第1章 中秋贺喜 白衣飘渺的师宣从民宅穿墙而出,飘飘荡荡跨过巷口。 叮铃~ 师宣垂眸,是一条系着铃铛的红线,被脚踝带起的风惊扰。显形粉迎面洒来,师宣抬起脸,蒙着月光,艳色逼人。屏息守候的除鬼道士惊艳愣住!早就听说此处有个为祸一方的艳鬼,专门勾引良家妇女,没想到居然是个连男人都把持不住的角色。 师宣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来者何意,道: “等一下。” 道士顿住。 师宣屈指在墙壁上敲了敲,咚、咚咚、咚咚咚。充满韵律的节奏仿佛带有灵性,地缝里爬走许多小虫,墙角钻出几只老鼠,墙上暴躁的野猫也甩着尾巴跳墙离远。等巷中的生灵全部退散,他这才冲道士点头。 “可以动手了。” 道士看师宣“生性善良”长得又极美,语气稍稍和缓,“美人你别误会,现在道法艰难,生灵平等,我不会随便抓你,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师宣笑得温良无害,“我是说,我可以动手了。” ================ 以上,来自古风艳|情小说《吟花宝鉴》的最新章节。作者发表完去刷刷微博逛逛论坛,浪一圈回来见评论区有了留言。 ———————— 所评章节:18 匿名(未登录):大大,我好喜欢男主师宣,你把我也写进书里吧!我要当第二主角,从第一章师宣刚变鬼的时候就和他结交成为密友,一路相亲相爱…… ———————— 作者回复:←_←你咋不上天呢? ———————— 网友[我欲成天]:乖~加上,哥给你糖吃。 ———————— 作者回复:吃你大爷! ———————— 六万连载字数张口就让他推翻重写,玩谁呢?作者关掉评论页,内心腹诽着两位数的收藏还撞上极品这狗屎运也没谁了!晃神间,十枚总价千元的深水鱼雷砸向后台,正准备退出的作者表示被砸晕了,晕晕乎乎点开金主尊名,訾易,不认识! 可当他扫到前台,发现投雷马甲顶着“我欲成天”四字,有点懵逼! ———————— 网友[我欲成天]:大爷赏你。 ———————— 作者回复:爷,您是我亲爷!原谅小的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立马给您办咯,办得漂漂亮亮,包您满意ヾ(′▽`*)ゝ!!! ———————— 网友[我欲成天]:(^_^)乖孙~ ———————— 简简单单的笑脸让作者莫名一寒,挠挠头,打开文档改改改…… ================ 师宣没想到,这个巷口会是他的葬身地,死在法力低微的道士手里,如此轻易。他徒然生出一种不该有的质疑,凭他的能力怎么可能会输?闪神间,眼前光景一变,离奇回到刚死在花魁床上那刻,倍感荒谬! 他飘在奸人后面,看着他们用一卷竹席抬着他的裸尸扔到乱葬岗,尸体滚了出来,几人却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师宣飘到尸身前,想用竹席遮一遮,可魂体还未凝实,连风都带不起来,更何论抬起竹席? 黑黑的夜里,一个提着灯笼挎着竹篮的男孩远远走来,盖住师宣的尸体。师宣未曾见过男孩,以为他是来给家人上坟,顺便发发好心。见男孩挖坑埋尸还竖起木枝作碑,心存感激,而后放心离开,并未发现男孩拎来的食物竟摆在了他的坟前。 ================ 作者发布完新章,第二天一看,内容居然变了?! 他昨晚明明写男孩拥有阴阳眼能识穿鬼魂,好让两人结识,结果还没等到男孩投喂,师宣就想着“待来日报恩”飘然离开!点开评论区,果然见金主在嚎叫没和男神互动成功嗷嗷嗷! 作者回复:下章吧,下章吧。 但紧接着不久,他就认识到,自从推翻原来的大纲,每次贴到存稿箱的还是他写的内容,发表出去就变了个样!就仿佛文章有了自我意识,简直活见鬼!作者修文修到吐血,要不是看金主人傻钱多每天深水鱼雷投喂,他早撂担子不干了! 每次一见金主嘤嘤嘤,他就菊花一紧! [我欲成天]:嘤嘤嘤,那个村花配不上我家男神,换个公主! 作者:…… [我欲成天]:嘤嘤嘤,公主怎么戏份比我都多?赶紧把她炮灰了! 作者:………… [我欲成天]:嘤嘤嘤…… 作者:………………不用说了,您老有何指令直接发小的邮箱,小的照令排梗。 ================ 师宣原本只是来找男孩报恩,从未想过居然会结下一段不解之缘。男孩珍他重他敬他慕他,他作恶,男孩埋尸,他为虐,男孩助纣,把他宠得毫无原则,照顾得滴水不露。久而久之,师宣逐渐在意起这个时时刻刻陪伴他庇护他的男孩,訾易。 =============== 作者见到新章的变化,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原想屈服在金主的淫威下,顶多卖卖腐打打擦边球,可当真看到主角喜欢上訾易,种马文朝着*文策马狂奔,他根本克制不住想把键盘砸到金主脸上的冲动,恰在此时,传来两个消息。 消息一:居然有人来买《吟花宝鉴》的游戏版权! 消息二:金主飚车出事,现正昏迷不醒! 作者脑中劈哩啪啦冒出火花!他终于终于终于不用再委屈求钱!谈好版权的隔日,作者磨刀霍霍向文下手,毫不顾念旧情把訾易写死…… =============== 訾易的*凡胎挡在师宣身前,血肉炸开,师宣透过血雨看见上一世斩杀他的道士捏起第二张雷符,似乎想赶尽杀绝炸散訾易的魂魄!师宣双目猩红染血,向前掠去,道士意识到不妙,想逃已经晚了! 师宣把难得修成的肉身引爆,炸得道士魂飞魄散。 所幸有主角不死定律,剩下一点摇摇欲散的残魂,俯视七零八落的訾易……滚脏的眼珠、炸裂的嘴唇、断掉的胳膊腿脚……师宣跪地,想把尸块一块块收拢,手指一次次穿过尸块,师宣睫毛颤了又颤,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有野狗过来啃食,他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 天蒙蒙亮时,师宣拼着稍微聚拢的魂力,杀狗剖腹,取出还未消化干净的尸肉,合着尸骨,入土为安。 …… 悠悠数载。师宣游荡世间,寻找訾易的灵魂转世,阴差阳错修成鬼仙,被一道雷劫劈掉大半记忆,待他飞升上界,已然忘记訾易其人。接引光芒散去,不见仙雾缭绕,只有满目苍茫。 眼前悬着古怪的圆球,嘴一张,声音刻板。 【您好,欢迎您来到《吟花宝鉴》游戏登录空间,我是风月宝宝。】 此处实在不像话本中的仙界,师宣暗暗戒备,想悄悄遁走,无形的屏障把他堵得严严实实! 【您好,您的数据有异,暂时无法链接外网。】 师宣没听懂,面上却不动声色。 …… 花费一段时间,师宣和风月傻宝称兄道弟,终于弄清这个荒诞的世界!原来,他只是一本“淫”书里被杜撰出来的主角,所谓上界不过是由书改编的游戏!可笑至极!!!他伫立在游戏论坛汹涌的数据流里,隔着次元壁的屏障窥视尘世繁华,静默许久,才让那些心灰意冷逐渐沉淀。 从页游的广告横幅出来,顺着网路熟门熟路来到一扇绿门前,门牌写着: 【123言情作品库】 门内是举头忘不到天的拟态书架。师宣经过书架,指尖掠过一排排书脊,在暗淡的《吟花宝鉴》前顿住!架上但凡灰扑扑的书都无法打开。自师宣飞升到游戏面,原著就自动锁文,作者和网站皆一头雾水。 作为一个网络幽魂,师宣很难穿越危机四伏的网络洪流,到达外面的繁华现世。 除非…… 他抬眼,满库书籍中偶有几本会散发出暧昧的桃色薄光。 是艳光。 他本是勾人艳鬼,以风月为道,何不采尽满库*,继续修行,好有朝一日突破桎梏? 这样想着,随手取下一本艳色正浓的原耽小说,打破小世界的壁垒,开出神识搜索所有将死的躯囊(小世界法则会排斥入侵者,需夺舍原文角色避天耳目,同为书中生灵,他并不屑剥夺活人性命)…… 《[星际]国宝先生》的内容在搜索时流入脑内…… ※ 蓝星居民生育艰难,其原因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蓝星的祖先——在遥远的某恒星系,母星进入末世,星球移民们驾驶宇宙飞船远渡星际寻找新家园,历尽艰辛。体质稍弱的女子尽皆死亡,所剩无几的男人为了延续后代,分出阳体和阴体。 但凡阴体,从小锻炼孕气,以孕育子嗣为终生目标,但受身体所限,能自然孕育子嗣的少之又少。好在科技繁荣,蓝星会帮助孕气不足的阴体批量培育试管婴儿,可人工婴儿的天赋却远远逊于胎生子。 考古人员发现“兰梦”典故:古有妾,梦中得兰,遂生子。 神人马良曾以点睛笔作《兰梦图》,悬挂寝室,助某七代单传的富户开枝散叶。蓝星满怀希望派人回母星寻图,却在古遗址中挖出困在棺材里的盗墓贼,燕岚。少年阴差阳错在墓穴沉睡千年,阴气十足,揣着藏在怀里的兰梦图,跟着回到蓝星,因百年难见的极品孕夫体质被奉为国宝。 …… 师宣灵魂出窍,顺着引力钻进死躯,刚安顿好半个魂体,又有股更契合的波动传来,技术不熟练的师宣一时没稳住,被吸走些许残魂,表现在魂体上就是满头青丝被剃个干净。他固了固魂,先没管残魂去处,用神识搜索了一下皮囊信息。 随着身魂的融合度越来越高,难以言喻的痛楚也随之袭来,眼睛血雾蒙蒙看不清楚周围,胳膊一伸碰到软壁,指尖摸了摸,似肠壁内部的褶皱。 【雾乡:阴性。自幼丧父丧母,有一兄长,雾都(现为蓝星新生代双将之一)。雾乡基质劣等,由于幼年缺乏长辈教导练气,孕气稀薄,因长相极美,荣登蓝星第一花瓶。成年时,野心勃勃的三皇子里欧为了争取雾都将军的支持,不顾低于50%的匹配度和难以怀孕的体质,与雾乡缔结婚约。半年前,老皇帝宣布哪位皇子最先拥有自然孕育的阳性子嗣就让谁继位!里欧劈腿国宝燕岚,雾乡被设计丧生虫腹,享年21岁。】 第2章 星际生子(1 刚刚经历一场虫潮,遍地虫尸匍伏,腥臭虫汁从干瘪尸体中涌出,浸润土壤,让脚下变得泥泞。 有些脚软的燕岚被里欧搀扶着,惊异四望。士兵们正在清扫战场,多功能枪射出一个个捕捉网再启动量子传输,眨眼间,虫尸就凭空消失。不远处有个肃穆挺拔的背影,仿佛铜墙铁壁让人无比安心,恍惚又回忆起半年前,带队前来寻图的男人护着他穿越机关重重的古墓,结实的脊背永远挡在身前。 “鹰枭大人。” 燕岚上前,面色寡淡的男人回头,诡异相貌让燕岚目光一颤,滚到舌尖的歉意有些怯于出口。里欧拍拍燕岚的肩膀,代为转圜。 “将军,燕岚也是无心之失。让‘国宝先生’莅临军事卫星是陛下嘉奖士兵的心意,燕岚初来乍到不了解蓝星武器的威力才误炸开地下入口,导致火岩虫暴走涌到地面,既然虫潮已经镇压,就算他有错在先,也请您多多包涵不要辜负陛下的好意。” 这是让轻拿轻放的意思——鹰枭掀唇,“我位卑言轻,不敢放言包涵,燕先生是否有错当以法规判定,不过我会把三皇子的意思如实转告给陛下。” 被当面扫脸,里欧笑得有些无奈,颇有涵养的表现反衬鹰枭的“刻薄”,燕岚却白了一张脸。 少年难以置信鹰枭如此不讲情面,睫毛打颤,男生女相的阴柔脸楚楚可怜,让人见之心疼,不少士兵面上不敢表露,心里早已偏向燕岚腹诽将军不懂怜香惜玉。 鹰枭皱眉瞥了眼,吝啬地收回目光,转身询问人数盘点的情况。这时,几名遍体鳞伤的皇家侍卫慌张跑向里欧,跟在后面的卫兵向鹰枭汇报,“将军,有几只流窜的火岩虫袭击了军事城堡,皇家侍卫拼死保护,还是让三皇子的未婚夫被劫走了。” 鹰枭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雾乡其人,似乎是个性格孤僻的青年。 卫兵带着一行人赶到出事地点,火岩虫掘开的洞被虫潮时崩落的山石牢牢堵住。鹰枭安排人挖洞的时候,瞄了眼面色担忧的里欧,青年来回踱步,坐立难安的样子引起燕岚的不满,少年的表情越来越烦躁。 “通了!” 鹰枭安排人守在上面,率先跳下去。燕岚见里欧眼都不眨就跟着要跳,积攒的醋意终于爆发,紧紧抓住里欧的胳膊。里欧好声好气安抚,语气却有些焦躁,像极了焦心未婚夫安危的表现。 鹰枭回眸,仿佛通透人心的黑眸掠过纠缠的两人。虫潮与雾乡被劫两事疑点颇多,燕岚虽然常有不恰当的举止,但里欧却一直毫无破绽,包括此时表露的想下去却被人纠缠没办法的尴尬无奈。 深深望了眼里欧,鹰枭留下一句: “地下之行过于危险,还是请三皇子在上面安心等待,我会亲自带回雾乡的人……或尸体。” 士兵们兵分几路,顺着几条痕迹追踪下去,鹰枭选择一条巨虫钻出的隧道行到深处,地晃洞摇,前方有只肥美的巨虫疼得满地打滚,腹部一突一突好像有什么在里面冲撞,想破腹而出。 ※ 子弹擦着胳膊射穿虫腹,师宣眯起朦胧双眼,一只大手从外撕裂伤口,让空气流进窒闷狭小的空间。隧洞光线昏暗,一个充满压迫感的高大身影笼罩而来,把浑身酸软的师宣拖出虫腹。 师宣深吸一口氧气,趁着手电的光打量来人。 虽然只是背影,但自喻阅遍万千俊男美女的师宣都必须承认,这气质世间少有,浑如带鞘的古剑,威慑又内敛,让人望之心折,不由开始揣度他的身份? 芒刺在背的盯视让鹰枭回身,看向那个浑身粘满污浊肠液却泰然自若的青年。 率先入眼的是锐锋俊朗的侧脸,师宣满目惊艳,缓缓直起身子——待看清另外半面脸的大块黑色胎记,顿时明白,这位就是据说拉低了军部颜值下限的鹰枭将军,能止小儿夜啼的脸半面如仙,半面若鬼。而那双寒铁般沉敛的黑眸,被人用目光冒犯仍不为所动。 鹰枭早就习惯旁人压抑惊惧的目光,用一张脸就能逼退无数人。当他沉下眼时很少有人敢直面相对,但眼前的青年却并未退让,不仅如此,在他脸上寸寸梭巡的目光还带着欣赏与赞叹,打从他出生起,还没人用这种惊艳喜悦的目光看待这张诡奇的面容,包括鹰枭自己。 师宣轻舔唇瓣,目光晦涩,男人的脸半黑半白,正是阴阳八卦,妙不可言,他都恨不得撕下来做法器。在男人察觉到异样前,师宣移开目光,看向男人手里的枪。鬼仙之魂,他能从男人方才扣动扳机回收虫尸的动作,透视到多功能枪内部的机械传动与构造。 师宣耽于享乐,贯彻本心,但凡喜爱都直接付诸行动。 瞟见旁边有条色泽艳丽的毒虫从土里钻出,他佯装惊慌扑到男人身上,往他拿枪的手巧妙一撞,枪口一歪,走火命中毒虫。 师宣抬脸一笑,“阁下多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愿以身相许。” 鹰枭垂眸,这个投怀送抱的青年似乎与印象有些不符?他善于明彻人心,此时却有些看不懂雾乡。如燕岚那样神情暧昧他必然心中不喜,可面对青年满眼毫无保留的热切,他默了片刻,绷紧下巴,避让开身子,稍微提点道: “你遭逢大难难免有些神智不清,三皇子还在外面等你。” 师宣目光微闪。鹰枭在前领路,“还走得动吗?” 师宣歪了下脏兮兮的脸,笑意翩翩,“我要说走不了,你会背我吗?” “不。” 师宣扶着墙站起,迈着酸软的腿跟上大步向前的男人,沉重拖曳的跫音似乎走得有些艰难,走远的鹰枭微微顿了下,渐渐放慢脚步。 师宣莞尔。 “将军大人可有爱慕的人?” 鹰枭不理。 “将军大人觉得我可合你心意?” 鹰枭不回。 “将军大人——” 话未说完,一只附有薄茧的手掌堵住师宣喋喋不休的嘴,鹰枭抱着师宣靠在墙上,侧耳倾听。前方土层里似有极其微小的声音传来。师宣唇瓣嚅动,擦过掌心的触感与热度让鹰枭微微异样,挪开手掌。 师宣冲着男人的耳垂吹了口热气,漫不经心问道,“有虫子过来了?” 鹰枭黑沉沉的眼瞥了眼雾乡,盯得青年安分下来才转头凝神细听,声音越来越近,震得壁土簌簌掉落,他盘算着虫队数量,提枪戒备,脸上突然一热,是雾乡的脸贴过来听动静。 “你……” “我什么?” 师宣转过头,嘴唇擦过鹰枭唇角,差一点亲个正着。鹰枭终于被惹毛,抬枪正对青年,沉声低语,“不要故意玩火。” 师宣撅起唇亲了下枪口,鹰枭眸色一暗,手背的青筋都在跳。不等他发作师宣已经拉开距离,嘴里还嘟囔了句,“性格真不讨喜。” 土里的虫大军只是路过,等危机解除,鹰枭放开师宣,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师宣在后面追得艰难,还不忘语带笑意地撩拨鹰枭。等爬出洞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鹰枭脸上竟有些许轻松,他回身要拉雾乡上来,绷着脸戒备青年趁机乱摸,伸出的手却被雾乡躲开。 鹰枭抬眸,而后怔住。 雾乡脸上的种种热切全部收敛,一路调戏仿佛都是错觉。青年越过他望向远处,带笑的唇抿于一线,含情的双眼竟有些冷寒。 鹰枭顺着雾乡的视线看去,是里欧。 ※ 师宣身为鬼仙,视物远超常人,他探出洞口的一瞬间能清晰辨别到三皇子里欧瞳孔一缩,里欧身后几位皇家侍卫有一瞬表情惊|变,好似活见鬼!紧接着,里欧完美挂起差点痛失所爱的惊魂未定,朝雾乡奔来! 在逐渐缩短的距离中,师宣脑中滑过很多—— 小世界可食用的益物有二:一是,支撑小世界的风月之力,二是,汇于主角的风月精华。搜刮的方法有二:一是,抢占主角的风头气运。二是,睡了主角。 此界的主角是燕岚。 每当想起那张阴柔的脸,来自皮囊的怨恨就在师宣心中翻搅。 雾乡撞破里欧和燕岚的奸|情,惊慌逃走后又惦念起里欧往日的柔情蜜意,心有不甘找里欧对峙。里欧擅长演戏,一番愧疚懊悔自我解剖,展现同时爱上两个人的挣扎痛苦矛盾,和被燕岚诱惑的情不自禁。雾乡原谅了里欧,却恨上勾引里欧的燕岚。 雾乡识人不清,被里欧派来贴身“保护”他的侍卫从背后推进虫口,至死都没认清里欧的真面目。原作中,里欧表面纯良,实则心黑手狠,自私凉薄。而燕岚心慕鹰枭,却畏惧鹰枭的脸,被鹰枭连番拒绝后,里欧趁虚而入,燕岚才在花言巧语下摇摆不定。 不能简单粗暴地睡了燕岚,师宣只能费心抢占风头气运。 …… 师宣搭上里欧伸来的手,似是浑然不知这人要害死自己,投入里欧怀抱,把脸埋进里欧胸口,遮住脸上的冷嘲……若不是还想借里欧一用,这等负心薄幸之人,真想切碎了喂鱼! 两人都是老戏骨,俊美的青年轻抚花瓶美人的脊背,在美人发间流连轻吻,温柔缱绻。美人似倦鸟归巢,深情得仿佛面对此生挚爱,紧紧相拥。 里欧和师宣演得如痴如醉,远处不知情的燕岚脸色由黑转白,气得发抖,眸中的妒恨几乎掩盖不住。 里欧抱着雾乡从鹰枭身边错身而过,礼貌颔首。师宣埋在里欧怀里闷闷出声。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声音平淡无波,萍水相逢般疏离,没抬头分给鹰枭丝毫目光。鹰枭望着两人走远,眸色沉沉,心中升起股异样。 第3章 星际生子(2 瘦长的手指摩挲在左后背,温热的指尖却让师宣从心底窜起一股寒凉,好像那只正安抚他的手下一秒就会掏出他的心脏——师宣明白,里欧正在怀疑阴谋是否暴露? 对于无时无刻都在演戏的里欧,想必师宣表现得再心无芥蒂,里欧都不会轻易相信,不如反其道而行。 师宣擦拭俊美青年身上的薄汗,瞥了眼不远处迎来的几名皇家侍卫。 “放我下来。” 里欧垂下用尺子衡量都没有丝毫变化的深情俊脸,温声道,“是哪里难受吗?” 师宣没有回答,顺着下去的姿势把手探入里欧腰间,在里欧毫无防备时抽出枪,高举右臂,直指皇家侍卫的方向。 几个走来的侍卫心里一紧,顿在原地。师宣手臂还有些酸,举枪有点费力,非常非常缓慢地移动枪口从“保护”雾乡的侍卫身上逐个掠过,释放心理压力。侍卫们纷纷瞄着里欧的脸色,不敢轻举妄动,那颤颤巍巍的枪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走火乱射。 里欧微微眯起眼睛,上前握住师宣举枪的手,语气更加温柔,“雾乡,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护卫不利,我自然要惩罚他们。” 里欧柔情似海的双眸渐渐冰封。师宣侧扬起脸,夕阳染血映入眸中,满脸污浊狼狈都遮掩不了惊心动魄的熠熠光华。 里欧心中莫名一颤,似涟漪荡开,转瞬又逝去无踪。 …… 鹰枭盯着士兵填洞,细观发现这并不像是火岩虫拱开的,反而有人工凿开的痕迹。听见燕岚的惊叫回头,赫然见刚才还你侬我侬的两人突然针锋对峙,盘旋心底的种种疑点再次冒出。 师宣突然轻笑出声,玩笑般随手乱射,砰!砰!砰!砰!砰!砰!六弹连出,擦过几人身体射到树上。 “他们护着你长大,都是你的左膀右臂,我怎么忍心伤害他们?可这次他们失职让我涉险,宫里那些反对你的人肯定会借题发挥断你的臂膀。我不愿你为难,不如先下手为强,由我这个受害者亲自‘严惩’过,他们再小题大做就站不住脚了。” 如弓弦绷紧的气氛一泄千里。 师宣把枪别回里欧腰间,露出一截白皙颈项。 “你不是知道我枪法不准,刚才的表情真吓到我了。” 里欧垂眸,有种掐上那截颈项试探的冲动,刚才雾乡的眼神陌生得仿佛是另一个人,让他完全忘记雾乡不擅枪法。 师宣轻拂凉飕飕的后颈,回眸,眼中盛满更胜往日的脉脉情意。 里欧对视片刻,移开视线,示意只是擦破皮的侍卫过来致谢。师宣回以纯良的笑容。 …… 蓝星阳性锻体,师宣能透视几人体内经络骨骼,辨别体术层次,子弹擦过之处都是穴位关窍,再过不久,这些人就会绝望地发现曾引以为傲的天赋统统失效,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一级,且越是努力,关穴口沉积越多越带累身体。 师宣从不欠人什么,借了雾乡的身就替他清算仇家。光明正大下了黑手,还落下一个“情深意重”的美名。 ※ 燕岚跟在后面,看着雾乡诉情,磨牙腹诽。 快到城堡时,师宣听到惊呼声,回头见燕岚扶着棵树狂呕。 唔,可惜技术不到家,呕出的全是吐沫,还时不时偷瞄里欧的反应。师宣笑看燕岚像女孩一样争宠,为了嘉奖他积极进取的野心,还催赶里欧去陪他,这“厌食症”都一个月了燕岚还没见好,三天一小吐五天一大吐,他总要发发慈悲,给这对奸夫提供密谋的充分时间。 燕岚进了卧室就甩上门,怒瞪里欧。他不知道里欧谋害雾乡的事,满腹怨气道,“怎么办?你说过会给我一个名分,可现在怀孕都快一个月了,你还跟雾乡恩恩爱爱,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和他解除婚约!!!” 阴体怀孕艰难容易流产,里欧耐着性子哄人,一番春风细雨就像包容不懂事的孩童。 燕岚见他极度珍视子嗣,怨气散了一半。突然想到今天遇到虫潮被虫火烧到衣服,不知夹层里藏的《兰梦图》有没有事,压下另一半怨气放走里欧,匆匆锁好门偷偷查看。 里欧回到屋里就点了根烟,一向形象高洁的男人靠着窗吞云吐雾,熟练夹烟的姿态趁着俊美如玉的脸,性感中渗出一丝丝隐藏极深的阴邪。弥漫的烟雾里,隐约浮现一双熠熠黑眸,里欧忍不住眯起眼…… 当初他引诱燕岚就是为了生下孩子,现在只要扶正燕岚皇位几乎唾手可得!不能拖到显怀留下把柄,俊美青年闭上眼睛,又一条毒计在心中成型。如果成功,即能让雾乡腾出位置,又能让雾都心生愧疚继续为他鞍前马后。 里欧把烟头拧灭,叫人进来,安排一通。 …… 师宣被侍从领回房间,洗漱完医生就过来了。他身上只有一些被胃酸腐蚀的伤,让侍从涂了药膏,刺鼻气味让嗅觉都有些失灵。里欧过来陪师宣吃饭时,师宣忍着气味虚与委蛇了几个回合。晚上,“受惊”的师宣就在医生开的助眠熏香下进入梦乡。 同一片夜空下,鹰枭有些失眠,耳朵像有了幻听,一闭眼就响起某个语含笑意的男声。 心中积着一股闷气,他出去跑了一圈犹未解闷,鬼使神差走向莅临团队的住宿区。 鹰枭体术段数在蓝星首屈一指,不论是体力眼力耳力嗅觉都远超常人,发现巡逻队离开不久,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推开雾乡的房门。鹰枭悄无声息潜去,从背后把人撂倒一边,顺便进屋查看。 入鼻是一股药味熏香。 待看清床上姿势和表情都十分香艳的青年,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不自在地移开眼。 迟疑片刻,又走过去拍打雾乡的脸。青年摩挲着被单扯着睡衣,伸手环住鹰枭脖子,手在鹰枭滚满汗液的脊背撩拨。鹰枭刚扯开雾乡的手,青年不老实的双腿又不依不饶地勾缠上来,鹰枭措不及防被压倒在床,纠缠间青年衣衫不整,露出大片白花花的光滑皮肤,鹰枭想推人都不知该从哪下手,指尖烫得厉害。 雾乡压下脸耳鬓厮磨,鹰枭没绷住吸进许多香气,身体发生异样,他这才明白香味有问题。青年娴熟的挑逗让老处男鹰枭应接不暇根本脱不开身,这时候他可以叫人,但青年满脸春情会影响名声;也可以砸灭香炉,但动静太大不小心会把人招来!犹豫的功夫,他吸入的香气越来越多。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师宣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被海浪拍打到白茫茫的岸上,四下里什么都没有,只孤零零长着一株蔫头蔫脑的兰花。 一次次潮起潮落灌溉着兰花,时间飞快流走。 …… 睡梦中的师宣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房间,燕岚举着灰扑扑仿佛失了灵性的残画辗转反侧睡不着。 在这个子嗣艰难的畸形世界,能生孩子和能生出高天赋的孩子是每个阴性最大的依仗,孕气越足越能生,基质匹配度越高子嗣天赋越好。燕岚的体质不适合锻体,绝佳的o型基质只要能生下孩子,就一定是天赋绝顶的。但问题是他是男性不是阴性!没有孕气。他能借孕逼宫都是靠纯阴孕夫体质加上送子画灵的庇护,作为他安身立命的本钱,燕岚一向贴身携带《兰梦图》。 如今被虫火损毁大半,简直心疼欲死! 图中,捧兰的天神使者只剩下一双手,完好的兰花花瓣边缘被烧得翻卷发黄显得蔫头蔫脑,他呼唤送子画灵却没得到回应。 燕岚的表情变了又变,不得不认清画灵已死的事实。 燕岚把已经毫无作用的残画揉成一团扔掉,抚着肚子沉沉睡去……还好,他已经有了孩子,很可能成为下一代皇帝的孩子。 …… 滚在床底的皱巴巴的残画渐渐舒展,好像灵魂披着画皮舒展身子,可能灵魂有些笨拙,残画仿佛天真稚童摆开舒服的姿势就安然平躺着,一动不动。 师宣的梦中灌溉岸上兰花,画上的兰花也像被雨露滋润,蔫蔫发黄的花瓣逐渐鲜妍,垂头耷脑的狭长兰叶缓缓扬起脖子。梦中潮起潮落,画中日复一日,叶绿花娇,花下突然长出一颗小小的果实,梦中每灌溉一次,图中的果实就长大一点,待最后一次潮水褪去,兰花的果荚在绿油油橄榄状的形态上定格,不知何时果实才会渐渐果熟、地落? ※ 天光微亮,师宣从梦中惊醒,脑袋下面枕着肌肉结实的蜜色胸膛。 药膏味已经散去,烧尽的熏香还留有余味,他捻起香灰嗅了嗅,再次把目光落回光溜溜的鹰枭。 那些可疑痕迹的份量,足以证明两人昨晚没少折腾。唔……睡了鹰枭乃一大乐事,师宣毫无怨言,但被算计着和人发生关系却并不值得开心。师宣进入小世界原本还有隔阂,皮囊带来的情感只是隔靴搔痒,并没有让他彻底融入此间。 但现在,不得不感谢他亲身经历的闹剧,师宣脸上的表情缓缓变了。 走廊突然响起一排凌乱的脚步声。师宣瞥了眼窗外,拂晓与黎明交接的天色灰蒙蒙的,这个点连厨娘都没起床,巡逻卫兵的足音不会这么杂乱无章。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师宣瞬间明白……原来是来捉奸的啊。 敲门声响了两下,传来里欧温柔的询问,“雾乡,你醒了吗?我进来了。”前一句还柔情蜜意,后一句却无礼至极! 第4章 星际生子(3 里欧跨过倒在门口的侍卫,屋内突然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声,他当即推门道,“什么声音?” “不小心摔下床了。”师宣慢吞吞躺回床上,卷紧床单遮住满园春|色。美人睡眼惺忪,衣衫不整,乱发贴颊,把凌乱美诠释得淋漓尽致。当他抬起恍若薄霞睡得晕红的脸,迷乱人眼。 里欧双眸微眯,像被这光景刺痛。过去雾乡长得美却没有内涵,像一个精美的匣子,里面空荡荡的。现在仿佛装了颗宝珠,一开一合泻出无边风情,一举一动带出风月旖旎,可惑乱人心的家伙,却始终慢条斯理,孤芳静长。 …… 师宣刚一脚把鹰枭踹到床底下,见可疑的痕迹都被盖住,才有心情打量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里欧带着侍从侍卫,上到随行官员下到御用医生陆续有人经过。为了在众目睽睽下给他钉牢不贞的罪名,里欧用心良苦。师宣笑问,“怎么一大早这么多人?” “原计划团队要在今天上午离开,但预报说航道上会刮起尘埃,飞船起航时间临时变更提前。你昨天刚刚受惊,我没忍心早早叫醒你,想着让你好好睡一觉,等出发的时候直接抱你上船。” 官员们跟里欧颔首,先行一步。里欧走进房间露出门口,师宣眼尖的发现门外躺着个人,“他怎么了?” “好像昨晚喝醉倒在你门口了。”里欧让把人抬下去审问,笑意融融走向师宣,目光徘徊在皱巴巴的床上,寻找蛛丝马迹。 鹰枭就在床底下,被单下还都是不堪入目的痕迹,师宣可不会坐等里欧拿捏他的把柄,必须岔开里欧的注意力——师宣想着,就近拿起床头柜的台灯,狠狠砸在那名躺地侍卫身侧,挡住了路过的医生,碎渣迸溅割伤旁边的侍从,正是昨晚给他点香的。 “等一下。”师宣不紧不慢喊停抬人的侍卫。 这一下引来不少人的关注。侍从堵住流血的胳膊,似乎很紧张。里欧摸向床单的手一转,执起师宣砸灯的手,轻轻拍抚,“你这是生得什么气?” 师宣望向愣在门外的昨晚给他看病的医生,抬起下巴遥指香炉,“请问医生昨晚给我开得是什么香?让我一整晚都浑身难受睡不安稳。” 那位侍从闻言脸色微变,浑身发抖。医生不明就里,过去捻起香灰查看,师宣瞥了眼里欧,这货表情不解,演技极佳。 “这不是我开的安神香,这成分好像是用来催、催……嗯,促进伴侣感情的。” 医生说得尴尬,那名侍从扑通跪地! “这是怎么回事?”里欧看向雾乡,又瞄瞄侍从,似乎慢慢明白过来,沉下眼冷喝道,“过来答话!” 雾乡欣赏里欧演戏,但笑不语,见门外的人越聚越多,才终于启唇。瞟了眼门口躺倒的侍卫,问向一路跪到近前的侍从,“不如你来告诉我,那个喝醉酒的人为什么刚巧就倒在我门口?” 侍从抖得像个筛子,呐呐不敢言。 “唔……这个问题如果太难,我就换一个。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安神的香换掉?你的目的?” 侍从头埋得越来越低,唇瓣颤个不停,依然不肯说话。 “呵。”师宣轻笑,不再说话,就目不转睛盯着阴性侍从,看得那人浑身大冒冷汗,像是下一秒就会虚脱昏厥。 里欧静静凝视了一会儿不弄清楚就不肯罢休的雾乡,陌生的,仿佛第一次见识他固执凛然的一面,垂眸一瞬,再抬起脸,已是柔情似水,“就这么点小事,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里欧给侍卫们递去眼色,“既然他不愿意张嘴,就让他永远开不了口吧。” 侍从终于知道怕了,在蛮力拉扯下惊叫连连,最终喊道,“我说!我说!!” 捂着满面泪水,侍从哭哭啼啼说了前因后果:原来是里欧派来保护雾乡的一个皇家侍卫在朝夕相处中迷恋上雾乡,发生虫潮时,侍卫正在养伤中,乍然听闻雾乡出事又死里逃生,大悲大喜,萌生出极端想法。侍从爱慕侍卫,没顶住侍卫的百般哀求,才换了香。 雾乡不语,也不信。里欧恰在此时又道,“一面之词不能轻信。”示意把倒地的侍卫叫醒。 侍卫揉着脸痛叫醒来,猛然被一堆人盯着,心里一慌,瞥见凄楚的侍从,明白事情败露,脸色灰白,坦白的经过同侍从说的差不多。侍卫避开了巡逻队想潜入雾乡房间,却不知被谁从后面打晕。仰头看到雾乡毫不掩盖的轻视,侍卫无地自容。 “我是真心爱恋雾乡大人,听说您出事,我当时万念俱灰,一直后悔自己过去太过懦弱连表白都不敢。后来听说您没事,我不知道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起了贪念,想更进一步……” “真相”大白,师宣看出侍卫所说都是肺腑之言,没有撒谎,对此只能评价一句,“愚蠢至极。” 且不说他怎么拿到药,怎么脑子犯蠢起了心思,就说他被人打晕躺在门外一夜都没被巡逻队逮住,可见背后有人纵容,给他提供了充分的作案机会让他能安然折腾到早上被捉奸。但被当成棋子的人却真心认为都是自己犯下的错,师宣不得不钦佩里欧的借刀杀人玩得高杆,哪怕事情暴露还能把自己摘个干净。 想必虫潮一事,约莫也是滴水不露,只是不知替罪羊又是谁?里欧也心狠,连护佑自己长大的贴身侍卫都能当弃子! 师宣佯装有点心累,推里欧出去处理后续。这时里欧不好再打扰他,让他起床洗漱,赶着上飞船。 ※ 日上三竿。 鹰枭揉着青肿撞伤醒来。他的警觉性原本不差,却迷迷糊糊睡到现在,虚脱孱弱,浑身像被榨干一样摊在床底下,一夜缠绵的记忆死灰复燃…… 这一天,整个军事卫星上上下下的兵哥兵弟们发现,将军气场逼人,不苟言笑的脸黑煞黑煞。 中午,鹰枭接到老爷子的来电,那边热情劝说他大胆追求燕岚。 鹰枭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开了免提放在一边,面不改色地处理公事,间或“嗯”几声回应,一旁的亲信早已见怪不怪。 鹰枭拥有罕见的顶级基质,打出生起在伴侣匹配系统就无人问津,直到燕岚出现。古人类的基因未经过任何人工干预,原始o级基质,与各级别的基质匹配都毫无瑕疵,连鹰枭不肯屈就的顶级基质都松动了。他的伴侣许可(可选)档案中有史以来入住了第一名阴性,自此,鹰家长辈为鹰枭的婚事操碎了心。 “你要我怎么说你?!”鹰老爷子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宫里打算让燕岚慰问士兵的消息传出来,我拉下老脸走动关系才牵线把你驻守的卫星定成第一站,想让你抢个先机。结果呢?” “你就整天给他摆脸色?还跟陛下说想提审他调查炸毁地下入口的事?连赔偿损失单都报上去让他赔!难怪你寻图的时候和他朝夕相处都没修成正果!你不想想你多少岁,也想想爷爷我!你就不能让我老人家临死前抱个孙子?别人家好歹还能搞个试管婴儿,你的基质跟你一个犟脾气,连人工的都造不出来,你是要活生生急死我啊!!!” 鹰枭把骂声当伴奏,处理完一件火岩虫产矿的文件,时不时捧个场表示在听,老头渐渐消了气。 他宝贝孙子除了结婚的事让人揪心,其他什么都好。品性正直,能力出众,还是个大孝子,被老头子骂得再狠都不争辩,怕他骂不舒坦闷出病来,还使劲奉承……虽然坚决不改!自家孙子眼光高,燕岚有点小家子气,连他都有些瞧不上,孙子更不会为了传承屈服。 “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了,只要不找雾家老二那样的,我都随你了。” 雾家老二就是雾乡,闻名蓝星的难孕界代表人物,在老头子看来还有点拎不清拿不起,空有其表。 次啦——鹰枭的笔划破文件! 挂了电话,他沉默良久,调出雾乡所乘飞船的通讯号。 …… 师宣在飞船上睡了个午觉。 梦中是白茫茫的海岸,岸上长着株结果的兰花,他走近摸了摸,从上面感受到熟悉的灵魂波动,试着沟通一下,才知道那缕残魂钻进了《兰梦图》。 午休的一个半小时,师宣融合魂体。残魂回归越多,残画渐渐褪色,直到画中兰花消失,空余断手。待师宣睁开眼,梦里没了海岸没了兰花,脚下浩瀚无边际的空间是他的识海。 打量自个魂体,光溜溜的脑袋上重新盖满……一条条绿色兰叶,头顶中央开着一朵兰花,花下结着小果实,非主流的形象与网传的葫芦娃有异曲同工之妙,师宣猛然承受冲击,梦醒了! 师宣揉揉额角,飞船乘服员递来通讯设备,是军事卫星打来的,接通,那头静悄悄没有声音,问了几声没人回应。 主叫的鹰枭此时的阴阳脸略显僵硬,喉咙干涩,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头师宣不耐烦想挂断时,鹰枭终于憋出一句: “我觉得,我应该娶你。” 师宣愣了下,静默许久,直接挂断通讯。等鹰枭再打来,师宣冲乘服员摇头,不再搭理。对于一个立志“万花丛中过”的风流浪荡子,结婚是死穴,词意等同于“我们分手吧”,鹰枭实打实踩个正着! ※ 下了飞船,师宣为了回敬里欧的算计,直奔雾都家。 开门的是雾都的伴侣林雅,见到他愣了一下,接着回头看了眼做客的阴性,表情即喜且忧。师宣被热情请进门,林雅递给客人一个见谅的眼神,准备送客。 师宣稍微回想一下原文,明白其中缘故。 雾乡幼时失去父母,唯一的哥哥为了复兴家族跑去参军,孤零零长大难免性格偏激。雾都长兄为父,加上受军营熏陶,把弟弟当儿子管教,每次回来见雾乡越长越歪就更加严厉。雾乡常年独居,哥哥一回来还没感受到一点温柔呵护就被骂得劈头盖脸,渐渐产生逆反心,兄弟俩越闹越僵,半年见不到一次面,所以林雅见到雾乡亲自上门非常意外。 林雅和雾都是患难与共的战友,打仗伤了底子,结婚十年都没有孩子,把雾乡当亲儿子疼爱。那位客人叫乌梓,是林雅的闺蜜,大皇子的伴侣。当初大皇子认祖归宗前是雾都的兵,被林雅介绍给闺蜜。几年前,雾都封将,里欧为了拉拢他猛追雾乡,最终感动雾乡。雾都觉得里欧心思叵测很是不喜,雾乡梗着脖子要嫁,兄弟俩吵了几个回合后各退一步,允许先订婚。 雾乡一颗心扑在里欧身上,很不待见名声大噪最有可能夺位的大皇子。雾都担心里欧心怀芥蒂,开始渐渐疏远大皇子,明确政治立场。林雅顾虑到雾乡的心情,每次和闺蜜来往也都避着他。 “乌梓大人不用着急离开。”师宣感念林雅用心良苦,道,“你们继续聊,不用顾忌我,我上楼找哥谈事情。” 雾都今天休假,可书房里传来谈公事的通讯声,师宣不好进去打扰,重新回楼下等着。 林雅和乌梓两人正叙着话,其间乌梓在诉苦,林雅在劝。 略略一听……乌梓体质不易受孕,年过三十都没嫁出去。林雅见大皇子人品不错出身草根,肯定不敢嫌弃乌梓,就给两人牵了线,那人认祖归宗后待乌梓一如往昔。本来,大皇子因为战功最得民心,谁想半年前皇帝发了话,要传位给先生下阳性子嗣的。 乌梓不能生,生怕阻拦大皇子实现抱负,起了离婚的心思。大皇子没同意,一直努力耕耘,可半年过去了肚子里一点消息都没,乌梓这才铁了心! “……你看这都好几个皇子的伴侣传出怀孕了,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让他——” 乌梓的声音戛然而止,背对楼梯的林雅跟着回头,见师宣站在楼梯上。乌梓和雾乡现在是竞争关系,同处一室不宜多说,可乌梓心里积着太多委屈与不舍,被林雅劝了几句,一不小心就说吐露个干净。 林雅正想说点什么化解尴尬,师宣突然冲乌梓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单独谈一下。” 第5章 星际生子(4 师宣一步步拾阶而下,目光停在乌梓的腹部。 生命繁衍的智慧永远令人惊叹。蓝星人的子嗣是通过阴|精与阳精结合诞生,阴体通过锻炼孕气提高阴|精成活率。乌梓不易受孕的原因一眼就能看出,输阴管先天发育不足萎缩、堵塞,大部分阴|精会因为绕路无法与阳精相遇。但乌梓没有做手术,他选择了一个自认为更安全的方法,刻苦修炼孕气,提高那些少数通过的阴|精的质量。 ——从那在输阴管拥堵成氤氲一团孕气就可以猜出。 于师宣眼里,蓝星误打误撞萌生的孕气文化只是微末之技,连“道”的边都没摸上。蓝星人能感知自身孕气,却没有仪器和天赋看穿其他人的,师宣刚才听到乌梓不孕就观察一番,才发现他的情况很危险。 孕气凝聚太多量变引起质变,气化成液外渗。孕气属阴,寒凉,长此以往自然久积成病,现在薄得连做手术都危险的输阴管很可能还会被滴穿。 …… 师宣想顺便提点一下乌梓,乌梓却不想和他私谈。过去两人单独相处时,雾乡没少说难听话,乌梓又不是受虐狂,上赶着让人折辱。只是碍于林雅在旁边看着,他起身跟在雾乡后面,悄悄拨了几下通讯环。 两人刚在偏厅坐下,乌梓的通讯环突然响了,他让师宣稍等,走到一边接了电话,过一会儿回来说,“突然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师宣弯下眼,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乌梓从没见过雾乡这种别有深意的表情,有些头皮发麻,总觉得被看穿了,他硬着头皮跟林雅告辞。 师宣把人送到门口,道,“如果乌梓大人冒冷汗和腹部寒痛的症状非常严重,请暂时不要锻炼孕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乌梓的怪症闻名皇室,请医生诊治了一回又一回,从没人说跟孕气有关系。乌梓怀疑竞争对手的用意,敷衍应下,没有放在心上。 师宣笑笑,没再强求,他不是日行一善的人,只是觉得处处冷眼旁观不如畜牲,结果如何都是各人造化。 送走乌梓,林雅瞄了眼时间,去做晚饭,师宣上楼找雾都。 雾都见到师宣的情绪和林雅一样,只不过林雅表露在脸上,雾都仅仅是眸中掀起点波澜,表情依旧严肃,“你现在不是应该随行赶往下个军事基地?” “我刚刚经过一场大难,还没调整过来,就先回来修养了。” “大难?”雾都还没听说这事。 师宣把在虫腹走一遭的事情一说,雾都眉头紧皱,等他说了被下药的事,雾都已经拉下脸,还追问了一些细节,总觉得处处可疑,怎么每次有危险身边都是里欧的人。但他没直说,以前他一说里欧的不好,两人总要大吵一架,难得弟弟回来一趟,他想着起码先吃个饭再吵。 往常他认为只要他牢牢坐稳位子,里欧顾忌他能维持温柔假象欺骗雾乡一生,对雾乡来说也算一种无知的幸福,但雾乡连番出事,哪怕没有罪证确凿,闹着断绝关系,他也一定要让两人分开。 唯有一个疑点,为什么里欧会突然露出毒牙?难道是…… “因为燕岚怀了他的孩子。” 雾都本以为雾乡会伤心欲绝,青年却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无比平静。雾都理解成雾乡终于看清里欧的真面目,大彻大悟。他不擅长安慰人,摸摸弟弟的脑袋,干巴巴承诺道,“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雾都流出一丝狠色,恨不得宰了一对奸夫淫夫给弟弟出气,心底却明白这事并不乐观。里欧行事周密,哪怕明知他有问题都拿不出一丁点证据。 在大皇子认祖归宗前,最得老皇帝宠爱的五皇子就中了招,被里欧陷害后没有证据又吞不下气反击,结果入了里欧的局,误伤了另一个支持他的大臣的宝贵儿子。里欧隔山观窝里斗,等五皇子自断一臂再施施然抛出他谋害亲兄弟的证据,煽动其他皇子给老皇帝施压,没了大臣的斡旋,五皇子最终被剥夺继承权。 心爱小儿子被其他儿子打压下去,皇帝对儿子们越见疏离,冷眼看他们争来争去,直到半年前身体衰败,想念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提出那个有点荒谬的继位要求。 雾都因为林雅不孕的事,研究过蓝星历史。 早前,阴体和阳体都是同一种“男性”,而子嗣是孕育在女性子宫里的。但为了繁衍,男性开始进化,或者说分化。现在阴体腹腔内孕育子嗣,在古代属于异位妊娠(宫外孕),婴儿的存活率是万中存一,十分凶险。 虽然现在许多皇子伴侣都有孕,但大家都清楚,真生下孩子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更何况还要阳性? 但燕岚与所有阴性都不同,古人类男性的前列腺下有未发育的残留子宫,燕岚在墓中时子宫阴差阳错发育完全,其孕育环境远超阴体。一般蓝星百来年会出现一个返祖阴性,国家会促使他患上苗勒氏管永存综合症帮助他的假子宫二次发育,这种极品孕夫体质都能帮皇室顺利产子。 如果燕岚真生下孩子让里欧继位,就更难替雾乡讨回公道! “不用担心。”师宣看出雾都的想法。 原文中,老皇帝放话后,各皇子的怀孕伴侣都没少经受“流产”“早产”“难产”等事故,燕岚因为千年阴气滋身怀胎极稳,平安生出了孩子,不过是阴性,直到燕岚第二胎才给皇室添了一个阳性孙辈。距离那还有一年半,能运作的东西太多了。 楼下林雅做好饭,喊兄弟俩下来。 师宣在餐桌落座,桌上菜品极其丰盛,师宣挨个尝了尝,味蕾幸福的都开了花,师宣明白这是按照雾乡口味做的。师宣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孤魂野鬼,都差点忘记人间温情,抬头见林雅期待地看着他,师宣想了一下,明白过来。 “全都很好吃,林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要愿意来,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林雅毫无保留的疼爱触动师宣。 既然雾乡不懂得珍惜,他就替雾乡珍惜这份赤诚亲情。不如,帮助林雅怀上孩子,让这个家更圆满? 师宣一届鬼修,脑子里装着一堆滋阴采气的秘法。林雅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太虚,怀一个流一个,恶性循环,越来越亏空。 接下来几天,师宣日日到雾都家报道,佯装研究“锻炼孕气”的新方法,利用林雅对他的宠爱,让林雅陪着他练功,时不时炖点“补身”的药让林雅陪喝。把注意力都放在林雅身上的师宣并没发现,在他修炼时,魂体上的小果实也茁壮成长,迈向成熟…… 与此同时,师宣与雾都正决定解除婚约,准备挑破里欧和燕岚的奸|情。晚上,雾都回家就带来狗男男偷情暴露,老皇帝震怒晕厥的消息。 师宣面露疑惑,里欧的保密工作极好,除了被纵容得随意进出里欧住宅的雾乡,还没被其他人撞破过。 “鹰枭的叔叔在第四能源星管后勤,不小心发现燕岚的食谱里有安胎效果,避开里欧稍微诱导施压,燕岚就顶不住暴露了……也不排除故意说破的可能。” 雾都解释完,屋里座机响了,接听后转给师宣,“找你的。” 师宣接过,是鹰枭。 鹰枭很讲规矩,不会擅自向别人询问雾乡的私人号码。这次依旧是走官方通讯联系到雾都的办公号码,经同意才打到家庭座机,请雾都转交给雾乡。时机这么巧,师宣开门见山道:“燕岚的事是你的手笔?” 鹰枭答:“聘礼。” 师宣道:“礼我收下,聘就免了。”挂断电话。 ※ 师宣密切关注俩奸夫的动向。 第二天老皇帝醒来,羞愤召回两人,结果听说国宝怀孕了,本来准备的小惩也小而化无。 燕岚一番软语哀求,老皇帝为了很可能平安出生的孙子不成为没名没分的野种,软硬兼施。边压着里欧给雾都将军负荆请罪,打得里欧卧病在床;边派人上门劝说一往情深的雾乡解除婚约,送了不少珍贵的上门礼。 师宣礼照收,说了句,“我同意。”转身门一关把说客堵在外面。 说客摸摸鼻子回到宫廷,就传出雾乡伤心欲绝,以泪洗面,不愿见人的流言。 师宣每日深居简出陪着林雅调养身体,林雅虽然看不出他有伤心,但怕他是强颜欢笑,为照顾他的情绪更是百依百顺,调养进度喜人,而师宣脑袋上的果荚也在阴气的滋养下成熟,变成硕大无比的黑褐色橄榄球,像是脑袋上又顶了一个脑袋。 …… 晚上入梦。 识海里,师宣魂体头顶的果荚炸开,种子落地! 鬼压床了一夜,师宣轻喘着睁开眼,瞄见胸口赫然飘着一个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灵婴。两个成人巴掌大小,蜷缩着胖嘟嘟的小手小脚,闭着眼鼓着脸颊呼呼大睡,憨态可掬,呼吸的时候灵婴魂体会随着呼吸起伏时聚时散,似乎风一吹就没了。 师宣回想昨夜梦境,不得不承认,这弱不经风的小家伙是他的“种”。 灵婴吸入的不是氧气,而是师宣身上丝丝缕缕游离溢散的阴气(母乳?),师宣下床的时候,灵婴就扒在他胸口,随着他走路的姿势一颠一颠。师宣洗漱,灵婴在睡,师宣吃饭,灵婴还在睡,等到师宣陪着林雅修炼,灵婴醒了,大口大口贪婪吸着阴气,林雅修炼一个小时都不够他吸一口。 师宣终于忍不住把不懂事的小家伙扒下来,往沙发上一扔,灵婴哇哇大哭,虽然除了师宣没人听见。 林雅练完和师宣在沙发坐下,林雅看不到灵婴,一屁股把打滚的小家伙坐穿了!灵婴啊啊哭得更惨,虽然其实作为一个灵体,除了视觉上憋屈点,林雅根本碰不到灵婴。但他哭得师宣魂体都阵痛无比,勉为其难提起灵婴,喂了一把阴气。 小家伙闭着眼睛吧唧吧唧嘴,飘回爸爸身上最让他安心的胸口,一动不动,在爸爸的心跳声中重新入眠。 半个月后,师宣陪着林雅去定期体检,林雅查出怀孕,刚好两周。林雅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雾都打电话,那头也愣住了!自上次流产透支了身体,很多医生都说林雅几乎不可能再怀孕,走访了全球著名专家,全都摇头。没想到时隔五年,林雅在四十岁高龄怀孕,还得到一句胎儿极稳。 这位古中医被称为铁口直断,凡是说胎稳的,只要没什么重大事故,都不会莫名夭折,慕名诊治的阴性不少。 可他不仅说稳,还说极稳,夸耀这是他诊断这么多年见过最踏实的脉象。林雅分享完喜悦,走过去给师宣一个拥抱。他这么多年早就不抱怀孕的希望,陪着师宣练了一段时间就突然怀上了,他可不觉得是运气。 林雅深情哽咽,“谢谢。” 师宣瞥了眼胸前的灵婴挂件,两周前,灵婴刚好出生,林雅一屁股把他坐穿。想来,灵婴脱胎于送子画灵,而阴|精阳精结合需要那么点运气,灵婴就是送了点福运让夫夫俩一夜惊喜? 师宣扶着终于平静下来的林雅出了诊疗室,迎面走来一位阴性,瞧着脸带泪痕的林雅,冲师宣怪笑。 “听说你被三皇子抛弃后就一蹶不振,看林先生哭得这么惨,你可别是积郁成疾了?该不会是听说明天三皇子和国宝先生举行大婚,急怒攻心气坏了身子才来看医生?我看你明天还是继续闷在家里别出来乱转,听说三皇子的婚礼要办得极其豪华,整个光耀大街都会封路,张灯结彩,你这娇弱的小身板再一气,要是气死可就罪过了~” 师宣不认识这人,原文也没描写过路人的相貌。 林雅脸带怒色,这里欧欺负雾乡,连里欧的爱慕者也敢当着他的面找茬,他四下张望寻找可用的凶器,没找着,提拳要上,师宣压下林雅的手。 “我会去。”师宣扬笑,“谢他不娶之恩。” 第6章 星际生子(5 三皇子与国宝先生大婚当日,直达宫门的光耀大街封了路,不少民众慕名而来想一睹国婚风采。有人喜有人骂,新婚夫夫颇具争议,但著名花瓶前任却让人一致认为有点可怜,约莫像丧家之犬,有人耻笑有人心疼。 黎明将尽,里欧披着日出的第一缕光,去接燕岚进宫。 贵客们陆续进入举行宣誓的宫殿,雾都小心翼翼护着新晋孕夫林雅坐下,旁边口无遮拦的好事者就扭过头来问,“你弟弟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雾都黑了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俩夫夫昨天怕雾乡出事,邀请他过夜被婉拒了,早上通电话时雾乡已经出发,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几个打扮的格外花枝招展的大臣家的阴性家眷坐在一起,不少是里欧的爱慕者,包括昨天讽刺师宣的那位路人。他们平日里互相排挤,现在同病相怜,说闹间打趣起雾乡,这个在过去几年霸占里欧的眼中钉。 接人的车队回宫,殿中奏乐,四下里几乎坐满了人,一个阴性望着雾都夫夫身边的空位,问向那个路人,“你不是说雾乡今天过来?怎么现在还没到?该不会是临时怕了躲在家里哭吧?” 殿门打开,一对新人挽着胳膊缓缓走来,阴性恨恨咬牙,“我还等着他搅黄婚礼呢!那个胆小鬼……” …… 师宣卡在路上。 早上为了甩开记者的纠缠绕了下路,再拐回来,赶去宫殿的几条大路都堵个严实,他不认路不知道哪有近道,已经卡了半小时。 骄阳似火,晒出一层热汗,胸前讨人嫌的婴灵挂件不舒服的嗯啊叫着,肥嘟嘟的藕臂都快晒化了,见小家伙宁可不舒服也要跟着他的娇气黏人样,师宣忍不住驱动阴气给他降温。 车载电视放着婚礼直播——两位新人踏着红毯款款行来,燕岚东张西望,镜头跟着他的目光移动,瞥见雾都夫夫身旁的空位,燕岚收回目光,下巴微微抬高。解说此时点评为:胜利者的姿态。 车流渐渐松动,师宣一边缓行一边准备关电视。 屏幕中两位新人宣誓完携手出厅,天空落下漫漫花瓣。镜头仰高,数不清的含苞玫瑰图样的热气球从四面八方涌来,飘在城市上空倾盆撒花,被风一吹,扬起满城鲜红妍丽的花雨,浪漫无比。 解说又开始大赞皇室奢华,夫夫俩用情至深,这么声势浩大要花多少钱啊?! 师宣啧了声里欧的大手笔,关了电视,车外突然响起口哨起哄声,师宣抬眼,视野一暗。 成群热气球涌到街道上空,其中有只突然降下条幅,上书:我们结婚吧!不巧,飘扬的布悬在师宣车子的正前方,周围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连行进的车流都慢下来。热气球放出绳梯,一位军装男人迅捷着陆,走到师宣车门边,敲了敲玻璃。 师宣打量五官被军帽帽檐的阴影盖住的男人,想不到他怎么看着戏呢莫名就成了主角? 男人俯下身,玻璃是单向的,看不到驾驶人的表情,车窗开了条通风的窄缝,些微空隙只露出驾驶人光洁的额头,他指指条幅上的求婚词,“你觉得呢?” 师宣听出鹰枭的声音,瞄到有人开始拍照录像,拿起墨镜戴上,“我觉得……你认错人了。”然后一踩油门离开已经疏通的道路。 鹰枭被风刮了脸,凝视绝尘而去的车屁股上的车牌号,是曾经见过的雾乡的座驾没错。 …… 师宣耽搁许久,进宫时婚礼已经结束,进入午宴阶段,皇族贵戚高官富商们自由交际。四下打量,见林雅坐在窗边和人聊天,过去打了个招呼,引来几人的目光。 林雅仔细观察雾乡的表情,没发现有哭过的痕迹,放下心询问他迟来的原因。 “路上耽搁了。”师宣叫了杯水润润嗓子,示意几人不用管他,慵懒斜躺在沙发上,观赏落地窗外的花园。 几人还需要交际,聊了几句就各自离开,林雅陪了会儿师宣,见他一个人待着没事才离开。 过了一会儿,有一伙与燕岚交好的阴性进了花园聊天,师宣被旁边垂地的帘幕挡住,那边没发现他,聊得热火朝天,“我都羡慕死燕岚了!里欧居然为了他弄了满城花雨,要是有人对我这样用心,不期望长得像里欧这么俊美,就是长成鹰枭那样我都愿意嫁了。” “里欧不是没承认撒花雨吗?” “那是害羞吧,一个阳性为了爱人做到这份上多少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这就表示他痴情!你看燕岚幸福得小样儿!雾乡说不定就是因为怕见到这种情况才不敢来参加婚礼!” 师宣翻了个身远离噪音,把压得胸闷的灵婴揪下来放进旁边的红皮椅,怕被人坐到,还从花瓶抽出一枝带刺玫瑰放上椅子。灵婴挣扎两下,就在师宣的镇压下屈服。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师宣,频频投来视线,八卦的揶揄的笑话的怜悯的芒刺在背。 “因为你没来参加婚礼,流言都传疯了。”林雅的友人苏文见师宣孤零零坐在角落没人搭理,同情他的遭遇,坐到他对面开解一番。 两人聊开后,苏文谈起对林雅老蚌怀珠的羡慕。 师宣打量下苏文,体质很好并没有问题。 苏文抱怨起无子的压力。自他嫁过去,公公就整日催促他苦练孕气早日怀孕,可丈夫是个军人,聚少离多,结婚三年肚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公公不说儿子冷淡,只会抱怨苏文不争气。夫夫俩是政治联姻,近些年苏家落败,需要仰仗丈夫的地方很多,他必须生下孩子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最近听说夫家已经开始寻觅孕体佳的继任。 苏文突然抿起嘴,不知怎么就在青年的静静聆听中一不留神交浅言深,他一叹,有点自暴自弃道,“算了……今晚回去再试最后一次,实在不行就和他掰了!” 花园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 苏文见哥哥跟着里欧进花园谈话,偷瞄师宣的表情。窗外的声音隐隐约约,苏文听不清楚,师宣稍稍凝视,就听得一清二楚。是苏文哥哥听说国宝先生有福气,以前几个和他交好的阴性友人都怀孕了,想请里欧帮忙给自家弟弟引荐一下。 师宣勾了勾唇。 苏文哥哥说话间不经意看见弟弟坐在一玻璃之隔的地方,旁边坐着燕岚的情敌,难孕界代表人物雾乡。生怕弟弟沾上晦气,他赶忙给苏文使眼色,让他离雾乡远点。 里欧发现苏文的异样,目光一转,看见一月未见的雾乡——里欧这段时间并未想起过雾乡,但当两人目光交接时,他发现他也从未忘记雾乡,那双令他印象深刻的眼睛此时沉静深邃,像含在深井里的水,引着人踏空陷入。 师宣举杯表示恭喜,轻抿杯沿时慢条斯理,让里欧觉得他杯里的液体不是水而是美酒,气韵悠长。 等师宣转开视线不再理会他,里欧静静盯着他的侧影许久,才平复心间涟漪般荡起的波澜,莫名烦躁。 苏文正对雾乡好感十足,装作没看懂哥哥的意思。 师宣感受到苏文的真心,轻轻莞尔,这一下别说窗外刚刚平复心情的里欧又触动了,连对面的苏文也捂住脸受不了,“你可别这样笑,笑得我的心像被微风软软扫过。” “坐过来聊。”师宣拿走旁边红椅上的玫瑰,苏文一无所知地一屁股坐穿小憩的灵婴。 师宣忍着魔音贯耳和苏文又谈了些话,苏文哥哥进来亲自拎走不懂事的弟弟,师宣告别时道,“像你这样品德高尚的人不会被上天辜负,祝你今晚好运。” 苏文道了声谢,想到丈夫在床上匆匆应付的冷态,没抱期望。 第7章 星际生子(6 经此一事,师宣想到燕岚在送子画灵的帮助下让别人怀孕,有了“福星”的标签,那哪种程度的接触能让灵婴送子? 陆续又有人过来陪聊,或林雅的好友,或雾都的亲信发现雾乡无人搭理的窘境让家眷过来解围,师宣会让谈话投机的阴性接触灵婴。 宴终人散,返家路上阴性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满城飘扬的花瓣雨,羡慕嫉妒恨。日报紧跟热点出了新闻,标题赫然几个大字: 《史上最土豪的浪漫,满城花雨只为你——国婚上的世纪表白》 然而,报纸出来没多久,网上就翻了天。一个网友上传了视频,刚好是鹰枭向师宣求婚的全过程,不过一个戴墨镜一个有军帽,相貌都很模糊。许多知情人纷纷冒出,指责虚假新闻误导人,提供照片视频作证。 燕岚刷完网络就把报纸撕得粉碎,一想到他刚才的得意炫耀就羞愤欲,现在肯定所有人都在笑话他自作多情!都怪那个该死的军人选了个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时机,让他出糗! 侍从们见燕岚表情不对,不停偷瞄,燕岚就以为他们在心里偷笑,随手拿起摆件砸去,“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滚——” 燕岚心塞,老皇帝这会儿也跟着心塞,是谁这么大胆敢压国婚的风头? 他让人去调查玫瑰订单的时候,网上机智的网友就放大了图片,从军服与肩章上看出问题!这好像是将军级别的?细数蓝星几位将军,大部分都老胳膊老腿了哪能像视频里这么矫健?而新生代将军只有两位,一个在宫里参加婚礼,另一个…… 老皇帝拿到全城花店的订单统计,包揽所有玫瑰的订购人果真写着:鹰枭。 老皇帝心更塞了!!! 鹰枭不仅出身含金量极高的老牌贵族鹰家,还是老皇帝阴性孩子的儿子,他唯一的孙辈子嗣……虽然是外孙。他舍不得指责鹰枭,把苗头对准勾引外孙的小妖精,他外孙一向恪守本分不喜张扬,肯定是受到小妖精的蛊惑! 万能眼尖的网友再次把另一位主角扒个干净,这车牌号,好像是……雾乡的?所以他没能及时参加婚礼的原因在这? 老皇帝刚鼓起的气势再次疲软,三儿子有愧在先,他可没脸拿雾乡开刀。 但与此同时,鹰老太爷心塞了!!! 昨天宝贝孙子向老爷子请教:“需要负责的人”被未婚夫抛弃,且负心汉与奸夫火速结婚,婚礼预计豪华,很伤前任面子,怎么办?鹰老爷子一拍桌子,这可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欣喜孙子终于开窍,老爷子积极出招,定要让负心汉的婚礼黯然无光,让心上人感动陷落!谁知道这歪招是用来对付国婚的。 傻眼的围观人民全部表示:一个高基质的孤独求败求婚一个被阴性科医生判了死刑的难孕废柴,鹰家要完! 而鹰老爷子观看视频的心路历程非常之复杂曲折。鹰枭求婚雾乡,他懊悔瞎出昏招,气愤孙子识人不清;雾乡不理鹰枭,他恼雾乡没眼光,怒他伤孙子脸面。老爷子想了又想,托善于交际的老友筹办一场餐会,邀请圈内风情各异的美丽阴性,务必让孙子洗洗眼睛,让雾乡自惭形秽。 鹰枭驻守卫星任期已满,述完职就闲置在家,被老爷子踢过来负责餐会的安全工作,简直大材小用,被打包送来的还有他的表弟。鹰老爷子早给表弟下了任务,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鹰枭。 十来位争奇斗艳的美人围坐长餐桌,表弟拉着鹰枭在窗外看。 雾乡拥有“第一花瓶”的称谓是因为他是所有难孕阴性里最美的,美人圈里基质最差的。 表弟指着号称“360度无死角”的美人道,“没记错这个阴性还对你表示过好感?论样貌,雾乡五官柔和却有些寡然无味,还有点阳性气质,你看这位,清艳娇媚,十足的阴性味。再说基质,雾乡基质垫底,这位基质中上。我就想不通你为什么不选个外在内涵俱佳的,反而喜欢雾乡?” 餐桌上的阴性同样在好奇这个问题,用餐间娇笑低语,时而瞄眼师宣,指指点点。而师宣有条不紊地进餐,偶尔放下餐具和邻座的苏文聊一句。 鹰枭看了一眼,就险些收不回目光。 那人白皙长指屈起时骨节分外性感,摆弄餐刀切割半熟的牛肉,冷锋对血肉,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在进行艺术工作,着力精确,节奏稳固,举止优雅。 鹰枭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他原本只是出于负责到底的态度。结果雾乡下了飞船就脱离团队独自回家,虽然声称受惊需要修养,但鹰枭担心是那一夜错误暴露让两人闹掰,毕竟里欧不会公然承认戴了绿帽。鹰枭关注着两人的动态,很快发现燕岚插足,还以为是单方面的勾引,但又从燕岚呕吐和菜品安胎上确定,燕岚怀了孕。 鹰枭第一次关注一个人,就一不小心上了心。 每周末的两天假期,他花费一天半在往返飞船上,就为了驱车到雾都家外待一个小时,偷偷望着雾乡。他含笑的唇,沉静的眼,眼波流转……每一点都让他顺眼,包括偶尔显露的凉薄,都让鹰枭想焐热。 第一次提结婚是负责,第二次说聘礼是想哄他别再记挂里欧,第三次声势浩大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永远值得最好的待遇。里欧辜负他,鹰枭就保护他。谁让,他说不出他哪点好,就是觉得他哪一点都很好。 鹰枭退后几步站远,整个餐厅里,只有那个青年入了他的眼。 师宣转眸看向窗外,被长时间热切注视他不可能没感觉,四目相对,鹰枭似乎这才发现行为很失礼,轻轻颔首,拉着表弟离开。 师宣望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总觉得鹰枭的目光很熟悉,好像曾经也有什么人这样看过他,熟悉到让他的心脏都开始揪痛起来,他压下情绪,继续缓缓切割,带血牛肉让旁边的苏文终于捂着嘴吐了出来。 走远的表弟听到动静回头,第一眼却落在雾乡身上。隔着看不清脸的距离,所有美貌都成了背景板,雾乡仪态翩翩风采灼灼,美人们慌乱惊起时更显得他气场卓然如鹤立鸡群,一眼分明。 原来鹰枭不是眼光不好,而是太好了,剥离了外貌与体质,精准、透彻。 ※ 苏文查出有孕,自此,上流社会圈陆续有人传出怀孕。 三五个孕夫原本引不来关注。蓝星怀孕生子艰难,可有权势的人总能娶到体质好的,但如果查出怀孕时间都在国婚当天呢? 国婚的事还没荡起水花,就被鹰枭两人的绯闻惊涛拍死在岸,里欧刚忍下一口气,这会儿立刻抓住机会,公布燕岚同样在“当晚”怀孕。各大媒体刊登新闻,炒作国宝先生福运亨通,前脚还被人笑话躲在屋里暗恨咬牙的燕岚,后脚就成了送子福星出来接受全民崇拜,原本想趁机数落他的阴性换上殷勤讨好。就在此时,里欧踩着舆论推出“国宝先生生子讲坛”直播栏目。 子嗣是蓝星民生要事,重中之重,能在这上做文章,简直能让里欧的民望坐着火箭蹿升! 乌梓还在拖着大皇子的后腿,就见燕岚开始帮里欧征服民众,顿时坐不住了,邀请几位怀孕当事人做客。 几人不是林雅的朋友就是雾都下属的家眷,不屑燕岚插足,连带着讨厌了原本支持的三皇子,见雾都开始和大皇子恢复往来,对乌梓也热情起来。 苏文和其他几人聊着当天的情况。他哥哥虽然请里欧引荐燕岚,却被苏文婉拒,苏文自认为怀孕跟燕岚没屁点关系,可这么巧这么多人都在同一天怀孕,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聊着聊着,几人发现了共同点:他们全部都陪着雾乡聊过天,坐过同一把放着玫瑰的红座椅,难道原因在这?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显而易见地忽视了雾乡?这人自个都在难孕界扛把子,谁都不会这么不切实际。 大家想通了,对此深信不疑!要不然说借燕岚的光,怎么那么多阴性只有他们怀了孕? …… 先有各位怀孕人现身说法,再有乌梓的有意推动,“红座椅传说”流传上层社会,盖过燕岚福星一说。 你要说怀孕的人都跟燕岚不对头不知恩图报掩盖燕岚赐福的真相?!呵,说这话大概脑子有坑!既然都知道怀孕的一个个都是亲近雾乡的人,燕岚是脑抽了不给朋友送子反倒便宜对头?你说说谁信!一个小三上位的心机婊有那么好心? 尽管不知情的民众还在盲目期待燕岚的节目开播,上流社会想讨好燕岚的阴性们已经转了风向,纷纷打探红座椅的下落。 乌梓早就搬走红座椅,每日白天坐着练孕气,晚上跟大皇子天雷勾地火,好不容易等过一周可以查出怀孕,赶忙让人检查,结果:没怀! 乌梓不愿相信努力白费。 难道那些阴性同一天怀孕真是巧合?他继续耕耘,再半个月过去,肚子坐出一层游泳圈了还没一丁点动静!满心失望间又迎来一个噩耗!大皇子晚上回来,见乌梓惨白着脸,手边放着一张诊断书,诊断结果是建议尽早切除两根输阴管。 “他们说我的输阴管因为不明原因持续分泌未知液体,如果不尽早切掉,分泌液就会影响脏器健康……可这样我不是以后都不能怀孕了?” 大皇子抱住语带泣音的乌梓,“你的健康更重要。” 第8章 星际生子(7 乌梓要切除输阴管的消息传出,各皇子伴侣喜闻乐见,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师宣一听,这算歪打正着,堵塞其间的氤氲孕气跟着输阴管一起切除,乌梓不再一心求子练气,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就能恢复健康。 林雅去看病,师宣陪同。 乌梓看见师宣进门,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什么……林雅坐过来开导他,乌梓渐渐收起愁容,颇为羡慕地看着闺蜜的肚子。在不久前,两人还同样为怀孕发愁,那时他总觉得比起早被断定不能有孕的闺蜜,他还有点希望。可现在,闺蜜难得有了孩子他高兴祝福的同时,难免有些难以启齿的嫉妒。 怎么就怀上孩子了呢? 一问之下,林雅不停夸耀都是多亏雾乡!乌梓听着听着,脑中像拨开云雾,目光炯炯看向静候一旁的雾乡。 青年翩翩而立,气质出众,仿佛脱胎换骨与过去有云泥之别。 那些怀孕者叙述中有他,林雅老蚌怀珠身边唯一的变化也是突然亲近起来的雾乡,难道“送子”的事跟他有关?乌梓恍然又想起上次做客时青年的警告,他当时没上心,如今细细一想,好像他真的越努力锻炼孕气,身上的寒痛越严重!思及那日雾乡始终萦绕在他腹部的视线和意味深长的警告,果然雾乡早就看出了什么? 乌梓突然踉跄下床,一把握住师宣的手,“帮帮我!雾乡我不想切除输阴管,你一定有办法帮我的是不是?你上次想跟我私谈是不是就想帮我?都怪我自作聪明辜负了你的一番好心,你原谅我,帮帮我吧……” 挂在师宣胸口的灵婴往上飘了飘。 自从上次午宴回来,灵婴昏昏沉沉提不起劲,魂体都瘦了一大圈,小家伙终于意识到那些可恶的坏人似乎从他身上沾走了点什么?现在除了爸爸,他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碰到自己,生怕被占便宜。 见他这小可怜样,师宣抽回手拉开距离,佯装整理衣襟摸摸灵婴的大脑袋瓜。 上次实验只是为了测试小家伙的能力,没想到会使用过度。经证明,只要有身体碰触没有令小家伙产生防备心就能借走福运。当时有一位阴性劝说“失恋的雾乡”时总是提及自己痴情的丈夫,下意识秀起恩爱,这种粗神经的人师宣向来敬而远之。灵婴或许父子连心,浅浅的小细眉皱成八字,产生抵触情绪,结果唯有这个阴性同样和丈夫携手回家却没有怀孕。 “乌梓大人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谈。” 林雅还摸不着头脑,师宣已同乌梓坐到沙发上。 乌梓满心急迫,师宣自可坐地起价。鉴于人性贪婪,总想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他并不急着承诺,任由乌梓说破嘴皮都不承认也不否认,乌梓仿佛字字句句都钉进棉花堆里,心里焦躁得不行。 灵婴在师宣腿上打滚,爸爸全部注意力都给了别人,他心里有些委屈。闻见坏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美味的醇香,恶向胆边生,大啃一口解恨,一丝丝一缕缕氤氲孕气从乌梓的输阴管飘出,婴灵砸吧着嘴吃得口舌生香,满脸馋样。 乌梓打了个哆嗦,腹内的凉痛穿肚而过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师宣借着抚膝的动作镇压了灵婴。 “请给我个实话吧。”乌梓道,“只要你肯帮我,条件我任你提。” 师宣终于等到这句话,“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不了解情况的林雅静坐旁观,总觉得雾乡脸上恒久的温柔浅笑在这一刻锋芒毕露。 乌梓先追问治疗方法,师宣表示会制作一款药丸修复他输阴管的先天不足,还能保证用一种不外传的秘法让他怀孕,至于让灵婴清理掉质变孕气的事就不必说了。 林雅在一旁干坐着插不上话,听到走廊突然响起杂乱脚步,赶去查看,这是只服务于上层社会的贵族医院,不知又是谁出事了? 乌梓对外面的变故不感兴趣,等嘈杂声过去,开始询问酬劳,“你想要什么?” “我和乌梓大人的目标一致……我要把燕岚头顶的桂冠一顶顶摘下来,无论是国宝的名声,还是亿万民心。” “怎么做?” 师宣微微一笑,“取而代之。” 乌梓皱起眉,青年的口气太过容易,容易到让人难以信赖。燕岚的极品孕夫体质和福星名头都是众所周知了,个人能力上无法撼动。里欧为了加固“国宝”的名声造势许久,等明晚生子讲坛开播,燕岚的支持率肯定再拔高一截,现在根本来不及打造一个与燕岚媲美的人,就是打造出来人选,不等造起势推广开,燕岚就先入主民心。 “我大概明白乌梓大人的想法。三皇子已经抢占先机,再跟着三皇子的步奏,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乌梓当然知道拾人涕唾不仅落于下乘还惹人耻笑,要是让两方叫板,约莫看着像是盗版商品去挑剔正版的品质,可路已经被里欧占去,他们不跟着走难不成还在荒郊野岭瞎转?那不更糊涂? “你的意思是?” “另辟蹊径。” 乌梓拧眉盯着雾乡,觉得这建议十分异想天开。青年或许在阴性怀胎方面有才能,但考虑燕岚的事还是有些轻率?难道是恨极燕岚急于报复他和里欧才失去冷静? 师宣瞧出乌梓的心思,只是笑,“在母星古代,会有初入社会(江湖)充满雄心壮志的毛头小子想一跃成为有名望的人(大侠),通常会选择一种捷径。” “什么捷径?” “直接挑战名人,输了不自量力,赢了名扬社会。” “你的意思是让人不经过任何造势就直接叫板燕岚?那不是必输无疑。” “恰恰相反。”师宣道,“上赶着去挑衅打压是最下乘的。让小人物先动,不如让名人主动挑衅,以强欺弱,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惨,名声尽毁。小人物如果反击成功就有了不畏强者的美名,还踩着名人的尸骨一跃顶峰。” 乌梓听明白后,看着青年的眼神渐渐变得不一样,“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用但不好实行的方法,你能保证有人在燕岚面前都不输阵?还能保证燕岚会入你的圈套,放着大好前程不走故意为难挑衅?” 师宣轻笑,“大皇子与三皇子的斗争我不会管,我与燕岚的输赢也不用乌梓大人操心,你只要按照我的意思,从旁协助我就行了。” 乌梓盯着眸光熠熠的师宣,越发看不懂他了。 这时,打探完情况的林雅进屋,“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 里欧背靠墙壁,目送又一名皇家侍卫被送去急诊。 这已经是第六个了……自从回到宫里,他最信赖的心腹侍卫接连出事,报告中六人的训练一切正常,但不仅没有突破进级,反而越努力越退步,今天又有一名侍卫毫无预兆地倒下,鼻血泉涌。想必会像前几个一样,查不出原因,身体各项机能逐渐衰败。 里欧垂眸反复思索这件事,想找出点蛛丝马迹,远处有人缓缓走来,跫音的节奏仿佛能掐住别人的咽喉,他心中一跳,抬头看去。 师宣在里欧面前站定,瞥了眼“手术中”的显示屏。 “不用担心,这是最后一个。” 里欧克制着避免直视师宣让人迷惑的黑眸,乍然听到,愣了一瞬,渐渐回过味来,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里欧背对电梯口,师宣正对里欧,目光微斜,就看到男生女相的少年匆匆赶来,远远瞧见面对面的两人表情一变。 师宣知道里欧冷心绝情,但在燕岚眼里,里欧是徘徊在旧情和他中间的多情种,见两人近在咫尺顿时心就慌了。里欧用不容忽视的视线看着师宣,竟然没有留心有人靠近。师宣冲走来的燕岚笑了一下,身体前倾,低首垂眸在里欧耳边低语。 “因为……是我做得啊。” 师宣起身要离开,里欧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双眸如深海翻覆似要将眼前的青年卷入其中溺毙。 “真是你?” 师宣莞尔,只笑,不再说话。 这笑容让里欧无比刺目,握住师宣的力度几乎能捏碎骨头。师宣感到疼了,才瞄了眼再次看傻眼的燕岚,好心提醒了一句,“我认为作为一位有夫之夫,你现在的行为有点不恰当,你觉得呢?” 里欧精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回头看到满脸妒恨气怒的燕岚。 从燕岚的角度来看,雾乡先笑着挑衅他,故意和里欧亲密耳语,里欧不仅没有避让,还在雾乡离开时挽留,那紧紧握着的手,分明就是舍不得前任!燕岚再次庆幸当初他没有默默等着两人分手,故意爆料私情,再借孕上位!雾乡再勾引里欧,现在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的悲鸣。 “我特意跑来安慰你,你居然背着我跟他亲亲我我。”燕岚扒着里欧的胳膊把他扯走。 孕夫身份贵重,里欧不好强行挣脱,稍微迁就就被顺势拉远。 师宣目送两人离开,脸上的笑容缓缓变了……等了这么久,耐心等着一盘棋局摆成,该准备收网了。 里欧在进电梯前回眸,总觉得青年那样漫不经心又别有深意的表情,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9章 星际生子(8 里欧一路被扯回家,脑中一遍遍回忆雾乡的眼神和语气,心弦仿佛被锐物惊颤,热血涌到眼中让双眸猩红,那是遇到对手的防备与战意。 燕岚一屁股坐上沙发耍起小性子,平日早就围过来嘘寒问暖的里欧竟在发呆,他瞪了瞪眼暗自咒骂雾乡几句,捂住嘴干呕起来,果见里欧回头,心里怨气稍退,还是忍不住出声抱怨。 里欧过去抱住燕岚,垂下柔情似水的眸,温言细语。 这个古人类拥有最得天独厚的体质和最离奇的来历,他原以为如果在这世上有什么阴性能稍稍入眼,大概就会是这位?至于雾乡,除了身份背景和那张还算上得了台面的脸,再没有什么配得上他的了。排除外因,燕岚知情识趣,里欧自个心思诡谲,每见燕岚耍弄浅显易懂的小伎俩,平添了不少乐趣。相较之下,雾乡孤僻易于掌握,操纵起来就像木偶一样让人索然无味——原本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里欧拍抚燕岚的背,下巴摩挲在少年头顶,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他刚听到古人类的存在时,还是很期待的。里欧自幼就是怪胎,他越是熟读历史,越是觉得社会畸形荒谬。阴性与阳性原本是同样的男性,为什么逐渐的一方成了主人,一方成了附庸货品,孕体决定价格,生子奠定使用期。他们顺从命运,终生追求的不是充实智慧培养人格魅力,而是怎样当个合格的繁殖机器,并为此沾沾自喜,可怜而不自知。 燕岚刚来时格格不入、错漏百出酿成很多笑料,确如一缕清风让人耳目一新,但很快的,少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适应力,发挥体质优势,不但没变成一朵高洁的莲花,反而融入污泥混得如鱼得水,难免令人可惜。 里欧微眯双眸,恍然又记起那双念念难忘的灿然黑眸,他原本从没放在眼里的前未婚夫竟让他前所未有的意外!他竟然敢打伤他的侍卫,敢让他知道,但最为震颤他的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安抚好燕岚,里欧回到房间点起烟静静思索,片刻后,安排人去监视雾乡。烟雾背后,里欧弯起嘴角竟有些诡异的愉悦。 ※ 生子讲坛直播首日,燕岚很紧张,尽管里欧已经走访无数孕夫详尽收集了阴体生育经验与增加生育率的秘法。顶着直播间的镜头,恍恍惚惚背完讲稿进入互动时间,一通通民众求助通讯号打来,有一个团队候着答题板等待给他提示应对答案。 里欧安排了几位刚怀孕的阴性来电请燕岚祝福,在第二周第二期直播时,这批人喜泪交加来电感谢燕岚祝福果真有用。 里欧顺势大肆宣传,两人民望高涨! 燕岚受到更胜往日的瞩目,渐渐有些膨胀,总觉得世界都该围着他转。他去找里欧时,有个侍卫一直躲闪他的目光,像把他当成豺狼虎豹,让他有些不爽。里欧一挥手,侍卫就像劫后余生一样溜得飞快。 “新来的?看着有点眼生。”燕岚走向里欧要抱抱,里欧环抱住他随口解释,“之前损失了几个心腹,他是刚从侍卫队补上来的,办事能力还不错。” 燕岚撇嘴,“看他战战兢兢的,能干什么啊。” 里欧顿了下,才垂首亲吻燕岚额头,递给燕岚一张新开俱乐部的会员卡,“你自己去转转吧,我还有工作。” 再次恢复安静,里欧拿出他的工作——一份详细记录雾乡日常的资料。刚提拔的新侍卫虽然心理素质堪忧,跟踪调查的能力脱颖众人,被里欧调来身边。 翻阅一张张雾乡的照片,青年或颦或笑,风采卓然,与印象里完全不同,里欧静静看着,稍不留神就过了一下午。日光射入窗内,阴影落满文件笼罩住照片,背朝阳光里欧的表情难辨。 …… 新侍卫存在感极强,燕岚时不时就发现他鬼鬼祟祟的身影,给里欧送了一趟又一趟资料。此时,侍卫迎面走来,燕岚轻哼一声上前挡住,侍卫一慌撞掉资料夹赶忙弯腰去捡,燕岚脚踩夹子。 “我长得有那么吓人?” 侍卫慌忙摇头,想偷偷藏起掉出夹子的资料,被一把夺走。 燕岚略略一扫,表情一变!紧接着捡起资料夹哗啦哗啦翻完,总算明白为什么新侍卫怕他!心虚吧!资料夹里满满都是雾乡的近照,想到这段时间新侍卫抱着夹子进进出出里欧房间,传递旧情人的信息,他心里就翻江倒海的难受!当初他伤心鹰枭无情时百般温柔的里欧怎么转眼就这样对他? 燕岚正想去找里欧算账,突然目光一冷,想起不久前医院那场挑衅,雾乡一定是故意勾引里欧!他怒气冲冲跑过去闹一场吗?未必有用!他是男人,知道一个男的有心出轨当面硬刚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咬牙忍下满心不甘!他转眸幽幽盯着侍卫,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与他料想没错,新侍卫慌了手脚。他每次躲躲闪闪想必是明白帮助里欧他们暗渡陈仓不对,燕岚以弱压人,终于让侍卫答应在给里欧传递文件时多给他传一份。 拿到雾乡勾引有夫之夫的证据,他就能利用舆论压力把人打落尘埃,再善加利用,还能洗白他的黑历史。 ※ 新侍卫把有了脚印的资料扔掉,重新整理一份送给里欧,转身又去埋伏雾乡的住宅,和上一个侍卫交班。一盯就是大半天,等日落西山,漫漫长夜,他坐在驾驶席有些昏昏欲睡,窗玻璃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击。他打了个激灵,赶忙打开车门。 “您怎么来了?” 仪态翩翩的青年坐进车里,递来两份资料,然后询问情况。 “三皇子还是整天看您的资料但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让我盯着你……我守株待兔这么多天,今天终于让燕岚发现三皇子密切关注你。” 新侍卫打开两份资料,写着青年治疗乌梓身体并让他成功怀孕的详尽报告,和他集合国婚那日怀孕的几人组成“红婴会”,只不过两份资料侧重不同,给里欧的侧重展示青年的能力与威胁,给燕岚的侧重青年不自量力妄图宣传自己才是国婚送子的人,计划取代燕岚的野心。 “这样不会暴露您的底牌?” “这才能让你彻底取信他们两位,你要在他们身边说上话,我才能进行下一步。” 师宣刚谈完正事,新侍卫通讯环就响了,来电是里欧。师宣静静听着新侍卫对里欧道,“刚才我潜入雾乡的屋子,偷盗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 等他絮絮叨叨报告完文件概况挂掉通讯,师宣嘱咐新侍卫注意行事安全,万不得已以安全为主,计划总能再定。 新侍卫原本是鹰枭的人,短短几日接触就对青年满心崇拜把老上司忘记脑后,听到这样慰贴的话,更是恨不得肝脑涂地,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师宣才下车回屋。 …… 短短几百米距离,他心里不停考量计划有没有纰漏,因此走得极慢,心不在焉连周围嘈杂声都没有入耳。 燕岚已经发现里欧关注旧情人,只要继续误导他激怒他,在燕岚气怒攻心时引导他打压“不自量力想取代他的雾乡”。推动事情发展的必要因素是里欧对他的关注,获得方法很简单,只要让里欧发现师宣的威胁性。 打开屋门时,师宣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陪你玩了这么久,也该陪我玩玩了吧?” 脚步一顿。 师宣回头,赫然见里欧倚在车上,笑容款款,车里的新侍卫趴在方向盘上昏迷不醒。师宣转瞬就稳下情绪,把钥匙装回兜里,回以纯良的笑容,“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里欧随口答道,翻阅着从新侍卫那拿的资料。 师宣回想了一下,里欧心思缜密善于保密,能放心让一个新侍卫调查旧情人这种不能外泄的事,考验新人能力是否值得重用的同时说不定还会监视,鹰枭的人是经过训练的,新侍卫把里欧派发的车翻了个底朝天,连制服夹层和通讯环都拆开过,没有可疑的监听监控的物品,往返时也会注意有没有人跟踪。 回想车里的情况,“你远程了通讯环里的摄像功能。” 师宣用的是肯定句。 里欧把两份侧重点完全不同的资料扔到一边,缓缓朝师宣走来。 深深的夜里,俊美青年的表情在路灯下明明灭灭莫测难辨。时而目光缱绻,像是看到什么极其喜爱的事物;时而渗着凉薄,仿佛想把人皮都撕下来看看底下藏着什么,一种危险的探知欲。 师宣不由自主绷紧脊背,往门上一靠,缓缓放松,紧张的情绪并不利于思考。静静等着里欧一步一步走近,他瞥了眼扔在地上的两份资料,心里有了应对。 第10章 星际生子(9 里欧与雾乡身高持平,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打量背倚房门的青年,镇定自若,没有一点被抓包的紧张。 “你把人安插在我身边,准备了两份细节不同的文件,其中应该有我一份,另一份似乎充满火药味……想想新护卫的举动,大概是用来钓燕岚的?再让我猜猜你的目的……”里欧边说边逼近青年,眸中充满兴味。 要赶在里欧判断清楚前误导他,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师宣垂下眼,睫毛如羽翼般颤动,仿佛认命般,“不用猜了,我承认是我做的。” 师宣抬眼直视里欧,皮囊残存的憎恨溢满双眸让眼球发烧,如一把黑色烈焰灼人心魂。 里欧再次晃了下神,师宣引导着皮囊里汹涌出的情绪,继续道: “你连个交代都没给我就和燕岚闪婚,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之前深居简出这么久,就是为了在谋划这件事!我要让你知道我的能力不比燕岚差,我要和燕岚一争高下,把他狠狠踩在脚下!” 里欧的思路顺着青年走,确实很多疑惑迎刃而解。雾乡从未表现过特殊的能力,可直到他婚后,雾乡先是暴露对侍卫下手,又掀开能帮助别人怀孕的底牌,出卖合作者乌梓的情况,仿佛这一件件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显露能力。与此同时,给情敌下战书也就顺理成章。 里欧凝视青年的黑眸,刨除那些让人迷惑的神采,眸中爱恨交织还有一丝丝陌生,总有哪里违和。 师宣见里欧微微眯眼仿佛想剥开一层层假象,来了个围魏救赵。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同样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鹰枭告诉我,我在虫潮时被劫走不是意外,这是真得吗?” 里欧思路一断,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会这样想?” “鹰枭似乎发现了一些证据。” 里欧露出思索的表情,怜爱般要抚摸青年的脸,“你放心,如果真有问题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师宣毫不避讳显示反感,躲开里欧的手。 里欧动作一僵,脸上被拒绝的伤心无奈都是演的,但心底萌生的不快却仿若实质。他的目光徘徊在青年脸上,有种捏起他下巴逼着青年回应他的冲动,但“里欧”是个体谅他人的人,他很快管理好情绪,苦笑一下,深情道: “说太多显得我像在解释,可是我不愿意你误会我。燕岚怀孕的事是瞒着我的,自从被你发现,我心中悔恨做了让你伤心的事,已经下定决心跟他分手。但是他那时有厌食症不停呕吐,我怜惜他生病就暂时没说出口,没想到等你离开他就擅作主张揭露怀孕的事,等父皇知道,我就是想打掉孩子都不行了。后来我是想跟你单独谈谈,但是被压着负荆请罪在病床躺到结婚前,所以……我没想到会让你记恨这么久,现在连碰都不愿意让我碰了,都是我的错。” “伤害已经造成,难道你还能和燕岚离婚?” 里欧沉默着酝酿感情,师宣不等他再组织语言说些什么,铺垫下一句,“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和燕岚比一比!他能让别人怀孕,我的能力也不比他差。” 里欧想到他不动声色就给护卫下了黑手,现在又和大皇子合作,心里一凝。 “燕岚的事我会想办法给你一个交代……但他现在和我夫夫一体,你如果非要和他一较高下,伤害的不仅是燕岚还有我,皇位竞争激烈,我希望你为了我能先忍上一段时间。” 青年仿佛被说服了,过了一会儿又道,“……那如果他故意找我茬呢?难道我还忍着不成?” “只要你不故意生事,我不会让他主动找你茬的。” 里欧再次把手放在雾乡头顶,青年这次没有躲,抬眼扬笑,笑容与过去相同又有些不同……或许真正变化的不是青年是他? 里欧顺着丝滑的触感抚摸,夜晚沁凉的发丝缠绕指尖,丝丝缕缕仿佛萦绕心间,明明是一番虚情假意,为什么此刻的触动如此莫名,而真实? 师宣的心满意足是真情实感,前面的铺垫就是为了刻意扔出这个饵,能转危为安因祸得福他怎么能不开心?心里的情绪惊醒灵婴,小家伙揉揉惺忪的眼睛,瞥了眼爸爸,又看看里欧,表情疑惑而奇怪。 爸爸明明对眼前的人充满厌恶的情绪,为什么还能笑得如此幸福?大人们炉火纯青的演技把小家伙弄晕了。 ※ 里欧离开后,房子一侧的花丛里传来脚步声,蹲守许久的人走出来,光听稳健的步伐师宣就认出来人的身份,揉了揉眉,略显困扰。 “你怎么来了?” 怀里的小家伙嗅到来人的气息躁动起来,难得脱离爸爸的怀抱扑了过去,毫无知觉的鹰枭就被糊了一脸。 一无所知的鹰枭,“我把人借给你之前在他皮下植入了芯片,一旦他出了意外就会把身体信息传到我这。” 师宣没仔细听,落在鹰枭脸上的目光写满不忍直视。灵婴如同猥琐大汉,扒着鹰枭的阴阳脸舔来舔去,黑白二色被舔出虚影,缓缓转动,小家伙在治疗乌梓时吸收的大量阴气在阴阳盘的加持下渐渐凝实。随着渐渐长大,小家伙已经明白自己和别人不同,每天飘来飘去还要防备不小心被人穿身而过,委屈非常。 等回过神来,师宣发现鹰枭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高大的充满压迫感,目光密不透风地笼罩过来,让人有点心烦。 师宣找乌梓合作,却原本打算问雾都借人,没想到大皇子在和雾都拉开距离的那段时间与鹰枭有了交情,这人得到消息就主动过来帮忙,推都推不掉,实在缠人,虽然这人浑身上下都写满缠人的反义词。 “要不我治好你的脸,你去找别人怎么样?” 鹰枭眸色一沉,压下声音,“你是故意羞辱我吗?” 师宣心脏微紧,这人的行为看上去就是不论谁都会负责?但当他看见鹰枭眼底的情绪时,没忍心说出口。 …… 看清师宣的态度,鹰枭闭了闭眼,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占了便宜去负责是他的准则,但能混到现在的级别,鹰枭有底线却不认死理,一般想负责被拒绝他不会再死缠烂打,只有面对眼前的青年,哪怕明知他心里没有他,鹰枭还忍不住在他需要帮助时一次次凑上前。 鹰家老爷子不知道劝了几回,没一点用!一向不解风情的孙子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一颗心扑到雾乡身上走火入魔!打不听,骂不听,老爷子想从雾乡那下手,青年更是滑不留手,每次面对老爷子的刁难就像面对不懂事闹脾气的顽童,把老爷子气得仰倒! 师宣转身开门,换了个话题,“你在那站了多久?” 鹰枭脸色更难看,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强加给师宣。等师宣请他进门时,那张阴阳脸依然板着,深邃黑眸波澜荡漾。 鹰枭闻讯赶来,安顿好手下就等在旁边的隐蔽处,等青年实在无法应对的时候,不顾计划也要挺身而出。然而青年应对的很好,两个相貌出众的美人在夜月下表露深情,鹰枭有了上次卫星上的前车之鉴猜出这或许是青年故技重施,虚情假意。但那画面还是刺痛鹰枭,到现在都隐隐作痛……如果青年对面的是他,画面应该不会这么美好般配吧? 师宣拉着鹰枭在沙发坐下,摆出空杯,还没等到他倒好茶,神游中的鹰枭已经端起空杯毫无所觉饮用起来。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他面前时不时就显出这可怜可爱的一面,这种感觉仿佛似曾相识,师宣不由轻笑而后默默叹了口气。 鹰枭很符合师宣的喜好,如果只是睡一睡不动感情,他很愿意夜夜颠鸾倒凤,但问题是,他只想耍流氓,这个人却真把他放在心上了……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绝无可能。同为书中生灵,师宣并没有轻视鹰枭,也正因为他把鹰枭当成对等的人,他不愿意沾染感情,让鹰枭错付真心。 师宣早晚要走,这个小世界不会是他的归宿,外面的网络洪流也困不住他。师宣的本质是仙,他有漫长的时间去追寻人生目标,但鹰枭只是生活在星际小世界只能活过短短百年的普通人,师宣既不想耽误鹰枭,也不想让鹰枭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两不相干才是最好。 夜色深浓,鹰枭不好多留,两人交流了一下正事。里欧这关暂时蒙混过去,计划进入下一步…… ※ 里欧回去后就嘱咐燕岚不要找雾乡的麻烦,燕岚先以为让新侍卫传资料的事情暴露,心里又惊慌又委屈,紧接着又不满里欧照顾雾乡,几乎认定两人暗渡陈仓,愤恨攀升到高点。 新护卫继续送着资料,其实是两人的交流信。 里欧物尽其用,和雾乡和好后就让他帮忙套取最大竞争者的情报。生下阳性子嗣是继承皇位的关键,却不是最重要的。里欧和大皇子都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谁知道哪天老皇帝脑子一抽又改变了主意?或者在阳性子嗣出生前,老皇帝一命呜呼,谁上位还不是凭实力? 同时,新护卫源源不断向燕岚输送资料和消息:里欧利用现在大好的渠道偷偷支持雾乡出版了一本修炼孕气的书。搞笑呢,雾乡自己体质都是废柴还教导别人锻炼孕气,如果不是胡编乱造,一定是里欧帮的忙。 燕岚不断攀升的气怒妒恨终于引爆,决定好好回报一下那个贱人! 在新一期的直播中,他不顾台本上的内容说起了“红婴会”。民众对这个上层社会的组织并不了解,但在燕岚的有意误导下,这个组织被定位成某人抢占国宝先生的功劳,编排了一个红座椅的荒谬传说集合一群狼心狗肺的国婚日怀孕者建立的,燕岚说得眼含泪光,粉丝们心疼无比!是谁?谁这么无耻欺负人?! “……我不怨雾乡这么做,我可以理解他恨想报复我的心情,怪就怪我当初情不自禁,明知道里欧有未婚夫还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我并不后悔,人生在世能两情相悦太难得,我宁可顶着骂名和他在一起,也不要选择一个不爱的人蹉跎一生,希望雾乡能放下芥蒂成全我们。” 燕岚洗白意图昭然若揭,但还要扯一块遮羞布,“我丈夫已经帮助雾乡在各大虚拟平台和实体店面上架雾乡所著的《阴经》。我愿意全力支持雾乡的事业,为此,每一位阴性可凭借购买《阴经》的发|票获得我所著的《孕气实用指南》的亲笔签名,祝福雾乡早日振作。” 燕岚偷换概念的能力还不错,网络已经有人站出来支持“永不将就,真爱万岁”,表示“燕岚大度不计前嫌,希望雾乡也学学”,小部分不和谐的声音替雾乡抱不平:就事论事,红婴会的真真假假咱不知道,但插足别人感情这个料太黑,别洗了,洗不干净! 燕岚磨牙,里欧雾乡当时还只是未婚夫夫,证都没扯呢,料怎么就黑了?!他一定要抓住雾乡勾引里欧的证据,插足已婚夫夫可比未婚夫夫严重多了,他要让雾乡亲自打脸支持人的人!没有证据他也要创造证据。 …… 师宣接到燕岚的邀请,请他参加第五期的生子讲坛直播。 里欧网罗了最独家精全的练气方法,平民阴性们受益匪浅,燕岚一跃成为最受欢迎呼声最高的人,所以如果当他受到委屈,舆论的反应也必然激烈。他刻意通知晚了时间,雾乡一到就会被催促着赶紧换上节目的衣服,但更衣室会“占用”中,侍从挺身传达燕岚的好意,领着雾乡去燕岚的休息室换衣服,实际上是领到燕岚隔壁里欧的房间,等直播过半后,里欧总会离开现场回到休息室。 燕岚在新侍卫的帮助下计划制定缜密,只要休息室摄像头拍到雾乡衣着暴露和里欧同框的画面,立刻插入直播,让全球人民欣赏这出闹剧:他在这个故事里会是好心好意化解旧恨却被反咬一口的正宫。雾乡则是被燕岚帮助还觊觎里欧从两个房间相通的门潜入勾引的心机前任。 燕岚的计划想得很美,师宣同他所想进入里欧的房间,一件件脱下衣服,慢条斯理,露出肌肉漂亮的修长身体,师宣恍若不知道监控摄像头的存在,哪怕新护卫一开始就告诉他全盘计划。 第11章 星际生子(10 燕岚想制造一场断章取义的直播事故,没有声音的画面里衣衫不整的雾乡和衣冠楚楚的里欧,不由得人不浮想联翩。前面一如他所想,里欧在直播步入正轨时起身离开,燕岚一边心不在焉地讲解大屏幕上练气操的要领一边在心底数着数,恨不得大屏幕的内容下一秒就变成监控录像。 约莫过了三分钟,大屏幕一闪的同时燕岚面对镜头道,“这是我让人临时准备的新练气资料。” 原节目这一段没有插播内容,他只需要在切走镜头前的几秒迟疑,让观众们目睹雾乡不堪的画面,到时候一无所知的雾乡上台,两人交谈后等进入电话求助阶段,他很乐于当场欣赏雾乡遭遇民众的炮轰谩骂! 燕岚得意的意淫着把目光转回屏幕,愣住了!镜头上趴着一只大蜘蛛,刚好盖住脱衣服的雾乡,另一边里欧推门进来,脸上的表情让燕岚妒意横生。 …… 里欧扶着门把手,带笑的嘴角微微凝固,一个人贸然闯入他的休息室浑身光裸——他的反应如燕岚所猜想的那样反感,偶尔燕岚不经允许守在休息室等里欧回来,也会骤然见到里欧仿若遭遇冒犯的表情。 当那名阴性回头时,里欧的表情像是被洪水冲击的堤坝——燕岚看到的正是这一瞬!原本看戏的心情荡然无存,握紧双拳!那个贱人!他等会要他好看!导演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增加的练气资料成了录像,更不知道燕岚为什么看着自家丈夫的录像变了脸,赶紧示意导播切掉画面。 “你怎么在这?” 里欧把门关在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袒露着大片白花花迷乱人眼的肌肤的青年。 师宣把吸引蜘蛛的胶饵放进兜里,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抽空漫不经心瞥了眼里欧,“这个问题我比较想问燕岚。” 即使新侍卫没有提前告知计划,师宣光凭细节摆设就能猜出房间主人身份,但他仍选择将计就计。燕岚总犯糊涂的小脑袋实在不适合阴谋算计,没有人会对心上人与他人的桃色丑闻无动于衷。如今丑闻没成,燕岚见到里欧这个反应会是什么心情?大概气得想要把他挫骨扬灰吧,等会上台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正是师宣喜闻乐见的。 里欧盯着好似把自己当成房间主人的青年,听着他一边讲述被侍从带来的经过一边精心打理形象。 师宣在沙发上用定型膏抓理头发,他没用过这种时髦东西,手生得很,脑后有一撮怎么能都弄不太对,仰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背后的里欧,把定型膏递过去。 里欧一动不动。 “夫债夫偿,天经地义。”他相信燕岚一定是故意不安排造型师。 里欧垂眸,不经意俯视到衣服中的香艳光景,眸光一闪,为了岔开注意力接过东西,纡尊降贵地涂了起来。事后,师宣点评了一句:“手艺真差。” …… 广告插播时间,师宣施施然在直播桌后坐下。燕岚瞥了眼他的后脑勺,以为是他自己弄的,关了麦轻嘲,“哪请的造型师?这手艺太烂还是早点转行吧?用着真是丢人现眼。” “啧。”师宣凑近燕岚含笑低语,“……所以,我替你庆幸,幸亏你丈夫没当造型师。” 燕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色一黑,正要破口大骂!青年顺手重新打开耳麦,声音堵回嗓子眼,急得燕岚直咳,这时师宣面朝重新切过来的镜头微微一笑,对比旁边咳得丑态百出的燕岚,画面反差强烈。 初交锋就落了下风,燕岚咬着后牙槽假笑着介绍师宣。 师宣含笑看着燕岚上演一出明纯暗婊,提起两人各自出版的《阴经》和《孕气实用指南》,并无辜表示,“抱歉啊雾乡我什么都没帮到你,原本我想只要能帮你带带销量,哪怕签几万本的名签断手都没关系,结果到现在来找我要签名的还不到一百个,大家好像都不太买账,不如你在这里现场介绍一下书的内容吧。” 燕岚这是认为《阴经》和《孕气实用指南》一样,都是里欧帮忙编写的。 实际上《阴经》是师宣结合滋阴补气的秘法与大众阴性体质整理的一种全新修炼方法,段数远高孕气,长期锻炼还能延长阴性的寿命。但开篇第一章就说要废掉原本的根基,在红婴会普及时都遭遇很大抵触,更何况完全不信任师宣的普通阴性,此书一面世,遭到不少斥责荒谬!还没人愿意贸然尝试。 在师宣信誓旦旦肯定《阴经》的效果,妒火烧了许久的燕岚盘算着怎样让他一败涂地,而不经一击的《阴经》不正是好的道具? “虽然大众还不理解,但我相信雾乡耗费心血书写的《阴经》一定是有效的,只是需要一个证明的契机让观众安心。所以,我打算现场随机征集两名阴性,我和雾乡一人领取一名,参照一下两种锻炼各自对怀孕的效果?” 参照?不过是给较量扯了张假仁假义的皮。 燕岚点了两位毫无准备的工作人员。 师宣缓缓坐正——新护卫说燕岚打着体检的名义掌握各位阴性员工的情况,其中有刚刚怀孕的和体质极其糟糕的,燕岚压下报告没发,遂有了这一出,不过这段被安排在电话环节后面,大概是忍不下那口气提前下战书了? “我不、不想练习阴经,我、我不、不要……”被点去配给师宣的阴性吓得脸色发白,急得差点哭出来,他体质本来就不好,再废掉那点所剩无几的孕气根基,不是要了他的命? 燕岚勾起嘴角,掩下嘲弄,面朝师宣故作为难道,“这怎么办啊……他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要不你自己在现场挑挑,看谁愿意?” 师宣视线一扫,被掠过的阴性无不大退一步,花容失色,燕岚差点没闷笑出声。于此同时,观看直播的大众阴性也是满脸幸灾乐祸,嘲笑雾乡的不自量力,随便瞎掰点谁都看不懂的东西就能取代国宝先生?不过自取其辱!!! …… 导演擦着满头大汗,不敢管燕岚又怕收不了场,见助手请来里欧,终于松了口气。 里欧从播放事故听到双方比拼。 燕岚的小人得志几乎从脸皮透出来,想来又是他耍的小花招。目光一转,雾乡仍是那般淡然自若,他不由心中一动,他要怎么化解困局?里欧顺着青年的目光瞥向被突然点中有些慌张的另一名阴性,和他脚下的台阶。等他转回目光,见青年不动声色从兜里掏出一管小东西。 他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是蜘蛛胶饵,瞬间,他想到讲述的事故中挡住镜头的蜘蛛,嘴角的笑容微妙起来…… 仔细回想,青年时不时就展现出违和,上次的解释仍有破绽,如果雾乡为了他展现能力,为什么早前不用能力拉拢他的心反要拖到两人分手才来证明?可笑,他一时被夜下美人迷惑,竟忽略了这么大的漏洞!再细想想,又何止这些?那些深情无比虚假无比的表演都是深藏目的的吧? 里欧含情的眸渐渐冰封,青年仿佛一阵迷雾……这感觉比第一次古人类带来宛若清风的短暂愉悦更甚。 胶饵棒滚向原本指给燕岚的阴性。 小小的东西,现场因燕岚脱离台本的一出又一出而揪紧心脏的工作人员没有发现,镜头没有照到,风头正盛的燕岚也未曾注意。唯独、只有里欧发现了异状,他心里竟然有了种隐秘的得意,仿佛成了他和这个藏得极深的青年共有秘密。 他应该阻止吧,任由发展对他没好处,但他没有阻止,没产生一点阻止的*,他任由发展,迫不及待想知道青年打算做什么? 在惊呼声中,那名阴性不小心被“台阶”绊倒,青年猛然倾身接住他的身体,狠狠砸在地上!里欧身体骤然站起一半,又意识到反应过度,握紧椅子扶手克制情绪,缓缓坐好,没有温度的视线紧紧缠绕抱在一起的两位阴性。 直播观众脸上的嘲弄还没褪去,就因雾乡挺身救人惊赞出声!顿时表情不尴不尬不知该褒该贬,有些扭曲。 阴性被扶起来,低头道谢。 师宣松开手,道,“怀孕初期胎儿不稳,你要小心点。” 除燕岚的所有人一齐愣住,抬起头的阴性道,“你、你、你说我……怀孕了?” 师宣肯定点头,燕岚表情微变! 阴性连连迫切追问,怀孕的惊喜让他全然忘记还在工作中,要不是不确定,他都恨不得跑回家跟丈夫报喜!导演看着崩掉节奏的直播间,一脸要疯了的表情看向里欧,俊美青年全部心神都灌注雾乡,等着情况发展,他只好稍安勿躁。 “你连脉都没摸过,怎么能随便看一眼就说怀孕了?”燕岚思索是不是哪里漏了消息,并不相信雾乡有本事,怀孕的阴性也冷静下来,目露怀疑。 师宣握住阴性的手放在阴性腹部,阴性突然就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感从接触的掌心传来,深入腹腔,笼罩住一团陌生的脉动,有些结巴道,“这、这是什么?” 第12章 星际生子(11 蓝星子嗣携带天赋出生,决定练气或练体的资质。生命孕育在腹腔所携裹的气场会受到电磁声波的干扰,怀孕期间除了脉诊禁止一切放射诊断,而孕体无法识穿别人的气,孕夫们在胎动前根本没法亲身感应到胎儿的存在——这名阴性此刻的感受堪称奇妙!那一团小小的温软的气息就是他的孩子?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阴性几乎想折服在青年脚下,这太让人惊喜了! 师宣趁机解释道,“但凡学习阴经都能提高孕体,便于识别体内胎儿的状况。” “我我我……”阴性几乎想说我也要学,但到口的话又有些退缩,然后一鞠躬冲师宣道谢,完全忘记还在上班转身跑了出去,丢下一句,“我先去做个脉诊。” 事情发展就像提前安排好的戏,连燕岚都怀疑这是雾乡找好的托,整个直播间如梦游般进入电话环节,遭遇了民众的狂轰滥炸。十通来电又九通是找雾乡,咨询的质疑的信服崇拜的,燕岚被晾在一边脸色有点黑,当他发现里欧用近乎专注的视线一错不错盯紧雾乡,连丝毫余光都没分给他时,终于撕破了伪善的假面—— 啪!厚厚的讲稿摔落地面!整个直播间都惊住了! 总有些人,他们高高在上时不吝啬施展自己的仁爱,但当事情不如意时就丑态毕露,燕岚绷着面皮上的笑容,却完全掩盖不了眼中的恶狠狠,瞪着师宣道,“我认为,任何的新事物在未经证实前都要谨慎推广,这是对别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乱弄!” 这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了,燕岚发现里欧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却仿佛替雾乡抱不平般眯起眼,目中充满反感与不赞同。 他心里越发气愤,声音更加高亢,“不过断绝根基太过冒险……我听说最近不是刚逮捕了一批星盗的亲属,不如就拿这些犯人做实验?” 里欧脸色不善,直播观众也没好到哪去。众所周知,有一伙困扰蓝星的穷凶极恶的星盗十分猖獗狡猾,军队数次派兵出剿都没成功,直到前些时候,终于通过线索找到了他们安置家眷的荒星,想用这些人把星盗钓出来,现在燕岚让拿这批人做实验,如果成功了星盗未必感谢,如果失败了必然会遭到记恨!这已经不是张牙舞爪的刁难人,简直手段毒辣! 一直把燕岚当生活调剂品的里欧突然醒悟,有这么一位伴侣似乎有点掉价,以前他只图找个乐子并不在乎他人想法,现在却转眼看向被针对的青年,还是那么镇静淡然……会不会误会他很没眼光?里欧轻挠下巴,眸光幽幽,不知在思考什么。 远在千里之外的星域,星盗头领听闻消息一摔杯子,“欺人太甚!!!艹他乃乃的!咱们一炮轰了那老不死的皇宫!!!” ※ 燕岚离开直播间一路遭人指指点点,他渐渐冷静下来,恍然想起刚才的行为出了一身冷汗,他努力演了那么久的小白花还被人骂黑心莲,刚才气怒攻心不小心做了蠢事,简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别说洗白了,不被贴上口蜜腹剑的标签都好!人民虽然喜欢跟风从众,但可都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 不过话已出口,哪怕他现在反悔了人民群众也不会选择性失忆,还不如让那伙星盗把雾乡解决了一了百了! 见旁边里欧要跟上雾乡离开,燕岚脾气上来缠住里欧当道质问,引起路人围观!里欧见青年越走越远,逐渐耐心告罄,念着燕岚肚子里的孩子假笑着温柔劝道,等终于打发走人,青年已经不见人影。 里欧转个弯追到电梯口,看见鹰枭刚出电梯,电梯众同路过众见雾乡前有轰动全城求爱的新欢,后有数年恩爱难忘的旧爱,狭路相逢的画面让不少好事者内心喝彩,然而师宣并不让他们如愿,冲鹰枭颔首示意,假装不熟般抱臂站在电梯角落,跟上来叙话的里欧同样遭遇冷待。 …… 燕岚撒爬打滚的哀求老皇帝,星盗的百来位阴性家眷上到43岁下到7岁,全被领着洗了根基。从小锻炼的孕气被一点点从体内抽空的恐惧让他们浑身颤栗,输阴管仿佛抽筋般拧动颤抖,年纪小的已经哭叫着在地上哀嚎打滚,年纪大的浑身汗如水捞,死死盯着罪魁祸首,那位施施然站在墙边风度翩翩的青年,美人脸上不为所动的冷漠让他们恨不得撕下一块肉……嗯,还真有人发疯咬上去,虽然没成功。 家眷们被一路带到这,并不知道背后有燕岚的功劳,只听说他们之所以要遭遇“惨无人道”的对待都是为了让眼前的青年做实验,因此恨之入骨,把青年当成罪魁祸首! 一开始,家眷还不肯听话锻炼时时摸鱼,但被狱警收拾几次,才不敢再消极抵抗,随着阴经的修炼步入正轨,他们渐渐感受到阴经的与众不同…… 孕气的修炼是局部的,专为生子量身定做。阴经的主旨似乎不仅仅局限在繁殖,所有亲身体验的阴性家眷都感觉到一种脱胎换骨,它是一种服务于阴性而非子嗣的修炼方法,对于这些时不时就要跟着丈夫逃亡星际却无法锻炼体术苦于阴性天生孱弱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解放阴性的福音。 这样想来,能研究出立意如此高尚的修炼方法的青年,难道真会是卑鄙的人?细细想来,青年虽然不顾他们的哀求狠心废掉他们原本的根基,教导他们联系阴经时却无微不至,看着并不是冷漠,而是一种笃定!就像是强迫孩子摒弃糟粕恶习,学习好喜欢的睿智家长,高高俯视,一心为子。 家眷的身体数据报告在网上时时公开,喜人的结果让越来越多的人进入观望,但是市面出版的《阴经》有很多专业术语仅凭书面的解释仍然难以理解,自学困难。直播那位已经确诊怀孕的阴性工作人员还不顾丈夫反对要锻炼阴经,不过怀胎的时候不宜大动,被师宣劝下等生下孩子再说。 慕名参加红婴会的上层阴性越来越多,流传起一个值得说道的故事——原本在家庭中阴性地位低于阳性。红婴会有一名迎风就倒的普通阴性,不久前在荒星抓捕星盗家眷时,在后勤工作的阴性听到丈夫为了引开当地异兽失踪了,大悲之下,竟然不顾一切冲进战场深入兽营,最后安然带回伤了腿的丈夫,引为阴性楷模!事后参加身体检查,丈夫残了腿面临退役,此阴性的体质竟然不逊于常年锻炼体术的丈夫,让人叹为观止!两夫夫俩干脆掉了个位,阴性主外阳性主内。 有不少阳性癌嘲弄丈夫丢阳性的脸,但被阴性从绝望中单枪匹马救出来的丈夫却甘为阴性鞍前马后,全然不顾流言过起了顾家爱夫的小日子,让不少仍饱受不对等地位的阴性倾羡不已,他们直到这时候似乎才渐渐恍悟过来,人不自立就难以立世,除了做阳性的附庸,他们似乎还有别的道路可选? 大皇子不落于后,向民众征选人选,亲自指导阴经的学习锻炼。 里欧现在处于一个矛盾的阶段。他从雾乡的种种举动上渐渐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但大皇子趁机造势却给他带来了危机!阻止?不阻止?这个选项已经排在第二位,他心中最关注的,却是雾乡。 这个越了解就越惊叹,越惊叹就越陌生的青年,他时而回忆起那双熠熠黑眸,偶尔会鬼使神差的想……或者这个雾乡,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不然怎么陌生到让他觉得曾经朝夕相对的数年都恍若一场朦胧的旧梦,唯有最近短短数月的接触,才真实到让他时刻惦念?! 咚!咚!! 新侍卫敲门进来送信,信上是雾乡告密的大皇子安排,里欧眯着眼睛盯了许久没说话,浑身冒出的阴霾让新侍卫有些发毛。 咚!咚!! 又有名侍卫进来,里欧挥退新侍卫下去,打开侍卫递来的文件和信放在一起,两份文字的内容竟然是同一件事,只不过信上的内容充满诱导性,一不小心就会入了圈套。好在直播当日里欧回过味来,让属下的阴性远亲潜入红婴会探查。 事已至此,他反应过来太晚,雾乡已经成功煽动燕岚,两人死磕,他现在只能从中选一个,保下燕岚把雾乡打落尘埃? 心弦一颤,里欧愣了下,竟呵呵无奈笑了下。他竟然有些不忍心看雾乡如丧家犬般可怜的样子了。知己难得,他为什么不能和他携手共进?这样,怎么处理燕岚就要好好想想了……倏忽,一个词在他心间滑过—— 去父留子。 他想着,起身陪燕岚去定期检查。怀胎一个季度有余,老道的古中医已经能凭脉诊判断怀的是阴性还是阳性。里欧见古中医诊脉时眉头紧皱,等他诊完,示意侍从带燕岚下去休息。 “阴性?还是阳性?” 古中医面色为难……皇子们这会都在“求阳”,前几个诊出阴性子嗣的,要么落了胎赶紧努力再生一个,要么广泛撒网的皇子离婚把怀孕的扶正,还有那些心机重的,谎称诊出阳性诱导兄弟下手,一面光明正大落了胎不留下话柄还剔除了竞争对手,再哭一哭获得老皇帝的怜惜,一举多得。古中医不管皇位争夺,只管自己的嘴,这可是每说出一次就造一次孽啊。 他不说,里欧也看出来了,是阴性。 里欧没再为难古中医,告辞出门,门外燕岚围上来抓着他的袖子有点紧张地问:“是阴性还是阳性?” 里欧摸摸他的头,笑得很满意,“不用担心,是阳性。” 燕岚松了口气,低头拍着胸口庆幸时并没发现,里欧的笑意开始散去,仿佛拨开迷雾见到阴凉的湖水,一汪深潭般的眸,旁边偷窥了一眼的侍从打了个冷颤。 等燕岚抬起头,里欧的笑颜依旧柔情似海,燕岚心里得意,果然,只要有了这个孩子里欧还是爱他的!雾乡那点不入流的伎俩再能动摇里欧,也比不上孩子重要! 第13章 星际生子(12 里欧让侍从把燕岚送回家,就赶往星盗亲眷修习阴经的场所。 一扇玻璃之隔,青年弯腰指导犯人,午后斜阳铺落肩头让青年显得十分耀眼,逼得里欧忍不住眯起双眼。青年似有所觉,回眸见到他愣了一下,颔首致笑,眉梢眼角荡开的翩翩气韵让人心脏发软,里欧回笑,但当青年收回目光时,他笑容微收,目色渐深。 里欧靠在墙上,在背阴处点了个烟…… “呵。”最近他总有无奈想笑的感觉,近乎荒谬。 他偶尔会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急迫的,焦灼的,危险的,每见青年的一颦一笑都恨不得藏入囊中占为己有!这样频频徘徊在理智边缘并不可取,他必须忍住,冷静的,耐心的,一点点慢慢筹划。这样想来,当初处心积虑铲除雾乡给燕岚腾位有些可笑,但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雾乡并不为他所喜,不论几次他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只有现在的青年能时时勾动他的心魂,仿若着了魔。 但阻碍很多。随着他一点点剥落青年的假面深入观察,自虫潮事件起,青年与他就只剩下虚情假意的较量,这让他热血冲头满心战意的同时,还有些不甘!他不甘心被当成阴谋陷害的始作俑者,但做过的事没法改变,去坦诚一切? 呵……他可不是良善之辈。 还好,燕岚怀了阴性,让他给了自己按捺不住的冲动一个可以欺骗自己的理由,可以把极品孕夫当成弃子的愚蠢理由。 一根燃尽,里欧把烟头按灭,目的已无比明确。 …… 师宣出了修炼场所四下打量着时,俊美的青年从角落走来,从阴影走到盛光下,表情如雨后初晴般明朗。 “你怎么来了?” 里欧笑道,“你上次不是怀疑虫潮的事,我回去调查了下果然有疑点,我说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有了进展来通知你。” 师宣置于身侧的手放到左胸口,压下察觉他情绪变化开始躁动的灵婴,里欧却当他是紧张,道,“说来惭愧,我没想到燕岚居然——” 砰!炮火的巨响炸在半空!两人霎时看向皇宫的方向,一艘艘隐形战斗飞船显形,船身印着巨大的星盗标识。 星盗来袭!战斗机纷纷出动,无数体术高超的卫兵在高空上演飞檐走壁,潜进飞船厮杀。里欧抿紧嘴,脸色一正,下意识握紧青年的手腕,迅速向聚集过来的狱警下了指令,命人严守这批亲眷。 师宣被扯着走了一段距离,见里欧匆匆前行还没反应过来,提醒道:“你要做什么可以自己去,不用拽着我一起。” 里欧愣了一下,低头看看两人的手,并没有松开,不知怎么得出结论,“呆在我身边比较安全。” 师宣轻笑出声,不信陷害雾乡还想掩埋真相的家伙会保护他,事到临头还不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 “松开手,我自己走。” “你跟我走!”里欧有些烦躁,语气微重,转瞬神色一僵。师宣似有所觉,两人缓缓转过身,室内镇压亲眷的狱警们已全部倒地,亲眷们抢了狱警的枪排成一排包围上来,所有枪口都对准两人。 “你们哪里都不用走。” 师宣的目光从面有愧色的几名亲眷上一一转过,“是我养虎为患了?” 其中一个疑似领头的阴性站出来,示意把里欧当人质绑了,冲出重围,转头面对冷静的师宣,愧疚散去变得坚定,“您的才能令人钦佩,只要您跟着我们回去,我们会把您奉为上宾,绝对不会亏待您!” …… 鹰枭驾驶隐形机悬在高处总览大局,度过了乍然遭遇猛击的措不及防,大批城卫赶来支援逐渐稳下守势。星盗自投罗网,他自然不会错过他们的好心成全,刚下令让人大举压上把星盗包剿,就见一小股星盗驾驶音速悄悄脱离战场,鹰枭的隐形机速度稍逊,当他追到人时,小股星盗已经和待解救的亲眷汇合。 “他们劫持了三皇子。”驾驶员发现身份贵重的里欧,鹰枭的目光却越过众人,一眼看到其中的青年。 “怎么办?”底下的兵见老大拧着眉面色严肃,心里发慌。 “打开吸盘,让隐形机覆盖在音速上面,注意调节重量和航速,在被他们察觉前,我需要一刻钟的解救时间展开行动。” …… 隐形机的特殊涂料使人无法仅从视觉辨别,两人被带上音速,里欧不动声色打量周围,发现没有城卫来援,心里一凉。音速回归主船,两人被关在一处,里欧快速思考着对策时,见身边青年闭着眼睛仿佛在小憩,他的焦急渐渐被抚平,有了主意,附耳商谈一人制造骚乱一人夺取驾驶权,把隐形机直接开进城外军营。 师宣只是闭目听着,没做回答,一副不配合的样子。 里欧皱眉,“你不肯相信我?” “我为什么信你?如果你只是想调虎离山,趁我引走人偷了降落伞逃走呢?” 里欧心脏一紧,有种被戳到命脉的震颤!不得不说青年很了解他,他并非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样心思,如果面对的是过去的雾乡他或许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要葬送青年就有些可惜,有些不理智,想来想去想了个费尽周折成功率只能对半开的招数,他想赌一回运去,青年却不肯让他赌。 “如果我说,我是真心喜欢你,不忍心伤害你……想必你是不会信的?” 师宣收回神识,终于睁开眼睛,澄净乌黑的眼睛与里欧对视,别说相信,连一丁点动摇都没有。 “呵……哈哈。”里欧突然不可抑止地笑出声,可笑他心软如斯竟还被轻负,可笑他说了一辈子谎话,唯一泄露的真心居然不被相信,哈!真是好笑至极!既然如此,他何必再吐露出来任人糟蹋? 守门的星盗被惊动,进来喝止里欧,俊美的青年却收不住笑意,那种轻嘲与自傲的笑意。星盗拿着武器上前,里欧回眸,眸中冰冷的笑意让人透心凉,星盗骂骂咧咧几句,竟然随他笑了。 星盗回去守门,屋里的两人沉默以对,各自都有盘算却没再交流,门外一声闷哼重物倒地,铁门打开,赫然见到一张半阴半阳的脸。 “来的真慢。” 师宣仿佛等候多时,微微扯开笑容,让里欧有些刺目。 走廊里放了□□,鹰枭抓住师宣带着里欧潜行,三人出舱的时候,终于有星盗追了上来,一个阴性领头人指着师宣道,“不能放他离开,他能帮阴性提高能力,增加蓝星的战斗力,留着早晚是个祸患!” 乱弹射来的时候,师宣闪身要躲的同时,鹰枭伸手拉人,两人朝两个方向僵持一瞬,里欧趁机推鹰枭出去填子弹。 高大的身体挡在师宣身前,子弹穿肩而过鲜血涌出,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师宣整个脑袋突然隐隐作痛,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 整整半个月过去,师宣才醒来。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是他与一个男孩的朝朝暮暮,但当他睁开眼的霎那,梦中所有全都烟消云散,他不记得梦中那位让他牵肠挂肚的男孩长相为何?身型怎样?姓甚名谁?但他记得那个男孩的灵魂味道非常好闻,忍不住想啃一口。 鹰枭守在床边,略显疲惫,下巴胡子拉碴,眼袋发青,形象糟糕至极,但他没心思注意形象。自青年昏厥,医生判定说是睡着了却不知为何怎么都叫不醒。手指突然一痛,鹰枭低头,见突然咬他一口的青年睁开眼睛,愣愣看着他。 “是你啊……” 鹰枭摇铃让人进来,青年还在恍惚中,“原来是你啊……” …… 风月之力狂涌而来,师宣花了半天整理好力量。 师宣忘记梦中他和鹰枭的因缘,但却清楚记得,这个灵魂的主人是他寻寻觅觅一直在找的人,对他极其重要!但他醒来的时机不巧,经过星盗家眷的反擒狱警的事件,全国阴性都认可了阴经的作用,而里欧还成功把“谋杀雾乡”的罪名安给燕岚,原书的主角成为收买皇家侍卫故意炸开地下入口杀人上位的蛇蝎美人,名声尽毁。 空气中萦绕的乱流…… 这本书快要锁了,他必须离开了,师宣回眸,阴阳脸的男人守在门边等他换好衣服出院。 他突然有点舍不得,再等等吧,再给他点时间,师宣眸光一转,有了办法。 第14章 星际生子(完 师宣回到家,稍做休息就去探了监。 燕岚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蔫蔫的,见了师宣却如狂犬般蹦了起来,大喊冤枉!怒斥一定是雾乡故意陷害!师宣没想到事到头来,燕岚同雾乡一样还愚蠢地相信里欧总是无辜的,是被小人蒙蔽。 …… 里欧一直让人关注雾乡的情况,等他处理完事情,青年已经赶去监狱。里欧来得稍晚,里面两人已经谈了许久,他坐在隔壁打开监听设备,毫无所知的师宣还在告诉燕岚:是里欧派侍从怂恿他感兴趣未来的炮火,精心选择面朝出入口的训练场,又卡着纰漏安排了一个返修中的武器。 燕岚犹在经历震惊到不敢置信到半信半疑到心酸哭泣到委屈愤恨的情绪转变,偷听的里欧同样有种心脏被一字一句片片撕开暴露肮脏内在的情绪在蔓延!他竟然知道燕岚是替罪羊!竟然一清二楚! 听到师宣开始扶持燕岚反击,里欧点了根烟,任由它在指尖燃尽烫到皮肉都没有吸一口。原本铲除燕岚是打算给师宣一个惊喜,没想到师宣更想让他和燕岚斗起来,呵……盯着红色火星一点点熄灭,那头两人说完了,里欧整理一下衣襟,等在走廊。 师宣推门出来,就见倚在墙边的俊美青年回头看他,笑得柔情蜜意,“我都听到了。” 师宣正要说什么,一口鲜血涌出,他赶忙捂着嘴,滴滴答答的血从指缝流出,他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凡胎容纳不了庞大的力量,这副皮囊会快速衰败,他即使想让里欧和燕岚互相撕咬,延缓小世界崩塌,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里欧拧眉死死盯着那些血辨别真假,看师宣实在不像演戏,心里微慌,再多的诡谲心思都重新咽下,喊人过来! …… 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师宣的身体每况愈下,雾都夫夫情绪焦灼,请遍名医却毫无进展。鹰枭半年多未曾展颜,鹰老太爷劝解许久不见效,整日长吁短叹鹰枭一腔真情糊了翔,却依然没法阻止孙子日日到雾乡居所报道的决心。 鹰枭推门进来,先伺候师宣洗漱吃饭,把人抱到电视机前,调到法治台,上面出现两个眼熟的人:里欧和燕岚。自燕岚由爱生恨,人在狱中还和里欧斗得风生水起,两夫夫恩断义绝引人唏嘘,其他皇子纷纷落井下石,拿捏不住里欧的把柄还不能泼脏水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本厅判决,剥夺皇三子里欧政治权利终身,即日将派往荒星服役。” 荒星是星盗安排家眷的地方,自星盗被捕,再次用于监管星盗及其家眷,每日为蓝星挖掘能源。屏幕中俊美如昔的青年未曾慌乱,脸上含笑,似乎并不担忧即将面临的艰苦生活。师宣视线打量一圈,没在听审人员中发现大皇子,鹰枭看出他的困惑,解释道,“乌梓大人的预产期快到了,大皇子生怕他有意外,这些天一直住在医院。” 晚上,师宣被鹰枭服侍着睡觉,望着男人脸上浅浅的阴阳二色,提起些微说话的力气,“我其实有个礼物要送给你的。” 鹰枭想了想,握住师宣的手腕——青年现在已经虚弱到与瘫痪没什么区别,他平时除了必要的帮忙,从不做多余的动作。他有些闹不懂青年的想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两人的关系?自从他从音速救下青年,青年就不再避讳他的接近,态度回到两人初见,时不时就逗弄撩拨,但每当他提起两人的婚事,青年就一笑带过。鹰枭开始以为他是顾虑皇室不允许两位新生代悍将结盟,但鹰枭说通了大皇子,在脉诊中唯一拥有阳性子嗣的准皇帝,这已经不成问题。 正想着,一个肥嘟嘟的小娃娃从内室爬出来,裹着红彤彤的小棉服,白嫩小脸和去了胎记的鹰枭幼时一个模子刻出来,摆着仿佛丢了几个亿的欠债脸,可以想见鹰老头子乍然见到时表情一定很精彩? “这是?!”鹰枭似是猜到什么,狂喜忽至,却有些难以置信。 师宣点头,鹰枭无法理解。这是他的孩子吗?和谁的?青年的?怎么生下来的?如果说那时一夜惊喜,随后青年深居简出怀了孕也说得过去,但自青年身体急速衰弱,他日日陪伴夜夜守护,青年根本没有可能背着他生下孩子?可若不是?怎么会跟他长得如此相似,还说是送他的礼物。 小家伙哼唧哼唧滚进被窝,鹰枭怕他闹师宣,小家伙利用完亲爹塑造出血肉之躯就翻脸不认人,一甩脸子碰都不让碰。 师宣有些困倦,拍了下小家伙的屁股让他安分点。因为解释起来有点费劲,他懒洋洋道,“明天你带他做个亲子鉴定,就可以领他回家了。” “虽然很离奇,但我没有不相信你。” 青年轻笑一下,“我信你,但总要给小家伙定个名分。” “你和我结婚不就什么名分都有了。” 师宣沉默下来……结婚于他毕竟是不同的。他原以为拖延一段时间足够他想起什么,可随着那夜梦中残留的感觉渐渐模糊,鹰枭灵魂带来的熟悉感也不确定起来,如果是认错人了呢?天下相似者不知多少?他记忆不全,谁知道那一闪而逝的触动能不能算数?更何况,那人似乎是普通生灵,他原本生活的小世界与这里相差许多,怎么可能遇见“故友”? 迷迷糊糊想着,师宣睡了过去,鹰枭守在外面的沙发上,睡得很浅,只要青年起夜他必然会惊醒。雾都原本打算雇人,两人没名没分的住在一起实在不合适,但鹰枭不在意,师宣半推半就,两个人就这样过了近一年,再不合适都看习惯了。 咚咚咚! 鹰枭被深夜的敲门声惊醒,打开房门看到一名不速之客。 “你现在不是应该被人押送到荒星?” 俊美青年摘下被寒夜冻硬的帽子,笑道:“能替我决定我该做什么的,只有我自己……哦,不……或许还有另一个人。” 里欧弹了弹肩上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进门道,“不用那么紧张……虽然你们可以放松的时间也只有这几天了。” 鹰枭跟在后面,见里欧熟门熟路走到青年房间,挡住他推门的手,“他睡着了。” “我知道。”里欧瞥了眼鹰枭的猜忌,笑道:“你实在不用担心,如果不是为了他着想,你们根本没有机会在我身上安上任何罪名。” “什么意思?” “呵。”里欧抓紧鹰枭的手,“今天我是非要看他一眼,如果你不想惊动他就放行,我安静看完自然会走。” 鹰枭斟酌一瞬,松了手。 里欧缓缓推开门,在进门前,他弯腰脱下靴子,光着脚静悄悄走过去,站在三步远的位置停下,目光仿若利刃一样刮在青年脸上,一刀刀一片片恨不得割下血肉,含笑的唇角却仿佛情深似海,令人望之目眩,上下对比充满矛盾。 “难道是因为过去的恩怨,你总看不惯我过得太好。”里欧垂眸凝望青年安然沉睡时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喃喃自语,轻若无声,“若……生命的最后阶段能笑着收尾,也不枉我‘悲惨’了这么久演给你看。” 里欧从衣兜里拿出一根已经稍微融化的冰雕玫瑰放在床头柜,转身穿上靴子干脆离开,人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道,“帮我跟大皇子传句话。” “说。” “如果有能力,就尽可能抓紧时间把我打进泥里,我会放水的期限只维持到他的葬礼,不然等我回来,你们这一笔笔账我会慢慢清算的。” 里欧离开雾乡的居所,漫步在长夜冰冷的街头,心中有些想笑有些释怀有些苦涩……他不需要别人评价他的感情,也不愿意屈尊降贵向青年证明什么?他难得一见的纵容,只是不想辜负难得萌发的感情,原以为青年一样看透了这个社会的畸形丑陋,必然可以懂他!懂他只有站到顶端掌握权柄,才可以改变看不过眼的种种,为此不择手段。 里欧叹了口气,消失在深深的夜里。 师宣沐浴着晨光醒来,桌边的床头柜上化了一滩水,他还以为是鹰枭打翻了水杯。 师宣离开那天,大院里和乐融融,红婴会的阴性成员相继产子,抱着一个个珠圆玉润的胖娃娃笑闹一团。鹰枭默默守在一边给师宣切水果,一块一块喂到嘴里。青年突然困得睁不开眼睛,张嘴喃喃着什么,鹰枭心惊肉跳低下头去听,那细若蚊蝇的声音道,“若有缘分,我们下个世界再续。” 鹰枭握紧师宣往下脱落的手,想说“我不信来世,只要今生”,话到嘴里只剩悲恸的嘶吼。 周围的阴性惊得乱成一团大喊医生!坐在爷爷膝头的小灵婴惊得跌到地上,连滚带爬跑到青年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温暖的爸爸渐渐冰凉,再也不肯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安慰。 …… 师宣灵魂归窍,回到拟态书库,先打坐梳理提炼获得的力量,于此同时,现世的某间vip病房里,飙车昏迷的富n代突然眉头紧皱,那张略显青涩甚至轻浮的脸上竟然露出深沉悲伤的表情,惊得护工以为看花了眼,就见富n代眼角流下一串热泪…… 师宣洗尽魂体上沾染的杂质,等魂体非主流的发型恢复原样才睁开眼睛。他走到书架旁,暗淡的《[星际]国宝先生》已经无法打开,稍事休息,消化了心里沉积的情绪,他才寻找下一个目标—— 《外星人侵略古代》 ——是篇男主言情文,打开神识搜索契合的皮囊,原作内容流入脑中。 ※ 大齐盛世,国泰民安。 一日,苍穹裂洞,成群外星异兽现身中原大陆,天下大乱。 抗战三年,皇帝御驾亲征不敌,命丧兽口,彼时,皇太子不及弱冠,国之危矣。 …… 师宣撑开眼皮,扶着颤颤巍巍的虚软双腿起身,腥重的血味差点让人喘不过气来,脑中晕晕乎乎吸收着皮囊的信息。 【苍越:国师(已以身殉国)玄青道人之徒。因贪生怕死,为了向外星人投诚,一剑斩杀太子虞人璟相依为命的嫡亲妹妹以证忠心,又因懦弱胆小,竟然被血液喷溅的画面活活吓死。】 视野渐渐清晰,一双恶狠狠恨不得生啖人肉的眼睛撞入眸中,师宣汗毛倒立,目光从那双满藏戾气的眼睛挪开,少年着四爪蟒纹袍服,色泽明黄,约莫正是小世界的主角,皇太子虞人璟。 而他附身的躯囊是临场倒戈外星人的汉奸?真是一来就替人背锅的命。 第15章 汉奸洗白(1 虞人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拥有女人都望尘莫及的五官,精雕细琢,鹅蛋脸,星眸薄唇,优美而略显棱角的下颚线条。当他愤怒时,沾染病气的苍白肌肤像日落西山的霞光,美不胜收。最为精妙的是,这让女子自惭形秽的完美并不让他显得女气,反而因眼角眉梢扬起的皇族傲骨而显得锋芒毕露,贵不可攀,有种别样的魅力。 旁边贴身侍候虞人璟的宫女芍药就仿佛着魔般地望着少年。 这篇男主言情文是双线。脉络一是芍药姑娘忍辱负重献身侵略者,感动了曾经对爱情不屑一顾的虞人璟,谈了一场亡国之恋。脉络二是皇太子几经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与侵略者同归于尽,舍身成仁。 灌注在身的目光宛若尖刀挖肉,犹为刻骨,师宣瞥了眼满目阴戾的少年——如今虞人璟对他的壳子恨之入骨,想粗暴一睡估计有点悬,不得不走抢气运风头的老路。然,此界主角幸运值破负,一路悲剧到尾,难道让他抢着去死?风月之力是支撑小世界的骨架,想抽掉骨头,就要试着打破剧情。师宣颦眉深思,还是想办法把这些外星侵略者一锅端了? ※ 雕梁画栋的大殿里不复往日。 有殉节触柱的横尸,丑态毕露,鲜血四溅;有临场倒戈的汉奸,两股战战,尿流直下;还有无数匍伏的汉官,吓得冷汗直冒,怒不敢言。 血尿汗味混杂,整个殿内腥臊难闻。 师宣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顶着无数刺骨的目光走入叛变的汉奸队伍。这些人为了证明归顺的决心,手刃了曾经的主人——皇室成员。 大齐皇室唯剩的血脉虞人璟,孑然傲立在大殿中央,目若泣血,悲恨无比,盯得汉奸们无不讪讪退步,心虚不已。他的目光追随着醒来的苍越,青年走入伏低做小的汉奸里,浑若换了个人般翩翩而立,比起其他或惶恐不安或卑贱乞怜的汉奸,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思索,引得守殿的侵略者都多看几眼。 对比之下,整个大殿所有人都仿若鞋底泥,若换在往日文会,虞人璟必会为这风采气度叫好,但此时此刻,这胆敢杀害他心爱嫡妹卖主求荣的狗东西竟还如此坦然,简直死不悔改! “朕从不收无用之人,你们若想归顺吾族,就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身高两米浑身黝黑的男人打量完金灿灿的雕龙木椅,满意坐下,问向殿中跪了一片的汉奸,目光顿在唯一站着的师宣身上,正待说什么,殿外飞来一只通体乌黑的巨龙,疾冲入殿,扑扇的骨翼刮起强风扇飞几人,数十米长的尾巴撞断一根红柱,瓦片哗哗掉落,惊得汉官左躲右闪,惊叫连连。 龙座上的男人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来者收起威力无穷的双翼,没功夫嫌弃汉人的懦弱丑态,化成人形禀报道:“陛下!戮炎的雄蛋丢了!” 戮炎……师宣思索着这个名字。这批侵略者来自与大齐地貌气候日月星辰相仿的平行世界。 龙座上的男人名唤屠白,所统治的杂食性恐龙帝国占据中原,与戮炎率领的边族纯食肉恐龙大族针锋对望。在不久前,龙族巫祭师提前预测到一场旷世奇灾,画面中失控的行星狠狠撞击龙星,致使生灵涂炭。为了躲避大难,两方巫祭师耗尽巫力打开空间裂缝,把这群巨无霸送到平行世界。 自救之初,两方还能通力合作。见汉人孱弱,侵略稳占上风,野心勃勃的戮炎就想争个谁上谁下。思索间,师宣听到上面追问。 “他怎么说?” “说查出是汉人偷的蛋,那边宁死不屈,非要让拿汉人太子去换,戮炎问咱们要人。” 戮炎生了十三枚雌蛋,难得生下一枚雄蛋,珍之重之。巨无霸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屠白没有多想就要答应,师宣走出汉奸队伍,朗声道: “陛下!此事不可!” 唐突的发言让全场聚焦过来,匍伏的几名先王的肱股重臣神情微变。 师宣清楚,这些忠心多谋的重臣早就看出屠白与戮炎间有猫腻,派人投靠戮炎当幕僚,离间侵略者。幕僚献计,让戮炎藏起雄蛋借口讨人,再用扶持正统的名义联合汉人讨伐屠白。戮炎本来龙少势寡,闻言大赞,虽然瞧不起汉人孱弱,但汉人有言,蚁多咬死象,白来的助力哪有推出去的道理?但这些莽龙哪明白汉人的弯弯绕绕,一等戮炎平安解救虞人璟,他们就会告知藏蛋时被钻了漏子,揭发屠白旗下与戮炎早有嫌隙的黑冠龙族偷了蛋,让两方窝里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但重臣们却不清楚,那幕僚恰是芍药姑娘的青梅竹马兼爱慕者。皇太子前脚离开,芍药姑娘打着里因外和的主意紧接着委身侵略者。幕僚不知她是曲意奉承,竟然揭露汉人阴谋跟着投诚,被激怒的外星人自此对太子日日折磨夜夜虐待。 师宣向屠白行了一个诚挚无比的大礼,几位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的老臣吹胡子瞪眼,差点气晕过去! “陛下方才问吾等投靠,堪以何用?” 师宣刻意顿了下,望了眼不远处殉国的玄青道人,皮囊深处竟然传来一股哀恸,没想到苍越心中竟还有一丝净土,他收回目光,继续道: “鄙人师承大齐国师,略能占卜吉凶测算前尘后事,不如先让鄙人观上一观前尘?” 上头首肯,师宣眯眼眺望远方,装得似模似样,娓娓道出原作中巫祭师预见的陨石裂溅如雨的画面,每多一句,屠白的怀疑退却一分,逐渐至惊异。除了屠白与心腹再没龙亲耳听过大巫祭师的预言,汉人能说得一丝不差,这玄术约莫雷同他们的巫术。 又听青年啧啧哀叹,“陛下所来之处如今已是荒芜一片,寒冬漫漫,幸得高人不畏生死换得一线生机,不然万年主宰倾然覆灭,难免令人唏嘘!” 屠白被戳中痛处! 耗尽全部巫祭师之力,才让十分之一的龙逃过一劫,想到那些留守赴死的龙众,他内心悲痛!更惋惜那些世代为所属支族指点迷津的巫祭师们,他们为了让更多龙离开,全部留下来压阵,屠白苦劝许久,别说是老顽固,连稍微成器点的学徒都没能带走一个,如今他要到哪里再寻智者填补巫祭师的重职? 仿佛应和屠白,下首青年恰在此时跪地行礼,“陛下若愿以礼相待,鄙人愿助陛下稳固江山。” 屠白心中刚一动,又突然记起巫祭师临别的警告,他们虽逆天改运,但因果未结灭族之灾仍在,请他万事多思虑,否则将毁于轻信。屠白虽已倾向这个与其他人格外不同的青年,瞄见底下有些紧张的朝臣,留了个心眼。 “你说这些,与送走汉人太子有什么关系?” “鄙人能算前尘后事,太子一事正攸关‘后事’。” …… 师宣芒刺在背,他掠过隔着十来人的虞人璟,回头俯视乌压压的朝臣。 原主苍越行事偏颇,能被国师护短至今,让朝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全因惜才。师宣阻止他们带走复国的希望估计已经令人惶惶不安,现在约莫是真怕他算出点什么泄露密谋,一个个紧紧盯着他。 师宣面向屠白,“雄蛋并非汉人所偷,是内贼所为。” 这时,一支镇压完残兵的黑冠龙众进殿,齐刷刷的脚步震动地面,汉人扶墙抱柱,刚稳住投去视线就惊得闭眼,跨过殿门的领头人化作一个面貌奇特、肤绘纹路的□□女人,她自己大方袒露不觉有异,汉人们却面红耳赤。 女人向屠白行完礼,转头瞪向师宣。 “你一个小小的汉人,凭什么说有内贼?难不成是想离间我们?” 师宣打量一眼,“阁下可是名唤乌洁?” 女人一愣。 师宣唇角一勾,原来是她。仔细一观面相,整张脸五官凶残,给人一种奸佞感。拆分来看,尽都是恶相,但负负得正,反成奇相。古代帝王就有此相,思及她的身世,无命承相反而要遭。 原作中黑冠龙族毗邻边疆,乌洁是戮炎的混血妹妹,边族上任首领原本属意乌洁继任,戮炎杀父上位与乌洁结仇。这是个很有野心的雌龙,嫁给表兄黑冠龙族长,来了个杀夫上位。乌洁脾气暴,稍被怂恿就偷了雄蛋打算炖了吃。 就是她了! 师宣决定抢在主角前面救国灭龙,但他杀了公主必然不能从太子一派讨到好,又瞧不上吓得屁滚尿流的废物朝臣,思来想去,还不如一条汉奸路走到黑,再来个釜底抽薪。但让他伏低做小讨好侵略者?他可不愿委屈自己,最好的选择是担任地位崇高的巫祭师。 只要一个威震侵略者的契机。 师宣笑意翩翩道,“鄙人所说尽是来自卜算,若阁下不肯相信,不若让鄙人给您算上一算以证清白。” 屠白示意他说。 “您是一个志向远大的人。” 师宣第一句话捧得乌洁心里舒坦,却更觉得他是献媚小人,然而青年第二句就话锋一转,锋芒微露。 “印堂发黑,恐有祸事。” 乌洁不知印堂在哪儿,见青年目光落在眉骨之间,目露轻视,“你们汉人可能不了解,黑冠龙人形本就这里发黑,全族如此。” 师宣自然发现她身后的化形龙众全都命宫晦暗,猜这一族原先运势大概就不是很好,如今再加上领头人的这种相,无疑雪上加霜。他摇摇头,面向屠白,上前几步道: “陛下,我观乌洁阁下相貌不凡,但,空有野心却无命承受,必将大难临头,恐祸及全族。” “竟敢咒我全族,好大的胆子!!!”乌洁变了脸色,大怒!顿时化了原形,一尾巴狠狠抽向青年腰部。 师宣躲闪不及,身体顺着抽飞的弧度斜撞出去,余光一瞥,虞人璟似是算好轨迹,悄悄走到角落竖起一把剑,锋尖朝上,正是坠落点!果然狠毒!眼见着就要撞上,千钧一发之际,师宣眼疾手快巧妙拽住少年胳膊。 噗!利剑穿肉,血流如注…… 师宣呼出口气,过滤掉高喊太子的那些惊呼,拍拍身下的垫背少年,重点照顾那条被扎穿的胳膊,见少年脸色发黑都不减貌美,倾身上前在虞人璟耳边轻笑,“多谢太子救命之恩,不如小人以身相许?” 体弱多病的虞人璟启唇,话未出口就喷出一嘴血,是气的。 第16章 汉奸洗白(2 压在胸口的重量让人窒闷,一股腥甜热血涌上嗓子眼,虞人璟缓缓喘着气,咬紧牙关生怕多张开一分嘴就多狼狈一分,不然他真恨不得从青年身上咬下一块肉,目光若有锋,早把这狗东西千刀万剐,片成肉末。 “啧。”灼热气息随着颤动人心的低语喷在耳垂,虞人璟绷紧侧脸,死死盯着胆敢调戏他的青年。 青年抬起头,虞人璟心里无端松了口气,但没松太久,一根长指挑起他的下巴,一下下似温柔缱绻般擦拭他唇上的血,难辨情绪的声音道: “本来不想计较您的小伎俩,然,太子殿下闻起来很像小人一个故友,一想到他竟然对小人如此狠心,不知何为小人心里突然有些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你待怎样?难不成还想再给殿下一剑?!”芍药连滚带爬跑过来。 青年似是不欲与芍药纠缠,施施然起身,回眸一瞥,满载星辉的眸子像是含着未尽之言,却点到而止。虞人璟被芍药扶起来,痛到麻木的胳膊垂在身侧,然而他并不在意,待发颤的双腿站稳就推开芍药,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皇家傲骨。 青年已经背过身走向殿中央,那双眼睛却仿佛还晃在眼前,虞人璟接过手帕拭去灌到领子里的血,舔了舔唇瓣,似还残留青年的指温。心中波澜又起,少年目光一暗,眸中微微闪红似暴怒又似冷沉,说不清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 “陛下。”师宣目不斜视经过乌洁,向上首道,“大齐治世,并不因言获罪,鄙人所言句句属实,以您的睿智必能明辨鄙人苦心。” 屠白虽然不满他危言耸听,但青年临危不乱令人钦佩,加之对玄术有几分兴趣,冷静问道:“‘将’在何时?” “能否告知乌洁阁下的生辰?” 乌洁冷笑,似是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坦诚以告。青年掐着指头算了又算,皱起眉又追问乌洁驻军的位置,表示要看天色,忒是事多。乌洁冷眼看着亲卫化形背他出去飞了一圈,趁着功夫上前禀报战况,等说完,众龙耐心即将告罄,青年终于回来。 道: “乌洁阁下今年有劫,八字与水相克。我见营地乌云罩顶,又起狂风,是有暴雨将至。加之,近墨者黑,乌云在上、四下昏暗,黑冠龙族众的印堂将越发显得晦暗阴沉。” 众龙听得云里雾里,屠白明白些言下之意。 “你是说,今晚黑冠龙族有难?” 青年点头,乌洁尾巴啪啪砸地,似是又要甩人,屠白用一个眼神镇压下去,“乌族长不要心急,是真是假,今晚自见分晓。” 屠白又追问内贼和送走太子一事,青年道,“口说无凭,鄙人不愿再添嫌隙,请陛下谅解,今晚过后,您自会找到答案。” 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师宣垂下眼不再多言。见屠白要接着处理投诚的汉奸,识趣退到一边,闭上双眼。身为鬼仙,师宣自然通晓玄术,但方才所言半真半假,只是做局,这会儿灵魂出窍飞去百里之外,带动风力把一份可疑的雄蛋转移人员名单从幕僚的袍中“刮”出来,泄露出蛛丝马迹。 待魂体归位,师宣面色苍白虚弱地晃了一下,去替原主了结余念。 * 屠白让汉奸一一上前,有用者留下,无用者当场一翅膀扇死,还鄙夷一句,“背信弃义的庸才,留之何用?” 排在后面等待审视的汉奸无不惊骇,后悔不已,不少固守立场的朝臣窃窃嘲笑,啐声,“活该!” 虞人璟对汉奸的死活不感兴趣,在殿中与重臣交换隐晦的眼神,余光发现苍越跪在国师尸身旁,走了下神。旁人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见青年合起国师死不瞑目的眼,一丝不苟地整理死尸的污血与乱衣散发。 细致入微的一面让虞人璟心里微微一软,旁边芍药啐了句“猫哭耗子”!虞人璟目光微闪,警醒过来,这狗东西忒会做戏! …… 屠白处理完汉奸,瞥了眼虞人璟,大齐唯剩的皇家血脉,正统太子。要改朝换代,这少年留不得!至于要怎么处理他还没想好,等明天召集各族再好好讨论一下建国大事。他让龙卫先把一殿人关去天牢。 师宣抱起国师的尸体,一步一步迈着摇晃的步伐跟上队伍,引来侧目。旁边押人的龙卫诧异,师宣微微一笑,缓缓解释道,“你们等会清扫大殿,那么多尸体估计会一把火烧光。我们这里讲究入土为安,我不忍心让我师父如他们那般凄凉。” 龙卫道,“你和他们有点不一样。” 师宣眨眨眼。 “他们不是怕我就是恨我,叽里呱啦骂一通我也听不懂。”这个青年像是明白他不善汉语,故意放慢语速,即使仰视他,也仿若平视般,没有高傲亦没有献媚。交流之后,哪怕身为异族的龙卫都忍不住想进一步交好,在帝国他都没见过如此行事的龙,见青年抱着百来斤的尸体走得艰难,伸手帮他解围。 汉奸内侍一路佯装吓得连滚带爬,从尸体上偷珠宝玉佩,一不小心被龙卫发现,上前讨好卖乖却遭遇斥骂,擦着喷了满脸的黏腻龙吐沫,瞧见往日里惯爱得罪人的苍越转眼就和龙卫交好,颇不是滋味,嘟囔着,“小人得志。” 朝臣、汉奸、宫女内侍分开关押,太子有特殊待遇,单独关一间。 晚上送餐,全是吃不饱人的清汤寡水,送到师宣手里,却是一碗香喷喷的大肉盖米饭,旁边汉奸吸溜吸溜口水却不敢讨说法,师宣抬头,先前押送他的龙卫笑出两排锋利的利牙,“我把我的菜分给你了。” 一向偏好食素的师宣顿了两秒,才道,“谢谢。” 龙卫道,“你们汉人饭量小的不够我填牙缝,不碍事。” 师宣和龙卫黑羽交换了名字,拨开肉块慢慢吃着米饭,等黑羽起身去值班,顶着周围酸溜溜的目光走到牢房栏杆边,敲了敲隔壁背靠栏杆席地而坐的太子殿下。 虞人璟回头,就见一碗热腾腾的肉推到面前,青年俯身笑道,“我们换一下。” 这笑容晃了虞人璟的眼,想到刚才青年与龙卫交好的画面,少年撇开视线,有点阴阳怪气道,“不用你施舍那些摇尾乞怜换来的荤菜。” 师宣把碗放到一边,凑近栏杆小声道,“殿下莫不是……吃醋吧?” 虞人璟脸色一变,骤然一把推开师宣,“滚!胡言乱语!恬不知耻!” 这动静引来瞩目!饭碗撞上栏杆翻倒在地,肉饭撒出来令汉奸们大感可惜,见苍越不在意地瞥了眼,似是无意捡食,这些心惊胆战饿了一天的人一窝蜂围上去抓米抢肉。虞人璟盯着疯狗夺食般的众人,内心滋味复杂难言,抬眼见青年让开位置避到人群后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与他对望,用看不出情绪的表情道: “虽然能理解殿下恼羞成怒……但言语伤人,还请慎重出口。” 虞人璟绷紧下巴,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下巴竟有些微微发颤,刚张了张嘴要说点什么,喉间腥甜涌上,他咬紧牙关,等咽下那口血,青年已背过身在角落躺下小憩。 * 随着黑冠龙族众回到驻军营地,汉人“不识黑冠龙口出胡言诅咒全族大祸”的狂妄传遍外星龙族,引起群嘲。乌洁用她空空的大脑想了想,雄蛋颇巨,这荒郊野外吃起来动静有点大,让她还蛋又实在不甘心,既然偷蛋的事已“嫁祸”给汉人,只要藏好不让人抓住证据就行。她挖坑十多米,埋好蛋就安心去睡。 是夜,暴雨如雷。 众龙化作人形住进帐篷,任是外面震耳欲聋,翻个身继续睡。 屠白因为每每想起青年所言心中惊悸,夜不能寐,派了一队龙卫巡视营地。众龙卫见帐篷里各位呼呼大睡,他们在外顶风淋雨,忍不住抱怨。 “这鬼天气连个走动的龙都没有,能遇上什么大祸?我看那汉人就是胡言乱语,黑冠龙族世世代代眉间都是黑的,要出事也不会等到现在啊!”声音戛然而止,龙卫突然惊道,“快快快!看那——” 闪雷之下,万余巨无霸趁雨夜潜行,偷袭营地,许多族龙尚在睡梦中就一命呜呼。 …… 不过多时,消息传到宫中,屠白立刻集结龙卫带龙医出动。正打算展翅离开,突然想起什么,让龙卫去天牢把那个汉人一并带去。 师宣在宫女的小声啜泣中入眠,被龙卫紧促的脚步声震醒,睁开眼见周围汉奸慌乱抱团,互相揣测发生了什么事?龙卫开锁让师宣出来。 师宣起身,脚下不小心踢到什么,垂眸一看,是一碗没吃的蔬菜饭,碗很眼熟,是专门供应太子殿下的。他瞥向隔壁,靠墙睡下的虞人璟不知何时醒来,看看他又看看龙卫,黑洞洞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师宣冲他微微一笑,虞人璟怔了一下,冷下脸移开视线,师宣收回目光,跟着龙卫出去。 第17章 汉奸洗白(3 师宣赶到黑冠龙驻扎的位置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狂风止,雷鸣歇,暴雨停。 放眼望去,血流如河,龙医处人满为患,单挑戮炎的乌洁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师宣一脚深一脚浅踩入泥泞,周围宛如狂风过境般被翻个底朝天,能乱成这样,想必乌洁并没有供出藏蛋的位置。 从帐篷中抬出一具具尸体的龙卫时不时偷瞄青年,目露敬畏。预言印证,先前那些内心腹诽嘲笑这汉人的龙们心有戚戚。戮炎率万名食肉龙夜袭三千余黑冠龙众,之前雷雨如此大,附近驻扎龙族连杀伐之声都忽视了,若不是屠白早有准备,及时支援,黑冠龙族很可能就被悄无声息地灭了族!想想就令龙后怕! 巫祭师法力通天,能知未来,难道这汉人的玄术真能媲美巫术?青年脆弱不堪的小身板在众龙心中徒然高大数倍! 师宣绕着乌洁的帐篷转了几圈,发现一处土色与周围略有差别,捻起两处土壤端详片刻尝了尝,一处微咸,一处寻常,应该是地下盐质水浸润过的土壤被挖坑时翻新出来。 身上的注目越来越多,师宣回头,见龙群中有个熟脸,招黑羽过来。 击退戮炎救下乌洁的屠白治疗好龙尾出来,接过伤亡统计一看,死亡五百余龙,重伤九百余,轻伤千余,黑冠龙一族损失惨重!旁边龙卫向他说明两族恩怨,屠白这才明白那青年不愿添的“嫌隙”,若当时青年直言偷蛋的是他的人,汉人被栽赃嫁祸,必然会惹怒他们怀疑青年的用心。 正想着,他见青年站在一处新挖的坑边,刚走过去,底下传来一个惊喜的叫声,一名灰头土脸的龙卫抱着一米高的蛋飞出坑里。 “这是雄蛋?”屠白看向含笑而立的青年,以为又是他算出来的,对玄术的神通广大更为深信。 天光大亮。 乌洁的儿子乌斑拖着包扎好的伤腿,领剩余伤龙拜谢屠白师宣两人,面向汉人青年时尤为诚挚,想到“印堂发黑”的说法,求师宣指点族龙。师宣可改变不了他们的基因,但并没放过这个收拢龙心的机会,装模作样思索几瞬就当成皮肤问题处理,想了些从前从女人那听来的点痣去斑、局部美白的秘方,报出一串需要的药材。 师宣坐在黑羽的龙背上随队回宫。 远空蔚蓝如洗,唯有营地上方乌云汇聚不散,清理血污的众龙没有在意。 * 虞人璟背靠栏杆,忍着饥肠辘辘,等得浑身冒了层虚汗,望着那碗饭逐渐发馊招来苍蝇,都没等到青年回来食用。少年自嘲一笑,自失手打翻青年的饭,就不知怎么一直耿耿于怀,鬼使神差干了傻事。那狗东西如此奸猾,哪里需要他的补偿,这会指不定怎么讨好了侵略者恢复锦衣玉食呢。 一早上过去,牢里的汉奸被一位位领走,没再回来。不少聪明人开始从送午饭的龙卫那打探消息,听到苍越预言立功的事。 “那些龙自相残杀死光了才好!居然还救他们!卖国狗贼!吃着大齐的税竟然养出个噬主的白眼狼!”芍药愤愤不平,骂出不少人的心声。 * 师宣立功得赏,给原主师父讨了块墓地,刚下了葬就被领着赶往议事大殿,路上连打一串喷嚏,自请带路的黑羽关切询问,他啧啧叹道,“无碍,估计是某些人正在心里骂我。” 屠白有心让师宣接任巫祭师,但想到他的汉人身份,决定再多考察考察。殿中,几个支族族长正商量着怎么处理雄蛋,代乌洁参会的乌斑提议听听苍越的意见,屠白有心让青年露露脸,顺便让各族长参详一下这汉人是否适合担任巫祭师? 等师宣进门,屠白开门见山问他该如何处理雄蛋? 师宣答: “陛下身居高位,自有海纳百川的胸怀,祸起偷蛋,自应结于雄蛋。” 屠白皱眉。帝国用武力讲道理,以输赢论正义,虽然偷蛋有错在先,但炎戮敢大举来犯,必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让他包容,他可做不到,难道这青年也要说“仁”治天下那套?若这样,他的脾性与他们相差太多,若担任巫祭师说不定还提出让他们“包容”汉臣!那可不行! “你的意思是……” 师宣并不在意屠白表现出的嫌弃。通过原作乌洁的想法,他早明白巨无霸们粗暴的脑回路,自然知道怎样既能说进他们心坎,又能彻底分裂屠白和戮炎,但一开始就挑拨两方太露痕迹,此时才施施然笑道: “黑冠龙族因为雄蛋损失惨重,陛下不如让他们分食雄蛋泄恨,若袭击那方要追究,陛下不防告诉他们,这蛋是鄙人找到,主意是鄙人所出,若有不满,尽可让他们来找鄙人算账!” “好!”议事的族长们纷纷赞扬师宣的胆识。 屠白让把龙蛋抬下去,今晚开煮。几位族长满意师宣脾胃相投,在接着谈论处理牢中汉人时,师宣没主动离开,他们并没介意。族长们互相抱怨,汉人心眼多,当初打仗时没少让他们吃暗亏,光杀了不足以泄恨。 “不若全充为奴隶,日日年年如畜生般驱使奴役?” “要不养起来赏玩,让他们像斗兽一样厮杀?” 屠白有心考验苍越,时不时打量青年观察他是否对汉族存有私心,见他神色平静,仍忍不住试探,“你觉得如何?” 被点名的师宣愣了一下,却并不慌张,想了想道,“陛下不如召他们上来,让他们自己想个主意,谁主意好就免去谁的处罚,这不是更有意思?” “大赞!”众龙皆笑。 * 虞人璟跟着其他人被拴上铁链带到大殿,一眼就见到立于一侧的青年,唇角含笑,身若玉树,让不少朝臣见之呕血,骂言不绝。 青年发现他的目光,回望过来,轻轻颔首,虞人璟与他对视一瞬,没留心听上面说什么,等回过神来,周围已鸦雀无声,满眼愤恨齐刷刷瞪着青年。 芍药见他不解,悄悄凑近解惑,虞人璟一听,这狗东西果然毒辣! 屠白见底下汉人都变成蚌壳嘴,心中不悦,怒火一冲头脑子就空了,想不出办法又去追问青年。在屠白心中,巫祭师是最厉害的智者,什么难题都能解决,他心中已经把青年往这个位置放,下意识就有了这种举动。 师宣支起下巴,轻飘飘瞄了眼瞪着他的众臣,淡笑道:“陛下仁慈,他们想不出来,尽管让他们慢慢想,不过干等着有些无聊,不若找点助兴游戏?” “什么游戏?” “把大齐太子领到前来,遣一龙卫在旁敲鼓,每隔百个鼓点往太子玉体割上一刀,什么时候朝臣想出来陛下满意的,什么时候停手……这样一来,他们必然不敢不尽心想。” 屠白万分满意,“准!” 当场就有大臣气得呕出血来,指着苍越骂着,“你、你、你……”然,还没你完,气血冲头晕了过去。底下的慌乱并不能阻止什么,龙卫很快就抬出大鼓,在旁敲击,咚!咚!咚!咚!咚……如催命符! 芍药满脸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有些血气方刚的武将冲出去要和师宣拼命,却因为铁链拴着行动不变,还没冲到师宣眼前就被龙卫镇压。 反观虞人璟,整张俊脸连愤怒都荡然无存,仿佛完全沉寂下来,只一双眼如幽深墓道,阴冷阴冷,能渗出刮骨寒风。 与各族长谈笑风生,接受褒奖的师宣摸摸发凉的脖子,转头见虞人璟黑洞洞的眸子盯着他,回以轻松笑意,芍药被这厚脸皮气歪了嘴,差点没晕厥仰倒。 咚、咚、咚、咚的鼓点越敲越急!朝臣急得满头大汗,抖如筛子,见龙卫在旁擦拭着刀锋更是惊惧非常,等鼓点过百,又有老臣经不住心脏病发作晕了过去,有勉励支撑的重臣开始出言,然,都被屠白否决。 那些默数鼓点的忠心汉臣越来越紧张,脸色惨白。 咚、咚、咚……八十、八十一、八十二…… 咚、咚……九十、九十一…… 咚……九十五…… 几个龙卫上前压住俊美少年,其一拿着刀比划着似乎在琢磨从哪下手,鼓点依然敲着,有软弱文臣闭紧眼睛不忍再看,芍药哭得声嘶力竭想拉开龙卫却被一脚踹远,咚咚咚,四、三、二…… “暂且稍等一下。”师宣终于出声。 屠白等人诧异,龙卫瞄瞄陛下,见他未曾反对,停手退到一边。 师宣笑道,“陛下,在下突然想起,大齐皇太子从小体弱多病,别说用刀割了,就是吓他一吓都会去了半条命。您既然不肯便宜了汉臣,怎么就便宜了皇太子一死百了?当初大齐皇帝御驾亲征害死多少龙族,父债子偿啊……” 几位老谋深算的重臣察觉出一丝异样,不动神色打量苍越,见他三言两语打消了屠白的想法,心里刚有一瞬怀疑他是不是假意投诚,他又发出另一个更加阴险的提议。 “不若换个玩法。” 青年笑意盎然,底下的人却打了个冷颤,果听他道: “如果他们觉得处置自己的方法太难想,就让他们想想如何处置太子殿下?这么多大臣,依次轮,每隔十个鼓点拎出一人。若答得好,就用在太子身上,若答不好,就给臣子一刀,一轮轮下来,身体和心灵双层折磨,想必陛下与诸位族长必能解恨。除此之外,若大齐太子能帮陛下想出怎么处理朝臣?也可终止鼓点。” 这一招,直接把太子孤立在众臣的对立面,仿佛离间太子与忠臣,朝臣们更加看不懂青年。 支族族长掌声不断,如此一来,朝臣和太子都一并解决了。屠白更是连叫三声好,对师宣越发满意。 虞人璟绷紧下巴,快把牙齿咬烂,深深看了眼青年,走出来向上首道。 “若孤能想出如何处罚自己?可否绕众臣一刀。” 屠白有点兴趣,“你说。” “唯愿一死。”虞人璟说完,满殿朝臣皆惊。 师宣不慌不忙道,“如此,不是太便宜太子殿下?” 虞人璟垂眸,语气无波无痕,“孤但凡在世一天,汉人的复国梦就不会碎,唯有孤死,才能让一些人高枕无忧。” 屠白不擅长谋算,他虽然绝不会留着虞人璟让汉人东山再起,可经青年一提醒想到大齐先皇杀了他那么多族人,心中燃恨,又不想让虞人璟死得容易便宜了他。屠白左右纠结,下意识又看向青年。 师宣语气玩味,“不若……阉了他如何?” 满室哗然! 虞人璟的目光简直能把青年生吞活剥,青年还在继续向不懂的屠白解释何为阉人,并道,“于男子而言,这与杀了他无异,没法传承子嗣,汉人们自然不会推他上位。” 见屠白似乎要同意,虞人璟张开僵硬到发颤的唇瓣,一字一句道,“士可杀,不可辱。” 师宣羽睫如翼,轻轻扇动,瞄见少年再也无法自持镇定,几乎呕血的表情打破原本的死气沉沉。 他笑容如涟漪漾开。 “开玩笑的。” 师宣突然上前,跪在屠白身前行了一个大礼,这莫名的举动让所有人都诧异愣住,就见青年抬头。 “陛下,在下倾慕太子殿下已久,欲把其收为禁脔,想必汉人再心胸宽广,也没脸让一介娈宠上位。” 师宣叩首,朗声道,“请陛下成全!!!” 第18章 汉奸洗白(4 虞人璟盯着青年的背影,脸色涨红如血,乌丝微颤。他心气高比飞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遭遇如此折辱,满心隐忍终于化作决绝,见拿刀的龙卫站在几步远,众人心神牵于青年,少年猛然转身撞向刀尖。 众人毫无预料,连龙卫都没反应过来,青年却仿佛后脑勺开了眼睛,迅捷起身几步抢先,刀尖刚擦过虞人璟的脖子,师宣已握住锋刃移开。 鲜血滴滴嗒嗒从青年指缝流下,龙卫惊得松开刀。 虞人璟目光一颤,似是被血色惊到。他往刀上撞时满心决然,见这狗东西受伤反而心绪复杂翻搅,难以忍受。目光移到青年脸上,似总在含笑的舒扬唇角逐渐绷紧,几乎面目表情。青年扔远刀甩着手上的血珠,再没施舍给虞人璟一丝余光,甚至,青年眼角眉梢流露出不屑一顾,似是对虞人璟失望极了。 屠白命师宣下去治伤、休息。 师宣离开,屠白盯着虞人璟思索。方才师宣层层推进早把汉臣得罪的死死的,所展现的脾性更让龙族满意至极,屠白早对他深信不疑,见他为大齐太子受伤,不如就免少年一死成全青年的深情重意,而曾经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子沦为低贱娈宠,必然生不如死,既能折磨太子又能向新巫祭师卖好,两全其美。 屠白让龙卫把虞人璟送去师宣那。 朝臣们气怒大骂,芍药悲愤难忍,正主虞人璟反而一脸沉默跟随着龙卫,没心思再想是否受了侮辱,脑中乱嗡嗡一片。不知怎么了?眼前总晃着方才鲜血淋漓的景象,玉白长指染红的画面让少年眼睛刺痛。 …… 等师宣疗完伤回到占星楼,顺着石阶而上,一位拴着沉重脚镣的少年站于楼梯尽头,恶狠狠的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喷涌的戾气底下压抑着不愿表露的忐忑不安。 又哪惹着他了?师宣扯了扯嘴角,没再如往常般以笑带过,回了个冷冰冰的表情,语气凉薄嘲讽。 “殿下这要死要活的行径,比起泼妇不遑多让,何堪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若就安心当在下的娈宠得了。” 虞人璟被戳了痛楚却无心争辩,目光一坠,落在师宣包着麻布的手。 师宣见他无话,没再浪费口舌。昨晚在牢房睡不安稳,半夜又被叫出去,奔波到现在饭都没吃上几口已是身心疲惫,回屋脱衣上床躺平,道一句,“小人要休息,殿下请自便。”而后阖上眼。 室内静悄悄。 师宣因虞人璟轻生的火气随着时间流逝,睁开眼,侧头瞟向少年。 少年赤着双脏污的脚,沉默坐进椅子,脖子上结着血痂,脚踝被沉重的镣环磨出血。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何曾如此狼狈?见他再落魄都不愿弯曲的脊背,师宣心中一叹。他记忆缺失,不知为何总对这位故友有几分怜悯纵容,认命起身,披上外衣爬下床。 师宣先去门外叫了一盆水,又在室内翻找一番。 虞人璟不明白青年怎么突然起来翻箱倒柜,见包扎的麻布洇出血,心里一紧,身体微起,青年恰好转身走来,虞人璟又坐了回去,压下那些不该有的恻隐之心,僵硬着身子瞥向别处。 脚步声渐近,他的心跳竟有些失序,冰凉赤足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托起,虞人璟浑身一颤,移回视线,见青年用指腹的温度化开药膏,沾着一点点涂抹到脚踝,还用一块丝帕细心缠住,隔开镣环。 “你……” 虞人璟张了张嘴,喉头紧涩,又重新抿起唇瓣,俯视低眉顺眼的青年,心里像被羽毛撩过。偶尔,他恨这狗东西入骨,恨得想千刀万剐;但偶尔,他又被这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动心神,心中复杂难言。可,还是杀妹叛国的新仇旧恨占据上风。 少年一脚踢开青年,虽然卸了力道,措不及防的青年还是摔倒在地。 师宣揉揉额角,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索然无味。 “殿下大义,何不为了臣民忍辱负重?” “你指什么?” 青年抬起那双若子夜满星辰的眼眸,虞人璟仿佛被这绚烂光景吸引,听他用不带丝毫玩笑的声音道: “殿下大可□□小人。” 虞人璟绷紧整张小脸,“你——” “小人不才,却有爬上巫祭师之位的野心,殿下若有远见,何不倾尽心思讨好小人,或许将来小人位高权重,会帮殿下求求情放过那些忠臣呢?” 虞人璟咬牙,一句“你休想”还没出口,敲门声响。 青年起身开门接过水盆,先合紧门才把盆端来少年脚下,用布巾沾着水给虞人璟擦脚。那一丝不苟的样子,虞人璟恍然想起青年打理国师尸体的画面,见他眼角还残留倦意,那时的触动与心软再次浮现。 晃神间,青年已擦完,拿来一双云履给虞人璟穿上。 虞人璟张了张嘴,临到嘴边的刺心之言又咽了下去。师宣并不在意他的答案,收拾完毕就爬回床上休息,懒得再搭理少年。 注视青年沉静的脸,虞人璟很容易心软成一滩。但这人态度忽冷忽热,真心难辨,他必须让自己的心重新冷硬起来,闭了闭眼,他突然道,“刚才在殿中,你是故意几次三番耍弄孤的。” 青年没有回答。 “你是在报复孤多次给你难看。”虞人璟突然想起青年奇怪的故友说。 “确是。”师宣闭着眼道,“小人脾气糟糕,实在学不会忍气吞声,多番受到殿下冷待让小人难以释怀,殿下既已明白,就请不要再碰小人逆鳞。” 虞人璟猛然握紧拳,他就知道这狗东西没安好心! * 当夜,红光染天。 蜷缩在贵妃榻的虞人璟突然惊醒,打量一下周围,青年的床上空空如也,不知何时离开的。 他拖着脚镣跑到占星台,大半皇宫尽收眼底,走火的是屠白和诸位族长寝宫方向,大批巨兽赶去灭火。虞人璟心中一动,怀疑是声东击西,死死盯着天牢的位置,可惜隔得太远,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虞人璟心灰意冷往回走,楼下突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三长一短。 脚步一顿。 是芍药的口技。 事情发展顺利到让人不安。多点纵火引走大量龙卫,汉人趁乱救出几位肱股重臣,和幕僚特别关照的芍药姑娘。因为没有预料到太子被送给苍越,一伙人先送朝臣离开再分出一队去救太子。虞人璟被人背着在宫里狂奔,芍药在旁托着他的脚镣,减少脚腕的负担。 钻进枯井前,虞人璟回望深夜里高耸的占星楼,一颗心总提着安不下去,当他穿梭暗道来到尽头,发现出口被堵,那颗张皇的心反而尘埃落定。 “怎么会堵住?!!” 芍药查找周围的记号,朝臣确实从这里安全离开,怎么轮到他们路就不通了?不可能是先走的人堵上的,那还有谁? 几人想方设法都没法打开像是被什么巨物从外面顶住的石门,不得不原路返回。 一行人赶回枯井。 打头的人摸着井壁往上爬,听见外面声音不对,探头一看,深夜里火光大亮,原本恍若鬼屋的荒宫亮如白昼,院中密密麻麻站满了汉人,龙卫举着鞭子在旁抽打,上首有一把椅子,坐着一位笑意盎然的汉人青年。 虞人璟察觉打头人神色惊骇,示意他腾出位置,目中映入在占星楼消失的青年。目光微移,无数汉人排成数排,光着身子如待宰牲畜,各个被抽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对比如此惨况,偏偏青年还支着下巴像在悠然看戏,让人毛骨悚然。 青年似有所觉,朝虞人璟的方向看来,少年赶忙藏进井里。 * 师宣从枯井收回目光,看着底下狼狈哭嚎丑态百出的汉奸们。 原作中虞人璟前脚被送给戮炎,后脚就有一出劫牢。假意投诚的汉人被分配给屠白和各族长,趁夜纵火,屠白迁怒其余汉奸。师宣不同情贪生怕死的背主之人,但原作中屠白虽然送出虞人璟但只是打算让他多活两天,等把雄蛋换回来再宰了太子,结果汉人救太子离间龙族的阴谋败露,屠白杀了牢中的所有汉臣泄恨。 师宣能放纵几位重臣离开,却不能让虞人璟离开,一旦太子逃脱,屠白粗暴的脑回路会打着让他无人可用的念头,怒斩牢中汉臣,不留一个活口。 因此,虞人璟不仅不能离开他的庇护,还要彻底打消少年逃跑的念头。 “我说过,你们谁能指认出汉臣的同伙,我就饶了他,怎么都不说话了?不是哭得都挺大声,让说话就哑巴了?” 涕泪纵横的汉奸们连连喊冤,却没有随便指认。当然不是他们品格高尚,而是师宣在走火后向屠白揭秘内情,把汉奸们拎出来让互相指认时先申明,若指认的对,杀了被指认的同伙,若指认错了,则杀了栽赃污蔑之人,若无人指认,就一鞭子一鞭子抽到有人指认为止。除了师宣,没人知道这是个无解的局,纵火的爱国志士早就倾巢出动,眼前这些全是真背国弃主的懦夫,自然无人可指。 师宣所为,不过杀鸡儆猴。 伴着汉人的哀嚎,师宣闲庭信步,像是随意走着打发时间,踱着步子一点点靠近枯井,刻意把步伐放得又慢又重,可以想象井中人的心惊胆颤。 * 逐渐逼近的跫音像掐紧脉搏,虞人璟屏住呼吸,旁边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那个慢吞吞的恍若千金重的脚步停在井边,轰!几人一震!肝胆欲裂,似泰山罩顶呼吸困难,越发小心翼翼。 井外那人还绕着井口转悠起圈,咄、咄、咄、咄敲在心头,芍药都快憋过气去。 汉奸被鞭打得惨叫连连,那人故作悠闲喊道,“再叫大声点!放开了叫……说不定你们叫得好听,爷心里一舒坦,就放过你们了。” 本就被那惨叫吓得一惊一跳的芍药脸色刷白,表情扭曲,从唇缝中无声挤出一句:禽兽,非人哉。 绕着井口漫步几圈,走得几人心跳失序快从嗓子眼跳出,那人终于舍得离开,几人一口气还没呼出多久,那人又开始作妖!让龙卫冲洗汉奸身上的血迹,过了一会儿,慢而沉的脚步声再次靠近井口,几人还没琢磨出情况,一盆透心凉的血水兜头泼下,几人措不及防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又听上面的人扔了盆,漫不经心道,“这正好有个枯井,冲洗的血水全都往这倒吧。” 几人忙不迭退后,一盆盆血水哗啦哗啦灌入,血腥刺鼻,芍药没忍住,冲进暗道深处大吐特吐。 上面的动静又闹了半个时辰才停止,被折磨许久的几人脸上或惨白或惨青或惨黑,无不面色晦暗无光,哪还有方才劫牢的一腔热血!一众看向太子,是上去呢还是回暗道里? 少年不知何时开始面露沉思,被芍药喊了几声才抬起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若不出所料,出口应该已经通了,你们几人现在顺着暗道离开。” “那殿下您呢?”芍药追问。 少年摇摇头,望眼被血水浇湿的井口所展露的狭小天空,与这身陷囹圄的处境何其应景?尽数收敛多余的表情,他垂下眼。 “你们快走。” 芍药还要再问,其他几人已明白主子的意思,被太子幽沉黑眸一盯,没敢再劝,拖着芍药姑娘迅速离开。 虞人璟扣着井壁上突起的石块攀爬,石面水润光滑,难以抓住,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他拍拍衣袍起来继续,不知是摔了多少次,等他爬出井口已经鼻青脸肿,满身是伤,他绷着小脸不肯表露痛意,抬眼—— 荒院里的戏已经落幕,再次恢复静谧,子夜月下孤零零站着一位翩翩青年,转头冲他微微一笑,虞人璟瞳仁紧缩。 第19章 汉奸洗白(5 仿佛陷入无底深洞,湿沉的衣物带来的坠落感似要把虞人璟拉到最绝望最深暗的底部,总是竭尽所能挺直的小身板快被压塌。少年肩膀微耷,斜影落寞,表情犹如困龙,其中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都被封沉眸中,只余如履薄冰的平静假象,勉强支撑。 “既然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孤离开,何必多此一‘局’?” “呵。”师宣轻笑。 夜风袭来,少年衣摆鼓动声仿佛树叶摇摇欲坠。 师宣一步步走近,少年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逐渐僵硬,当师宣抬起他的俊美小脸,精雕细琢的五官*宛如石刻。 “不让殿下逃一次,殿下又怎甘心?又如何切身体会到后果?” 师宣若春风拂柳,极其温柔怜惜地轻轻抹去少年脸上的血水。虞人璟眸色一变,浅浅一层薄冰瞬间被戳破,露出底下压抑着隐藏着仍然止不住的波涛汹涌,焦躁苦闷,愤恨不甘!师宣手指一顿,移到唇角,擦拭少年咬烂嘴里嫩肉流出的血。 “殿下现在若想走,小人不会拦你。” 师宣莞尔。 “但殿下须知,若只逃走几位大臣,屠白分不清投诚真假会迁怒汉奸,但若是殿下逃了,彼时这里站的就不是那些死有余辜的汉奸,而是那些宁死不屈的忠国朝臣。屠白想彻底安心必会除掉殿下所有可用之人,那时殿下听到的可就不是几声汉奸的惨叫,而是牢中汉臣死前的悲鸣。比殿下今日所见所闻,甚之百倍。在下不知,那时殿下想到冤死的汉臣会不会夜夜难寐?但在下知道,殿下孤军奋战必难成大器。” 青年声音轻缓而悠慢,却若贯耳的惊雷,炸得虞人璟脸色越见苍白,隐隐冒汗,沉默良久喃喃道: “你到底……是想帮孤,还是仅仅怕被迁怒才有此一举?” 师宣笑而不语。 夜风忽烈,湿漉漉的狼狈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形微晃。师宣解去少年的湿衣,脱掉自己的外袍披到少年肩上,“走吧。” 师宣拾起宫灯,走在前面。 虞人璟望着青年的背影,孤盏幽亮的宫灯越行越远,头也不回的青年似是一点都不担心他趁机跑了,静默几许,终究拖着沉重的脚镣跟了上去,轻声低语,“……孤真是看不懂你。” * 差点没吓破胆的芍药同几位汉人逃到通道尽头,石门果然一推就开,门外没有什么巨物巨石顶着,不知为何会莫名堵住?等几人与重臣汇合,就提起这事,以及太子最后古怪的态度。 “一定是他早就卜算出来!” 众人提起屡屡填堵妨碍他们行事的苍越皆咬牙切齿。 “这奴颜媚骨的狗贼!还没站稳脚跟就敢残害同族!现在又借题发挥打压其他汉奸!以后为了讨好这些蛮夷野兽什么干不出来?留着就是个祸害!绝不能让他得势!” 在众人盘算着要怎么除掉苍越中,一夜落幕。 * 黎明时分,所有纵火的假汉奸被尽数逮捕。屠白震怒!本来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汉臣,诡计多端的汉人居然又耍起花招!要不是那个汉人苍越及时算出一切,他们岂不是被汉人蒙在鼓里戏耍?可恶!可恨! 师宣稍费心思就与黑羽结下交情,昨天就让这傻大个帮忙堵了个门,忙了一圈都不知道门另一边是什么人,到了规定时间回来冲师宣傻笑。师宣让他留意抓纵火犯的事,黑羽一有消息立刻赶来通知。 屠白为了警示汉奸中潜在的假意投诚者,要虐杀假汉奸示众,为了防止还有汉臣逃脱,把城中汉臣家眷一并抓了。 师宣听的时候没有回避虞人璟,回眸见少年脸色紧张似是很关切,略一沉思,带着虞人璟一起离开。 赶到地方,屠白同几位族长正让人当众虐打纵火犯,汉奸、汉臣与其家眷都在旁观,稍文弱的汉臣浑身一抽一抽,仿佛被虐打的是自个,女眷更是吓得不清,啜泣声此起彼伏。 “你怎么来了?” 屠白看到师宣,师宣收回目光,上前行礼。屠白让侍龙在旁边备个位子,拉着师宣坐下,指着底下或抖如落叶或吓尿裤子或闭目不忍看的汉人丑态,呵呵嘲笑,似是得意这示警的作用。师宣一边听着仿佛并不在意假汉奸的死活,一边打量木桩子一样立在旁边的虞人璟。 少年表情还算镇静,只是但愿那藏在身后的拳头不要握碎骨头。 “陛下。” 师宣一出声,底下的汉臣们浑身一抖,听他语带笑意比听虐打声都毛骨悚然,想起昨天大殿里的那一出冷汗就先冒出来,紧张盯着青年,见他于众所瞩目中弯下眼角,眉目纯良,更是心底发寒,凉气自脚底攀升…… “我知陛下行事纯烈,不忍折磨这些心思诡谲的汉人。” 这头一句就让无数汉人心里悲愤其无耻!睁眼说瞎话!那像从血水里捞出的样子是作假吗?! “观其表情,这些假汉奸尽不露声色,约莫*苦刑于他们已经毫无作用,其威慑警醒众人的作用,已远不如陛下所想。” 这一句不知又让人咬碎多少口牙!这些爱国志士忠肝义胆舍生忘死,忍着痛不肯表露让这帮蛮夷野兽看笑话,没见那嘴角眉梢头皮手背的褶皱青筋都堆积多少了?简直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陛下不知,汉人骨性坚毅,*的折磨只能打断他们的骨头,一味碾压不仅毫无作用,陛下和各位族长也看得乏味。” 屠白一下被说中心坎。侵略之初,他们仗着先天优势很瞧不起这一脚就能碾死的汉人,偏偏这不起眼的小家伙无比恼人。好似杀不尽的野草,明明也知道怕,还前赴后继慷慨赴死,一个不小心还要被这奸猾东西啃下块肉,吃了不少闷亏,即使凭武力镇压,结果也不见得令龙愉快。 “你说。” 师宣微微扬笑,“不若玩个游戏。” 仿佛昨日情景再现,虞人璟目光如箭,立刻扎在师宣身上。而青年似不在意越来越多的瞩目,支起下巴,悠悠道: “昨天向陛下投诚的汉人因这些害群之马受苦,陛下仁慈,何不让他们亲自出出气。而这些假汉奸如此有骨气,干脆就试一试能不能扒掉他们的人皮铁骨?把这批假汉奸驱赶到圈里,让真汉奸以弓射之,但凡射中者,有赏,而但凡躲过箭雨的假汉奸,念在他为陛下奉上一场好戏,何不免去凌虐赏他痛快一死?” 一行人移驾猎场,龙族坐旁围观,嘻哈笑闹,很乐意看汉人自相残杀狼狈求生的丑态,十来位绑着绳子的假汉奸被鞭子抽赶进圈,仿若猪猡狗畜。 咚、咚、咚……鼓点敲得很急,但圈中汉人却死气沉沉,毫无张皇。 想到被同类像猎物一样捕杀,不少有骨气的都不愿示弱敌人,消极抵抗,箭射过来竟然躲也不躲。方才被凌虐得身心俱疲,现在但求被一箭射死,何须狼狈逃窜求敌人施舍痛快?不少人直往箭上撞。 此情此景,让准备看场好戏的众龙颇不痛快。 而这局面的始作俑者仿佛被浸泡在寒冰里,身上冷飕飕的视线让师宣忍不住紧了紧衣袍。他瞥了眼虞人璟,少年一反常态没有恶狠狠瞪他,反而望着场中汉奸们举着弓微微发颤的胳膊,目露沉思。 发现青年的端详,虞人璟动了动唇,终是弯下腰凑近师宣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早料到那批狗汉奸昨晚受了鞭打正浑身酸疼无力,别说射人,就是把弓拉满都是问题,更何况其中大多还不善骑射……” 师宣捏住少年的下巴,冲他开合的薄唇喷了口热气,见少年仿佛过电般浑身猛烈一震,才松开手。 “殿下与其关心那些闲人,不若坐下休息休息,您脚上的镣链不重,站这么久腿也该酸了,这戏可还长着呢。” 迎向屠白投来的目光,发现众龙表情逐渐不耐,师宣施施然一笑。 “陛下,既然这些人与汉臣沆瀣一气,密谋害您。”师宣瞅着底下傻站着险些被乱箭蹭到的汉人,道,“唔,要不这样……还是在旁敲鼓,一万个鼓点一轮,每一轮过去,圈中少了多少人,就随机点选汉臣的家眷补上,想必这些人为汉臣出生入死必然不忍心汉臣的家眷受苦,何愁他们不肯卖力躲闪?” 屠白等人赞不绝口,让把话传下去,听到的假汉奸与汉臣无不面容扭曲,“奸贼可恨!!!” 这时咚、咚、咚的鼓点敲着,汉人们已经不敢再不当一回事,满心屈辱,可一看那些嘤嘤哭泣抱头垂泪的女眷,又忍着内心呕血,放下骨气,如野兽在场中慌乱躲闪,狼狈逃窜,再不复淡定。屠白等人看得喜笑颜开,还是苍越有主意,不愧是堪任巫祭师的人选,屠白对苍越越来越肯定。 每一次有人差点被射中,安慰家眷的汉臣就提起一口气,瞪一眼苍越。 往常这时,虞人璟多半会恨得咬牙切齿,然而焦急还没显露,身前青年探来一只手,轻拍他的胳膊,头也不回道,“殿下莫急。” 只这一下,虞人璟就冷静下来。 盯着青年淡然的侧脸,往日只觉他是看戏,现在却觉得他是胸有成竹。自昨夜一场,虞人璟虽然依旧看不懂青年行事,却不知不觉有了微妙的变化,哪怕现在青年言语再恶毒,他心底已经不觉得是用心险恶,燃起一丝不愿承认的期待,就像……就像青年口口声声说让他当娈宠,实际上却没动他分毫,连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一丝丑陋欲念。 然而,他想法并未维持多久,变故骤起! 一直箭直直朝看台射来,方向直指师宣,箭没到跟前就被龙卫一尾巴抽断,屠白见青年由始至终不显慌忙,很是欣赏。射箭的是汉奸群里一位生面孔,昨夜走火后才投诚的。屠白示意龙卫抓人,转头征询青年的处罚意思。 师宣的第一个举动却是转头看向虞人璟,拍了拍大腿。 为青年揪紧的心还没放下,虞人璟就被这举动弄得莫名。青年悠然笑开,“殿下身为娈宠,应当尽职。” 虞人璟明白过来是让他坐到青年腿上,脸上涨红,浑身僵硬,内心羞耻难堪!果然!就不该对这狗东西有所期待! 少年像块死木头一动不肯动,师宣没耐心等他,一把把人扯进怀里,歪倒的少年还没稳住身子,师宣倾身压上,止住少年的挣扎,在虞人璟耳边低语,“……树大招风,难免需要块挡箭牌,还请殿下多担待。想必,有太子殿下在前,那些爱国志士就不会再轻举妄动了吧?” 第20章 汉奸洗白(6 众目睽睽之下,让虞人璟窝在一个男人怀里,自尊受辱,必然比死还难受,师宣颇为意外的是,少年闻言竟然减弱挣扎。师宣细细打量少年,小脸时黑时白,眼中那一簇炙热的火苗逐渐晦暗,最终化推拒的掌为拳,在他肩上狠锤一下。师宣压制少年的手掌转为拍抚脊背,垂首轻赞,“真乖~” 周围龙族频频侧目,底下汉人目眦尽裂,流言蜚语渐起,少年浑身僵直。 师宣眸波一转,一边把少年的脑袋压进颈窝避开种种冲击,一边笑问屠白,“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罚?” 此话一出,众人的关注点立刻转移。 想到又是假意投诚,屠白昨日之恨再被挑起,拍椅大怒,“这帮汉人太狡猾,你有何见解?” 师宣正待发言,肩膀竟被狠狠咬了一口,轻“咝”一声,才道,“若陛下怜悯,不如赏给鄙人做药人,既能解恨又有实用。” 顿了一下,又道,“适才突然想到,黑冠龙族眉心去暗制药劳琐,鄙人一人力微,或难以胜任,这批假汉奸杀之可惜,不若物尽其用,温驯者遣其炼药,桀骜者拿来试药,日日烟熏药毒,昼夜劳苦,必难再生出旁的心思。” 屠白想法直接,只要能让汉人不快他就心里快慰,遂赞,“果然还是你有办法!一心为公,不夹私欲,不愧是吾等相中的巫祭师人选,朕准了!” 师宣微微扬笑,底下的汉人无不打了个冷颤。 * 屠白有意捧师宣上位的消息传出,有人慌了手脚。 密室中,几位逃出的重臣刚听到风声就着急商量对策。这狗贼懂玄术本就让人防不胜防,若再成为巫祭师掌握权柄,凭他那刻毒心思,不知又有多少汉人遭殃!那名假意效忠的戮炎的幕僚想起一事,“我听说,那帮蛮族野兽当初打开空间裂缝时巫祭师尽出,唯那戮炎偷偷藏下一个天赋极佳的学徒,名唤银华。” 众人一合计,决定怂恿已与屠白闹掰的戮炎,遣银华打入杂食龙族内部,与苍越争锋,待到学徒身居高位,里因外和瓦解屠白一众势力。 * 与此同时,自雨夜夜袭已过三日。 万里晴空湛如海,唯黑冠龙驻扎之处上空乌云罩顶,颇为奇异。 “要有暴雨也就不说了,偏偏风也不刮雷也不打雨也不下了,乌云死活不走,这是怎么回事?!” 师宣寥寥几句预言被掰碎了传了无数遍,黑冠龙都想起“近墨者黑”的说法。乌斑去找银华取药未归,黑冠龙众摸摸眉间,又等了一日,见乌云不仅未散反而越积越厚,飞上去用翅膀扇了半天,一点变化都无,渐渐开始心慌,想了又想,赶去皇宫。 彼时,师宣正让分来护卫他的黑羽看守汉人制作木牌,让提心吊胆生怕被他毒死的汉人摸不着头脑。 师宣没有随便应下求助,只说愿意走一趟。带着虞人璟坐着黑羽行至黑冠龙处所,一路晴朗无云,唯此处阴沉逼抑,黑云压顶。 “怪哉怪哉!” 师宣先扶带脚镣的少年下了龙背,才闻声四望,周围乌压压蹲满围观龙。自知屠白要捧汉人上位,下面涌出各种声音,大多龙众并不愿意让汉人爬到头顶。附近驻扎的龙们凑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赶来亲眼见识见识这汉人有何本事配当他们的巫祭师?! 无数炯炯目光颇具压力,旁边黑羽化形时差点没出错,险些成了半人半龙,而众人瞩目的师宣却神色如常,凝神观云,无一丝紧张。 确实不用紧张,最差不过劳师动众迁营别处,只是大块头们被这异象惊住,一时没转过弯。 师宣胸有成竹,旁人却内心打鼓。在龙看,哪怕巫祭师们能推测*天象,却难以干涉风雨雷霆,他们打心眼不愿相信汉人的玄术能比巫术管用。虞人璟跟在青年身后望天,同样不乐观,哪怕是精通祈神求雨的国师,约莫也会为难。 目光再落回转首向黑冠龙询问情况的青年,虞人璟内心竟有些不可告人的担忧。青年若无能为力,那些不愿他上位的巨兽许会趁机落井下石,他已然把汉人得罪死,若在兽族也无法立足,该当如何自处? 别人犹在揣度,师宣已有决断,恰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这种奇事我也有几分兴趣,不介意的话,让我也参谋参谋。” 众龙循声望去,一位长相华美,黑肤在光下闪耀的年轻男人带人走来,待离得近了,中原龙们还不认识,临近边疆的黑冠龙族却认出此人,惊道:“银华阁下!您居然还活着!!!” 师宣越过银华瞥向其身后,是去求药的乌斑与芍药姑娘。见到后者,师宣就明白来者不善。 黑冠龙惊喜迎上,旁边一龙替师宣解惑。这银华是隔壁食肉龙族中耀齿龙一族的,擅长侍弄花草种药。因为边疆小摩擦与乌斑不打不相识,两方来往渐多,银华用其高才征服了众龙,成为边疆偶像!当初众巫祭师与有才华的学徒留下来压阵时,众龙没少惋惜。 银华边听情况边走到师宣面前,“听乌斑说你能力非凡,不知可有驱云的办法?” “略有打算。” 银华张扬一笑,“我正好也有些打算,你说怎么办?” 师宣做出邀请的手势,淡然浅笑,谦让道,“你先。” …… 围观龙族开启赌注,压两方输赢,众龙了解过银华的身份自然要支持自己人,师宣赔率居高不下。 虞人璟听着窃窃私语,心里颇替师宣难堪。偏偏青年不仅不以为意还颇为自得,笑问乌斑借钱,打趣要把赌金尽数压给自己,赚一笔大的,谈笑风生,翩翩而立,似是一点不关心银华驱云的进度,虞人璟抿了抿唇。 师宣回眸见他欲言又止,看向少年脚镣,“可是脚疼?” “你就不担心被抢了风头?”虞人璟心情复杂,明明恨不得把青年打落泥底,又不愿见别人踩青年脸面。 师宣不以为忤,虞人璟不再多言,目光一转,望见不远处芍药想过来又硬生生忍住,红着眼睛盯着他的脚镣,似要垂泪,怜惜的目光像一根刺,扎破少年的自尊心,让他倍感羞耻,忍不住缩起脚。 敏锐的青年立刻投来视线,“脚若难受,不要忍着。” 虞人璟摇头。 青年似是觉得他口是心非,竟屈尊蹲下亲自检查虞人璟的脚踝,见果真无恙才松开手,风轻云淡。 虞人璟垂眸,青年眼中没有任何杂念与多余的情绪,不含任何贬低与同情,仿佛寻常,甚至似把那脚铐当成了装饰品,虞人璟看着看着,心里逐渐恢复平静,不再在意脚上的东西,当青年抬眸,他已能从容找回所有矜傲。 * 屠白闻讯赶来,银华已驱了一个时辰的云,又是想办法催雨又是草药熏云,毫无进展,渐渐脸色黑如锅底,没再强逞能,交给师宣。 “你且来试试。” 师宣却看也不看那云,让人带他去那日雨夜埋尸地,围观者面面相窥,总觉比之银华更不靠谱。师宣无视周遭,闲庭漫步。银华不像他身为鬼仙能视万物本质、洞悉根源,下药不对症,忙活再久都一事无成,有垫脚石送上门来,他自笑纳。 当日清理尸体忙乱一团,早分不出人是死在屋外还是屋里,宁可错不可放过,师宣从第一座坟头起,念经超度。 没有香,一切从简。 五百余座坟,哪怕语速极快,每座只念一遍,也要花费几天。 一个时辰过去,师宣念了十二遍,头顶乌云积压,动也不动,有龙连等两场没见效果,无趣离开。 银华见他同样无法,黑脸褪色几分,再次打破希望的黑冠龙面露沮丧,围观龙越来越少。 师宣不受影响,全情投入,无比诚心。 虞人璟听他声音有些嘶哑,望着青年略显庄严的脸上泌出辛劳薄汗,唇瓣干燥起皮。他手指蜷了蜷,恰巧芍药悄悄跑来,询问太子殿下的近况,虞人璟回头习惯性下令,“给孤拿水。” 芍药顿时忘记立场,掏了银华的水壶,双手奉上。 有风刮过,师宣身体略感不支,微微晃了晃,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师宣张嘴要谢,一个水壶递到嘴边,少年声音*道,“润润嗓子。” 师宣小饮几口,虞人璟绷紧的小脸稍微松懈,阴阳怪气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师宣回道,“快了。” “你在这随便念上几句,那边的乌云就真能散掉?” 师宣静静打量一会儿虞人璟的表情,那一撕既掉的不耐烦下,似有什么快破土而出,却又不愿被人发现盖上厚厚的假面,隐忍而古怪。师宣突然掩唇轻笑,见少年脸色微沉,才费心解释了一番。 “有个词为‘死不瞑目’。此死法通常怨气颇大,反之道理相同。雷雨日夜袭,有些黑冠龙正在睡觉,还未及睁眼就被杀死,怨念不散影响地气,这乌云遮山如同厚重的眼皮遮住死龙眼睛,不见天日。” 只有化解龙尸的怨念,自然可消乌云,当师宣念到第二十座时,剩下的围观龙们发现了异样。 第21章 汉奸洗白(7 芍药见殿下亲自喂那狗贼饮水,险些瞪烂一双美目,难掩震惊!堂堂太子的尊贵玉手只适合抚琴弄卷,何需这样伺候人?一定是那狗贼欺辱殿下!她必须早日救殿下脱离苦海!这样想着,小姑娘美目一转瞄向屠白。 * 屠白望天,亦等得不耐烦,脚底微动。旁边一只围观龙拉住要走的另一只,“你仔细看,乌云是不是散了点?” 底下“啊!”“咦?”“呀!”的惊叹不断,黑云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越散越多,隐隐透出光来。待师宣念到第三十六座,已到正午,阳光大盛,压在头顶的厚云四散开来,没飘多远就彻底逸散…… 天光洞穿云隙,四下骤亮! 众龙略有刺目微眯起眼,不知是不是强光太盛的错觉,那汉人沐浴光中似被层金光包裹,耀然若星,映得人更加圣洁。虞人璟离得最近,触及金光只觉倘佯于温暖中,舒畅无比,他可不觉得这是一时眼花。 师宣瞥了眼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才迎向集体赶来致谢的黑冠龙族。 银华脸色不好看,几乎咬牙切齿地“请”师宣解惑。师宣把先去与虞人璟说的复述一遍,转首向黑冠龙道,“这些龙尸怨念不散,只要诚心念诵《度人经》即可解,若能日日念诵,不仅可解怨气还能赐福与往生者和念诵者,是极好的。” 乌斑望了望远处还没念到的坟墓,张了张嘴,终又闭上。 师宣瞥见碑上“乌洁”二字,转瞬明白,他想为重伤不治的母亲尽孝,但顾虑每族巫祭师都有不外传的秘术,怕触及玄术的忌讳,然,传经布道本是功德一件,但师宣愿意顺水推舟却是为了另一事。 “您有话尽可直说。” 乌斑果然求经,周围龙众隐隐窥来,似是被问出心声。 师宣佯装略作思索,道,“原是不愿藏私,只是教内经典不能随意外传,诸位若有诚心,可做我教信徒,我自倾囊相授。” 龙族没甚信仰,唯一的心灵支柱巫祭师又一个不剩,一个个毫不犹豫应下,师宣嘱咐他们翌日去宫里领信徒铭牌。此间事了,师宣威信再进一步,设赌局的庄家主动奉上赢款。 天色一亮,师宣发现一处炊烟,旁边立马有龙解惑,是上次开煮的雄蛋。但凡优质龙蛋,其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枚雄蛋煮了数日才微微煮胀了点。 余光瞥见芍药偷瞄屠白,师宣想起这小姑娘层出不穷的勾引招数,微微一笑。 * 芍药跟随黑脸的银华,经过屠白时脚下一绊,身体微倾正要扑进屠白怀里,横插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从背后扶稳她。芍药心里一堵,压下可惜之情回首道谢,却撞上一张恍若春风拂面的笑脸,冲她温声细语。 “芍药姑娘小心脚下。” 芍药差点没岔过气去!偏又觉得腰间一凉,循着目光望去,却是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一双辨不出情绪的眼睛让她被针扎般微感刺痛。内心纳闷,又瞪向罪魁祸首,那狗贼已笑得假模假样,向屠白邀功,“可有惊到陛下?” 屠白对师宣的能力与忠心更为满意。 两人相谈甚欢,银华满脸不服,十分无礼地打断两人的话,但屠白不拘小节,虽是帝国君主,下面各族自治,除了大事统筹上他很少以尊卑压人,更何况银华是有前途的学徒,方才见之欣喜,若不是他能力远逊师宣,屠白说不定早转了心思换人上位。 “你能驱散乌云,也算有点雕虫小技,但是——” 银华一个转折道尽锋芒,“巫祭师之位尊崇无比,向来是族内最睿智的人,陛下属意你继任,我并不反对,但除我之外大约反对之人甚多,如今我是巫祭师一脉最后一人,不若你我比拼一下,你若能赢我才能让龙族彻底心服口服!” “如何比?” “你我各处一题,谁若答不上,自然不配称为智者。”也就配不上巫祭师一职。 若不是银华从未掩饰排斥,他都以为这是谁给他找来的托,笑应,“若陛下无意见,我自不亦反对。” 几人达成共识,银华要留在营地,师宣带着乌斑寻来的药材同屠白一行人回宫,与银华约在翌日当众比拼。银华想落师宣的脸,却不知师宣想踩着他的头往上爬。 * 赶路时,师宣发现芍药神情有异,猜想重臣们老谋深算,此次打听好乌云压顶的消息送银华来,或许还会有别的准备?遂,拍拍黑羽脊背,让他凑近与芍药并行。 芍药身上又一凉,顺着目光回望,见黑羽不知何时在旁,先瞪了眼师宣,又满目柔情看向师宣怀中的虞人璟,却见少年黑洞洞的眸子有一瞬沉郁,仿若幽暗阴冷的滑蛇,转瞬又恢复如常,绷紧小脸一副隐忍,芍药怀疑是看错了,可那视线之刺骨仍残留心上,殿下为何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她? 途经一处四面环山的地界,微风习习,草木摇动,风声中夹杂着衣袂翻卷。师宣视力非常,凝神远望片刻,埋伏的汉人非常多,所图应该不小。刺杀他?救太子?亦或是……师宣发现芍药神情紧张,悄悄向屠白靠近。 师宣垂首在少年耳畔低语,“万望殿下时时刻刻谨记小人之前的警告……牢中朝臣及其家眷性命,皆系殿下一人。” 什么意思?虞人璟还未明白青年突如其来的举动,草丛异动,突然正面乱箭射来。 师宣清楚,寥寥弓箭无法奈何巨无霸们,重臣必是设了局。思索间,汉人一射即逃,屠白震怒,带着龙卫追击,而其他潜伏的汉人并无异动,回想起书里有一出美人救英雄,使芍药入了屠白的眼。 芍药追向屠白。 师宣突然把手探入虞人璟衣襟里,少年浑身一震,钳住师宣的手腕,惊斥:“大胆!你干什么?!” 虞人璟哪能料到这危急时刻青年竟还想着轻薄他!面上薄红刚浮现,就见青年意味深长一笑,从外到里摸了个光,微温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撩过胸膛,如此孟浪!虞人璟浑身发颤,是气的,还有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窜上,烧红眼睛,险些就忘了危险的处境。 那修长玉指夹住一物,虞人璟脸色微白。 那把在药人雕木牌时偷偷藏下的刻刀被青年缓缓掏出,虞人璟握着青年手腕的手猛一缩紧,一股凉意涌上……他竟早已知晓!却一直不动声色,任由他沾沾自喜,如猫戏鼠。 …… 跑远的芍药察觉背后风声袭来,她转头,一抹寒光擦过脸颊,削断她的鬓发钉入身前一步远处,将将控制好身形,芍药惊魂未定,缓缓回身,见青年高高在上坐于龙背,含笑望她。 “此处男人众多,哪用委屈姑娘以身犯险?” 师宣驱使黑羽上前,嘱咐他“保护”好芍药与虞人璟,滑下龙背,走向屠白离开的方向。没行几步,草丛中突然冒出许多提剑的汉人,人数远胜方才零星的诱饵,呈四面包剿之势。原来是打算分而化之,一箭双雕,或者三雕? “快杀了那个祸害!!!” 芍药喊声未落,被黑羽一头撞趴下,吐了一嘴血,还没缓过劲来,又被一甩尾巴卷住,一声“先救殿下”还卡在嗓子眼,就见少年被黑羽叼在嘴里,黑羽迈着一米长的粗重四肢奔向青年。 而师宣不慌不忙,弯腰捡起钉入土里的刻刀。 第22章 汉奸洗白(8 有人来救,虞人璟应该放松,却反而紧张。 半空颠簸摇晃的视线中,埋伏者站位逐渐明晰,他们想刺杀青年——这个念头像榔头敲击他的心,咚咚跳得很急,心绪纷乱复杂。他被摔到青年脚边,一只修长玉手扶他起来,他回首,青年浅浅一笑,万般温柔,而那把冰冷的刻刀却横在他的颈前。 本该紧张的处境,虞人璟内心一松,有种尘埃落定,但绷紧的小脸却没有表露丝毫。 …… “各位壮士可知,今日大凶,忌劫道、见血。” 师宣调整刀锋角度尽量不划伤少年脖子,瞥了眼脸色骤变的汉人,挟持少年躲在黑羽身后。黑羽卷着嗷嗷大骂的芍药,尾巴甩得跟个风车,令人无法靠近。 其中走出一位,“你放了太子殿下,我们可以绕你一命。” “你们觉得,在下会那么蠢?” 师宣环视周围,四面环山,来去必经裂谷,通道狭窄,左右两峰皆有滚石堆积,想也是送他归西用的。黑羽虽是陆栖没法飞,但体力速度远超汉人,加上虞人璟,突破百来人不是毫无胜算,只怕纠缠到屠白发现异状回来,这里离营地不远,救援方便。其结果不是把汉人埋伏一锅端了,就是惹怒屠白,连娈宠都压不住他们劫人的心,定会想宰了省心。 “在下有惑——堂堂大齐难道无人可顶,为什么连区区在下的‘娈宠’都不肯放过?” 快吐出酸水的芍药脸色爆红,破口骂道,“你骗人!狗贼用心险恶!大家不要信!” 师宣勾起唇角。 用刀尖挑起下巴,当众吻住少年的唇。 虞人璟瞪直眼,师宣轻笑一下,探入更深。唇舌交缠,师宣的技术经过千锤百炼,很知道怎样令人沉迷。不近情爱的少年初时还挣扎、羞愧、顾虑处境,随着攻城略池,脑袋仿佛炸开有种要疯的情绪肆虐,渐渐难以压抑、隐忍,不为人知的野兽蠢蠢欲动,急欲破土。抓着青年衣袍越来越紧,骨节发白,终于按捺不住! 见少年似昏了头脑,不顾刀锋骤然前倾,师宣下意识挪开寸许,又疑他是使美人计脱困想挪回,唇舌被少年猛烈的感情覆盖,烫得心尖微颤。 厮磨啃咬,毫无章法,师宣舌头却仿佛浸入岩浆。他稳了稳心神,推开少年,抹掉嘴角的唾液,抬头—— 包括芍药在内,汉人们尽皆惊呆,只不过众人脸色青黑,唯芍药红了又白。 “太子殿下自甘下贱,诸位何不成全?” 虞人璟身形一僵。 汉人们鸦雀无声,观表情似有几人对殿下萌生不满,只是不敢言。先前发言的人见刻刀又贴紧太子殿下脖子,顾及他安危,不敢强攻,沉着脸喊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定是殿下身不由己!让你放人就放!想留下一条狗命就乖乖听话!” 凭空一声怒吼,“——让放谁?又有汉人劫人?!” 师宣抬眼见屠白回来,心思电转,瞬间划了少年胳膊一下,把刻刀藏回少年衣中。 几名龙卫围向汉人,屠白重重落地,扑扇着乌黑发亮带着倒刺的骨翼,凶猛巨眼俯视汉人太子,满目威慑!紧接着瞪向师宣不满道,“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他?!这帮汉人真不消停!不如朕重新给你挑一个,天下汉人这么多,必有比这大齐太子和你心意的,还是宰了这人了事!” 师宣拍拍黑羽,眼神示意他待会不要乱说话,才面向屠白。 “陛下,您误会了。” 如芒刺背,师宣回眸。少年捂着伤口,脸色泛白,目光刚从他的小动作上收回,抬起黑洞洞的眸子,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喷涌出来。难道方才几次三番的又被记恨上了? 师宣失笑,又道,“陛下您看,太子已被贼人用剑刺伤,怎么是来营救。” 正要露出挡在身后的少年,肩膀一痛,被一把血迹未干的刻刀扎入后肩,师宣隐忍着脸上没露出破绽,惊异转头。少年埋着头藏刀,无法看到表情,沉郁的两条长眉似有思虑。师宣突然想起两人初见,当时阴戾的少年把剑尖竖在他的坠落点,其心性可见一斑。 少年又整整衣袍,从他身后走出,直面屠白。 “自孤委身苍越,朝中重臣就已心怀芥蒂,另投戮炎。早前曾计划劫走孤,好凝聚汉人壮大戮炎的边族,可惜一计不成,现在干脆想杀了孤栽赃于你,加剧你与汉人的矛盾,挑起汉民反扑,好坐收渔翁之利……好在孤与苍越负隅顽抗,虽小受轻伤,并未让他们奸计得逞。” 汉人俱惊!芍药不敢置信!虞人璟却并不看他们。 他见师宣身形微晃,伸出弱不胜衣的胳膊稳稳扶住,看似孱弱,力气竟还挺大,待师宣站稳又立刻拉开距离。 第23章 汉奸洗白(9 屠白待离得近了,才看清小太子臂上伤口与准巫祭师被血浸湿的背部,刀口狠而准,确实不留情面,信了少年的话,没再追究。 师宣见屠白等龙料理汉人,退到一旁,略有深意地端详少年。 少年竟把他准备进一步分裂屠白与戮炎的话抢先了。只是,他招汉人记恨又得屠白赏识,并不介意再添黑料,也不会被屠白猜忌。但太子方才反吻已让汉人介怀,再急于划清界限,必有心思不明镜的蠢货误会他畏惧屠白、苟且偷生,难以堪当大任,无异于在与汉人间埋下一颗钉子,虽然原作中太子最终无奈舍身饲虎,同归于尽。但以他的观察,现在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虞人璟绷直身板,冷眼旁观溃不成军的汉人,无丝毫同情怜悯之色,让原本赴死营救的汉人渐渐心灰意冷。 师宣走到少年身旁,强硬地摊开他藏在身后的拳头,意味不明,“等回去,小人帮殿下剪剪指甲。” 虞人璟抽回手,这才发现掌心已被抠烂,指甲缝中全是血丝。他抬头,青年已不再关注他,侧脸冷然,正观望前方。 最终,汉人们被一网打尽,押送至附近营地待审,师宣上前善后,“陛下,这帮汉人狡猾如狐,难免恼羞成怒反咬我等一口,还请您念在鄙人与这娈宠所受之伤,不要轻信他们的谗言。” 打道回宫。 虞人璟忍到占星楼,都未曾见师宣发问。 青年找来小剪刀,把他推到榻上,半跪在脚边给他剪指甲,与手下的细致相反,脸上表情极淡。 “你就没有想问的?” 咔嚓一下,剪到肉了。 青年盯着他流血的指尖,声音依旧清润如水,却沉了块铁,“那太子殿下不如告诉小人,是作何考虑,才有如此不智之举?” 虞人璟垂眸,目光垂落,自青年粗中有细的发,至宽阔净朗的额,再到挺拔如峰的鼻梁,最后停落在拂柳薄唇,白日里的情热涌上心头,似被烫了一下,忽而移开了眼,片刻又缓缓转了回来,道,“……能分得一缕功德金光,孤不信你是奸险小人。” 虞人璟双手捧起青年的脸,一双眸子灿烈炙亮,直直望进青年眼中,灼得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都闪了闪,有些避让。 虞人璟启唇,声沉而磁,铿锵而厚远,“君若披荆斩棘,孤不让你独行。” 师宣沉默着,不动声色,波光流转的星眸,一寸一寸琢磨少年。那满腔诚挚深入皮骨,没有一丝虚假的成分,师宣目光凝了凝,突然浅浅一笑,“只听闻情人眼里出西施,未曾相信,现在终于大开眼界……殿下可是心悦在下?” 青年言语轻佻,眉目轻浮,意指少年心有绮思才美化了他。 虞人璟年少气盛,满怀意气如泄了洪,脸色涨红,气得憋不出话来。 “剪好了。”师宣不再争口舌,收起剪刀,起身去找黑羽,用赢的赌资去收购一些东西,再吩咐药人按方调配带回宫的药材。 …… 虞人璟窝进贵妃榻,闭目听着动静。有进门的脚步,悉悉索索脱衣声,能想象烛光下莹润的肌肤,衣衫半退,微露色气。 抿紧唇瓣,少年身若木雕,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所居一帐之隔,偶尔能不经意窥到薄纱后若隐若现的青年,晨起入睡时展露些微,骨瘦高挑覆有薄肌,属于成年人的身体,*,没有任何丰盈温软而惹人浮想的成分,却不知为何总能在轻描淡写间,把简而又简的动作做得勾人心乱。 热意席卷,下半身有了不堪的反应。 这明明是个男人!虞人璟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隐忍又隐忍,竟还忍不住睁开眼,微微一条缝,把纱帐里的光景收入眼底。目中微闪,又渐渐深沉,幽黑深邃,似裂开无底深洞,能把眼前一切吞噬。可明明是个男人!他虽因体弱不沾□□,也知身下的反应有多么背德荒谬! 狠狠闭上眼,牙咬了一遍又一遍,磨得口齿出血,才压下种种污秽不堪的念头,待恢复冷静,那边已然睡下。 青年呼吸很浅,睡觉时胸膛少有起伏,恍若能轻易睡死过去。 虞人璟拖着脚镣,赤足悄悄走近,立在床边,用近乎刺骨的目光端详青年,那颜色只是一般,何德何能把他搅得心绪紊乱,想想就呕血。 深夜沉寂,轻悄。 微一晃神,又不知站了多久,双脚微酸。他虽不甘,竟不能否认,这张容色一般的脸,可使时间如梭,久看不厌。 里外静谧,落针可闻,放大了声音,发酵了思维。 虞人璟席地靠坐床边,摸着沉沉脚镣,一环又一环,寒铁凉沁指腹,脑中越发明澈清晰。细思青年种种举动,言行可恶,毒辣外显,但竟神奇地没有结出一个恶果,隐隐利于汉人。连战战兢兢的药人,除了日夜辛苦,并无害处。把青年最后一句反讽掰成一字又一字,细细品味,能察觉出故意激怒之意,是……想让他一气之下收了心思,不再参合到危险中? 虞人璟思索渐深,竟就着蜷缩的姿势沉沉睡去,恍惚,一夜旖旎春梦。 醒来,天光大亮,他躺在床上,盖着褥子,身侧空凉,原本该在的青年已经离开。 算了算时间,恰是昨日师宣与银华约的比试。楼里有分来的投诚宫女,虞人璟拖着脚镣,在宫女的指引下赶到宫苑。 比试已经开始,围观者众,比试两人立誓口无虚言,各出题求解,银华最先提问,或者说,刁难。 * “我最近为情所困,你可猜出为何?”银华似笑非笑,并不透露丝毫信息,“想必苍越阁下与我族巫祭师一样神通广大,必不用我说什么,就能算出我心中所想,心中所苦。” 以银龙的长相资质,倒贴的雌龙比比皆是,哪有困苦需要开解?智者使用预见之能消耗甚大,所观尽是能决定族内未来的大事要事,谁能感应到你的情爱小事?众龙心里腹诽,目光聚集另一位主角。 师宣淡然依旧。 “请写个字。” 写字?银华愣住,他从没听过跟写字有关的秘术,脑筋一动,“你该不会觉得我会情不自禁写出那人名字?” 此处假山假景,有湖有花。 银华随手拔起一朵盛放的红花,碾碎,蘸着花汁在一块石头上随便写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字。这人以为自己是无所不知的神吗?随便写个字就想猜出他心中所想,简直可笑!狂妄!银华停手一扔花茎,傲然转头,见青年目光凝固似乎微愣,心里轻蔑更甚。果然,他胡乱一写就没办法了吧? 周围有了私语,师宣明白脸上露了痕迹,收了收表情,心中一叹。 他想测字,竟忘了他不识龙族的文字,如何拆解? “怎么?若是无法,你大可认输!”银华抱臂旁观,颇为自信。 …… 虞人璟目光一转,在人群中寻找黑羽或芍药,想让人帮忙去打探这银华的情史好做分析。包围圈中的青年目光在石与石周梭巡,似已胸有成竹。虞人璟定了定神,相信青年。 相字除了从文字本身下手,还可考量周围景象。作比,如同鉴人,除了观其人,观其所交之友所使之物所居之处,亦能反映此人的性情喜好背景。 师宣忽略一圈圈看得人头晕眼花的异族文字,按照第一感觉走。红色花汁,写于石上,映入水中。红色花汁与石头解,一腔炙热遇顽石;花汁与河水解,镜花水月。石头与河水解,石侧常年被水浸润,边角圆滑。 “阁下心上人非常不解风情,很可能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只有水滴石穿的耐心才可修成正果。” 银华表情微震,不肯服输,“说得模棱两可,谁知道是不是蒙的。” 师宣再次瞥向石头,想推测更多,突然目光一顿,河水中映出的石影,被水色染得微蓝。心念一动,师宣转头凝视银华。银华被他古怪眼神盯得发毛,正要虚张声势两句,就见他勾了勾手指,“阁下可否站近些。” 银华冷脸,“有什么话不敢直说?” 师宣表情悠然,“我想,接下来的话,阁下应该不愿让第三个人知晓。” 银华心中一跳,想到什么大步靠近,青年稳稳站在原地,似在等他自投罗网。等两人只剩几尺距离,师宣突然一步凑近,银华正待退后,一只手挡在背后拦住他的去路,银华一怒,抬首瞪向手的主人,青年一笑,低头耳语。 “阁下心上人是雄龙而非雌龙,再下说得可对。” 红字落于石,水映微蓝,竟不是红颜,而是蓝颜。 银华哑然!这人怎么从那毫无关联的字上猜出他从未袒露的秘密!银华心里又慌又惊,脸上浮红,心不甘情不愿道,“算你有点本事!” …… 旁人不知两人谈了什么,青年亲昵揽人入怀,银华表情羞窘,多么惹人遐思。虞人璟目色微变,仿佛掀起波澜,汹涌倾覆,越见波涛深沉,情绪翻搅。 师宣似有所觉,回眸,又一怔。 那对比太过惊心——少年颜比好女的倾城之貌绷得像是假的,硬如雕像,不沾俗情,而这死物上却镶了一个活生生的眸子,深不可测的幽黑,抑制不住的感情涌出,几乎将人吞没。 少年一无所觉。 第24章 汉奸洗白(10 这凝视似曾相识,倾巢而出的感情能逼得冷静如他都节节退败,恍惚又想起那个面目模糊的故友,师宣揉揉突然抽痛的额,转向一直唤他的银华。 “阁下说什么?” “该你出题了?” 普天之下,师宣有什么是让别人答不出来的?略一思索,道,“听闻巫祭师皆有‘预见之能’,我只问阁下,可知鄙人过去?描述任何一个情景皆可。” 这算是银华的看家本领之一,暂时放下心思暴露的事,踏实几分,露出傲意。可他并不满于平局,遂道,“‘预见之能’所耗巨大,哪是你那雕虫小技可比,我若说中,也只堪堪平局,得不偿失。” 这话正中师宣下怀,“但凡说中,皆算阁下赢。” 银华表情一松,默念咒语,凝巫力于目中。不过片刻,脸色微白,额角冒汗,表情恢复严肃。又过了许久,已大汗淋漓,身子晃了晃,乌斑突然走出来扶住他,“别逞强,巫力修炼艰难,真耗费一空你哭都来不及。” 众人不耐烦道,“行不行啊,不行就认输,别耽误时间。” 银华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穿,睁开红通通的眼,咬牙道,“我认输!” “阁下输得不亏。”师宣是化外之人,没人能看出他的来历。 银华脸上仍有不甘,师宣伸出手掌,笑意盎然,“请写下阁下与心上人的生辰日期,我再算算……对了,要写汉字。” 银华在他掌心写了两串,师宣心算片刻,“阁下与他八字般配,乃天作之合,若精诚所至,自金石为开。” 银华心情转晴,“我突然发现,您非常有做巫祭师的潜质。” 两人从对峙厮杀到握手言和,快得令人惊奇。而青年先是让了一棋,又二解银华情苦,行为大气,令人心悦诚服。龙群议论不绝,唯有芍药不满,脸色难看,尤其发现殿下倾注在狗贼身上的目光,更是难掩妒恨。师宣瞟见芍药姑娘跟进宫,不知该说她“神通广大”,还是阴魂不散。 屠白召集众族长投票,肯定了师宣巫祭师的位置,不日就要举行封名大典。 …… 黑冠龙族来宫取经,师宣分发木牌,登记了每一个信徒的名字雕在牌上,各取一根发丝留用。虞人璟不解其意。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殿下看着便是。” 把黑冠龙全族发展成信徒,为了方便理解,师宣把《度人经》翻译成龙语,一字一句教授,黑冠龙族感恩戴德。乌斑率众离开前,邀请师宣参加今晚的食蛋大宴,言辞犹豫。师宣追问得知,原来屠白放出风声,早在营前布好埋伏只等戮炎,来个瓮中捉鳖,故而有一定危险, 师宣不惧危险,欣然赴会。 锅中沸水翻腾冒泡,一连几日不断添水,把锅烧干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蛋壳上烧出一条裂缝。师宣立于锅前,围观茶叶煮龙蛋,旁龙坐在一边吃菜喝酒闲谈。 咔嚓~缝隙裂得更大,师宣微微探身就被人抓住,回眸见少年皱眉盯着他衣摆,险些被火烧着,师宣轻笑,“这么关心我?” 虞人璟表情又僵硬了,好在又是咔嚓咔嚓声越多,师宣没继续调戏转头盯着锅。里面红蛋终于破了! 细弱的小龙爪扒开裂口,露出奇丑无比的秃毛脑袋,红彤彤,有点丑,小家伙抬眼,懵懂的世界豁然开阔,就逢上一个如春风拂柳的沉静青年,唇角天生含笑,倾注而来的目光让小龙的暴躁天性都稍微收敛。 “蛋壳破了。”师宣抬眸一句。 众龙拿着碗过来排队,一看,好呀!白生生的蛋没见着,倒有一只凶悍小红龙吭哧吭哧啃光自个金刚不坏的壳,脑袋伸进极度滚烫的热水里,咕嘟咕嘟喝着…… 众龙:“……” 谁能想到,龙蛋煮着煮着,竟孵出来了? 小红龙打了个饱嗝,瞪圆眼睛扫过一圈龙,愣是把这些成年参军见过血的大高个逼退一步,这才小声冲师宣叫唤,殷殷切切,仿佛当成了父母。师宣正要伸手,虞人璟骤然握住他的手腕,阻止道,“听说雷龙生性暴虐,幼时难以自控,个别刚生下来还会反噬父母。”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师宣谢过少年的关怀,再次把手伸进锅中。 少年浑身绷紧,如蓄势待发的弓箭,比青年还紧张。一只手悄悄摸进衣襟,只等小红龙暴起就一刀斩杀。 而传说中六亲不认的新生小雷龙却只是蹭蹭师宣软乎乎的手指,憨态可掬,姿态依恋。 “难道是变异了?”围观龙诧异,“不过现在怎么办?还继续吃么?” 乌斑示意拎走小龙宰了吃肉。 侍龙刚碰到小雷龙,正冲师宣撒娇的小家伙转眼就凶狠开咬,牙尖嘴利,要不是侍龙躲得快,断的就不是指甲而是一只手!小龙凶相刚露,转头又乖巧抱起小爸爸柔软的手,用湿漉漉的脑袋顶了顶……嘤,好喜欢好舒服。 众龙:“……” 虞人璟沉沉盯视小雷龙,小家伙眯眼回视,银灿灿的眸子透出戾气,骨子里天生有股狠劲。众龙正思索间,前方传来围捕近况,听说那戮炎气势汹汹而来,还不等大展神威,脚下被石块一绊,磕在地上颈椎错位,死了!当时两方都傻了眼! 众龙愣愣听着消息,无法相信一代枭雄死得如此戏剧。 师宣擦拭小雷龙身上湿黏蛋液的动作一顿,心算了算,眸色渐亮。 “天赐良机。” 乌斑请他解惑,“可是看出什么了?” 师宣轻拍被擦得昏昏欲睡的小雷龙,哄他睡着,才道,“凡事都讲因果,黑冠龙们因偷蛋遇劫,雷龙们因救蛋而亡,两两结出恶果,是造杀孽的报应。这小家伙身负戾气而生,想必当时蛋壳不小心沾了血。我算他生辰时间,发现八字很‘凶’,是厉鬼命,源自‘厉鬼索命’一说,克父克母克尽亲缘!” 几人听得半懂,师宣给出结论,“你们只需知道,戮炎的血亲这会儿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 乌斑立刻让人传讯屠白,这可是一举压下边族的好时机,前脚消息进了宫,后脚戮炎妻子暴毙传来,应证了师宣所言。 准巫祭师名声大噪! …… 在筹备封名大典的一个月里,黑冠龙每日诵经敷脸,黑斑减淡后隐隐透出金色,众龙还渐渐发现,族内运势好转,龙们心想事成,无灾无难。边族戮炎的女儿们因厉鬼索命逐个死亡,屠白趁着群龙无首,挥军讨伐,前线各族都有伤亡,唯黑冠龙众总是逢凶化吉,把师宣的名声打得越来越响,前来拜服的信徒渐多。 所发信徒牌虽不是龙手一块,但也遍布大半龙族,随着封名大典逼近,“信徒热”越演越烈。 封名大典前日。 师宣在占星楼忙碌了一天。 虞人璟坐在一旁,注视着他一早上把那堆信徒的发丝一点点缠成一个黑色线人,大大的脑袋,四肢具足。又一个下午用来雕琢一块被雷劈过的紫木,雕成剑形。一整天,青年沉默进行,没有交流,同往日动辄调戏截然相反,异常到让他心慌。没来由的。 黑羽过来叫青年去参加大典前的群龙夜宴,青年递给黑羽一个护身符,“你我相交一场,这护身符是我亲手做的。注入了些法力,虽然不能保你一世平安,但念在你多次助我,能替你挡三次死劫。” 黑羽感动收下,发誓一生效忠。青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笑而不语,让他先下去。 虞人璟的不安越发浓重…… 师宣走了两步,顿住,扭头见被拉住袖子,视线上移追到手的主人——黑蓝深夜,高瘦的少年,目光紧迫逼人,眉宇间焦躁跃然而出,眼中恍若有只困兽,无头乱撞,惶惶难耐。 “你想去哪儿?” 师宣笑,“这话从何说起?” “你又要干什么?” 师宣垂眸,“这与殿下有何干系?” 虞人璟握住袖子的手一紧。 师宣听到裂帛声,内心一叹,抬眸。第一次见少年时只觉是难得美人,雌雄莫辨,华贵孤傲,能汇聚世间男女的优容,组成这么一副恰恰好的容颜,足以倾城。但这朵高不可攀的花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得零落,染了纤尘。 像一个普通男孩,面对心爱的人,有了惊惶、忧怒、无措。 心中一动。 师宣表情难得正经,转身面对少年,沐浴月华中,格外灼人眼球,翩翩似要飞走,缥缈脱俗。 虞人璟从未见过青年这样不同寻常的一面。 “最后问殿下一次,殿下是否心悦小人?珍之重之敬之慕之,愿时时刻刻伴在小人左右?” 师宣目光灼灼。 若这少年有心,他堵上风险,在此间陪他一世又有何妨? “孤、孤……”虞人璟指节泛白,眸中翻涌变幻。 堂堂大齐太子,要如何承认心悦一个男人?何况当面剖白?想到那些可耻肮脏的绮思欲念,顿时羞耻难当!是想逼疯他吗?虞人璟还太过年轻。身处险境,面狼背虎,身心疲惫焦灼,隔着血海深仇他怎敢又怎能轻信眼前人?千丝万缕的情还没扯清,更何况在慌乱间理出个头绪,再言辞凿凿给予承诺? 少年呐呐无言。 “如此,殿下又何必多说?” 师宣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难道又跟那忘记的旧友有关?挥断杂念,师宣一根一根掰开少年紧紧攒着,像攒着一根救命草的手,毫不留情。 虞人璟见青年转身离去,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他却一无所知。没有头绪的慌乱逼得他脸色扭曲,有些恨意,又有些苦楚,一时酸甜苦辣,到底是怎么了?初尝情爱的人啊,根本无法如师宣那般处理得游刃有余。 几步远,青年回眸,“还不跟上?” 虞人璟心慌未止,只能勉强安慰自己,漫漫一生,他总有时间缠着青年追着他弄清楚。他所受到的教育是君无戏言,如有诺,必许以重诺。等他再稍微明白一点,必能有了决断,是斩断还是挽回。这样想着,心里安定了一些,快步跟上。 …… 夜宴歌舞升平。 师宣坐在下首第一排,瞄了眼屠白旁边的娇弱美人,正是芍药,还是让她勾搭上了。 推杯换盏,再畅谈几个回合,师宣应付完一圈贺喜的族长,回到座位。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少年有些心不在焉。 芍药柔情小意,贴心服侍,把屠白哄得高高兴兴,等她说要给师宣斟酒沾沾喜气时,屠白欣然同意。 师宣接过杯子,酒液摇曳,夜色昏暗,察觉不出酒色有异。当他举杯,芍药目光一错不错盯紧他,似是很紧张,一对剪水双瞳,有大仇将报的急迫与妒恨猩红。 酒有问题。 凝神细观,无人可见的缭绕酒气,氤氲晦暗,呈现灰沉死气。 师宣放下酒杯,芍药失望难掩。 “殿下。” 虞人璟提起神,抬头。青年支着微醺的脸,侧身姿态慵懒,一头束起的发微微乱了,几缕贴在颊边,眸中温润迷蒙。虞人璟蠢蠢欲动,想帮他拂开乱发,在那眸下落上一吻,心中一晃,努力压抑克制着。青年冲他一笑,险些让他前功尽弃。 一杯酒推到眼前。 “芍药姑娘亲自斟的酒,在下有成人之美,殿下可要饮用?” “孤、孤……”虞人璟神色一紧。 同时,芍药脸色乌青,这狗贼!要害殿下!芍药当场忍不住,提起另一个酒壶,佯装镇定施施然下来,脚下一绊,“失足”撞倒桌子,酒杯平掉。她“慌乱”抬头,略带歉意嫣然巧笑,“再给殿下重斟一杯吧?” 然而这笑容下一秒就僵掉。青年置于桌下的手缓缓抬起,把毫液无损的酒杯举起,递到少年嘴边。 “殿下莫要辜负芍药姑娘的一番深情美意。” 芍药脸色一白,紧接着听到殿下解释“你误会了,一个小小宫女,孤与她能有什么”等,更是身形一晃。 似乎这出表演终于取悦师宣,他缓缓收回酒杯,浅笑。 “小人开个玩笑罢了,殿下休要紧张。” 师宣轻抿酒液,分析成分。此毒名曰“回光”,取自回光返照一词。无色无味,发作又疾又快,但与其他中毒者形容憔悴相反,此毒越深入肺腑,中毒者越是容颜焕发,除了吐血不止,根本看不出异状。他估算着,大概能撑十来个时辰,足以应付明天的封名大典,还有应付突发意外的富裕。 他想,尽可能多的崩坏剧情,才能让他获得更多的力量。如此,不若彻底了断虞人璟与芍药相爱的可能。 “多谢芍药姑娘的酒,在下却之不恭。” 师宣举杯示意,微微扬笑,神采灿然迷人,缓缓把毒酒一饮而尽。 第25章 汉奸洗白(完 他喝了喝了喝下去了无药可解的毒酒!芍药心中狂喜,长舒一口气,这狗贼死定了!青年搁下空杯,支着头望向不远处的舞蹈,悠然自得。芍药暗骂一句无知蠢货,挂着假惺惺的笑容回到屠白身边,激动得浑身发颤!自国破家亡,她第一次感到如此舒畅,不知是否是女子直觉,她一直防备青年多有嫉恨。 虞人璟从青年的怡然神色中察觉出不对,“你在开心什么?” 师宣歪歪脑袋,语带醉意,“殿下认为呢?” “孤非汝,怎知汝之心思。”虞人璟凝视他眸中的波光潋滟,只觉一颗心都被泡在酒里,软得一塌糊涂,迷了醉了,答得心不在焉。 “小人啊,即将得偿夙愿,怎能不开心?” 目光落于青年嫣红欲滴的唇瓣,虞人璟瞳仁一颤。那动人心的眸子又望向灵动群舞,那灼人眼的唇微启,幽幽叹了句,“……又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虞人璟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青年转回眸,已恢复几分清明。 …… 夜宴散去,凉风习习。 虞人璟拖着沉重脚镣,还要扶着走路飘忽的青年。短短一程,已浑身热汗。虽因体弱而更加刻苦锻炼,力气足以,持久欠缺。好不容易回到占星楼,掀开纱帐,把青年拖上床。 本该不擅长伺候人的太子殿下,弯下他尊贵的腰,脱掉青年的布履。 青年躺得不舒服,微微扭动,无意识扒开衣领,袒露大片晃眼的肌肤。虞人璟目光一闪,放弃给他脱衣的想法。把青年的腿摆好,正待起身离开,一双长臂揽住他的腰。他身形微斜,滑倒在床侧,青年嫩软的脸贴了上来,烫得他腰眼发软,差点没盖在青年身上。 “……你松手!” 师宣迷迷糊糊间,闻到熟悉的灵魂气息,搂得更紧。不论是鹰枭,还是故友,能让他这般念念不忘,铁定关系非常。 青年所表现的依赖,简直在撩拨虞人璟的神经,眸中窜起一把火苗,跳了又跳,“你……” 话未说尽,青年突然弓起背,头颅前伸,喉咙一滚,嘴一张——虞人璟以为要吐,脸色变黑,快速拿来花瓶往青年嘴下送。还没等对准位置,青年已吐了出来,犹带热气的液体哗啦淋了整个手背。 没有任何熏臭。 鲜红的,刺人眼晕的血液染红了虞人璟的眼,僵了一瞬才仿佛活过来般,顿时脸色惨白,抖着唇瓣如风中不胜吹拂的娇花,声音发颤,“你、你、你怎么会……”渐渐的,那声音里的惊惶遮盖不住,泄出些微脆弱泣音。 接下来,青年又吐了几次。 每增一次,脸色皎白明润一分,容华从皮肉血骨中透出,清艳逼人。 虞人璟喃喃念出“回光”,皇宫藏污纳垢,他自然认得这等奇毒。等慢慢缓过劲来,少年被冲击得支离破碎的部分渐渐重组、拼凑起来,颤抖的身子缓缓稳住,脸上狠戾显露,声音刻骨! “是谁?!” 青年兀自吐了几次,才躺了回去,微微喘着气,还有些迷蒙。 虞人璟双手绞在一起,骨节咯吱咯吱作响,绷紧*的脸,透出锋芒。是了,是了,这等奇药一般人接触不到,有条件接触的有必要针对青年的有作案时机的,虞人璟脑中越发清明,恨不得咀嚼人骨的语气,吐了出一个名字: “芍药!” 这个毒是无解的!这一想法仿佛天光灌顶!劈穿虞人璟,那些往日的拘泥与介怀全部烟消云散,显得多么可笑!呵!若这青年都消失了,那些禁锢他的伦理道德!阻碍他的犹疑怒愤!压榨他的国仇家恨!有什么不可以不抛弃的!仿佛一切失去意义,仿佛万念俱灰又破而后悟,他骤然发现,不知何时,青年于他已然如此之重。 重到,青年一人,足能令他抛弃所有!!! 虞人璟一点点擦拭青年嘴角的血,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孤不会让你有事的,你撑着,天下如此之大,能人辈出,定有人能配置解药。” 师宣掀开眼皮。 “殿下心知肚明。汇聚天下医术绝顶之人的皇宫里,回光都无药可解,茫茫人海,又能去哪里寻求解药?” 虞人璟目中殷红,“那就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死又何妨?”师宣侧头,垂下眼帘盖住眸中神色,一副郁郁寡欢全然不在意的姿态,“小人身负骂名,日日受人指摘,这摇尾乞怜的日子总归厌了。何况,就连心中思慕之人都不肯垂青小人,这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你是在逼我吗?!” 虞人璟连自称都抛弃了,砰得一声踹了下床,脚镣哗哗作响,脚踝磨出血,他犹不够,踢了一脚又一脚,仿佛在发泄无处安置的情绪。指甲踢翻了盖,露出血淋漓的甲床。铁链摩擦着肉,来来回回,痛感丝丝入骨,他却似要借着这感觉要压下什么? 嘴里牙齿咬烂出血,满腔腥锈,仍然压不下! 怎么都压不下!! “你非要逼我亲口说出才满意?!说——我虞人璟自负一生问心无愧,竟鬼迷心窍钦慕你——与我隔着杀妹之仇的你!你可知,我若心动一分,地下冤死的妹妹要如何安宁?你非让我承认我是个不堪!肮脏!丑陋!□□迷心!卑鄙无耻背德弃祖之人?!你想让我承认,你苍越竟如此之有本事,能把堂堂一国太子变成你袍下之臣,变成一个自甘堕落!掩耳盗铃的小人!!!” 声声入耳,句句力竭。 师宣酝酿感情,声音仿佛荡在空中,轻飘飘,没有着落,“如此,小人死了不是才称殿下的心意……还了公主的仇,解了殿下的结。” “你你你!” 虞人璟气得说不出话,胸口憋得恨不得狂吼大喊,情绪过度激动让他无力负担的身体微微摇摇欲坠,扶住床柱喘着气。 师宣拉住少年衣摆,漾出虚弱笑意,唇瓣开合间露出血色,“只是小人心愿未了,恐会死不瞑目,若能得殿下怜悯,肯成全小人遗愿,必死而无憾矣。” 虞人璟冷笑,从牙缝挤出一句,“那不如让你抱着遗憾不甘坚持地活下去?” “殿下莫要故意为难小人,中了‘回光’之毒,最多不超过两日光景,小人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何谈逆天。” 虞人璟盯着青年越来越具神采的脸,沉默良久,终是闭了闭眼。 “你说。” “小人只求能在死前,与殿下一度*。” 虞人璟脸色骤变,红了白,白了红,那目光能把青年囫囵吞了,鼻翼一张一张气得不行,“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难以启齿。什么寡廉鲜耻、死不悔改、满腹□□等词在嘴里翻滚了好几遍,终咽下那口闷气,*道: “孤不知道要怎么做。” 师宣愣了一下,脸上的伪装差点破功,这才猛然想起太子不通情爱的人设,许是因为体弱,连教导房事的宫女都未曾有过,瞅着少年阴郁的小脸,忍住笑意。 “小人可教殿下。” 虞人璟心里一堵,目光幽幽,“你从何得知?”说着脸色变得更沉,“你与旁人试过?何人?何时?在哪?几次?”越说,越恨,盯着青年的目光冷飕飕的,依青年那轻佻的举止,遭殃的人指不定有多少? 师宣识相的闭上嘴。 “罢了罢了。”青年已身中剧毒,再计较这些又有何用。虽然想着,终究还是憋着口气,难以下咽。 虞人璟又咬了咬牙,才道,“你先说来听听,男子是如何欢好?” 师宣简单讲解分男角女角,用□□承欢,可怜的堂堂太子殿下脸已黑成煤炭,隐隐露出嫌恶。 “若殿下实在难以忍受,此事自当作罢。”口中这样说,师宣却仿佛有些嫌热,漫不经心解开衣衫,露出一片大好春光,随即舒爽一叹,声幽而长,若拖曳细尾,语调带勾。 “你!” “嗯?”疑惑的声音更是酥麻入耳。 师宣支起脑袋,身体斜躺,肌肤展露更多,“殿下怎么还不走啊?” “孤、孤……”虞人璟孤了半天,把“可恶至极”四字颠来倒去念了无数遍,终是按捺不住,倾身压住青年。 字字切齿,“孤不会屈居人下。” 师宣摸上少年的脊背,轻“啧”了声,骨瘦单薄,肋条微凸,“小人是无所谓上下,只是殿下这身板,实在不适合位居上位,那很耗体力,唔……”师宣手往下一移,摸了摸比他都细的腰身,口气玩味,“这腰也有点悬。” 虞人璟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猛然贴住青年的唇,压下那些讨嫌的话语。 师宣嘶疼张嘴,撞得有点疼。 虞人璟趁机攻城略池,用唇舌为非作歹,满溢的澎湃炙热、气恼苦闷、又爱又恨尽数倾泄。情水漫来,连师宣都微微醉了,发出暗含色气的喘息,在情潮中荡漾。虞人璟微微一顿,那声喘息给他很大的鼓励与满足,动作都不由轻缓几分,像是慰劳青年的表现,细细研磨。那种初尝禁果,贪婪探索、刻苦钻研、往死里渴求的劲,让师宣头皮发麻了。 一回合结束,少年眸中已情深似海,波澜万丈。 “孤好欢喜。” 师宣舔尽嘴角的津液,浅浅一笑,“亦然。” 被色气与春意结合的暧昧暖潮,蒸得虞人璟眼晕。像是初学狩猎的狼崽,又扑了上去。逮住猎物就紧咬不放,缠绵至死。两个回合下来,虞人璟已被蒸得浑身燥热,且越来越热,烫得脑子都不甚清明,脑中唯剩的念头是掠夺、占有、汲取、索求……贪婪无厌的,而眼下这些,还远远不足以满足他的渴求。 搜刮青年所能提供的一切。 一层层衣衫自指尖脱落。宝盒开启,露出莹润珠宝,虞人璟爱不释手地抱住珍爱的青年,用细密磨人的吻覆盖之,落下一个又一个痕迹,从蜷缩精巧的脚趾,及发颤健硕的腿根,至臀峰与谷,摘樱红朱果,到深深迷恋的颈侧,感受那些脉搏里流淌的感动。 这折磨劲让师宣有点着恼,浑身软得有点丢人。 承受的一瞬,师宣电得浑身乱颤,有点疼,有点后悔,想象不到这小虞人璟竟然颇具分量。 一开始的摸索还毫无章法,但这种事于男子而言,是无师自通的。当虞人璟以密不透风的程度,把这个高大几分的成年人紧紧镶入怀里,深深契合,前所未有的冲击令他险些丢盔弃甲。可他毕竟不想放过青年,不愿认输,咬牙硬忍! 虞人璟烫得可以烙饼,热汗骨碌碌往外滚,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倾城小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师宣摸一下血脉偾张的少年,掌下身躯就颤一下。 然而玩火只会*,虞人璟唤着青年,拿出吃奶的劲,一下一下,像在敲榔头,深深的,凶狠无比的,烙印在青年最深处。 青年每一次或颦眉,或隐忍,或舒畅的表情变化,那种青年被他所支配的,油然而生的满足几乎将虞人璟撑爆! 第一次结束时,虞人璟腿一软就像搁浅河岸的鱼,死死趴在青年身上,一动不动,托举青年的手臂与用力过猛的腰一直打颤。超负荷行动,入不敷出了。 虞人璟侧头,凝视皱眉的青年,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想到这个青年里里外外都被他的痕迹覆盖,他仿佛徜徉在暖流里,心情荡漾。热气喷在唇边,他又有些蠢蠢欲动,不过疲劳的身体还是辜负了亢奋的心。 师宣揉揉发酸的腰背,毕竟是成人身体,比虞人璟好多了。瞥见少年连脸部肌肉都不协调的抽搐的可怜巴巴的惨样,稍微良心发现。 “要不小人抱殿下去洗个澡?” 虞人璟压下青年准备付诸行动的手,脸色乌黑,“等、等孤缓过劲来,孤给你擦身。” 师宣没忍心揭下遮羞布伤害少年的自尊心,“小人……等着。” …… 小人等着…… 这是虞人璟一生中听到的师宣最后一句话。他原本只是想休息一下,缓一缓,可身体毕竟难以负担,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虞人璟躺在床上。天色大亮。 他起身,而后低下头,脚镣已经解开了。撞烂的脚趾与屡屡磨伤的脚踝已经涂了药,用帕子包扎。 能想象那个画面。夜晚寂静,他睡得沉沉,青年用那双在月华下莹润发亮的修长手指替他擦药,微温的指尖细心擦过,那画面定然会让他心动吧。青年那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或许是舒展着眉眼吧,低垂丰密的睫毛会像把羽扇,忽闪忽闪就让他晃了神。 他打开掌心,里面塞着没用完的手帕碎布条,上书八个字:若有缘分,来世再见。 这是什么意思?! 一夜的旖旎全部褪去,少年脸上的浮红渐渐脱落,苍白,目露惊惧!刻意回避的现实再次毫无遮掩地摊开,“回光,回光,回光……该死……” 少年低喃声渐大,突然厉声叫道,“人呢?宫女呢?他人在哪儿?” ——到最后近乎声嘶力竭! * 封名大典于天坛举行。 接受职位前,师宣需要跳一场祭祀舞。他把紫木剑藏在袖中,发丝缠的人偶别在腰间,一步步登上台子,环视周围。巫祭师封名是龙族大事,但凡具有身份的龙都到场了,夹道拥堵围观的平民龙更不少,一个个腰间挂着信牌,满脸热切。 但注定要辜负他们的热切了。师宣跳着已经改编了细节的祭祀舞,底下无龙察觉。手腕翻转、长指掐诀、脚下腾挪,所有微不足道的变化,都在改变周围气场,借着天坛本身的地利,凝出一个浩大的能量场。 祭祀舞跳了半个时辰,围观龙众突然察觉出异样,“怎么感觉风有点大了,刮得我这耐打的老皮都疼得厉害。” 众龙瞩目的中心,翩翩而立的青年依然在舞,正午烈日晒得他浑身是汗,黏腻的衣料贴紧皮肤,让动作灵活渐缓。好在,快了。 风吹衣袍,烈烈鼓动—— 砰—— 青年突然从袖中射出什么,刺入远空。没有什么东西能在空中悬停不掉,无依无靠的紫木剑却稳稳扎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令人称奇。 “你看——” 众龙抬头,蔚蓝的天空突然裂开一个巨洞,幽深不可测。这帮龙太熟悉这是什么了,屠白终于反应过来,明白这青年与紫木剑有问题。指着青年怒吼一声,“抓住他!”而后化形飞起,去拔那根当空伫立的紫木剑。 然而下一秒,青年就有了新的动作。从腰间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丝缠小人偶,狠狠丢向黑洞中。 屠白心里一跳,自然明白那不是好东西,想拦却没拦住,本该轻飘飘的小人偶似是化身利刃,擦着屠白的指尖远去、消失、坠入黑洞深处…… 一霎那!天坛狂风大作!风沙迷眼! 围观龙众明明摩肩擦踵,却看不清身旁龙的面貌,若不是身体接触有感觉,还以为置身荒野。但!微瞬过后,连身体接触都全部消失! 待风沙静止,天上黑洞消失。 周围密密麻麻的龙众所剩无几,百分之八十的龙不知所踪。换个更准确的说法,但凡佩戴信徒木牌的龙,尽皆消失不见! 轰!地面震得一晃!屠白丢开已经无用的紫木剑,重重落在青年眼前,怒不可遏。 “你骗我!奸猾汉人!我要杀了你!!!” 同屠白一样没加入信徒的族长拦住他,“等等,先问清楚。”转头看向青年,目露憎恨,“你把他们送到哪儿了?” 青年道,“从哪儿来自然回哪儿去。” 风月之力汹涌而来,这次所得远胜上个世界。昨晚趁着机会拿到风月精华,在虞人璟心尖点上一颗朱砂痣,彻底摧毁了他与芍药的可能。又先主角一步摧毁龙族根基,替复国打下绝佳的基础。两根主线,全被他斩断,难以承受的力量疯狂洗礼着师宣的*凡胎,他面容扭曲,实在是痛。 不等屠白把青年千刀万剐,就见眼前人迅速萎靡,像是抽干灵魂只余行尸走肉,软倒在地。 …… 关心则乱的虞人璟,好不容易忆起封名大典,一路上穿越慌乱的街头巷尾,赶到时,天坛已经没有一个活物。屠白已召集残余龙众商讨对策去了。 斜阳铺洒琉璃台,彩光折射,斑斓绝艳中有一具软塌塌的肉泥——对!肉泥,虞人璟一字一字磨着牙咀嚼着这个触目惊心的词汇。青年死了,龙族仍然没有放过他,一脚一脚,愣是把一具人形踩成面目全非的肉泥。 目眦欲裂! 心脏紧缩!情绪冲涌上头!虞人璟感觉快要从内部炸开,却不知要怎样开能发现这恨不把天都劈开一个洞,把地都踩成七零八落的豆腐渣都不足以安抚的情绪!恐慌油然而起,他浑身抖得像快要散架。 一步步走过去,他从那滩肉泥里寻到熟悉的衣料和发冠,不容否认。 “这不是你……不是……绝对不是……”他喃喃念着。 昨夜温存的记忆犹在,世事怎能变得这样恐怖?老天爷怎忍心如此待他?如此冷酷?正午炙热的高温仿佛快把他蒸化了,脚步有点飘,越来越飘,几乎站不住,似是下一秒就会跪软在地。 “怎么会呢……” 那帮凶蛮兽类怎么忍心连死都不给青年留下颜面?! 虞人璟呵呵笑着,像是要疯了,眼中汹涌出泪,又哭又笑。晶莹的泪水流干了,开始流出血泪,血淋漓的流了半张脸,一道一道,极为恐怖。 虞人璟捧着肉泥,一抓一把想装起来,手头却没有工具!可他怎么忍心让他躺在这么脏污冰凉的地上?他又怎么能忍受,在以后漫长的生命里,再没有人敢像这个胆大包天的青年一样,嬉笑逗弄他,牵动他的心神? 怎么能忍?!怎么能分开?!脑子仿佛被各种情绪搅成浆糊!!! …… 天坛的异状传出来后,汉人们震惊无比! 谁能料想藏得最深的竟然是苍越,汉奸中最为得势拉仇恨的那位居然是假意投诚?!其精湛的演技骗了全天下。有见识的,从那发丝人偶紫木剑中分辨出,都是国师的看家本领。前者是沙场上调兵遣将让军队瞬移百里之外的,后者则是一个能劈天裂地的杀阵,苍越竟融会贯通,重新打开时空裂缝把异族全部送了回去,而没了巫祭师,他们再想回来祸害大齐简直天方夜谭! 何其聪慧?何其大胆?何其缜密?! 又有何人敢置信! 原以为没能掰正这人,悲叹竟给异族做了嫁衣,青年居然瞒天过海,一步步谋划,不动声色间抄了龙族老底! 但凡暗地里骂过他的汉人无不自惭形秽,朝臣们更是被他舍身取义的高洁品质折服!惋惜再惋惜,这么一个不世之材,年纪轻轻居然就这么死了!唉……可惜!可叹! 暮色四合。 芍药闻讯赶去。 一路跑得发丝凌乱,芍药想着谋害青年的事,想她竟然误杀了一个救世功臣,心里一时惶恐不安!微末悔恨刚刚萌发,就被妒恨占据上风。听说青年被泄愤的屠白踩成肉泥,幸好幸好,这都死了,她拜托幕僚拿到“回光”下毒害人的事情应该不会暴露了。 然而,当她赶到天坛时,被震惊了! 简直无法相信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世间最精雕细琢的人形艺术品,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太子殿下,像个快饿死的脏污乞丐一样趴跪在地。贪婪的,大口吞咽肉泥,连骨带肉,嘴角被骨头断口划伤都囫囵狂咽,嘎吱嘎吱嚼碎骨头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令人毛骨悚然。那骨头渣不是好啃的,芍药从殿下的血盆大口中瞄见摇摇欲坠的牙齿,咯噔,断了,可殿下竟没都没皱一下,连着自己的断牙一起吞咽下去。 娇气的喉咙同样承受不住,吞得艰难,突然卡住!少年猛拍胸口!咳!咳!咳!咳出一口混着骨渣的血沫。 少年缓了一会儿,竟然面无表情捡起那些吐出来的肮脏骨头渣渣,重新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殿下疯了! 芍药疯狂跑过去,掰开殿下的嘴,掏出那些骨头渣。但当她对上少年灰蒙蒙的浑浊双眼,竟突然有些退缩!她从来不知道,有人能凭一个眼神就让她惧怕成这样,而这个人,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美好如玉,该束之高阁精心养护的病弱少年。 像面对血海深仇的敌人,少年嘴一合,狠狠咬住芍药的手。 芍药试图唤醒殿下的神智,却惹恼少年,指头险些被咬断,差点没疼得背过气去!心思电转,格外不甘又急迫地喊道:“苍越!苍越!苍越!殿下可是在找苍越?!” 少年微愣。 芍药趁他发傻夺回手,还没哀叹手指受苦,少年目中渐渐清明,突然暴起一脚狠狠踹了她,芍药毫无防备,就这么骨碌骨碌滚下台阶,一命呜呼。于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殿下冷寒入骨的眼睛,让她浑身发凉,耳边是殿下痛恨至极的嘶喊,“是你!是你!你这个毒妇!你害死了他!都是你!!!” 虞人璟清明了一会儿,看见那滩肉泥又开始恍惚……他不要青年离开,是生是死,青年都是他的。就像昨晚一样,融为一体。 …… 此后五年间,虞人璟从文弱多病的少年太子长成一代暴君,时而清醒时而癫狂。 清醒时杀伐果断,同一红彤彤的雷龙异兽冲锋陷阵,天南海北围捕外星异兽。食肉龙边族因早前被屠白打压惨重,不成气候,最先覆灭。而后,原本雄踞中原的杂食性恐龙各族残余被赶得东躲西藏,逃到瘴气弥漫的南方,还是被赶尽杀绝。 癫狂时残忍暴虐,其刻毒寡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鞭尸护主侍女芍药,任意杀害功臣幕僚,把异兽首领屠白活生生捣成一坛肉泥,其惨叫绕梁三日,行刑之人终生噩梦连连,而罪魁祸首虞人璟,他连尸体都不放过,肉泥喂宠雷龙,尸体炼油点灯。 史记,齐武帝少逢大难,忍辱负重,伤及根本,一生不近女色,孤寡辞世。 野史中却记载了一名叫“苍越”的大汉奸。听说那暴君爱之如狂,苍越舍身救世被踩成肉泥,暴君竟一点渣都不剩的全吃了,为了防止排泄出去,他还干过缝住魄门的疯狂奇事。再听说,这暴君发傻的时候会分不清自己是谁,只有唤着“苍越”他才应。再再听说,自那苍越死后,暴君再没流过一滴眼泪。 有人问帝其因,帝曰:寡人此生,再未能得遇一事,之痛不欲生,堪比失去他。 那人称奇,苍越真有这么好?值得暴君念念不忘。 帝观其色,猜出其想,摇头叹曰:非也非也,苍越其人,世间最坏不过矣。 而回到拟态书库的师宣,对此一无所知。 …… 他站在书架前,望着灰扑扑锁掉的《外星人侵略古代》,叹了口气,先慢慢整理了复杂心绪,封存一些多余的记忆,再梳理这次所得…… 于此同时的现世。 某间vip病房,迟迟不醒的富n代自不久前莫名流泪引来骚动,却又因再无反应而沉寂。其家人在病房里安装了摄像头,能时时查看病房内的情况。 其兄长趁着工作休息的间隙,揉揉发酸的脖子,打开宝贝弟弟的房间录像,其中一个正对脸上方。惊异发现,总是傻白甜的弟弟面目扭曲,唇角和眼角不时抽动,流露出几分疯狂,连阅尽各色人的兄长都吓得汗毛倒竖了一瞬,好在很快,弟弟脸上恢复如常。 这一次师宣梳理了很久,终于淬炼完所有力量。他呆呆坐了一会儿,才再次走向书架,取下另一本艳光闪烁的书。 《大骗术师》 一篇男主种马文。搜索着合适的皮囊,故事流入脑中…… ※ 师宣刚在皮囊苏醒,眼耳口鼻就被水充盈堵塞感官。似有无数水鬼拽着他的脚拖曳向下,湿重的衣物增加下坠的力量,他想先稳住,可手脚却不受控制,四处乱扑腾。 察觉到不对,师宣赶忙抽身,魂体悬在半空,俯视脚底。 “小龟孙,我听我妈说了!都怪你那个骗子爸爸捐款跑了,才害我家赔了一大笔钱!害我都没了零用钱!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当我的奴隶还债!你再敢逃跑敢反抗我,就像今天这样,跑一次我整你一次,听懂了没?” 胖男孩打头,领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招数,折磨着一个同龄男孩。 小男孩在水里沉浮的,奋力挣扎,每每冒出个头,就被一人一脚嘻嘻哈哈踩下去,呛得鼻涕眼泪横流,池边,胖男孩一脸嫌弃恶心,踹得更狠,指着水里男孩笑道,“你看他那怂样,像不像蠢透了的翻壳乌龟?” 师宣能搜索到的皮囊,必须是有了死气的将死之人。 【顾温:自幼丧母,其母来自书香门第,被其父顾长技用花言巧语骗娶,离家私奔,难产而亡。一周前,骗术精湛的顾长技抛下老母幼子,捐款逃走,令顾温饱受同龄人欺辱。】 而顾温,正是此界的种马男主。幼时因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心理病变,最终从被人人欺负践踏的野草,逆袭为著名骗子集团紫阳花的掌舵人,因他走在邪道却偏偏长相儒雅,极具绅士风度,纵横情场无敌手。 难道这次要借主角的壳子行事?那风月精华不就必须彻底放弃?师宣搜遍整个小世界,发现还真只有眼前这一具合适。灵魂脱壳的消耗无关紧要,但每次打破次元壁都耗费巨大,一事无成就离开未免可惜,师宣心思一动,再次钻回壳子。 …… 小胖子踩得正欢,水里突然冒出两只手,猛拽他的裤脚。胖哥不会游泳,吓得哇哇乱叫双腿乱蹬,没甩开那双手,反而因为平衡不稳掉进水里。两米深的池塘,足以淹没胖哥,小伙伴们惊叫着拉人,没拉上来,见胖哥越坠越深,吓傻了,一窝蜂跑走叫人。 绝望的胖哥慢慢下沉,迷迷糊糊中,一个身影远远游来,没看清就晕了过去。 等胖哥再醒来,一个做人工呼吸的嘴刚刚离开,他吓了一跳,腾地弹起身才发现被人救上了池岸。周围小伙伴早就跑光,眼前只剩下往日瞧不上眼的小孬种。他对他这么坏,他居然还救了他?胖哥骤然经历大悲大喜,感动非常,加上小孩健忘顿时泯了恩仇,他不计较小孬种耍阴招害他,小孬种也该忘了他以前的压榨。 胖哥突然想到小孬种亲了他,吧唧着嘴,自觉不能做那陈世美,委委屈屈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小孬种愣了一下,打量着他,眼波流转的时候胖哥觉得像被电了一下,小孬种微微一笑,笑得好看极了,却感觉有点坏坏的,就听他道:“抱歉,想做我的人,你这张小脸还得再开个百八十刀。” 第26章 拯救骗子(1 自小顾温十岁溺水醒来,往日折磨他的小胖子态度变得很怪。 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一直持续了七年。 十七岁的顾温再次从塑胶草坪上睁开眼——在昏迷前围堵他的三名高三男生态度骤变,一个举着撑开的运动校服给他遮阳,一个把作业本扇得哗哗作响给他吹凉,最后一个边抹着热汗边递来一瓶冰水,化面目可憎为讨好,“天这么热,趁凉喝。” 顾温性格并不讨喜,这几人不可一世的叫嚣犹言在耳,形容他是“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肮脏老鼠”,阴沉、闷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了解自己容易得罪人,但往往刁难还未实践,就在他的一昏一醒中化解于无——最合理的解释,是他的气眠症吓坏了人。 气眠症。 一种无法承受刺激与压力而引起的睡眠反应。自幼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就染上这种怪病。但他对医生的诊断始终存疑。每当受到威胁,他习惯沉默忍耐,加快对方的无趣以求解脱,却从未紧张惧怕过,这种冷静可以从毫无改变的心跳节拍中感知。 “顾温,要走了。”一个带墨镜着西装的高大男人走来,把三个男生惊了一下。他们听说小野种顾温的爸爸找来,接他转学,才想趁最后的机会修理一下他,幸好刚才打消了念头,这人看上去不太好惹。 “手续办好了?” 声称是“父亲助理”的男人点头,很是寡言,带着顾温上车。 低调的黑色林肯,顾温难以从轮胎玻璃等细节中看出端倪,但这防弹车同这个助理一样,让他感到可疑。上天瞎了眼,让那个抛母弃子的人渣混得事业有成,顾温左思右想,都不觉得生父会突然良心发现回来接他。 …… 颠簸一天,顾温带着所剩无几的行李,到达s省位于郊区的一所自建宅院。背山面水,占地千余平米,安排给顾温的回形院落,包含两间起居室、接待室、书房娱乐室、小厨房等,院中种着一颗常青树。 晚上,顾温没见着忙得不着家的生父,听了一耳朵流言蜚语。譬如,他不知经营什么的生父在市中心有一整栋办公楼;听说,他有三个妹妹,不知道是不是生父作恶太多,没再生出儿子才接了他;还说,大宅的风格取决于生父的新妻子,连每一根横梁都是高价收购来的古董,但园林风与现代化设施的结合,让顾温敬谢不敏。 顾温节制,在屋里吃了魏阿姨用小厨房做的晚饭,十点准时上床入睡。 半个小时候后,陷入深眠的少年脸部肌肉微微颤动,缓缓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睁开明澈黑眸,与方才沉寂寡漠的眸子截然不同。少年坐起身,一双眼像死水变活泉,漫不经心打量室内环境,波光流转间神采灼人。 师宣走到院中,仰望高耸的常青树,明白《大骗术师》的剧情终于开幕。 从这里开始,顾温的三个妹妹会在母亲授意下排挤顾温,顾长技会严酷地打磨雕琢顾温,年少的顾温将逐步察觉生父所经营的“常青集团”真实面貌,面临心灵道德的双重折磨,达成三观重组,最终长成雄狮击败父亲,改革集团,终成盘踞本省的灰势力巨鳄“紫阳花集团”掌舵人,面慈心狠的顾爷。 师宣和顾温共用身体,谋夺常青集团是给顾温做嫁衣,不如想方设法捣毁集团,再阻止顾温黑化。托他五年间持续化解顾温的困境,小家伙现只是孤僻,并未偏执。 魏阿姨被院子里的走动声吵醒,打开窗见院中站着一个少年,月色太美,光华朦胧,少年闲雅玉立,仿佛夜中明珠,完全超出他白日里毫不起眼的灰暗印象。 掩下诧异,魏阿姨很有眼色道,“您是睡不着吗?要不要我去给您热杯牛奶?” “不用,谢了。”师宣礼貌冲魏阿姨颔首,转身回了屋。 他虽然还想放风,但人类身体有极限,他过度消耗引起身体疲惫会露出迹象,顾温性格警惕多疑,身为主导人格,与皮囊的契合度远胜师宣,一旦开始有意识排斥、压制师宣,会带来很多麻烦。 边躺回床上边思索,顾长技的眼线太多,借着顾温原本的外表给集团填堵太容易出事,必须有个让人无法预料的准备。 …… 一夜无梦。 顾温在早餐见到七年未见的生父,男人四十多岁,保养得如同三十出头,衣冠楚楚,眉眼间有分风流之态。父子俩许久未见也没什么热切,男人点头招他落座。 顾长技在长桌主位,左手边是妻子和二女儿,右手边是大女儿和小女儿。顾温走到右手边末尾落坐,顾长技皱起眉,让大女儿给哥哥让座。 顾倩心里不满却不敢反驳父亲,撅着嘴走到对面挤开二妹坐下,抱着母亲的腰不说话了,娇蛮霸道样让陆诗蕴嗔了几句,摸摸大女儿头,又拍拍二女儿的手,安抚两人。 顾长技询问儿子过往,两人问一句答一句,交流枯燥,师长技的眉越皱越深。早前已让人调查过顾温,长期遭遇孤立却总能化险为夷,原以为是个沉稳有主意的,一系列表现下来,他只瞧出忍耐谦让、看人脸色等卑微低姿态,怎能让叱咤道上的顾父满意?心里大感失望,敷衍两句宽慰话,转头与妻子叙话。 顾温沉默吃饭,没分神去看顾长技对妻女流露的温情与赞赏,顾父还给长女顾倩夹一筷子热腾腾的菜以示安慰,小姑娘才十六岁,掩不住心事,举着菜故意在顾温面前晃啊晃,不着急吃,逗得顾父一笑。 就见一直埋着头的少年突然抬首,黑沉双眸似撒了星屑,光华烨烨。 师宣没有搭理顾倩的挑衅,转向给顾长技夹菜添粥的陆诗蕴,温和浅笑,“阿姨,我知道您关心父亲,但是除了忙着照顾丈夫还要多关心关心女儿,女孩身体娇贵,吃凉的东西不太好。” 这指桑骂槐的,母女俩脸色齐齐一黑。 顾长技打量继续吃饭的少年,慢条斯理的样子不仅不卑微,反而格外优美,他怀疑刚才看走了眼。 师宣太了解顾温的性格与拒人千里,放心再次与顾温交接。顾父只见少年闭了闭眼,揉揉额头表情再次恢复沉闷,心里埋下了一个疑惑。顾温见顾倩气鼓鼓瞪着他,有些莫名。 一餐结束,顾倩张开手拦住离座的顾温,凶巴巴道,“你刚才是故意的吧?牙尖嘴利的野种,还敢……” 顾温一弯腰从顾倩胳膊下钻过去,充耳不闻,快步离开。 顾倩气得跺脚,要冲上去纠缠,先送顾长技离开才走过来的陆诗蕴阻止,“别闹!” 陆诗蕴带着三个女儿回屋里谈了心。 她是陆家独女,原常青公司的最大股权人,可自陆父死后,顾长技把原本的借贷公司不断壮大、扩展,形成现在涉及多种灰色项目的集团,陆诗蕴的话语权几乎消减为零,每年只能干领红利。如果她生下儿子,把集团继承回来就不说什么了,但偏偏就撞了邪一连三个女孩,如今年纪大了很难怀上,就是怀上了,高龄产子也几乎要去半条命。 这些年顾长技在外面养了些情妇,生了几个都是私生女,成不了气候,她并不在意。顾长技怀疑生不出儿子是造孽太多,每年出几百万添香修庙,陆诗蕴也任由他去,心里盘算给女儿招婿,可当年入赘陆家的顾长技听说后死活不同意。 “妈真没想到,顾长技居然还有个儿子,他可瞒得真紧!”陆诗蕴眼里带恨,承诺三个女儿,“我陆家偌大产业给了别人的孩子,妈不甘心!你们放心,有妈在,妈就不会让那个野种抢走属于你们的东西!” “可爸爸执意要给他谁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个男孩。”顾倩撅嘴道。 二女儿顾柔颦眉细思,抬起白净秀美的脸,问道,“妈,我记得爸爸半年前就在准备接新哥哥回来。不仅提前三个月准备晚宴,还为他挑选助力,似乎属意张家那位去帝都上大学的女孩,您当时不是让表叔的儿子从中作梗吗,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继安?”陆诗蕴道,“他那张脸哪个小姑娘顶得住,但小年轻的感情又做不得数,张家可看不上你蔡表哥那个绣花枕头。”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顾柔笑着凑到母亲耳边说了一通。 …… 顾温在房间整理新学校送来的课本和校服时,顾长技派人过来给他量尺寸,准备参加宴会的服装。早在半年前,顾长技已拿到尺寸定制成衣,只是少年人长得快,现在重新量一下,略略修改一下细节。 顾长技雷厉风行,自接人回来就大步迈向正轨,没留给顾温任何喘息调整的时间。 顾温被牵着鼻子走,眉宇间难得有了小情绪,从沉默到沉郁。他不知道,晚宴那时还有一场仗要打。 中午吃完饭照旧睡了个午觉。十七八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但他常常会感到困倦,因为这个娇气毛病,还被人说过“娘”。 午后,他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散漫的目光慢慢聚集,突然顿住! 床头柜放着一张信笺。 少年眸中波澜骤起,快走几步出门,问向在院子里刺十字绣的魏阿姨,“谁进过我的房间?” 阴沉的语气把魏阿姨吓了一跳,“没、没啊……从您进屋我就在院子里待着了,别说进您的屋,就连院子都没谁进来过。” 顾温垂下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沉默回屋,拿起那张信笺。 古色古香的微黄纸页,是顾长技让人准备的学习用品之一,上面行云流水的笔迹能窥出几分书写者的肆意与风骨,柔中带筋,字曲而骨硬,纤细又磅礴,细腻又大气。 [致亲爱的小温温。 我今天念了三遍经,一遍给奶奶,一遍给自己,一遍给你。佛经有言,“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执爱欲者,如手执火炬,必有烧手之痛。” 愿我的男孩安享岁月,心宽常乐,自持自爱。] 信笺末尾,简笔勾勒出一个眼熟的紫阳花。花团锦簇,姿态优容。 顾温黑眸沉了几分。 他一共只收到过三次这种信。 第一次是他溺水回来高烧不退的隔日,奶奶趴在病床边疲倦睡着,他烧得满嘴燎泡,有些想哭,却已经明白哭根本无济于事,又不想吵醒奶奶,就把手塞在嘴里咬着堵住泣音,等情绪平复,手指骨节的皮肤已被咬烂,他把手藏在被子里怕奶奶发现,疲倦睡去。待他再次醒来,奶奶在外面打水,他掏出被咬烂的手,惊奇发现已经用绷带包扎好,手心攒着个纸条,写着通俗易懂的鼓励,还说买了包去火的菊花放在柜子里,让他泡茶喝,纸团末尾画着朵紫阳花。 年幼而没有经历过多磨难的顾温满心喜悦,不知名的来者让他感到神秘又新奇,猜测是哪个善良的护士,悄悄观察,等待匿名信再次到来,可直到他出院,都没再有。 第二次是奶奶去世那夜。他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自己。一觉醒来,床头放置一封绘着紫阳花的信。笔迹与他珍藏的纸团一般无二,那人似乎很了解他,一字一句都戳中他内心深处,如寒冬中的火光,让他渴望,又害怕被灼伤。 渴望依靠,害怕是昙花一现。而确实,那封信没有了后续,没给他留下任何滋长软弱的余地,自此之后,他渐渐忘记要怎样笑,开始收敛情绪,孤独前行。 像一株坚韧又卑微的杂草。 这一次,不知名人物轻易察觉他被生父扰乱的心绪,及时送来信。可此时,顾温心情堪称复杂,当年全然的喜悦渴望成了不值一提的感怀,转瞬即逝,萌生警惕!那个写信的人是谁?能如影随形,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顾温早已习惯隐藏感情,这种行为无异于挖掘*,让顾温赤|裸暴露,无法安心。 不论顾温多么心思浮动,被顾长技压着学了三天的交际舞,魔鬼训练下,再没心思乱想,每晚倒头就睡。 三天后,晚宴如期而至。 …… 大宅主院大厅。 师宣待在顾温识海,透过顾温的眼睛看着他被顾父宣布身份,领着介绍给朋友,其中就有张家请假回来的女儿。张萌萌心有所属,早就知道父母想撮合他与顾叔叔从外面领来的孩子,瞅着小三岁的顾温那张因长期营养不良有些瘦黄的脸,隐隐露出排斥与轻视。 顾温敏感,顾父让两人自己互相介绍,他寥寥几句,表现得十分无趣。 师宣此时很想看看蔡继安的表情,顾温遭遇的第一个局就是被蔡继安勾搭陷害,让张萌萌亲眼看见两人“接吻”,制造骚动引来旁人。断了顾温与张萌萌的可能,又扣上一个同性恋的帽子,引起顾父反感。 师宣很想一开始就把导火|索掐断,但顾温从看了信后情绪就格外紧绷,无法自然过渡人格,师宣默念一句“失算了”,不到无法挽回的局面,他并不想强行争夺别人的皮囊,更何况还是故友。 院中舞乐奏起。 顾父与张家父母心照不宣地推两人去跳舞。 张萌萌不甘不愿地滑进舞池,搭着高瘦少年的肩膀,时不时就佯装笨拙用高跟鞋踩上男孩几脚。顾温眉都不皱一下,闷不吭声,垂着个僵尸脸,像个刻板的机器人,盯着脚步只顾闷头跳舞。张萌萌耍个小脾气都像在欺负小孩,心堵得厉害。 顾长技谈话间隙扫去一眼,对张萌萌使坏没什么反应,顾温默默承受却让他有些嫌弃,这儿子怎么又蔫又孬,一点不像他的种? 张萌萌换了个策略,开始追问顾温过往,知道他从小地方出来,故意扯一些顾温没接触过的层面,字里行间隐晦表现他没见识,配不上她。可顾温不仅没有故意回避那些难堪的话题,还有问必答,仿佛榆木脑袋听不懂人话,不多说也不少说,别说知难而退,态度从头到尾都一样寡淡,连语调都毫无变化,弄到最后倒让张萌萌情绪激动,越来越阴阳怪气。 张萌萌缓缓吐了口气,遇上顾温就是出拳打进棉花,她太计较反而显得不大气。 瞥见舞池边,靠在回廊阴影里的光鲜亮丽的青年,正专注盯着她。张萌萌眼睛一亮,脸色微红,顿时摆出大小姐架子,闭上嘴展露优美的舞姿…… 忍耐到一曲结束,张萌萌躲瘟疫一样甩开顾温,一蹦一跳迎向青年。蔡继安长相极为出众,当他从阴影走出,别说女性生物,连男性生物都忍不住侧目。 张萌萌心里骄傲又吃味,第二曲奏起,她拉着青年要跳舞。蔡继安拍拍她的肩膀,越过她走向顾温,笑意风流,“这位就是表弟吧,愿不愿意赏脸跟我跳一支舞?” 顾温瞥了眼青年满脸轻浮,绕过他不假辞色道,“我累了。” 蔡继安俊脸微僵。他出于好奇玩过男人,但整体还是喜好女人,要不是需要表姑赞助娱乐资金,他才懒得来搭理一个干巴巴的瘦黄男孩。磨了磨牙,他转身敷衍张萌萌几句,取了杯酒追上顾温。花招不管用,干脆就来强的。 蔡继安挂着温柔大哥的形象,关心表弟在大宅的生活情况,间或,玩笑般请从没喝过酒的表弟尝尝酒味。 顾温没有交流的兴趣,为了减少说话次数,应下一杯。蔡继安耍心机,一杯红的,一杯白的,灌得酒不多,全是后劲大的,参着喝更容易醉。见顾温酒劲上来,蔡继安给表妹使眼色。 张萌萌被引过去,猛然见到两人躲在角落里暧昧,先是惊叫,而后震怒!她自动忽视了顾温被灌得发白的脸和抗拒挣扎的反应,那一次次拉开距离又再次靠近仿佛“无比激烈”,而“被勾引”的蔡继安表情“迷醉”更让张萌萌嫉妒发狂! 周围宾客望来,师宣强行替代了顾温。 经过精心锻炼的成年人的压制,不是长期营养不良的酒醉少年能抵抗的。 师宣睁开眼,与之前作呕厌恶的表情不同,露出游刃有余,让蔡继安愣了下,措不及防被托住后脑勺,挑开唇齿。蔡继安原本只是贴着嘴巴做做样子,谁料少年突然假戏真做,缠绵深吻,足足一分钟,其吻技高超连混迹花丛的蔡继安都自叹弗如,愣是被吻得浑身发颤发软。 闻声赶来的顾父与张家父母惊呆了! 师宣趁着蔡继安被吻得失魂,轻松推开他,站了出来,坦然面对众人异样的表情,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的津液。 周围有小年轻吹了声口哨,当众出柜,这胆真大。 顾长技虽然风流,还没有荤素不忌,想到这唯一儿子的性取向,脸色顿时阴沉。旁边有意向联姻的张家父母脸色也不好看,只有计谋成功的顾家母女含笑。 客人们瞄瞄怒不可遏的张萌萌,瞅瞅公然接吻的表兄弟,感觉一场大戏要上演,有好事者巴不得看顾家笑话。不等张家父母出面,张萌萌不负众望,气势汹汹走到师宣面前,抬手就要给这小贱人一巴掌,手刚落下就被六神归位的蔡继安下意识握住! 顾长技脸色黑沉无比,正待上前解决闹剧。师宣又有了举动,转头面向因“男友维护小贱人”快气晕过去的张萌萌,故意问蔡继安。 “你……女朋友?” 蔡继安自然不会当众承认,可被妒火烧晕的张萌萌早就忘了隐藏地下恋情,理直气壮应下,准备破口大骂宣誓主权,一个“你”字才出口,面前气场惊人的少年就抬起张萌萌的脸,吻、吻、吻——居然吻下去了! 这峰回路转惊得围观众哑然无语! 张萌萌的胳膊还被再次惊呆的蔡继安抓着,连反抗都不及时,就被师宣极富感染力与技巧的吻掏空,节节退败,最终彻底沦陷,被吻得软成一滩春水,晕头转向,小心肝扑通直跳,差点没变心! 一分钟后,师宣松开张萌萌。 “你男友的吻,还给你了。” 师宣垂首在张萌萌耳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从蔡继安身上摘了根头发丝再还给具有“男票所有权”的张萌萌。他转头看向蔡继安,声音不大不小,“虽然我不介意跟男人比吻技,但有女朋友还是不要随便乱来,我可不想‘被小三’了。” 三言两语,师宣脱了脏帽,扣给蔡继安。 蔡继安来不及争辩,也不知从哪争辩才不像狡辩,他本就草包一个,被少年先发制人顿时慌了手脚,不停偷瞄表姑。 师宣冲顾长技遥遥一颔首,表示有点累先退出闹剧,转身离开。 第27章 拯救骗子(2 张顾两家联姻,与防止在某长期合作的暴利项目中黑吃黑有关,但派个基佬来,不是骗婚吗?没等张家替女儿抱不平,女儿傻傻暴露私情,倒显得张家不懂事让顾家绿云罩顶。张母瞪了眼女儿又怒视蔡继安,定是这小子故意搞破坏,用荒谬绝伦的伎俩败坏准女婿名声。 张父笑着打圆场,“唉,小年轻花样真多……顾温这风流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很有顾先生当年的风采。” 顾长技似笑非笑。 两家联姻还在密谈,少有人知,不然张萌萌当众落顾家脸面,他可仁慈不起来。今天顾温的大胆出格让他大开眼界,先借题发挥解了困局,再转移焦点退出争端,其机智潇洒让他追忆当年,颇为自得,有了几分望子成龙。蔡继安的目光所向被收入眼底,顾父了然,别有深意瞟了眼妻子,陆诗蕴吓得脸色微白。 于围观众,年纪轻轻谁没荒唐妄为过?死心塌地爱男人影响子嗣自然是污点,但男女通吃顶多有个风流“美名”,能用一个吻把一对小情人耍得团团转,在年轻人中是可以夸夸其谈的。 …… 吹着主院外的凉风,醉意退去,顾温皱眉揉额。 他很明显感到被取而代之,那一瞬间身体和意识被强行割裂,头痛欲裂,再无法用“气眠症”来解释。 低头看表。 将近十来分钟时间内,记忆一片空白。恍惚前还置身闹剧,回过神已站在这里,没有强迫没有看客——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一对出来*的小年轻瞥见顾温,双眼一亮,满面笑容凑过来,目光钦佩。 顾温沉默却不愚笨,他对交流毫无兴趣,但当想获得某种信息时,能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到需要的节点。他面无异色的,听着两人用惊叹的语气感慨“他”方才种种大胆的举动,近乎艰难的,一字字消化着内容,手掌渐渐握紧成拳,藏到身后,平淡结束话题。 回屋的步伐走得很慢,越来越慢…… 思绪无限发散、梳理…… 回忆至今所有疑点,一睡一醒间神奇化解的危局,三封来无影的匿名信…… 顾温一脸沉郁地推开洗浴间,站在等身镜前,望着镜中一模一样的少年,寡漠沉郁,口中低声咀嚼着什么…… “……多重。” “人格……” “多重人格障碍。”一个名词渐渐清晰。 豁然开朗! 原来这具干瘪无趣的皮囊下,还藏着那么一个鲜活的人格?让找茬的人前后态度骤变,必然聪明而具有魅力;拥有一笔绝妙的字迹,必然内秀而心思细腻……他一点点拼凑出模糊的印象,却无从得知那人会用这张无味的脸展露什么样的风采与表情?能让那两人赞叹不已。 眸光渐暗。 顾温垂下深黑的眸,翻出三封陈旧或崭新的珍藏信纸。 再回首上面的内容,仿佛钢针扎进心肉里,冷酷的刺痛与紧密的契合,难以言表。那个人格出现的时机总是恰到好处,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可那个人格洞悉他全部隐秘,却任由他一无所知。细想来,蛛丝马迹很多,并不缜密,不过是仗着透彻了解他,才有恃无恐,隐藏至今。 能无视所有排斥、轻视、恶意、诋毁的顾温,此时有些自嘲。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笑愚蠢。走到马桶边,沉默的,把曾经带来慰藉的信,一个字一个字撕成碎片。灯光映在少年眸中,似无法反射般陷落进去。乌黑黑的眸,有些什么蠢蠢欲动,又很快压抑忍耐。 黑,世间最复杂的颜色,揉杂所有斑斓色彩,遮掩所有鲜活灵动,只剩纯粹的高深,与不可测。 按下冲水键,漂浮的碎纸随水流进入肮脏阴暗的管道,刺痛他的成分全部消失于无……此时此刻,那个人格是目睹了眼前的一切,还是一无所知? 顾温瞥向镜子里毫无变化的少年,目光在摩擦过度、些微红肿唇上微微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绷紧唇瓣走到水池边,清洗嘴唇和口腔,直到磨破嘴皮、牙龈出血,都没有停止动作,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洗不干净的污秽东西。 就让他看看吧…… 顾温摩挲唇瓣,想着。 仔细看着,这个刻意躲着他的人格,会在暗地里怎样“拯救”他?他会制造出足够尽情发挥的舞台,看那个人格怎样在他背后起舞…… …… 师宣强行争夺过皮囊,引起的排斥让他在识海中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 再一睁眼,满脸湿凉。 从水池中抬起脑袋,镜子里映出他滴着水的脸,与被扒得只剩裤衩的干瘪身板,身后站着几个高大男生,手里拎着的一件雪纺长裙。 校园霸凌。 师宣替顾温挡过那么多灾,对这个场景已然熟悉。 清醒时,他能获知顾温的一举一动,可休息几天,他错过顾温的这段经历。两人是泾渭分明的独立个体,他无法翻查顾温的记忆,好在还有原著。 他垂眸算了一下时间。 原作里顾温转入的是顾倩的学校。顾倩是高一年级级花,很受男生追捧,装可怜整了顾温几次,引起护花使者们对顾温的排挤。再放出顾温同性恋的流言,冠上“娘娘腔”的称号。这天放学后,顾温被困女厕,遭遇羞辱。要么穿女装拍照上传校园网,要么在操场裸奔一圈,二选其一。顾温硬气,愣是光着身子在操场跑了一圈,被保安逮住通报家长,顾长技赶来,弄清事情经过发现儿子隐忍窝囊下隐藏的宝贵一面,第一次正视他。 但在师宣的介入下,顾倩顶多嫌弃顾温不忌口,已经没证据拿“同性恋”说事,应该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让剧情再次回归原作。 师宣不打算让顾长技再次培养顾温当继承人。理了理湿发,往洗手池的大理石台一靠,面朝几人,抬起脸,勾唇一笑。 “光拿女装有什么意思?不如再找点化妆品,嗯,唇膏、睫毛膏、眼线液什么的?” 男生们愣了一下,互相望望,这样一说,好像更有意思了。留一个人守门,其他人积极去女同学抽屉寻东西。 师宣转身打量环境…… 没有小便池,女厕。 书包扔在角落。手机浸泡在水里,幸亏是防水的。师宣走到门边,努努下巴,“给我。” “什么?” 师宣目光下移,示意守门男生手里的长裙。 男生还没见过哪个纯爷们主动求辱,换女装的。警惕递去,琢磨着少年要耍什么花样逃跑,可这人就真得是要换上。 裙摆长及脚踝,走起路如花朵迎风招展,把稀疏腿毛遮得严严实实。师宣从书包里翻出一块丝质手帕,当丝巾戴在脖子上遮住喉结,走到镜前,细心整理袒露胸前肌肤的领口,调整巾帕的花结掩盖平坦的胸部。 少年偏瘦,身高一米七有余,一番倒腾下更像一个高挑的女人,简直瞎眼! 师宣捡起书包,翻出笔纸。 男生见他只是在写课后作业,腹诽一句真有闲心,移开视线。 师宣从镜中见男生往走廊张望,焦急等待还没回来的同伴,趁机会把已经写好内容的纸折成纸飞机,走到窗边。 这时学生们几乎走光了,只剩下教师稀稀落落的离开,他选了其中一位长相颇具正义感又身体健壮的男老师,瞄准,扔出纸飞机。 君子六艺,他精通骑射,准头无误。 楼下的体育老师刚走出教学楼,头顶悠悠滑来一个纸飞机,仰头观望来处,是二楼女厕。皱眉思索着该不会是情书?目光落回纸飞机,扒拉一下,飞机翅膀上用红油笔写着醒目的“sos”。 求救信号。 心里一紧,他赶忙打开一看,就见内容是:某可怜女生被恶霸男生堵在厕所里苦不堪言的求助。 老师仰头再定睛一看,窗边模糊站着一个瘦高人影,长裙飘飘的短发女生。 师宣见男老师气势汹汹返回教学楼,收回目光,门外恰时传来声响。 男生们归来,师宣接过东西躲进隔间打扮,又被嫌弃“娘”。 师宣虽然没给自己化过妆,但没少为女人描眉点唇,三两下,修饰了少年硬朗的棱角,柔化轮廓,再整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让湿发贴着脸颊的程度更加“楚楚可怜”。心里估摸着男老师上楼的时间,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再次有个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赶来。 男老师斥骂几个男生守在女厕门口,意图不轨,询问里面是不是有被欺负的女生,男生们解释是妹妹把东西落在厕所里,让一个小伙伴进去拿,根本没有女生。男生们以为少年不会屈辱的穿着女装出现在老师面前,心里很放心。 师宣调整了一下表情,推开隔间门。 几人闻声转过头。 男老师见到长裙女生一头湿发像是经历过什么,脸色苍白,有些恐慌又有些委屈,咬着下唇朝他幽幽望来。瞬间保护欲大增,心里给几个死不承认、恶劣至极的男生定了罪。男生们傻眼,指着不要脸的少年慌张解释,“我们真没欺负女生,他他他,他是男的。” 说着,就有人要来扒师宣领口证明。 男老师就见高瘦女生惊慌大退几步,攥紧领口,露出不甘受辱、快被欺负哭的表情。 “你们当着我的面还敢说浑话!欺负女生!学号年级班级报出来,看我不让学校给你们记过!” 几个男生百口莫辩,想跑,却被练过的体育老师击到要点,一个个全软了,眼睁睁的看着女装少年惊慌背起书包,被男老师安慰着送走,还表示会好好惩治这几个无法无天的男生。当然,因着保护女孩,有了这样经历应该不想传出去,老师保证不泄露女孩相貌,连名字都没问就送人离开。 如此,更不能证明这“女孩”是假的,几个哇哇乱叫没人理的男生只见那少年越行越远,吃了一口闷亏。 师宣走到走廊尽头,回眸施施然一笑,狡黠,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男生们更是恨得吐血。 …… 师宣一边下楼梯一边继续思索。 剧情中顾温裸奔后,顾长技有了培养他的打算,只不过不是什么爱的教育,而是用挫折激发他的潜力。因此,他并没有阻止妻女对儿子的刁难,反而更加纵容,还不提供任何援手。 顾长技扔下顾温从办公室离开。顾温回女厕取了书包,钱包被故意掏空,值钱物只剩手机,但联系人只有顾长技,自然不会给他车费。正好,蔡继安从表妹得知糗事,特地从附近赶来看他笑话,贬损几句,往他身上砸了硬币离开。两元,正好够坐一趟赶往郊区的公交,也是顾温挖掘到集团黑暗面的冰山一角的命运契机。 “咦,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师宣走到学校门口,被一个声音打断思路,抬头看见蔡继安正打量着他。 …… 蔡继安望着清水出芙蓉般的落难少女,目光惊艳。 没想到赶来看顾温出糗还能遇上这等艳遇?蔡继安摆出绅士面孔,掏出装逼的男士手帕,要给小美女擦头发。 少女颦眉躲开,不给面子地转身离开。 蔡继安难得遇上对他的相貌无感的女性生物,被挑起征服欲,顿时忘了顾温,跟着少女穿越斑马线,不停找话题聊。 两人停在站牌边,被吵烦的少女张了张嘴。 “你说,你说。”蔡继安一副只要你有所求我必有所应的温柔姿态。 旁边几个等车的女人偷偷瞄着,悄悄红了脸,羡慕嫉妒着那个被高颜值帅哥贴心呵护还不假辞色的少女,恨不得替代她。 少女指指站牌上44路旁边的“票价2元”字样。蔡继安为美女花钱相当大方,但盯着那两个数字,眉毛纠结。 “你没听过都市传说吗?这44可是著名的‘幽灵公交’,你要去哪儿我可以送你回去。”顺便摸清小美女的住址。 蔡继安打着小算盘,可师宣接过两元钱就过河拆桥,不再理他。 著名灵异故事《幽灵公交》,另名《死亡班车》。 据说在几年前的初六晚上,44路末班车过了临海路的废弃港口不久,翻车掉海,淹死一车人,此后逢每月初六晚,在44路公交末班车和倒数第二辆间,会多出一班开往阴间的公交,车上挤满人,全都死气沉沉,一旦有人误上这辆车就再也回不来。 44路末班车坠海是真事,上过本地新闻,加上近几年总流传出有人失踪,44路被严重魔化,不少本地人谈之色变,导致临近晚班的44路客流量极少,常有空车现象。 而今天,正好本月阴历初六。 师宣读着站牌。 44路是从市中心驶往郊区,下半截路程的“向海市场”站到“临海路”站,都有目击到“幽灵公交”的人,终点站是有大量出租房供应外来务工者的人口混杂的地段,再步行一段才能回到不通车的顾家所在区域。 原作中顾温脱困后天色已晚,大部分公交八点半就停止发车,只有44路末班车最晚。顾温坐上44路倒数第二班,中途公交车抛锚,半车厢的人转移到下一辆的末班车,结果阴差阳错上成44路的“幽灵公交”,使顾温陷入险境。 师宣离开学校比原作中的顾温早许多,这会儿离末班车还隔着好几辆。思索间师宣见一辆44路驶来,走了过去。 蔡继安紧随其后,贴着小美女一米远处,没放弃纠缠。 …… 沿途经过废车回收站与加油站,蔡继安跟着少女在向海市场下车。 天色已然黑了,海风吹着,想到这附近能目击幽灵公交,蔡继安不由打了个哆嗦。偏偏这个面熟的少女不知想做什么,在周围转了一圈。附近有个劳务市场,工厂也不少,外面贴着计件日薪的招聘启示。蔡继安不感兴趣,催促少女早点离开。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大晚上乱转出了事可怎么办?” 蔡继安抱怨着,少女又转身往公交站走,蔡继安腹诽,又要去哪? 师宣用公交app查了下44路公交的剩余班次,倒数第二辆已经驶离本站。 盯着马路远方,等了一会儿,远远驶来一辆漆色很旧的车,车内乘客零零散散十几个。 约莫这时候工厂下班,突然涌来不少务工者,握着有些薄的日薪结算红包,辛劳一天,表情都很疲惫。还有几个人往站牌狂奔,生怕赶不上末班车,从这里打车到郊区终点站,要花费半天的工资,想想就肉疼! “你该不会要做这辆吧?这会天都黑成这样……” 蔡继安望着发亮的44路车牌,心里有些胆寒,劝阻的话还没说完,一直不曾理会他的少女突然出声,刻意压低的清冷嗓音,可能有些感冒,声音沙沙的,还有些耳熟。 说了句没头没尾的,“你能把公交轮胎扎破吗?” 蔡继安茫然摇头,少女转身大步迈向靠站停下的公交。 “你真坐啊?”蔡继安有些退怯。 恰好这时少女回眸,目光清凌凌的,嫌弃道,“你怕,自己走了不就行了。” 蔡继安男人尊严受辱,被那双明澈灼人的眼睛盯着,心里突然鼓起些莫名的冲动。 他不知道有一种艳到骨子里的鬼魅,一个笑容能让人醉生梦死,一个冷眼也能让人舍生忘死。 师宣排在拥挤的十来个上车乘客后面,打量着上一站带来的乘客,一个个垂着头,间隔的位置有些考究。 蔡继安走过来站到师宣身后,一副护花使者样。师宣对这草包的嫌弃少了点,决定给他点提示,省得他傻傻的遇到危险都不自知。拽着身后人的衣襟,把蔡继安的头拉下,侧首低语,“小时候,语文老师最喜欢让学生用词组造句,现在我给你出道题。” 两人唇距不到半厘米。 少女眼睛仍盯着车上,未曾察觉距离咫尺,说话的气息喷在蔡继安唇上,蒸的青年脑子晕晕乎乎,视野被少女开合的唇瓣填满,烫得眼睛发疼,觉得那两瓣唇格外亲切眼熟,没怎么听清她说的话,含含糊糊应着。 “请根据关键词,‘废车回收站’‘幽灵公交’‘结日薪下班的外地务工者’‘临湖路的废弃港口'‘再也回不来’,结合今年国家台的时事新闻,造一段话。” 蔡继安心头一紧,有点不好的预兆。 少女又说,“对了,手机解锁借我。” 蔡继安递出,少女把自己的手机装回书包。接过蔡继安的,握在手里,往车上走,蔡继安赶忙跟上。 座位还有几个空的,少女没有坐,走到后车门边站着。 蔡继安跟着过去,少女却突然装作不认识,露出仿佛被变态跟踪的嫌恶表情,移到另一边。 蔡继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怎么少女态度突然变得恶劣。 车子摇摇晃晃驶向下一站。 车内很安静,务工者疲惫若死,相互没有什么交情,没心力聊天。郊区有些路段坑坑洼洼,拐弯时车子大幅度摇晃,乘客们扶着前座稳住身形,蔡继安身体微斜,正当他很快稳住时,少女伸脚一绊,蔡继安扑倒,砸在正玩手机的少女身上。 “啪!”少女给了蔡继安一巴掌,骤然变脸骂道,“你占我便宜!!!” “没——”蔡继安被打懵了,傻傻闹不懂怎么回事。拐弯还没完,脚下再被绊到,他又摔在少女身上。 少女怒了! 狠狠推开蔡继安,光鲜青年不小心倒在旁边乘客身上。少女怒气冲冲要说法,旁人不知内情,抬眼见小姑娘清秀漂亮,纷纷谴责蔡继安仗着脸好随便占女生便宜。蔡继安临危就嘴拙,憋不出一句话,少女见蔡继安不肯道歉,拿起脚边的垃圾桶砸去。 蔡继安闪身躲开,他身下的乘客就遭了秧。 少女似是气极,追着身手灵活的蔡继安不停闹,垃圾波及不少乘客,她嘴里还骂道,“见鬼!早知道会遇到公车色狼我就坐下一辆了!你吃我豆腐连句道歉都没有,谁惯的你脸这么大!” 垃圾闷在车里有些发馊,被波及的乘客本就疲倦,又遭遇横祸,脸色都不太好,劝蔡继安赶紧息事宁人。 少女砸完垃圾,又把书包、手表、手机往外砸,可见动了真怒,大有纠缠不休的势头,偏偏蔡继安连句假惺惺的道歉都吐不出来,恰逢车子驶到临海路站点,几个嫌闹腾的乘客见劝不住,揉着额头下车,不想参合这乱事。 一个被手机砸得正着的打工仔拿起手机,愣住了! 手机屏幕上是打开的公交app,显示倒数第二班公交早就驶离临海路几百米,而末班车距离临海路站还有几千米,他抬头望着窗外站牌上的“临海路”三字,猛然想起幽灵公交的传说,从脚底窜上一股寒意,抖着手关掉屏幕。 “晦气死了!”打工仔自持镇定地大声骂着,壮着胆子,拍拍几个平日眼熟的,“这俩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坐下一辆吧。” 公交司机脸色微变,停了车准备过来劝架,少女却一甩头拉着蔡继安下车,“走!咱们让警察去评评理,公然猥亵未成年连句道歉都没有!” 不知哪个词戳中司机,他身形僵住。 第28章 拯救骗子(3 师宣前脚下车,公交车后脚擦着他的屁股急驶离开。 他走到站牌边,几位等下一班的工人纷纷避让,生怕被纠缠不休。师宣表情泛泛,完全没了刚才的张牙舞爪。 打工仔把手机还给师宣,“谢谢你了小姑娘,要不是有你提醒,我们就成了车下亡魂。” 先后下车的几人闻言一惊,听打工仔叙述了情况,庆幸又后怕,望着载着半车人绝尘而去的44路,急道,“那车上的人怎么办?!” “车上有大半都不是人。”是人渣,良知的排泄物。 师宣归还蔡继安的手机,指着里面一个刚下载的远程定位app,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我绑定了我的手机号,把手机趁乱扔到椅子底下,现在打开地图可以实时定位到手机的位置。” 蔡继安,“你想让我……” “去找警察。”师宣当然不会亲自报案去警局笔录让顾长技调查,佯装打个哈欠道,“女孩的夜晚都是黄金时间,我要回去睡美容觉了,收尾……你能行么?” 师宣的小瞧让原本犹疑的蔡继安立马断言保证!是男人就不肯说自己不行。 又一辆44路停靠临海路站点,是辆空车,几个商量着要报警还是请个道士的人心有余悸,互相瞅瞅,不怎么敢上。 师宣冲还手机的机灵小伙莞尔,如清风拂柳,“这辆没问题,回去好好睡一觉,以后都不会有44路幽灵公交了。” 几人被这笑颜安抚,蔡继安微微看痴,满载淫|流的心都漏了一拍。师宣拦下一辆出租车,蔡继安赶忙上前追问,不知为何有些结巴,“你、你手机号多、多少?” “你忘了?我手机拿去定位了。” 师宣弯腰坐进车里,瞅着光鲜青年瞬间灰暗,耷拉着头像个被遗弃的大型贵宾犬,扑哧笑了,蔡继安又看愣了。师宣想着已让这傻瓜顶锅,难得大发慈悲,“我刚才查过你的号。等明天看到新闻出来,会打电话感谢你的。” 蔡继安握紧手机。 师宣挥手告别。 窗外道旁树飞快倒行,师宣面容倦怠,闭眼小憩。 他有些累了,但依顾温那尽量缩小生存空间,什么都独自承担的苦命性格,必然宁肯一路走回家。出租司机原本是打算归家下班,顺路多载师宣一程,他跟去司机家换了身他儿子的衣服,洗掉妆容,把裙子扔进路边垃圾桶,再坐车回到顾家,到付了车费与衣服钱,这才放心过渡人格。 …… 顾温恢复清醒,眼前是顾宅大门,事已尘埃落定。 垂眸,身上运动衫明显型号不符,散发着洗衣粉味,顾温仿佛能从上面闻到令人厌恶的另一个陌生男性的汗臭味,介入、覆盖带本该属于他和那个人格的独有空间。 顾温忍不住不停掀开衣领,似是这样,才能让恼人的气味从他的想象里挥发。 一路沉默进屋,晚归许久没人关心,顾温并不失落,甚至,心跳扑通扑通有点疾,从他迫不及待脱鞋时可见一斑。 找来美工刀撬开鞋底,里面夹着一片硬币大的窃听器。 取出8g存储卡,插|进备用手机,顾温表情沉静到近乎虔诚,似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他平躺在床,戴上耳机,八小时内的海量录音潺潺播放,流进耳道,丝丝缕缕包裹心脏…… 听第一遍时,顾温全神灌注于声音。 明明是惯用的嗓音,初初听到顾温却愣了下,几分熟悉,几分陌生。所有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措辞、语调都显露这个人格与他截然不同。语声含笑,含着轻慢,含着调侃,含着戏谑,鲜活勾勒出一个生动绝妙的形象。 然后,有一大段空白…… 不知在干什么,衣料摩擦声、脚步声、翻找声、纸笔沙沙声,再来是高三生与老师的争吵声,他无心去听。 直到出了学校,方圆几米的杂音,传来街道的喧嚣热闹,这时,蔡继安的声音突兀闯入——顾温猛然攥紧被单,像是美妙的乐章骤然插入一句吆喝,被惊扰,深深不快。 蔡继安百般纠缠,让顾温的不快飞速发酵…… 师宣置若罔闻的态度难得安抚了顾温。 许久后,响起一个刻意压低放柔的声音,顾温再次愣住!声音明显经过加工,用技巧使男声的硬质弱化,透出清泠,似金玉撞击,水滴石穿,微微的低哑显得有些雌雄莫辨。顾温忽视所有杂音,沉浸其中,听到夜深…… 听第二遍时,顾温才关注内容。 被刁难穿女装,顾温自然宁死不屈,但这个人格顺势反诘,表面屈服,却不动声色把别人带入自己的节奏。顾温可以想象,往日在解决这么多起事故时,他也是这样游刃有余,走一步棋就盘算完整个局,保持着固有的节奏,不疾不徐编织结局,当几个男生被算计到有口难辨,顾温毫不意外。 如果这个人格是顺水的游鱼,自由灵动。 顾温自己就是逆水的行舟,固执己见。 两相比较,很容易让人自惭形秽。同时,另一种跃跃欲试更加强烈,想打破这份冷静,扰乱那个人格节奏的急迫*。 想到那个人格面露惊慌,顾温身体竟微微发烫。手掌外张了张,仿佛那脸就在掌下,那人的紊乱让他脑中着了火,烧得黑沉眼眸热烫。然而,他想象力匮乏,或许连那人的十分之一都难以描绘,顾温眼中热铁再次冷却。 指尖只余空气。 近乎心灰意冷。 这个世上,顾温大概是距离那个人格最亲密无间又遥不可及的人。 …… 翌日早,顾温再次把窃听器藏在鞋底,用鞋胶黏好切口。 赶到餐厅,继母和三个妹妹乖乖坐好,上首的顾长技眼下泛青,像一副整晚没睡好,沉着脸翻阅一份报纸。桌上的菜与粥冒着热气,却没人动筷,气氛有些压抑。 顾温在顾长技旁边坐下,顾父头也不抬道,“昨天去了哪儿?听小魏说,你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换了,书包什么的也没带。” 顾温动作顿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长技啪得一下把报纸放在他面前,示意他看看。 本地头条赫然写着—— 《“幽灵公交”大揭密!》 顾温心中一紧,面上依旧木然。 他还不理解昨天那个人格装作女孩涉入幽灵公交事件的意图,快速阅读文章。 [不能否认,世界上仍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事,但比鬼魂更可怕的是人心险恶。诈骗团伙精心布局,人贩利用灵异事件掩盖罪行,让人敬而远之……办案人员从座位底下翻出大量非法针剂,背井离乡的打工者一旦被劫持到海上,逃脱无路,必然会在诈骗团伙的洗脑和控制下为他们服务……无视异常的冷漠人群是诈骗团伙的帮凶。我们走访发现,有人失踪长达三个多月,邻居都未曾察觉,直到房东催缴房费……希望本省能加大对外来务工者的管理和对诈骗团伙的打击力度。] “我看完了。” 顾温合上报纸,露出不是很懂顾父用意的表情。 顾长技盯着少年的脸细细打量一会儿,并没发现端倪,指节在桌上扣了扣,“吃完饭,来我书房。” 顾长技动筷,母女三人松了口气,一餐无话,沉闷结束,顾温有些不解地跟着顾长技进了书房。 顾长技在书桌后坐下,捏了捏眉心,“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有些事早晚要告诉你。” 顾长技双手在桌上交握,气势凌人,示意顾温在对面坐下。 “本省著名的常青集团是爸爸的产业。表面是金融企业,但也涉及一些灰色项目。昨晚,旗下子公司一个项目的人口输送线被人挖出来,海上据点暴露,虽然重要的资料已经紧急处理,切断了干系,但是——将近两个亿的所得资金还没来得及转移就被警方截获,包括其他人力物力损失,总计三个多亿。而报警的人,是你那个傻表哥。” 顾温没有说话,顾长技拨了内线,对那头说了句,“让他过来。” 不一会儿,脸色发白浑身冒虚汗的蔡继安进门,很惶恐紧张,脚软得站不住。昨晚突然被带到顾宅,颠来倒去审问,他还不知道哪里触了表姑父的逆鳞。 “把你昨晚看到的,那个女孩使用的书包和手机款式再形容一遍。” 顾温面无异色的听着。 从顾长技坦白公司情况,他已明白那个人格在给生父填堵。昨晚还觉得那些私人用品被当成证物拿走,顶多去做个笔录,现在,这些都成了他与生父间的定时|炸弹。是那个人格没想到会这样暴露他,失算了?人无完人,或许会有失算,但顾温不相信他想不到那些东西会连累到自己,还是已经想好怎么应对。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那个人格,他会怎么解决? 顾长技这时道,“蔡继安说完了,我想再听听你怎么说。我没记错,这些东西跟我让人给你准备是同款,别告诉我都是巧合。” 师宣正在顾温的识海看戏,一股亲切的主动的吸引力从皮囊传来,千丝万缕把他拉出识海,被动过渡人格。 眨眨眼。 师宣抬头,“父亲。如果你问问妹妹,大概能知道我昨天遇到什么‘好事’。我当时身无分文,司机不知道被谁支走了,回家连个车费都没有,跟一个女生借了钱,拿书包当抵押。没记错,刚才见报纸上写的那个深藏功与名的热心人士为‘某少女’,而不是某少年,大概是因为这样?” 蔡继安多看了一眼干瘦的少年,那双黑黑的眸子像是突然从石头变成珠宝,笼着光辉。 这种灵性让他熟悉,仿佛那个神秘少女,蔡继安定睛一看,身型也很接近。然而没想出头绪,顾长技已经让顾温下去。 顾长技敲着桌子思索,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 * 蔡继安战战兢兢离开,不明白见义勇为怎么就惹着表姑父。表姑父让他一有少女消息就及时汇报,蔡继安答应了。虽然他有父有母怎么也轮不到被给远房亲戚当孙子管,但蔡家父母都靠着表姑父的资助维持奢侈,当初蔡继安成绩烂只能上野鸡大学,表姑父捏捏他的身板,说他这样不当警察浪费,父母立刻把他送进一所录取分数低的警校。 没过多久,蔡继安收到少女的来电,低缓清冷的声线在手机里有些变音,还是一下听出来。 耳朵颤了颤。 蔡继安没忘记要上报消息,但还有几分新鲜好奇,想着玩腻了再把人卖给表姑父,抱着这个想法,打蛇随棍上,让人请吃饭约见面。 中午。 等在餐厅。 见到推门进来的女孩,色心迷眼的蔡继安立马忘记表姑父的话。 女孩穿长裙,顶着披肩长假发,微微带卷,如蔓,随步姿摇曳,被骨瘦的手随意拨到后面。蔡继安愣愣举着菜单,女孩搭着蔡继安的椅背弯下腰,垂眸注视着纯英语的菜名,眸光流转有种浪漫情怀流泻。 在他耳畔说,“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这顿我请。” 蔡继安被牵着鼻子点完,见少女走到对面落座,才明白违和感为什么那么强。 刚才那种把人圈在臂弯中散发荷尔蒙,与微弯身子凑近距离的逼迫感,都是他惯用的手段,往往能撩得妹子脸红心跳,现在完全颠倒,被当成女人对待了。心堵一瞬,蔡继安摸摸胸口,感觉不出来是否心跳加速,从女孩进门,漫不经心瞟来一眼的那瞬,他就感觉不到心跳了。 整个用餐过程蔡继安都陷入女孩的套路,恍惚结束。 等女孩走了,才想起还没要手机号,回拨过去,是个公共电话。 …… 午餐结束,顾温坐在教室里,边打开书温习,边戴着耳机听着另一个人格与蔡继安刚才的谈笑风生。窗外薄阳落在顾温眉骨,堆叠阴影,乌黑眸子沾染了一丝阴郁。 同桌愣愣看着,少年表面毫无异样,目光落于课本,手却放在抽屉里,无意识把厚厚一本英语书撕成一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同桌嘴巴动了动,没敢提醒他下午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虽然顾温平时看着木呆呆沉默寡言,从不主动招惹是非。 但不是有句话吗?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同桌打了个激灵。 …… 下午,蔡继安与人约会时,顾家致电询问,是否和那个女孩联系上?毕竟新闻已经出来,照蔡继安的说法,女孩应该会来道谢。 蔡继安小心肝一抖,脸上肌肉都颤得快掉下来,鬼使神差的,忍着心虚说了谎,“没、没见……”每多说一个字,冷汗就多一分,“她可能,是忘、忘了吧……” 自那日被父母压回京都,好不容易趁着假日偷跑回来跟蔡继安约会的张萌萌等他挂了电话,道,“你看你嘴唇抖得,谁把你吓成这样?” 蔡继安慢慢缓过来,想到那个神秘少女,盯着眼前娇俏的张萌萌,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但他这种恋爱高阶玩家向来讲究善始善终,分了手还能让前任念念不忘。 蔡继安深情款款,“你是个好女孩,一想到你为了我受这么多委屈,我就很自责。我相信,你对你父母的爱就像我对你的爱一样深,我舍不得你为了选我抛弃你的父母,这太痛苦,我怎么忍心?” 蔡继安目中含泪,“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家世不匹配,可惜我情难自禁。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暴露,我也深刻认清你父母绝对不可能让你嫁给我,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忘了我吧。我不能娶你,也不愿耽误你,你这么好,永远值得最好的……” 蔡继安适时顿了下,紧紧握住张萌萌的手,“……虽然我们不得不分开,但我会永远把你珍藏在心底。不论你以后嫁人、结婚、生子,我都会默默爱着你,守护着你。你并没有失去我,只是我会换一种方式来爱你。” 张萌萌感动得不能自己,埋头在桌上大哭。 蔡继安摸摸她的头,结了账离开,站在门外松了口终于甩脱包袱的气,他突然很想见见那个神秘少女。 …… 顾长技那头,有人报告了蔡继安的回复,并着重提到“表现异常”。顾长技皱眉,“既然不肯老实听话,就派人盯着他。” …… 放学铃声刚停歇,学生们鱼贯而出,师宣站在马路对面的水果摊前,睁开眼,眼前小摊主委屈道,“我数学课回回都是双百,不会出错,我真的找你钱了。”说着,都快急哭出来,“哥,我是小本经营,钱货当面点清,你不能拿了东西还要我再倒给你送钱吧?” 同摊的客人大声嚷道,“我看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学校没教你什么叫礼义廉耻吗?!竟然还跑出来欺负小孩!” 周围学生们指指点点,顾温的老师正准备过马路来“教育”顾温。 师宣左手拎着沉甸甸的水果,右手空荡荡没有一分找零。 明白顾温又惹上麻烦了。 垂眸打量摊主。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身边放着课本,贫困勤奋的形象很能激发路人的善心,脑补出一篇五百字的作文。售卖的水果是易于储存的甜瓜香蕉等,外观不太新鲜,果皮发软,香蕉有黑斑。 他中午回来就休眠了,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可原作中没少写顾温被整的段子。譬如,让他跑腿买水果——当然,没这么简单——几个混街的高三生早知道,这附近有个小孩手脚不干净,配合托儿街头行骗。但凡上当追要,大庭广众下会被托儿倒打一耙,不明真相的人跟着起哄,弄得灰头土脸,怂点的人都自认倒霉;如果被逮个正着或遇到脾气横的,小骗子无法推脱,就说年纪小算数不好忙起来忘了,还钱息事宁人。 前可攻,后可退,滑不留手。 现在,师宣就顶了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选择一:拿不回钱,被骂,被高三生指责私贪掉钱,败坏顾温的名声。 选择二:强行追讨,依旧败坏在校师生面前的形象,这附近又没监控谁知道两人真实情况,人都同情弱者,总相信年纪小的人更无辜。 师宣不咸不淡地“哦”了声,“也许我记错了。” 遇事身在局中得不到解决方法,死缠着是没用的,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没做计较,转身离开。原本被盯得有些心慌的小摊主悄悄舒了口气,又开始扬扬得意。自从找了这个赚外快的捷径,他恃幼凌长,仗弱欺人,屡试不爽。 …… 蔡继安只知道少女在顾温的学校上学,想去碰碰运气,结果运气不错,车子刚停到街口,就见又换了顶假发的少女从公共厕所出来,心里奇怪她既然喜欢长发干嘛还把头发剪得跟男生一样短,少女突然瞥见他,勾了勾手指。 蔡继安屁颠颠赶过去。 少女问:“带手机了吗?” 蔡继安点头。 少女又问:“像素高吗?” 蔡继安点点头。 少女道:“等会儿跟在我后面,把我的举动拍下来,重点拍手,小心不要被发现。” 蔡继安跟着少女再次回到摊位前。 …… 师宣包圆了半个水果摊,掏零钱结账。小摊主没认出他,可怜巴巴翻出满兜块块钱,“姐,我零钱太多啦,能不能换给我张整的。” 师宣爽快掏出百元大钞,摊主接过,把零钱点出来一张张数,懊恼道,“嗯,找的钱不够,姐你还是给我零钱吧。” 这时摊上很及时地又来了一个新客人。师宣递了53元零钱,瞥见旁边埋头挑水果的新客人和刚才是同一位,只不过戴上了帽子。小摊主收了零钱,把水果装好递给师宣,转头应付新客人。 师宣施施然起身,浅浅笑道,“我记性还算不错……你还没把一百还我呢。” 小摊主愣了一下,红了眼圈,“姐,我明明给你了啊,就在你接水果那会儿,你再仔细想想。怎么今天一个个都这样啊,要我说多少遍,小本经营,你不能拿了东西还要我再倒给你送钱啊。” 新客人拧眉盯着师宣,附和道,“我看你长得漂漂亮亮,怎么还出来骗个小孩子,你都不害臊吗?” 校门口还有不少人流,可惜不是看到上场戏的那批,闻声望来,摇头叹气说着什么“世风日下”。 师宣却反而微微一笑,瞄向躲起来的蔡继安,“好了吗?” 蔡继安关了录像装好手机,才走出来点头。摊主和托儿不知唱得哪出。师宣这才转头“无比温柔”地摸摸小摊主的脑袋,“普通水果商贩想让水果显得新鲜,手边会备个喷洒,但你只把水果当成骗钱的道具,选取耐放的,并不在乎水果好坏,破绽太显而易见了。” 小摊主愣愣听着,这女的有病吧,被骗了钱还来指点他。 然而下一秒,师宣抬起另一只从他腰包探了一圈手,笑着让他翻翻钱包,小摊主赶忙查看,不仅新骗的一百五十三元钱不见了,连从上个受害者那骗来的钱也全部消失了。可这人掌心明明是空的,小摊主瞪圆了眼。 “你会魔术?拿了我的钱!” “空口无凭。我手里可什么都没有,不要乱冤枉好人。”师宣把刚买的水果重新放回摊上,笑道,“就像,你找没找钱,你可以说我说的不算。我付没付钱,我也可以说你说的也不算。但我想,警察一定会帮你们算清楚的。” 师宣扭着托儿和小摊主,卷起水果摊,一起锁进蔡继安车里,从厕所里拿出前一次买的水果,还回去,对蔡继安道,“我已经报了警,你等着警察来,附近应该还有不少受害的苦主。” 蔡继安被指使了一圈,还没跟少女套热乎,少女已潇洒转身,大步离开。 …… 派来盯着蔡继安的人给顾长技打电话,请示,已经找到那个搞破坏的女孩。顾长技让跟着人,找出她的住址。结果跟回学校,却见女孩进了男厕,过了一会儿,出来的是脸上还带着湿意的顾温。西装男盯着顾温的身型,去男厕查探一番,每一个隔间都是空的,最里面那间的垃圾桶里,用黑色塑料袋裹着一件眼熟的裙子和假发。 第29章 拯救骗子(4 顾温离开厕所时,心情几近沸腾。 走廊两侧是随处可见青色墙漆。青色的光反射仅有三成多,能带给视网膜恰当的适应度,赋予人更为平和的情绪。顾温在其间穿梭,随着时间流逝,沉静的步履渐渐平静,他抹掉脸上滑落的水珠,瞥向身侧。 消防栓玻璃映出往日见惯的脸,呈现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感觉。 现在还仿佛置身梦中。 从不久前发现另外一个人格,他就主动置身困局用自己当诱饵,把那个无法掌控的人格引入他的耳目中。每每听着那个人格为了他殚精竭虑,被欺骗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会得以排解,同时却有转化为另一种油然而生的情绪。一开始还不甚分明,随着他对那个人格日渐熟悉,莫名的情绪越积越深,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名为烦躁。 午间时候他听着那个人格对蔡继安温声细语,整个人像被巨山压顶般被烦躁感束缚得密不透风。发现同桌异样的眼神,他恍惚低头,掌心捧着无意识间撕碎的课本,微风卷帘,碎片散了一地,难以言喻的焦虑破石而出。英语老师怒不可遏,顾温被罚去楼下跑圈一个课时,烈日下,他的繁杂心绪随着黏腻的汗水挥发、升华,当他筋疲力尽躺在人工草坪摊开四肢,他让他困扰的感情原来是接近气急败坏的嫉妒。 顾温他常被形容呆木沉闷,宛若顽石,他第一次体验到石头落入油锅的激烈情绪。 他与那个人格共用一个身体,理所当然的,把那个人格默认成自己的所有物,他该拥有一切的知情权,该紧密相连,不论喜怒,都不可分割。 而在几分钟前,这个愿望得以实现。当顾温把湿漉漉的脸从蓄满水的池子中抬起,再次睁开眼,望着周围的校园男厕环境,明白那个人格又帮他化解了一个困局。顾温打量自身形象,衣服已经换回男主,头发因为佩戴假发有点塌,没有什么新奇的。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余光不经意扫过镜面,骤然瞳孔紧缩,顿住脚步! 顾温侧身面对镜子,但镜中映出的人影却是正面的。 镜中映出少年半个身子,但从肩膀放松的弧度就可以想象他闲雅的站姿。与顾温分毫不差的寻常的五官,不复往日该有的木然,反而含着一抹鲜活笑意,斜睨着他。顾温想象过许多次,如果不是双重人格,而是作为双胞胎共存,那个人格会用这副同样的脸做出什么表情,但当直面镜中少年让满室生春的艳色与温煦,他才切身认识到,这个人远远逾越他的想象。 如果换个人,必会认定这是快被焦躁妒恨逼疯,所催生的用于自我安慰的幻象。 但顾温十分肯定,这是另外一个人格。而下一秒,他更加坚定了,镜中少年张了张嘴,而那句话却顾温嘴里吐出,不由自主。 “唔……” 曾细细品味珍藏的称呼。 “我亲爱的男孩。” 曾在深夜中于耳道里静静流淌的含笑声音,似水柔情。 “……你看上去还好吗?” 这与他平常干巴巴的嗓音完全不像,顾温忍不住摸了摸嘴。而在他犹疑间,镜中少年已经跟他告别,“时间不早了,我想你还有事情要做。” 少年瞥了眼顾温裤兜的方向,顾温埋头掏出一把钱。 “不过答应我,回家再见时你还是好好的,可以吗?”少年说了最后一句,“我觉得并不是什么事都要一个人硬撑着……待会见。” 等顾温急忙抬眼,镜子里已经恢复原样,映出那张寡漠无趣的脸,顾温皱眉,镜子里的也跟着皱眉,那个人格不在那了。 现在—— 顾温从消防栓上再次望见自己的脸,脑海中却已不由想象起另一个。视网膜与脑中截然不同的脸仿佛重叠在一起,总有种错乱,模棱两可。 顾温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迫不及待赶紧回家。 通往顶楼的门被撬了锁,一推就开,蔚蓝的天空映入视网膜,顾温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下来,他才把目光落在这几个记吃不记打的高年级不良生。几人见顾温空手而归,嘴里一哼,正要解题借题发挥,就见眼前大多时候都很好欺负的沉默小羔羊从兜里掏出钱,随手扔地上,没什么表情的说: “已经用不着了。” 几人没听懂顾温的未尽之语,只感到权威受到挑衅,上前要收拾这个不长眼的小子。 顾温突然回头,冲着门外道,“跟了这么久,不出来吗?” 学生散去的教学楼空旷寂静,皮鞋与地面的摩擦声哪怕再轻微,都不会无迹可寻。顾温生性敏感,能轻易察觉别人投注来的异样目光,如果不是第二个人格现身,他原本还打算装作不知道。跟踪者似在斟酌,等了没几秒,才现身,是曾经来接顾温的西装男。 …… 师宣呆在识海里,望着顾温利用西装男料理高年纪生。 师宣视物超越常人,当他换成女装从厕所出来,并不意外顾长技派人跟踪蔡继安。然后,他想着一事。因为临时买的女裙有点短,为了防止风吹露腿的意外,他用肉色丝袜掩盖腿毛,脱鞋时突然发现鞋底有问题。 可能是涂胶的人当时心情不太好,用力过猛,挤出的浇水偏多,虽然用美工刀修饰过,但是心情烦躁手下并不细心,能摸出些微异样。 师宣弄开切口,发现里面藏有窃听器。回想蛛丝马迹,从顾温最近不离身的耳机可知,师宣的存在暴露了。第二次失算,师宣很快弄清原因。两人共处一身,师宣能感知皮囊的情绪,清醒时能观察顾温的一切,再加上顾温的魂体有故友的魂息,他对顾温各种意义上的熟悉让他松懈,下意识信任顾温于他无害。 而他于顾温却是完全陌生的。 顾温在观察他,试探他,分析他,并发现,每当他替顾温出来解决完困局之后的一段时间,是顾温可以瞒着他行动的安全期。 顾温性格反社会,容易黑化。顾父薄情寡义、六亲不认。师宣并不惧怕与两人斗智斗勇,他前生的宗旨就是: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他这次打算借力打力,或者说移花接木,唯有等他们先出招,师宣才能转嫁破坏。 …… 西装男处理完几个高中生,等顾温回教室取书包锁门的功夫,那好被黑塑料袋里的证物,向顾长技汇报,搞破坏的女孩与顾温可能是同一人。 顾温坐车回顾宅的路上,师宣敲着手指在思索,然而下一秒,师宣和顾温同时愣住。 望着车外风景的顾温低下头,右手仿佛有了自我意识,在一下下敲着椅座,那轻妙的节奏,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格,一时表情古怪。 似陌生。似欣喜。 轻轻说了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是你吗?” 师宣想到什么,试图有意识地操纵那只手,果然,顾温在主动包容接纳他,迫不及待的。师宣的意识仿佛涓流汇入顾温的海,灵魂交融的一瞬顾温整个身体颤了一下。 不等顾温细细感受,失去控制的右手突然抬起,在他左手掌心写字,指甲滑过掌心软嫩的皮肉,微微发痒,痒意深达眼部,让眼睛有些发涩、湿润,像枯木终逢甘霖,但顾温不习惯表达感情,很快又隐忍下来,维持一脸沉闷。 在掌心写字的指头仿佛察觉顾温的感情,突然顿住,缓了一会儿像在思考,十指指尖并拢,活灵活现像撅起的嘴,在顾温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顾温表情又空白一瞬。 聚拢的指尖颤了颤,像被他的表现逗笑了。 戏弄了顾温一会儿,师宣在顾温掌心写道:[我亲爱的男孩,我同样渴望与你融为一体,但现在我们需要度过眼前的难关。] …… 顾长技挂断电话后就忍不住点了根烟,时间滴答溜走,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小山,他皱着眉,怎么也想不到查来查去,居然查到自己亲儿子头上。上次相同的使用物品,他只怀疑是两人联手,并没想过是儿子假扮的,这样避着他断他的生意,会是无心之举吗? 妻子来喊顾长技吃晚饭。 顾长技揉揉眉头,“顾温回来了么?” “回来了。”陆诗蕴脸色有点难看,“也没见这样关心女儿。” 一家六口进行晚餐时,顾长技几乎全程打量这个时不时就让他大开眼界的儿子,陆诗蕴黑着脸看着丈夫把那个小野种带回书房。 师宣呆在识海,看着少年照他的要求,阐述过去七年对顾长技的憎恨,不用调节情绪,无数孤独无助与奶奶相互扶持的日子历历在目,字里行间的憎恶已完全显露,顾长技目光越来越冷,踱步走到顾温面前,高大成熟的身躯充满压迫。 “所以——你是在故意报复我吗?” 少年眸中恨意猩红,咬牙切齿道,“我只是想证明,你曾经轻易抛弃我是多么愚不可及的行为。” 师宣内心“啧”了声,与他的期许还是差了点,顾温可能打心眼里对顾长技厌憎太深,本该是又爱又恨的表情带着些冰冷讽刺。 顾长技如他所想,表情像吞了只苍蝇,不过怒气已经消下去一些,开始用一种考量的目光观察少年。顾温态度默然,高压目光下毫不露怯,顾长技如何去想都与他无关。顾父慢慢有点欣赏他,这与他心目中的继承人十分接近。 “你上次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连我都骗过去了!”顾长技冷哼一声,“害我损失三个亿,你要受点惩罚长长教训。” 顾温沉默跟随顾长技,进了密室。 顾长技从墙上取下一条泛着幽幽冷光的长鞭,“跪下!” 师宣估摸着鞭子的硬度,明白一顿皮肉之苦是少不了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顾温受罚,不论是因为顾温还是故友。师宣在顾温跪下的一瞬,准备强行替代他。 铛—— 却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顾温几乎一瞬间明白了另一个人格的打算,浑身肌肉紧绷,竭尽全力阻止!顾温忍耐惯了,但另一个人格一向鲜活肆意,想到他的笑容从脸上剥落,想到他被别人——哪怕是他的生父,折磨得痛苦蜷缩,顾温就难以忍耐,有种无名火烧得他脸上筋肉都在一跳一跳。 顾温企图用全身心的抵抗劝退另一个人格。 可师宣魂体远比顾温强大,意念坚定,直接强行拽离顾温!魂体直接的较量让顾温惊颤!愤怒!忧惧!顾温的意识渐渐像被布蒙住,五感一点点被遮盖……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被一点点顶替的身不由已,焦躁得简直快要憎恨另一个人格的自作主张!怀着满心愤恨不甘,顾温失去意识…… 师宣掌握皮囊主权,唇角微勾。 …… 顾长技见儿子还有闲心微笑,第一鞭子用了八成力道,想抽掉他的轻浮。 儿子左右两半脸扭曲一下,似乎忍不住想痛叫出声来发泄一下,却很快忍住,似乎是为了分散痛苦,开始不怕死地与他耍嘴皮子,苦中作乐。 被顾长技鞭打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其中不乏骨头硬的,但这儿子是第一个能在他鞭子下从头含笑到尾,哪怕是僵笑。 顾长技像被这笑容激着,下手越来越狠,渐渐不留余地,然而,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却愣是撑到最后一刻,从有力气调笑到只能呼呼喘气。 顾长技停下鞭子时,儿子已一身血水,软软躺倒,像是要死在地上,可就在这时,他嘴角还勾着一抹快要散掉的虚弱笑意。顾长技一步步踱过去,“你这是干什么?故意气我?” 儿子勉强提起点精神,沾沾自喜得眼角眉梢都要飞起来,“……我知道你想看我求饶,但我偏偏就要笑到最后。”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儿子的力气,他断断续续喘着气,眼中神光涣散,对顾长技的恨与恶意与防备组成的壁垒摇摇欲裂,不经意流露出不愿表露的渴望,近似儒慕。儿子有点昏昏沉沉,嘴里念叨着“可恶……真疼死人了”,而在疼晕的那瞬,反而软软呢喃了句: “……爸。” 如果说前面受刑的不俗表现让顾长技重视起这个继承人,最后那声毫无防备的呢喃,让连自个老母都没背过的顾长技,伸出他宽厚带茧的手,亲自抱着湿漉漉满是血的儿子,一步步出了密室,把他抱回床上,让小魏日夜照料,有消息立刻通知他。 * 被替代的时间像是一觉无梦。 顾温再次睁开眼,日历已经翻了半个月。 他坐起身,浑身骨头像是快要断掉,胸前背后包扎着绷带,微微一动,还有种钻进骨缝的疼与酸麻,可见当初有多严重,这样想着,他对被强行替代恨,与更为复杂的接近心疼与怜惜的情绪涌上。 顾温走进浴室,短短几十步路,疼得冒了一身冷汗。 镜子里映出有些苍白的脸,眉间夹着几层褶皱,双眼像两块无神的黑石头,微微拉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完全没有那个人格熟悉的弧度,反而表情更加古怪。 顾温敲了敲玻璃,“……你怎么样了?” 擦得崭新的镜面映出他不讨喜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半个月前让人心有余悸的激烈情绪仿若还回荡在胸腔,顾温绷紧唇瓣,嘴里像含着热烫的沙石,苦不堪言,又是恨又是苦涩又是身不由己的惊痛,无法咽下,梗在喉里。 他必须发泄点什么。 “你出来……” 顾温又敲了敲玻璃。 心里不上不下像被一把火烧着,嘴里含的沙石翻滚,蒸蒸热气直冲大脑——不亲眼见那人一面,他根本无法安下心! “……出来吧。” 镜子里毫无变化,顾温仿佛脑子烧得有些魔症,一下一下。咚!咚!咚!机械敲着问着焦躁着不满着,随着骨节的痛意蔓延过来,他僵硬的表情竟微妙地舒展了些微。 在这一瞬,他从焦灼的情绪中有所解脱,形成一种下意识的本能。顾温敲击的动作幅度越大,扯到深可见骨的鞭伤,绷带底下渗出血,更深的痛感袭来,覆盖了顾温的情绪,这样,仿佛渐渐能从自虐中体验到另一个人格当日所经受的痛苦!顾温下手越来越重,表情越来越冷静。 咚!咚!咚! ——砰! 镜子不堪持续重击,突然裂了,玻璃碎渣扎进皮肉,镜中映出的少年也四分五裂。 顾温目光一顿,从无意识的魔症中回过神来,像是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怔愣,垂眸看着自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手,神经末梢传来的痛感让他脸部抽痛,像从高空落下簌簌掉落碎块的巨石,有些可笑。 “你这是干什么?!” 顾长技听小魏满脸惊慌报告了顾温突然干起傻事,立刻驱车赶回家,居然看到这种让人愤怒的画面。 顾温回过头,那双眼睛里的目光让顾长技陌生又愤怒。前几天儿子已经好了许多,脸上时不时有笑容,眼波流转的风流态让他常常追忆当年,越来越看这小子满意,顾长技还计划着让他在上学之余接触一些事务,开始磨砺他。他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重视过?包括几个女儿?结果呢? 这少年此时像是换了个人,绷紧的脸又臭又硬,两只眼睛装着炮弹,恨不得把他炸得灰飞烟灭,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顾长技难得有了慈父心肠,近几日不时过来看看,一腔关怀得到现在这种待遇,心里呕得很,怒骂道: “怎么,现在回过劲来埋怨我了?!觉得我教训你教训的不对?!当爹的打儿子天经地义!你做那事该打!不打不长记性!” 顾温启唇,只说了一个字: “滚——” 顾长技气血上头,又想抽这死小子算了!旁边观望许久的魏阿姨赶忙上前拉住人劝阻。顾长技瞥了眼少年缠了整个上半身的绷带,忍下怒意,“还有本事冲我耍脾气,就说明你没事,我让你先养伤,等你养好了我们再好好说一说。” …… 蔡继安被表姑叫去顾宅的时候,正见表姑父气势汹汹离开,瞅了瞅天色,有些纳闷,等他见了表姑就把这纳闷问了出来,“表姑父怎么这会儿才去上班?” “那是这会儿才去,你表姑父是才回来一趟。”陆诗蕴一说起这个就滔滔欲绝,“你一说这个我就气。也不知道他是抽了什么风,这断时间对那个小野种越来越好,今儿一听他在屋里发疯连会都不开了就赶紧回来!对倩倩柔柔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蔡继安对这些家长里短不感兴趣,敷衍道,“你刚不是说表姑父动手打了他吗?或许是愧疚,想补偿他。” “你表姑父什么人你不知道,他这厮能有这点慈心母猪都能上树了。”陆诗蕴又接着抱怨,蔡继安听了一会儿,头都痛了,有着功夫他真想去找他那个突然失去消息的神秘小美人,而不是听一个满腹怨气的老女人发牢骚,赶忙岔开话题。 “表姑父为什么打他?” “那是他该打!” 陆诗蕴当时也好奇着呢,但是打探不到太多消息,就见过他丈夫的助理去烧裙子,追问了几句,说得很隐晦,似乎是小野种穿裙子怎么的惹着顾长技。陆诗蕴说了几句,突然见表侄一副被雷劈了的懵样。 “你怎么了?” 蔡继安缓过劲来,又追问了一遍那个裙子的款式。陆诗蕴被他搞糊涂了,就见一向万事不上心的表侄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怎么会……竟然是他。”表情有些失魂落魄。陆诗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神,结果蔡继安一回过神来,就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表弟”就火烧火燎离开。 话音还没落全,人就没了影。 第30章 拯救骗子(5 赶到顾温居住的院子,蔡继安突然有些退缩。怎么好端端一个小美女变成与他结过怨的表弟?他怎么会对一个男的惦念不忘?可骤然听到被表姑父打的表弟是那个神秘少女,那一瞬最先出现的情绪是心慌气短与惊忧,而后才是急于求证,与犹豫…… 顾温换了校服从院子里走出,迎面撞见蔡继安脸色微沉。 “听说你被表姑父罚了,怎么不好好养伤还要上学?”蔡继安从拉紧的运动校服外看不出里面的伤情,盯着顾温的身型与面容,印象中的少女与眼前少年吻合的地方越来越多,怪不得以前总觉得眼熟,原来真是他假扮的。 顾温冷冷瞥了眼蔡继安,想到窃听到两人谈笑时的妒恨,走向蔡继安。 少年目光沉凉如水。 直直盯着蔡继安的眸子不像往日沉闷寡默,倒像石块千锤百炼锻造成寒铁,逼得蔡继安不由退了一下,“你、你……” 顾温在蔡继安面前站定。 “你以后别在‘我’眼前出现。” 蔡继安愣了下,又愣愣地目送顾温离开,突然又感到全然的陌生,那些让他心慌意乱,乱花迷人眼,眼里恨不得时时黏在少女身上的迷恋感消失。他松了口气,心情有些糟糕,又莫名安下了心。 …… 顾温的同桌见他来学校,沉闷着脸整理课本,憋了半月的话匣子没合紧。 “我说,你爸给你请了一个月的假,这才过了一半你咋就想不开来上学了,病好了?换我肯定装病也要拖到最后一天。还有,你是哪病了,气病的?是上次你被卖水果的坑了那事?听说老师本来还想批评教育你当众诈骗欺负小孩,影响太坏,后来就传出消息说那俩是骗子,被一对男女收拾了,往警局跑了一圈再也不敢乱来,不然会有人把骗人的录像传到网上。对了,还有那几个老欺负你的高三混混被人收拾了,整天缩头缩脑不敢再欺负人,真想知道是哪位英雄做得好人好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顾温全程屏蔽聒噪,半点表情都没有,僵尸脸比以前还恐怖。同桌偏头瞅了瞅他耳朵,“你又没戴耳机,怎么还装得跟听不见我说的话?对了,你今天咋不戴耳机啦……” 说到这个,顾温脸色更阴。 同桌趋利避害的雷达启动,瞥见顾温抽屉里的手把一根2b铅笔折成两半,又一点点掰碎成一截一截碎块,识趣闭了嘴,心里腹诽:这货又犯了什么癔症?咋又开始变态了。 一日教学,顾温心不在焉。 但日日带着伤按时到校打卡,似乎这样,他才没有余力去想另一个人格为什么不出现?难道是因为窃听器?这次恢复意识,他就翻鞋底想听听那晚受刑的情况,不然光是想象就快逼得他头痛欲裂,但窃听器里面的声音截止到另一个人格去公厕换女装,顾温顿时明白,被发现了。顾温惴惴不安着,很快明白他是关心则乱,另一个人格只是过度疲劳后在修养。 早上。 顾温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侧被撩得有点痒。睁开一条缝,见一只手凑成小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顾温被烫着般,腾地坐起身。 盯着右手出了下神,惺忪睡眼逐渐清明,顾温面无表情地爬下床,不紧不慢走向厕所,似乎并不多么重视两人相隔许久的会面。 师宣用顾温的余光瞧见他连鞋子都忘了穿,赤脚踏过冰凉的地面,忍不住说了声,“别着急。” 顾温僵了下。双腿不受控制地返回床边,伸进拖鞋里,他眼底深处浮现暖意,脸色却更加阴沉,“谁让你自作主张。” 顾温的嘴角不由自主扯动些微,像是那个人格在轻笑,一个惦念了无数遍的声音从他嘴里冒出,“不是你么?我们两人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有你产生强烈的包容*,我才有机会与你同时操控这具身体。” 顾温抿了下嘴,声音经过的感觉像还残留唇齿间,体会着那个人格卷动舌头的方式,喉头紧缩,嘴里突然干涸得厉害。 进了卫生间,镜子里再次显露出少年的脸。 面对面,顾温有很多想说,所有繁杂心绪拥堵在嗓子眼,一时难以理清。顾温沉默时,师宣正观察他,从表情上的蛛丝马迹,到皮囊传来千丝万缕的心绪,顾温非常在意他,只要再推一把,师宣就可以准备收网了。 顾温终于出口,回到最初如鲠在喉的问题。 “你到底为什么要隐藏自己?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 “那你呢?”师宣四两拨千斤,“你弄窃听器是不信任我?还是想欣赏我为你出生入死以此产生优越感。” 沉默蔓延…… “算了。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顾温有些沮丧,仿佛有种很久之前就拿这人毫无办法的错觉。仿佛只要他想,他就能把自己的心情揉来捏去任意塑形;仿佛只要他想,不论他盘算着任何谋算,自己都会甘之如饴不去追究他的隐瞒,无条件原谅。 顾温恍惚了一下,“再来一次,我不一定还能忍住。” 明明共用一个身体,却无法感知,让他想起前半截人生最惊惧的记忆。溺水的九死一生,被水束缚无法挣脱的焦躁,上不着天下不落地,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那一次,他逼迫自己每日练习五千米游泳,强制克服对水的恐慌,但这一次,他没有这种自信。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顾温垂眸盯着被另一人格控制的右手。 “别哭丧着脸。”那个人格笑着控制手在他腋窝挠了两下,顾温没有痒痒肉,像个石头一样表情毫无变化。那只手有些失望,锤了下他的胸口,这种亲昵打闹让未曾体验的顾温僵了下,扯扯嘴角,装模作样笑了一下。 另一个人格并没有被安慰到,“笑得可真难看。” 顾温笑容凝固,缓缓收敛嘴角,绷紧脸。 另一个人格又道,“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教你的。一点点,不论是笑还是感受我的存在或者别的什么,我们可以慢慢来……对了,我有自己的名字,叫师宣,不要记错了。” 顾温的气闷消散。 这个人格总能轻易影响他,危险到甚至让他有过一丝害怕。 * 顾长技准备磨砺顾温,在他养好病后派出第一个任务:常青集团掌舵人顾长技公开收徒。师宣借着顾温的手,传达了策划建议。 顾长技翻阅时,看到第一条就扑哧乐了,上书:行骗之事,首要看脸,不可尖嘴猴腮、贼眉鼠眼惹人猜忌。长相出众者,讨喜者,或慈眉善目,或正气凛然,最起码,也要其貌不扬。西装男盯着老板脸上近乎纵容的表情,心里还纳闷是不是最近要跑趟眼科,这还没老呢,就犯起眼花了。后来这条被列在章程最上面,圈内都传疯了。 顾长技原以为顾温都是瞎写,没想还慎重思考了考核题目。 自海上诈骗据点被捣毁,顾长技一直在重建项目,这次儿子就提出用两者相互磨刀。把考核者的个人信息夹在其他客户资料中,输送给准备重建的备选诈骗项目。以累计骗取金额作为衡量标准,选智计、临场应变、演技俱佳的人才收为徒弟,择没被顾客套牢,诈骗模式成熟最具前景的项目投资、扩展。这个策划在被完善排除作弊可能后,投入本省各据点实施。 顾长技还派顾温课余去据点亲身体察。 闲暇时,调取他应对诈骗的录音,无奈笑了。 骗子一:【您的信用卡恶意欠款5000余元,逾期未还将遭到银行起诉,具体详情请转人工台咨询。】 儿子:“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停机。sorry,thenumberyoudi……” 骗子二:【我是s省b市青潭区公安分局的警察,你的国际包裹过境检查时发现藏有毒品,需要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儿子:“我的包裹都是我爸签收,他在s省b市青潭区朝华西街派出所坐班,警号015917,过来查。” 骗子三:【您好,这里是泰安保险……】 哪份保险忘交钱还没说,就被儿子打断:“真巧,我初中就辍学卖保险了。” 儿子用不紧不慢却有些洗脑的说话方式缠着不让骗子挂电话,大倒行业苦水,口干舌燥才施恩般道,“对了,我们新出了一款至尊优享保险套餐,每季度只需支付998元,保车保房保人身意外还保孤寡不孕,你要不考虑一下……喂喂喂,别急着挂嘛!这款不行还有一款物美价廉的平民套餐,保行骗不义必孤老。” 听到最后一句让顾长技心里无端错跳一拍,很快又忽略,他亲自上阵给儿子发了条短信。 说顾父涉嫌一起要案,现已被拘留,需要保释资金。 儿子转发回一个“节目组中奖”的诈骗信息:【警察叔叔你帮我领了,扣除保释资金,剩下的钱让我爸自己打车回来。】 “这死小子!”顾长技骂了一句,抬头见西装男表情怅然。 “你怎么了?” “我想起当初刚认识你的时候。”西装男叹道,“岁月催人变,有时我都快觉得不认识你了,不过最近偶尔能从顾温身上看到你当年的模样。” “偶尔。” 顾长技想到儿子时而贴近心坎的笑容,时而又臭又硬的僵尸脸,皱了皱眉,一种被迷雾罩住,忽略了什么的感觉再次浮现。 …… 师宣帮助顾温获得顾长技的赏识。慢慢教导顾温怎样伪装情绪,怎样笑。顾温自认,这是他人生中最甜蜜的阶段。 每日,在师宣的“亲吻”中醒来,回赠紫阳花。他们开始互相了解,他疑惑师宣总在信尾勾勒一笔紫阳花,师宣眸光瞥了眼花瓶新插的一枝,道:我以为你会喜欢。顾温愣了一下,没有反驳。顾温从小到大过得无欲无求,谈不上喜好,连在意的都很少。因为成长环境,他不敢对任何事物投注太多感情。 至今,他拥有唯一能放纵投入感情的,是师宣。他们密不可分,有一生时间相濡以沫,他逐渐尝试喜欢师宣所喜欢的,想更接近师宣。 更加。 更加。 师宣洞悉他的想法,把顾温一点点、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像自己,教导他在顾长技面前表达儒慕,获得信任。同时,师宣不动声色模仿顾温的沉默木讷、隐忍呆板、固执孤僻。没有窃听器,隔着时间差,师宣特意隐藏,顾温忙碌于接受顾长技的锻炼,根本无法发现任何异常。 夜凉如水。 师宣拖着顾温沉睡的皮囊苏醒,坐到电脑前,开机打开邮件,把又一封借着顾温接触事务时搜集的灰色项目资料和顾长技近期行程表,发给顾温的对头——一个想上位的野心家。联系方式取自顾长技的通讯录。无论对方想瓜分顾长技的生意,还是想卖给警方打击对手,无所谓成功与否。师宣卖掉的这冰山一角,还不足以撼动盘踞本省的常青集团,师宣只需要对方有所行动。 没有清理记录,师宣关闭电脑,盯着暗下来的屏幕,在黑夜中思索片刻,起身收拾衣服出了门。 * 当夜,蔡继安在酒吧彻夜狂欢,正被起哄与一美女喝交杯酒,这边蔡继安豪气饮掉过半,那边美女刚抬起杯座,从后面探来一个少年的脑袋,借着美女的手饮下另一杯,蔡继安一看清那人相貌,喷出剩下半杯。 少年躲得及时,美女却被喷了个正着,脸色漆黑无比。蔡继安表情尴尬,赶紧从盒中取抽纸,正待递去,就见少年已拿着自个的衬衫衣领万分柔情蜜意地擦拭美女脸蛋,还借机亲了一口,舔了舔唇瓣。 “雪肌润酒,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原本羞恼难堪的美女被逗得满脸羞红,旁人也跟着起哄,“再来一个!来一个!” 蔡继安见少年果然顺势低头,终于忍不下去,一把捂住他的嘴,抱着少年的头走到一边。 耳边喧闹杂音太多,蔡继安贴着少年耳朵,气急败坏,恨不得钻进少年耳朵里说话,“你是故意的吧?!前不久还冷言冷语的,现在凑过来干嘛?” 少年也贴近蔡继安的耳朵。满场噪音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少年并不大的说话声清晰无比,像条小虫爬进蔡继安耳道,痒得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骤然想起第一次闹误会时少年的绝佳吻技,真想抱着狠狠亲下去,并没有留心他说了什么,手上却不满地推开少年,“你这若即若离,欲擒故纵耍得好,不就是想吊着我玩吗?” 师宣露出微微一怔的表情,拉着摸不着头脑的蔡继安出了酒吧。 深夜。 师宣靠在墙上,笑得略带苦涩,“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蔡继安别别扭扭道,“提前说好,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太麻烦费脑子的事也别找我。” 师宣扑哧笑出,忧郁表情破功,笑得两颊肌肉乱颤,睫毛扑扇扑扇差点又让蔡继安看痴了。 明明上次还扫了他面子,看着面目可憎,这会儿他一笑,蔡继安心脏又扑通乱跳,感觉不论他说什么,他都会毫无招架之力。蔡继安知道自己没担当,窝囊怕死怂,但只要少年这样笑着,软语哀求,哪怕给把刀,让他自杀或宰了少年,他都会毫无原则冒着犯罪的风险,傻傻听话。 师宣敛了敛表情,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个精神医生。” “给谁用?请医生这点小事跟表姑父说不就行了。” 师宣沉默。 许久。 方说,“……你帮我悄悄的请,不要让人发现。” “你……”蔡继安。 师宣垂眸,盯着自己脚尖,语气低落,“不妨告诉你,我身体里有两个人格。” 蔡继安瞪圆眼睛!直觉是骗人!缓缓一想,又有些信了!只有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对顾温时而心动时而厌恶,“你怎么就直接告诉我了?!我、我、我管不住嘴的,表姑父知道了吗?那个人格是那个性格阴沉表情又臭又硬的那个,他、他、他不会伤害你吧?你突然就要请医生,是不是他给带来困扰了。” 师宣抬眼,咬着下唇。 这一瞬间少年所展露的,立于悬崖绝壁的孤独无助让蔡继安不由抱住他,“你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你应该看出来了……” 师宣道: “我与父亲的性格很像,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格。自从幼年父亲卷款离开,我的生活发生巨变,怨恨我父亲的人欺负冷待我。我想那个人格就是那时候出来的,替我承受了所有灾难,性格越来越阴沉孤僻。我最近发现他变得很危险,憎恨父亲憎恨我,觉得要不是为了替父亲赎罪替我受过,他就不会经历那些悲惨遭遇,他想报复我们,想毁了父亲,还想杀了我。” 蔡继安安抚着微微发抖的少年,突然觉得欺软怕硬的自己都可以无所畏惧,只要能保护这个少年,“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还有,既然他对表姑父也不怀好意,不如告诉……” “别。”师宣抓紧蔡继安的衣襟,“父亲他本来就忙,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蔡继安没答应,只是拍拍少年安抚他的惶恐。 师宣目的达成,告别蔡继安回了顾宅。 …… 顾长技趁着顾温双休,带他去审查一个项目,增长儿子的见识,路上见他不停打哈欠,追问,“怎么,昨天没睡好?不要以为年轻身体好就能乱来,不然等你年纪大了该遭的罪一个不少全都会还回来。” 顾长技难得唠叨,但顾温却并不感激,只是思及师宣的教导,扯了扯嘴角敷衍了个刻板的笑容。 “不想笑就别笑,阴阳怪气的。”顾长技没再搭理儿子,开始阅览这个月的营业额,渐渐皱起眉,问向开车的西装男,“这个月是旺季,怎么生意滑坡这么快?” “本省那个新兴的小集团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怎么回事?”顾长技和前座的西装男讨论起来。 顾温望着窗外的狭窄道路出神,不知道现在师宣是睡着还是醒着?他用师宣教导他的方法,渐渐能感觉到识海中那一团氤氲的能量,模糊是团人形,他用意识去触摸师宣身体,仿佛两股交触的神经,触及时,过电的感觉直达头皮,后颈汗毛都立了起来。 神思游离间,他发现前方高速上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衣服鼓鼓囊囊好像装着些什么,没等想明白,师宣被他骚扰醒。 顾温的心思全在师宣身上,等他回过神来,一个携带自制炸|弹,被顾长技的集团骗到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倒霉男人,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往疾驰的车头冲过来,车子急停,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火星,顾温几乎在下一瞬就推开门,把顾长技推出去吸引倒霉男人的目光,从另一门离开。 顾温原本并不惧死亡,却不想危及到身体里的师宣,因此,他现在比谁都要珍惜自己的身体。 然而,师宣恰在此时,再次强行替换了顾温。 …… 顾长技这一刻觉得儿子表情像分裂一般。措不及防的顾长技被推到车外,儿子看着他的表情带着被牵连的憎恶厌恨与不屑一顾的轻视,似对他的生死并不在意,顾长技毫不怀疑儿子准备立刻扭头躲离他。然而,顷刻间儿子脸上表情一变,瞥见炸弹瓶被扔了过来,准备离开的身体猛然扭转,扑到顾长技身上,稳稳盖住,震颤了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砰——! 顾长技视网膜映出瓶身碎片和药粉喷溅的画面,瞳孔紧缩—— 虚惊一场! 弹药因配置比率与剂量问题在半路爆了,只炸得激动跑来的倒霉男人灰头土脸。训练有素的西装男很快把人制服,解除危险。顾长技松了口气,扶起冲他虚弱微笑的儿子。 这场意外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本省新兴的小集团把顾长技的行程卖了,借刀杀人。再继续调查下去,信息是从顾宅泄露的,出了内贼!最后电脑记录的调查结果摆在顾长技桌上时,他久久说不出话,他怎么能相信,那个舍命救他的儿子出卖他,难道这一切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 办公室门被敲响,“先生,您的表侄来了。” “弄一份假项目资料,我倒要亲眼看看,是不是我的好儿子做得手脚。”顾长技挥手让西装男下去,接待了蔡继安。 没想到这个表侄给他带来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顾长技听着顾温深夜求助蔡继安的经过,听到那句不想给他添麻烦的话,联想到之前那场惊|变时儿子先想害他又想救他的极大反差。 破开云雾!以前忽略的地方豁然开朗,儿子时而爱笑时而默然,或巧言令色或沉默寡言,语气、表情、行为举止都时不时相互背离。一开始,顾长技因为不在意顾温没有留心过,只以为是喜怒不常。后来在意了,发觉顾温的不对劲,又一次次包容他的缺点。现在看来,他所欣赏的只是其中一个人格。 顾长技的测验当晚有了结果。他在书房点着烟,望着幽幽发亮的电脑屏幕。在顾温电脑里加载了第三方软件,那边进行的任何操作都会同步远程到顾长技这台。 他默默盯着顾温把那份假资料匿名传给对头。顾长技在电脑操作几下,顾温房里的电脑摄像头悄悄打开,拍到坐在电脑前的少年。 表情阴郁沉闷,目中映着幽光泛冷,是蔡继安口中隐忍着恨着他的。与顾长技欣赏的笑意风流对他满怀儒慕的主人格完全不同。 顾长技被烟灼了手,眼底泛青,眼球上血丝密布,有了决定!他不需要一个潜伏在他身边,时时憎恶他危害他,企图替代他儿子的毒瘤!是了!他心中正真的儿子只有那个会笑会闹的主人格,而不是那个因为黑暗而滋生的,又臭又硬的,除了给他填堵,贪婪攀附在儿子身上,一点用都没有的副人格。 不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他的儿子,都必须除掉这个不确定因素。顾长技大晚上给蔡继安打了个电话,安排一通。 * 此时,另一边,师宣关掉电脑,维持着脸上与顾温极其相近的表情进了卫生间,洗了把脸。只剩最后一步了,事情的成败取决于,他能不能在顾温身上,烙印出疼可见骨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痕迹,彻底了断顾温与集团的缘分。 第31章 拯救骗子(6 沐浴着清晨微光,睡颜安逸的少年突然眉头紧皱,嘴角微含的笑意仿佛涟漪般一圈圈消散,回归原本该有的死水无波,近乎沉闷。顾温自床上醒来,那句含在嘴里许久的话终于得以吐出,“第二次了……可恶!” 身体过度使用的倦怠感袭来,他拖着疲惫身躯在镜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毫发无损,难看的脸色褪色几分。 顾温感受到识海里师宣困倦休息,忍着翻搅的情绪先去上课,然而一天过去,他并没找到机会与师宣算账。隔日,又一日,复一日,接连三日顾温都疲惫起床,发现师宣在识海睡觉,这才猜出师宣一定瞒着他忙碌什么? 于是,这天早晨,顾温发现沾着微湿的夜露仿佛刚从外面回来的鞋子,隐忍又隐忍的焦躁终于破土而出,硬是弄醒了师宣。 镜中人揉着惺忪睡眼,从顾温喉中吐露的话带着拖曳在声尾的倦意,却犹不忘记关切,“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最近在干什么?” 被顾温紧紧盯着,哪怕只是镜中幻象,师宣都有些头皮发麻。自上次强行替顾温受刑,这位闷石头就被淬炼成寒铁锋刃,隐现犀利。感受着仿若有实质的目光重量,这正是师宣晾了顾温几日等待的时机,他内心微微笑了,面上却露出仿佛困扰的表情,“……我有事需要出去。” “去干什么?” “找蔡继安。” 顾温脸色沉了一个色度,“你和他有什么事需要‘天天’‘每晚’‘彻夜不归’?” 重音所在揭露了顾温内心芥蒂。 几秒静谧无声,镜里镜外两人沉默对视。 “顾温……”镜中少年敛去微笑意,表情难得正经,“我想,法律并没赋予你审问我的权力。” 少年循序劝诱。 “我们虽然共用身体,要比常人更加亲密无间,我同样渴望与你融为一体、彼此分享,但这仅限于精神上。归根结底,我们是各自独立的,拥有不同的思想、性格、喜好。不久的将来,我们必然有越来越多的分歧。你对数字敏感,喜欢理科,将来或许从事金融方面的工作,但我对这些毫无兴趣,更喜欢文学。” 顾温刚启唇,少年打断道,“别说你要为了我让步,这次让了,下次呢?我们早晚会向往不同的生活,与其到那时迁就来谦让去,不如从一开始就一人分饰两角,彼此互助以外,拥有各自的生活,结交不同喜欢的人。” 师宣的字字句句都让顾温萌生那种不上不下难以抓住什么的恐慌与不快,而其中最让他不快的成分是—— “你想结交的喜欢的人,是指蔡继安?” “你抓重点的能力实在是……”镜中少年揉了揉额,“难道你是在吃醋吗?独占欲?” 顾温像是被问住了。 镜中少年乘胜追击。 “像是玩具物品被抢走了?” “不是。”顾温珍视尊重的少年不是明码标价的物品。 “像是父母更偏心妹妹?” “不是。”顾温幼时曾产生过近似依赖乞怜的情绪,但现在少年于他,已不是避风港那么简单。 “像是亲密朋友和其他人走得更近?” “不是。”顾温没兴趣交朋友,即使有,又怎么足够与少年相提并论? “总不成……像是发现妻子外遇的丈夫吧?”镜中少年笑容戏谑,说得漫不经心。 顾温愣住了! 师宣望着顾温张张合合都始终说不出辩驳的情绪,瞥了眼时间,“你该去上学了。” 打量着顾温同手同脚僵硬离开,师宣缩回识海,心里估摸着,还要再添一把火。 * 顾温维持着混乱的大脑,恍恍惚惚结束一天,晚上回到屋里,坐在床上久久不想入眠。 只要一想到等他睡着,师宣会出门深夜约见蔡继安,胸中盘旋的郁结就压得心脏闷闷不适,快喘不过气来。除非危机时刻,师宣并不愿意强行支配他的身体。如果可以,顾温很想把师宣整晚困在身体里不让他乱跑,但一整天心绪不宁,这会儿已精神疲惫,很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一觉睡过去。 顾温用毅力坚持到凌晨,一双眼皮还是缓缓合上。 翌日早上,顾温起床再次感受到身体疲劳使用过,他走到鞋架检查,果然又发现一双结着湿气,早上刚在外面使用的运动鞋。 砰——! 顾温狠狠把鞋子砸在墙上,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焦躁难言! 什么事需要一夜一夜跟蔡继安出去?顾温很想相信师宣有什么重要的事,但那个草包除了吃喝玩乐能有什么本事帮助师宣?顾温一瞬间想到他初来顾宅,师宣顶替他同蔡继安比吻,从别人的叙述,师宣似乎也是个纵情声色的高手,顾温摸上唇瓣,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阴郁无比,匆匆走进卫生间,把身上衣服扒得一件不剩。 没有任何可疑痕迹。 顾温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己,双目幽黑,像燃着两把鬼火。 顾温把头埋在水龙头下,哗哗水流让脑中蒸腾的热意渐渐冷却,心中迷雾像被这妒火照亮,一瞬间,若有恍悟。 再抬起头,隔着不停从额前滴落的水帘,望着镜面。 不知是否因心态已全然不同,目光滑过镜中映像里光裸的肌肤,微微一顿,有种忍不住目光飘移的古怪异样萦绕心头。 顾温俯视一眼自己干瘪的身体,日日洗澡,哪处有痣哪处有疤全部了然于心,别说兴趣,匆匆十几分钟的战斗澡简直像在机械地执行任务。顾温在胸前摸了一把,干巴巴像用抹布擦拭桌面,没有任何绮思浮动。 但当把目光再次落回等身镜。 或许是镜面反光缘故?原本暗黄肤色在镜中呈现出莹润光泽,有种剔透玉质,而有了肤色美化,往往被粗糙肤质压低分数的匀称身材突显。目光一寸寸游离,那感觉有点冒犯,顾温清楚,这一瞬他内心已把镜中的映像与自己分割,想象师宣赤身*站在面前,目光代替他的双手摩挲少年的皮肤,微微一触,就令他眼热。 几近亵渎的,他的目光在这具身体上流连忘返,想象着这幅皮囊下藏着另外一个人会有什么表情。 想着,他有些自嘲,从喉腔漫出苦意。 他荒谬地贪恋一个如果他孪生兄弟的虚幻人格,不仅是背德,更堪称疯狂,堪称可笑! 他居然由心自身地渴望师宣……明明连肩并肩在午后散步都做不到,他却渴望触摸他,撩开他的发丝,亲吻他带着喘息的唇,让他在掌下变得慌乱瘫软,身心结合。 多可笑! 多可笑!!! 这种可笑让顾温几乎含了泪,近乎绝望不甘与愤怒!哈!作为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关系,没人比他更珍视师宣,可偏偏连轻浮的蔡继安都能轻而易举涉及的领域,顾温却入之无门,咫尺天涯。 …… 师宣被顾温像弹球一样东撞西撞无法排遣的感情惊醒,透过顾温的眼睛,望见镜中少年压抑情绪而过于紧绷的脸,正面无表情用毛巾擦拭脸。 师宣垂了垂眸,有些心疼。 晚上,等顾温睡去,师宣在蔡继安的陪同下赶去一位精神科医生那进行夜间诊断。 几日下来,医生都在与师宣闲聊,藉此拉近医患关系。一般医生会通过鼓励人格打破隔膜内部交流,满足人格需求,整合人格来达到治愈多重人格症。但由于顾长技极其不赞同统一双重人格,让那个副人格污染儿子,特意找来的这位精通催眠的医生却选择铁血狠辣的治疗方式。 两人谈笑了一会儿,医生自认两人关系已经松懈到有可趁之机,开始一步步用言语陷阱深层挖掘更多。 直到问出关键,“你的主、副人格……” 师宣微微一笑,“主人格是我,顾温。另外那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叫师宣。” 转眼,医生的报告就递到顾长技桌案上。原来那个自黑暗中滋生的,沉闷寡默憎恨他的危险人格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师宣,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合起报告,有点不放心这个医生。这位因为太过自负——或者说依赖催眠治疗精神疾病,曾因过度操纵旁人意志而惹上官司。顾长技可并不想让他显摆、炫耀能力在儿子脑子里动什么手脚。 “让他签上生死状。他成功,就能拿到足够挥霍一生的财富,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就让他拿自己的命填给我儿子!”顾长技道,“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必须彻底抹杀那个叫师宣的副人格!” 医生需要在一个全封闭的空间进行为期一周无人打扰的治疗,顾长技寻找地点做准备。 与此同时,师宣观察着顾温的情绪变化,随着他与蔡继安夜夜往来而积攒的负面情绪已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端详着少年鼓起青筋的脸,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把顾温逼得太紧,但他不允许自己心软,继续撩拨顾温那根快要绷断的神经。直到,他看着少年像在黑暗被逼到绝境隐忍蛰伏的困兽,终于找到绝处逢生的路。 顾温在镜子前,一遍遍模仿着师宣的神情与说话方式,直到形成反射本能。 师宣注视着顾温伪装成自己,前去与蔡继安约会,在餐厅谈笑,一开始少年身形还有些僵硬,不过能全心冒着厌恶脸上却能笑得像假的一样,还算有了进步。师宣看出他想要离间自己与蔡继安的伎俩,心里给顾温的聪慧鼓了个掌,没有拆穿,等顾温渐渐熟能生巧,神态自然,师宣才趁顾温上厕所的时候,替换了他。 师宣模仿着顾温沉闷的表情出来,见到蔡继安的冷脸。鲜丽青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师宣与顾温各自伪装,隐隐流露厌恶,偏开视线。 这种程度,看来是能骗过顾长技了。师宣一边想着一边垂眸喝咖啡,隐隐察觉有目光落在身上,抬头寻去。 蔡继安一脸怔然还来不及收起,又慌张移开,喷了口饮料,瞪回一个代表嫌恶的表情。师宣心中莫名,没有在意。 跟蔡继安告别,师宣拐出咖啡店,穿过公路再转弯时不经意回眸,见鲜丽的青年还没离开,站在咖啡店门口远远目送他,隔得太远,师宣发挥远超常人的视物才稍微看清,不过错落的阴影堆在青年脸上,师宣即使能看到,也难以分辨他沐浴阴影的表情。 晚餐时分。 师宣顶着如顾温般寡默沉闷的表情,听到顾长技告诉他,给学校请一周假,下周要带他去一个海岛考察环境。师宣明白这个海岛就是选取的催眠地点,顾长技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准备的理由,让毫不知情的陆诗蕴母女脸色非常难看。 师宣曾告诉顾长技,阴暗沉闷的副人格反客为主,挤占白天的时间,他在晚上更容易出动,所以一直是夜间出诊,但摧毁阴暗人格必须选取早上治疗,因此,顾长技道:“明早七点就要出发,不要记错了。” 师宣维持木然脸点头。 回到屋内,师宣走到卫生间的等身镜前,给顾温腾了位子。 顾温睁开眼,发现从餐厅回到屋里,明白师宣已知晓他的招数,身形一僵。想到上次只是追问师宣的行踪,就被划清界限,一时有些黯然,目光紧紧盯着镜中正托着下巴端详他的少年,等他发难。 “你难道以为我会生气?”师宣瞥了眼他眼底紧张的情绪,笑道,“这次不一样……我想,你应该已经深刻想清楚了,而不再是毫无缘由的发泄情绪,是目的明确的在排除潜在……情敌?所以,唔,你喜欢我吗?” 师宣想到顾温在咖啡馆僵硬演戏的样子,轻笑出声。 眉宇间的不甚在意让顾温倍感刺目,仿佛那些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认真得脑子都要炸了却绞尽脑汁的自己有些可笑!仿佛害怕失去他而竭尽全力耍手段的自己很可笑!仿佛那些小心翼翼的筹谋很可笑!仿佛唯恐他不接受唯恐被厌恶的忐忑不安很可笑!徒然升起一股尖锐的情绪,顾温骤然发难,一拳捶到镜子上! 哗啦——镜面自少年嘴角含笑的位置碎裂! 师宣敛起笑意。 顾温沉着声音,“我喜欢你,有那么好笑吗?” 镜中少年四分五裂,顾温也仿佛含了满嘴碎玻璃。有苦难言。顾温抬眼,目光凌然。 “我说——我喜欢你并不好笑!正因我喜欢你,我讨厌你跟蔡继安或者别的任何人亲近,讨厌到恨不得把碍眼的人全都撕碎,直到你身边除了我没人可以依靠!正因为我喜欢你,我会用尽所有我能想到的手段,包括有一天,会用在你身上!正因为我喜欢你,我会变得贪婪变得丑陋变得肮脏,我会想把你束缚在我身体里,禁锢你,在想象中侵犯你!” 顾温阴沉的脸像烧红的铁块,猩红扭曲,仿佛所有沸腾的血液都涌到这里,“这不好笑!这种情绪会让我变得危险,而正因为我怎样努力,都有无法跨域的鸿沟,所以我会焦躁,被焦躁逼疯,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说不定哪天我没办法忍耐了,会开始不由自主的伤害你……” “不会有那一天。” 师宣微微一笑。顾温的双手突然失去控制,抬手,捧着自己的脸,这个画面有些诡异,镜子碎片映出数不清的少年,启唇温柔道,“我可没有轻视你的感情,因为我知道,你会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理所当然。” 掌下的顾温讲了一下,油然的喜悦从眼神里冒出,但不敢置信与习惯的隐忍让他脸皮更加紧绷。 失去控制的手在顾温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垂下来,恢复正常。 “来,先洗漱。” “躺到床上。” “闭上眼。” 顾温不知道师宣要干什么,一个指令一个行动,愣愣听话。 夜深人静。 眼帘盖住,视野一片黑暗,他的意识仿佛受到牵引,这与他驱使意识去识海里骚扰师宣的感觉很接近。意识在黑暗中茫然前行,走了很久很久,那个牵引停止,他呆呆等在原地什么都看不到,四下模糊。 等了许久,黑暗中像是有什么靠近,明明没有任何脚步声,他的预感却仿若实质,心脏越跳越疾——很突然的!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停住了!然后,那个东西前倾,一点点凑近,仿佛有呼吸热度近在咫尺,让顾温意识绷紧,有点紧张,预感到要有什么发生。 下一秒,一个可以称作吻的东西,落在顾温唇上。 “师…~宣…~”顾温声音几乎发颤的叫出这个名字,忍不住伸手环抱,果然抱住一个什么,回应他般,那团意识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没有声音,意思却传达到顾温脑中,含着调笑,“刚才说要在想象中怎样我的?只是说说而已?” 难以形容的情绪如狂风暴雨包裹顾温,他从未想过,还能这样面对面的,触碰师宣。顾温紧了紧胳膊,仿佛想把这团意识镶嵌到骨血里,颤着声又呢喃了一遍,“师…~宣…~” 一夜旖旎,师宣把顾温榨得精疲力尽,整个人意识虚弱支撑不起皮囊,才放心顶着他的沉默脸,登上船。 乘坐两个半小时,到达海岛。 早已就位的安保人员与医生迎来,顾长技把沉闷埋着头盯脚的顾温交给医生,解释这是接下来几天管理他三餐与运动的生活助理,见少年乖乖走过去,懵懂无知,根本不知道要将要发生什么。顾长技难得盯着少年看了许久,往日让他厌恶的死气沉沉样细细看来,又觉得有些顺眼了。顾长技借口还有工作要离开,让顾温先在海岛上转转,放松几天再来陪他,那些安保会保护他的安全。 蔡继安被留下陪少年,同那些安保一样,监视他防止他逃跑。 顾长技离开时,望着身后伫立原地越来越小,越看不清表情的少年,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缕不安,仿佛又有什么迷雾罩住眼。 师宣放下行李,稍作休整,就跟着医生赶往名为运动室的治疗室,蔡继安跟在后面。 医生推门进去,师宣正要跟上,背后伸来一只手抓住师宣的手腕,紧紧的,仿佛要捏碎骨头,似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师宣回眸,微微怔住! 他还从未看到蔡继安这种表情,认真到死心眼,拼尽吃奶的劲,那些紧张打着颤的肌肉努力绷着,仿佛稍一松懈表情就会绝提,微微发红的眼睛里眸光摇曳,快哭出来。这一刻,师宣第一次由衷觉得青年长得很好,不是花团锦簇浮于面上的好看,而是终于自内而外能牵动人心的好看。 医生见人没跟进来,回头诧异看看,蔡继安赶忙低下头,遮住脸上的表情。 师宣就听他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声音几近不可闻,“……我前二十几年一直活得混混沌沌,从没觉得自己活聪明过,因为太蠢,我识人不清,如果别人有心骗我,我是看不出来的……但也有一种意外……眼睛会骗人,但感觉不会……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心跳快得像是坏了……” 师宣目光一下变得锋利,正待阻止他说出什么点多余的话。 蔡继安就被涌到嗓子的哭腔噎了一下,咳咳咳的蠢样又让师宣好笑。蔡继安咳得肩膀耸动,微微摇晃,握住师宣的手却没有松开分毫。 “你……” “我想说完。”蔡继安缓过劲来,不是感受不到少年刮得身上生疼的眼神,嘴里泛苦。 师宣看不到他的表情,望着他垂头耷脑的样子实在可怜,没再说什么。 “……我承认,我很蠢,囊包一个,蠢得难得有了想要的东西都不知道要如何争取,蠢得我从来都装不下什么秘密,但是,我发现我还有一个可以说道的优点……原来我挺擅长演戏,比起当警察,我更应该去做个演员,就凭我这张脸,也不会混到整天在别人屁股底下讨饭吃……” 被握住的手腕有黏腻的汗液,师宣抬起另一只手,摸摸蔡继安的头。 蔡继安浑身一颤,“我现在想试一场戏,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适不适合当演员。” 师宣没说话,蔡继安就继续说了。 “如果有一天,我要跟他告别,我想说的不是什么喜欢啊爱啊,因为我很清楚,他只有需要人顶锅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不过我骗过那么多女孩,栽一次是我活该,我不怨他……我想告诉他,当那天晚上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想了,只要他对我笑一下,哪怕让我自杀或者亲手宰了他,我都会去做……” 蔡继安抬起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早已无声哭成花猫,一张俊脸惨不忍睹。 “戏……怎、怎么样?” 师宣余光扫见医生等得越来越不耐烦,挣脱蔡继安的手,“戏很宝贵。” 蔡继安瞳仁一颤,激动与喜悦与伤怀还没成型,师宣就有了下一句:“但是我是俗人一个,欣赏不了太过高雅的东西,你还是找到一个能欣赏的人吧。” 师宣转身要走,蔡继安唇瓣一颤,喊住他。 “你还欠我一个东西没还。” 师宣回眸,“什么?” “我女朋友的吻。” 师宣断然拒绝,“不行。” 蔡继安整个人都垮了,灰暗失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铁石心肠的人,连最后一次,都不肯安慰一下他,有些不甘心道,“为什么?” 师宣微微一笑。 这个表情让蔡继安回味了半辈子,然后,这个在他生命中印下最深一笔的少年两只眼睛弯下,像狡黠的狐狸,戏谑道,“我怕我真得做了,你以后就再也忘不了我,那岂不是罪过?” …… 蔡继安在治疗室门外等了一周,医生进进出出,却从没看到师宣的身影。一周后,顾长技赶来验收结果,看到门口衣服皱巴巴,脸上胡子拉碴,身上散发酸臭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失魂落魄的青年抬起头。顾长技从未见过注重仪容,每个月一半钱花在美容院的表侄这个样子,嫌弃地踢了踢。 “情况怎么样了?” 蔡继安还没说话,治疗室内突然响起巨响,紧接着就见医生捂着被割伤的脸推门出来,忘记顾长技愣了一下,被追问了一遍,回答道,“成功了,副人格师宣彻底消失了……” 第32章 拯救骗子(完 顾长技冲进治疗室。 顾温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脸,极其用心地,徒手一点点掰碎一面镜子,指掌被棱角割得鲜血淋漓,他仿佛失去痛觉,浑身蒙着层阴影,晦暗得让人心惊肉跳。顾长技望着他,心脏一紧,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 顾长技转头问医生,“不会弄错吧?” “绝对错不了。”医生说得笃定,心里却在打鼓。 一开始还很顺利,他成功洗脑副人格否定自身存在价值,可其自我毁灭的关头,主人格突然苏醒。医生与风趣的主人格交流多次,好心告诉他事已了结,主人格却表情骤变,歇斯底里跑到镜子前呼唤“师宣”,与夜间诊治时厌恶副人格的表现完全相反。少年唤不出结果,狠狠砸掉镜子,医生去阻止还被误伤,少年展露的情绪令医生毛骨悚然,要不是自信意志再强的人都无法在他的催眠下说谎,他都怀疑被愚弄了,怎么主副人格的表现颠倒了。 医生抹掉疑虑,“可以肯定,被抹杀的是师宣,现在这个是主人格顾温没错。” 顾长技皱着眉盯着顾温的伤,少年缓过劲来,转手扔了碎镜藏起手掌,扬起脸,展露风轻云淡的笑容。 刺目得像艳阳高照,有点不真实。 顾长技望着他似是而非的笑容,心中滑过什么又消失无踪,这灿烂笑容必不属于那个阴沉的人格。 顾温越过顾长技的肩膀,看到蔡继安怔怔的几近失望的表情。 “你跟你表弟感情不是一向很好,怎么傻站着?”顾长技疑惑回眸。 蔡继安打了个哈哈,上前热切关心顾温。等顾长技和医生离开去外面商谈后期治疗,给顾温包扎的蔡继安立刻甩手,勉强支撑的笑容散掉,一双眼是被打破希望被抢走宝物的目光,几乎带恨。 魂体脱离皮囊的师宣飘悬半空,俯视脚下沉默相对的两人,叹了口气。 足以感动的极致缠绵后,刚燃起希望,一睡七日再醒来就面临失去的绝望,更何况在*歇止时,师宣还留下遗愿:我愿我亲爱的男孩,一生平安喜乐,不染伤怀,活在光明的道路上,享尽世间繁华。 脚步声再次靠近,一个埋头沉默包扎,一个望着窗外出神的两人同时默契互望。 等顾长技推门进去,入目是厌恶阴暗人格的表侄与顾温互相关怀的画面,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 …… 自接回顾温,至此后六年。 顾温仿佛渐渐遗忘另一个人格,全心跟随顾长技学习,一毕业立刻入主集团,其表现游刃有余,十分得顾父满意,并信任有加,连最为隐秘要命的那部分事务都交给儿子打理。可顾父完全没料到,竟然栽在了这里! 儿子早与警方沆瀣一气,中间牵线人还是因为当选“史上最高颜值学警”而转投娱乐事业的表侄。 顾温蛰伏六年,积累的犯罪证据足以把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掀翻,还是永不翻身!顾长技顶着□□短炮,被警察从公司带走,死死盯着人群后面的顾温,怎么都不敢置信六年心血居然养出这么一个弑父的白眼狼?想到人生中难得付出一次真心,苦苦教养的孩子居然出卖自己,顾父心灰意冷,懒得再挣扎。 所有罪恶全部担下,足够顾长技被枪毙几百次。 《s省黑暗巨头被斩首,其子大义灭亲》成了当年热门话题。 官方一水的吹捧,但不是没人暗骂顾温煞笔!你说二十三岁早都过了中二期,整个集团每年上亿净收入,几十亿流动资金!先贤马大哲人都说,人为了300%的利益就能犯下任何罪行,你一个灰道太子只要老老实实继承父业,就能成为连正道都招不起的人物,享用巨额财富浪荡一生,脑子抽了居然抄自家老底? 平头老百姓也觉得,顾父虽然坏事做尽活该遭报应,但被儿子坑成这样该有多糟心,要是自家娃敢这么大逆不道,都恨不得送回娘胎弄死了! 枪决前,顾温去探了监。 顾长技多年翻云覆雨,一身囚服也没减少上位者的气势,注视着风度翩翩的成年儿子渐渐走近,有了前浪被后浪拍死沙滩的感慨。 顾温在顾长技对面落座,一脸笑容已如面具缝在面上,眼中却是无尽的漆黑与幽深,迸发出厚重的阴暗,不知暗暗堆积了多久。 顾长技被他暴露的本来面目惊了,“你——” 顾温勾起恶意满满的唇,“其实,从一开始,你所讨厌的恨不得剔除的那个阴沉的人格都是我。” 顾长技浑身一震,一时难以相信。顾温毫不掩饰的憎恨,让他回忆起很多年前刚接回儿子,一个人格阴沉不讨喜,一个人格笑意风流像极了他。时隔日久,他已记不清太多旧事,脑中嗡嗡乱成一团,只有最为紧要的几个关键事件还记忆深刻。 “我养你六年,你还我六个问题。” “好。” 顾长技盯着顾温。 “当初被我从刑室抱回来的是你还是……” “是他。” 顾长技闭了闭眼,那日浑身血水的儿子躺在他臂弯的感觉仿佛一抬手就能回忆起来,人生第一次的慈父心肠。他咬住牙问道: “去考察据点回复短信,彩衣娱亲的那些……” “也是他。” 顾长技喉头腥甜翻涌,一字一句几乎泣血,再问: “那日扑在我身上想救我的……” “还是他。” 顾长技“呵呵”轻笑,笑中口腔隐现不知是磨出还是呕出的血,睁开眼,目中莹润一层,眼角含泪,低喃着,“居然弄错了……呵,居然能弄错!哈哈……”泪中带笑,追悔莫及。 顾温把他的狼狈丑态收入眼底,想到那一日醒来,自己最为珍视的一部分被这人自作主张抹杀,顾温就恨不得让他尝尝,他在无数夜晚辗转反侧的苦楚与悲恨。 顾长技笑着笑着,往日记忆历历在目,突然想起些端倪,不对!不对!!! “那个幽灵公交……破坏海上据点的……” “是他。” “把集团项目信息和我的行程泄露出去的……” “是他。” “好啊!”顾长技佩服得面容扭曲,想想又有些恨了,既可笑又可叹,“哈……原来,好的坏的竟然全是他自导自演的骗局,居然都被他骗了,好手段!好手段!不愧是我顾长技看重的儿子……” 不愧啊…… 这一词足以展现,顾长技现在恨透师宣把人玩弄于鼓掌却又打从心底缅怀他,如此,顾温有些索然无味,不耐烦催促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不通。”顾长技反反复复思索,想得心里的恨意从鼻腔冒出,鼻翼一张一张,百思不解到额头抽痛不止,都依然想不通啊,“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顾温苦思冥想了很多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师宣费尽心机是为了什么?给顾长技填堵却没达到报复的程度,到头来还葬送了自己,看上去什么都没得到,可想来想去,到了今天,他渐渐明白了师宣的用意。 这种明白反而让他更加痛苦,恨不得糊涂到死! “一开始我也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顾温犹能回忆每个彻夜失眠的漫长深夜。 “但是我慢慢想啊想,仔细回想师宣出现后的每一件事,我突然明白了。分裂的人格往往是主人格为了自我保护催生的。他最开始出现是在我幼年溺水时,此后,每当我遇到困局,他就会现身帮我化解……” “我想,如果只有我,大概不能像他做得那么好。从幼年,到成年,一*磨难会把我逼疯。所以,我假设了一下没有他……我会因幼年尝尽人情冷暖而偏执冷血,羽翼未满又被领回顾家这个泥沼,承受继母继妹的刁难,被你残酷磨砺,会渐渐扭曲,会开始适应黑暗与人心险恶,会无比憎恨让我遭遇这一切的你!于是,我隐忍蛰伏,一点点筹谋,遭遇越多不幸越擅长伪装,而我越是压抑自己反弹也将越大,会再次踩着你上位。但与现在不同的是,那个我在黑暗中潜行许久,早就无法承受光芒,除了一条路走到黑,根本无路可选。在泥沼中越坠越深,无法自拔,直到许多年后,我变得冷血、残酷、面目全非,变成另一个你另一个惹人生厌的作恶头头。” “但是。”顾温道: “我现在每每想到——只是因为常青集团,因为你,就毁了我最珍贵的部分,我就恨得日日夜不能寐,无法忍受在这个害死他的环境里多呆一秒,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几近窒息中醒来,苟延残喘着,恨不得把所有害了他的因素都毁于一旦!我怎么可能安心继承那些害死他的产业,放纵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害死他的人。” 顾温目中猩红。 顾长技怔愣着,难以理解,“所以——他是为了拯救你而生,为了拯救你而死,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费尽心机不惜舍弃自己,只是想阻止另一个人学坏?想把一个危险的恶兽导入正途,披上假仁假义的皮子,活得光明正大?这拳拳热血,诚诚真心,怎么可能?在这个浮躁虚伪的世界上怎么会还有如此不留余地的炙热真情?! …… 师宣随顾温飘出接见室,回眸望了眼顾长技,男人仿佛被彻底击垮,垂下头,发中银白发丝隐现。 见顾温走远,师宣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这几年他同背后灵一样跟着顾温。因为受到小世界法则排斥,魂体已经极为透明,好在终于等到彻底改变命运的这一刻,无数风月之力疯涌而来。师宣的时间所剩无几,注视顾温在他墓边静静待到夜晚,心里一团酸软,身形一飘,入梦跟顾温告别。 梦由身体主人控制。 师宣置身灰蒙蒙的梦境空间,四面是高达天际的铁栅栏,连鸟都插翅难飞。师宣垂眸,脚上拴着一条铁链,延伸到黑暗深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自深处传来,一组脚步声渐大,循着铁链缓缓逼近。 是一只浑身乌黑的巨兽,铜皮铁骨,无血无肉。原本笼中该是空的,凭空多了个人,铁兽铁眼珠子一动不动,愣愣盯着他。 师宣打量那只铁兽,环视周遭。他从没想过,顾温内心世界是这样的。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一只叼着铁链的铁兽在外面,主从颠倒。 师宣唤道,“顾温。” 铁兽凑近栅栏耸着鼻子嗅了嗅,分辨师宣气息。 “过来。” 铁兽口吐人言,“……师…宣?”似是许久未喊,声音竟有些干涩。 师宣双手穿过铁栏,捧住铁兽的头,熟悉的动作,让人缅怀的气息,同顾温无数次在识海中感受的相同。 铁兽再次发愣,一些不敢相信的念头浮现,声音低哑微颤,“……师~…宣~” “是我。” 师宣微笑,啃了一口铁兽的硬鼻子。铁兽身体僵硬,模样笨拙。师宣的吻如蜻蜓点水,自鼻尖向下,一路流连,最终印上冷冰冰*的兽嘴,亲昵啄吻。 “这一世,是我擅作主张扔下你,我保证下一世,我一定让你决定我的生死。我保证!只要你不点头,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走我的性命,包括我自己。” 铁兽眸中留下簌簌铁泪,一颗颗*的铁球滚落一地,声如金玉。 “我真得要走了。”师宣舔了舔铁兽毫无温度的嘴巴,“你不给我个吻别吗?” 铁兽木呆呆的,见师宣真要就着依偎的姿势,挑开足以吞下他整个头的血盆大口,赶忙退了两步。 师宣盯着铁兽这时都不愿恢复人形,突然明白顾温梦境的深意,原来,这个恨不得把他束缚独占玩囚禁play的家伙,居然纯情到,自认为对他的绮思是一种亵渎,就像贪恋主人的野兽,不堪、畸形。 “真不过来?”师宣起身,斜睨一眼顾温,作势要走。 铁兽心里一紧,一步跃来,用爪子按住师宣裤脚,紧紧压着,似乎很怕他消失。 师宣趁机抱起铁兽的头,迅雷不及掩耳地,攻克这个能张开十厘米的兽口,满嘴獠牙,锋利得能划破师宣的舌头,即使铁兽有心闪躲,也小心翼翼生怕弄伤师宣,不敢动作太大。师宣藉此肆意妄为,舔咬冰冷的牙根,吻了一嘴铜臭铁锈,并不好受,但他极尽投入与安抚,在唇齿的间隙轻道,“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介意。” 等他一吻结束,眼前黑沉沉的铁兽烧得浑身通红,似乎快化成铁水。 “我要走了……” 软成一滩的铁兽重新僵硬,使劲压着师宣裤角,但是眼前笼子里的人还是渐渐透明。铁兽眼中簌簌眼泪堆成一座能把师宣压塌的小山。即将消失的师宣嘴角含笑,凝视铁兽。 “你知道紫阳花的花语吗?” 见异思迁……难道要彼此相忘?铁兽呜呜叫着,唤着师宣的名字。 “紫阳花是一团绣球模样,代表着与重要之人斩不断的联系,无论相隔多久,都会再次相聚。” 铁兽又是摇头又是叫着,只想活在当下,想让师宣回来,但眼前还保留着顾温少年时期模样的人终于还是原地消失。 暗沉的梦里,长久空置的牢笼只短暂迎来他的主人,又再次恢复空寂。 …… 顾温在墓园外的车里睡了一夜,腰酸背痛地从驾驶席抬起头,想起昨晚的梦,自嘲一笑,正当他扭动钥匙准备开车走人,怔然发现,挡风玻璃上放置着一束白色紫阳花。他反应过来,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撞到头顶,踉踉跄跄出了车,四下里张望,不远处的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孩骑车电瓶车离开。 顾温一生中都没有这么竭尽全力地急速狂奔过! 花店派送员察觉后面有人追赶,回头一看,差点没被吓死,颤着嗓子不由喊道,“我我我可没趁你睡着偷拿什么东西!!!”怎么跟追债一样! 顾温捡起石头砸向电瓶车轮胎,把人拦截。男孩扶着腰从车下爬出来,再不敢轻举妄动,浑身抖着目视那位坐着豪车的人挟着威压走来。男人扶着膝头边呼呼喘气边哑着嗓子追问:“订花的人在哪儿?长什么样子?” 男孩吓得说不出话来,被顾温不耐烦又追问一遍,才道:“是电话下的单,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听说话声跟带着笑似的,让人耳朵酥酥麻麻。对了,他说他姓师,叫师什么来着?” “师宣。”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男孩说完,眼前二十来岁的大男人突然红了眼眶,可干涩的眼睛里没有泪光,一张不假辞色的沉闷脸也像忘记怎样表达悲伤,直愣愣看着手里的紫阳花,眼珠子一转不转,睫毛一眨不眨。不知为何,男孩竟觉得这个一件衣服的价格比他一年收入都多的款爷有点可怜,忍不住多嘴道。 “白色紫阳花开在寒冬,代表着春天将到的希望,它极富耐力与包容,那个人用他来祝福你,一定是希望你能像它一样,虽然身处寒冬,依然坚韧绽放,给其他人带来美好与希望。” * 时代周刊有载。 21世纪的传奇金融大拿,其嫉恶如仇,初时以轰动全国的大义灭亲走近群众视野,因把一伙根深蒂固的文物走私集团连根拔起,为国家追讨回一批价值连城的古董珍宝,一战成名。世人称其顾爷。 顾爷一生广交朋友、人脉遍布三教九流,但偏偏,与著名影帝蔡男神不对盘。 两人酒会相逢,总要各自阴阳怪气嘲讽几番。 这个骂那个蠢得没边,那个骂这个假仁假义。但这世上能时不时刺顾爷一句还毫发无损活蹦乱跳的,只有蔡男神一个,两人关系让人雾里看花,有cp粉脑补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相爱相杀,yy捅到两人那,一向在镜头前注重形象的两个货色都没控制住一脸踩到翔的表情。 蔡继安一向懒得多看顾温,想起曾经就嫉妒又膈应。 酒会相逢,这次却忍不住凑上前。 “人逮着了?” 顾温品着酒,目光迷离,但却轻易明白这话中意思,嘴角还勾着笑,声音却阴沉沉道:“躲起来逍遥了这么久,总算挖出来了。” 蔡继安难得与顾温碰了下杯。 “早该解决他了!要我说,就该给精神病患专门立一部权益保护法。杀人都要判刑,那家伙倒好,活生生抹杀了一个鲜活的人格,不仅不犯法,还因为‘医术高超’享誉全球,人人拍手叫好称颂,什么世道啊。” “一个当明星的还是管着点嘴,这话要被人听到,该说你三观不正了。” 蔡继安摔了高脚杯,“小爷我现在靠脸靠实力吃饭,有什么不敢说!” 顾温啧了一声,没多说。蔡继安在圈内著名的高情商低智商,喜欢的人极其喜欢,讨厌的人连跟他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自觉会被污染,两极分化严重。 蔡继安与顾温没话聊,转身去角落躲懒,身后一男一女俩服务生在聊天。男的是个精神小伙,愣愣盯着顾温翩翩玉立的样子,旁边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推着他的肩膀撒娇,“你真没骗我,你认识顾爷?是他小学同学?就你一个小小服务生?我可听说他曾是某集团太子爷呢,难道不去上贵族小学还跑去你们那个小破地方上公立的?你就吹吧!” “谁吹牛,我真认识他,我初吻都给了他呢!” 蔡继安瞥了一眼,服务生面红耳赤地说着他溺水被救想要负责,还被顾温嫌弃丑,自那后他一直苦苦减肥终成一枚帅小伙。 蔡继安捂住嘴扑哧笑了,那说话风格,怎么都是那个他人生中唯一喜欢到连性别都不在乎连原则都能抛弃的人。 一男一女还在聊,女的央求男的帮他介绍,想去顾温家里当全职保姆,男的似乎有些吃醋,追问顾温哪好了? 女孩道:“顾爷儒雅有风度,又洁身自好,待人温柔真诚,他一笑,我浑身都软了,恨不得给他生一堆猴子,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优秀完美的男人。” 蔡继安扬起一抹轻讽,看向不远处风度翩翩与人把酒言欢的顾温。 那笑容极像另一个人,恍然又回忆起泛旧的陈年往事,曾经那人的笑容可以像垂岸的拂柳,可以像春日的薄阳,可以像高悬的新月,也可以像寒冬的火苗,而顾温学得再像,不过是一张永远用尺子衡量好的面具,死气沉沉,看多了心凉,可有金钱权势地位的外在物质美化,还是有无数瞎子前仆后继想往顾温床上爬。 蔡继安嗤笑一声,几不可闻地低喃,“你是没见过另一个,这伪君子的风采明明连那个人十分之一都不及。” 不久后,蔡继安听闻了后续。满心灰姑娘梦的女学生应征保姆,想近水楼台攻略顾温的心,结果仅一晚上就吓得住了院。说是,入住别墅当夜,女学生想大胆来个自荐枕席,结果猛然见顾温梦游,站在楼梯拐角絮絮叨叨说话,待走进了,发现顾温面前是个长得同他一模一样的人,大晚上的,看得不甚清楚,只见顾温抚摸情人般碰触那个人,诡异极了。 其实这事还有个前传。 顾温参加节目曾爆出不肯进化妆室耍大牌的消息,后来才传他不喜欢照镜子,路过玻璃瓷砖等物从来目不斜视。有人猜他因为某种心病讨厌自己的脸,可这货又花了五十万定制了一个与自己等身等比例长相相同的逼真充气娃娃。呃,用没用过众人不知,光想想这人拿自个意淫就让一些人感到反胃。曾有好事者慕名参观史上最贵的充气娃娃,顾温本人却根本不知道东西锁在哪里。听说只有他梦游时,才能从无人知晓的地方取出,等到天亮再次锁回去。 而这一切,回到拟态书库的师宣都并不知晓。 …… 师宣把锁掉的《大骗术师》放回书架,理了理心绪与记忆,打坐梳理获得的力量。 现世vip病房里。 某兄之妻替丈夫来探望小叔子,一边欣赏小叔子赏心悦目的脸,一边就着美色给自己削水果吃。削着削着,床上睡得像死猪的青年微微动了,小嫂子抬头,见小叔子正在笑,仿佛黏在皮肤上的笑脸有点像日本能面,古怪的弧度有些渗人,吓得小嫂子手一抖,削掉半截指甲。 小嫂子赶紧给丈夫打电话,犹犹豫豫问,要不要给小叔子做个最近正火的脑波检查? 师宣淬炼完所有力量,没急着打开新的小世界,而是盘腿思索……他每一次,都能遇到这个故友?是巧合,还是…… 目光掠过无数艳书,巧合多处是必然,如果这次再开一本还能遇到故友,就说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随机取下一本打开。 《我与佛主不得不说的故事》 男主言情文——讲述男主成佛,佛光普渡,坐下莲花生智,化出精魂,与佛主展开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师宣边接收内容边灵魂出窍进入小世界…… ※ 佛国盛世。 婆娑界佛爷座下有四名亲传弟子,主掌四阁。其中掌弟子课业修行的教化首座,乃佛爷座下最风光霁月的人物,入门最短,修行最快。 一片黄土上有座朴实无华的佛殿,广殿中燃着一盏青灯。 一位青袍僧人闭目盘坐。 观其正面,是一张极为引人注目的脸——宝相庄严,眉心生来一颗朱砂痣。当初佛爷放出消息收关门弟子,六道八荒没少人来观典,无数美女见那满头乌丝缕缕割落,作捧心妆,仿佛佛爷那剃刀割得是她们的心,摇头惋惜叹曰:如此容颜,若能风花雪月一场多好,做什么想不开要去出家? 佛爷赠法名:清明,法号:妙法莲华。 清明清明……美女们低低念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望着殿外的缠绵细雨,果然要命!魂断清明! 清明一心向佛。 然,修成正果需要斩破三难,破尘,破虚,破妄。现已斩断凡尘,摒弃虚念,只需再破除执妄,便可修出佛果,得成大道,享尘世供奉,万古长存。 …… 凭空响起三声“破破破”!声如寒川破冰,清清冷冷。师宣寄身的氤氲念团被劈得时聚时散,视野朦胧,隐约辨别出是个大殿,底下发声之人似纳闷一声,师宣垂首望去,见是一位清俊绝尘的僧人。 青衣僧轻轻抬手,捏了个优美的指诀,仿若拈花。 其双目湛然,眉宇含着丝丝悲悯之色,但指诀扫来的淋漓杀意,却让一团氤氲的师宣差点再散掉,赶忙逃离此处。 师宣边跑边查皮囊信息。 【破妄子:乃婆娑界佛爷座下弟子妙法莲华尊者(清明)的“执妄”所化出的生灵。】 师宣缩起一团氤氲妄念,成了此界主角成佛路上的阻碍,这岂不是说他与主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刚才隐隐感觉,这青衣僧似是他的故友。 第33章 情挑佛主(1 师宣一边逃一边思索。 此世界的骨架是清明成佛,佛光使坐下莲花生智成精,来了场风花雪月。想夺取风月之力,最狠绝的是毁了清明屁股底下的莲座断了感情线,要么一面保住小命拖延清明成佛一面挑动他的凡心,思及清明身上熟悉的魂息,若只是认错,他自会寻来世间环肥燕瘦勾引之。但若是故友……唔,他就勉为其难亲身上阵施展十八般情技好了。 这样想着,氤氲念团微微膨胀,似有些荡漾。 师宣佛殿百米外左躲右闪绕了一圈,青衣僧仿佛能察觉到妄念的气息,攻击始终追在身后甩不脱。 师宣想了想,压缩念团钻进一只死蚂蚁,那指攻击射来的杀意绕着蚂蚁转了一圈,似是失去了方向。师宣松了口气,吭哧吭哧爬往大殿观察敌情,结果千辛万苦回到佛殿台阶下,殿中人似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一指杀意,“破!” 师宣打了个滚,瞥见石座阴面有只晒干的蜘蛛,再给自己套了一层壳,即将落下的攻击再次悬停,摸不着头脑。然而,这次师宣披着两层皮爬到清明十尺内,再次被察觉!赶忙奔向地缝里的蜈蚣。 等师宣像俄罗斯套娃一样,裹着三层皮,终于堵住了妄念身上的气息,在青衣僧的僧鞋边爬来爬去。 …… 艳阳高照。 天边飘来一朵祥云,一位圆肚赤足敞着衣领的胖男人甩着两个大耳垂跳下云朵,扇着一把蒲扇踏进殿,瞥见盘坐的清俊小弟子穿着整套阁主制式的僧衣,层层叠叠全都系紧,一丝不苟,领口上汗津津的,摇头,朝弟子一扇蒲扇,带去一抹蕴含法力的凉风。 清明周身热意尽消,连肌肤上的汗液与浸湿的衣领都变干,停下捏指掐算,起身向胖男人行礼,尺度标准,一分不错。 “想我佛爷以浪荡不羁闻名六道,怎么就偏偏收了你这么个死脑筋?这殿里跟闷炉一样,也不知道施个法消消暑气,热得佛爷我都不想落脚了。” “道法自然,风雷雨露清明都甘之如饴,不以为苦。” 佛爷嫌弃地啧啧两声,抬了抬被烫得微红的脚底,“那我要给你这地面降降温,你也是不肯咯?” 清明垂首,“长者赐不敢辞。” 见他识趣,佛爷道,“还算有救。” 佛爷位高事忙,可不是单纯来找徒弟茬的。他原本算到清明斩破三难,却因一心执着成佛,反而着相,相劫应运而生,使他佛缘尽毁。他瞥了眼清明脚边的并蒂莲座,是使冥想事半功倍的绝顶法器,可劫象中呈现的景象,正是这个莲花座。佛爷本打算毁了这玩意,谁想赶来时相劫已变,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早该被斩破的妄念居然重新汇聚,化出生灵,清明前程未卜,一片迷雾。 佛爷还从未遇到这种算不出来的情况。 “妄念生灵,你可有什么看法?” “破妄不成反而得子,是弟子心中执妄太深,而妄念会把心中执着所向无限扩大,放任不管必成大患,不过我与其感应非常,循着气息总能找到。” “你现在未能得手,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妄念气息时隐时现,刚才还能察觉他靠近殿中,现在竟无法探知。不过,生灵新生如懵懂幼儿,神智低下,尚学不会伪装,弟子猜想,他应许已经离开婆娑界,弟子想出界寻找。” 佛爷点头,“这与我来的目的相同。早前,我欣喜你一心修炼不为外物所扰,但正因你一心向佛,反生执念。有时,凡尘俗事不必畏之如虎,须知渡人既是渡己,我此来,是想命你再次入世历练一番,你可愿意?” “弟子遵命。” 清明正准备送佛爷离开,抬脚发现一只百足虫从僧鞋上滚了下来,百脚朝天翻不过身,清明拂袖,遣去一阵柔风替它翻了个身。 佛爷回眸见到,会心一笑。 …… 师宣躲进清明行囊,随他出了婆娑界一路西行。 云霞漫天,白幕渐渐渗出墨色,洇染开来,铺满苍穹。昼夜交替处有连绵起伏的山峰,如卧龙般盘距数千里,龙首处低垂入谷,袅袅黑气在其上盘旋,如乌云罩顶、龙陷浅滩,不详阴霾笼罩其中。 清明凝神望了几眼,见有炊烟,寻进谷里,打算帮忙化解。谁想,竟是一个山匪寨,当家母大虫相中清明美色,欲纳为压寨夫君。 清明不从,母大虫一怒,把人关进牢里想吓他一吓。 清明拾阶而下,牢中肉票不论男女老幼都愣了一瞬,掩不住惊艳。 “美色误认啊。”话者是个轻浮青年,画眉描唇,一身腻歪的脂粉气。原也长得俊美,衣料华贵似出身不凡,可惜像是恨不得把所有好物都放在显眼处,花枝招展得有些掉价——红衣绿佩,银腰带卷金线,足上鞋翘起尖上还有颗婴儿拳头大的莹润珍珠,招摇得让人牙痒,最不可思议的是竟未被山匪把这一身好物抢去。 清明走到牢房角落坐下。 悍匪故意杀鸡儆猴,在不远处倒吊着人行刑,惨叫声不绝于耳,牢中其他人从倾城僧人身上回过神来,瞄着血肉模糊的被施刑者,吓得一颤一颤。 清明双目微阖,神色自若,捻着菩提珠低声念经,声声梵音*荡开,清微净妙,闻而悦乐,如清晨微凉的薄光般明澈,仿若可以穿透人心深处,胆颤的众人在他平缓无波的声音下,倒镇定了不少。 待悍匪察觉有异走来,清明适时停了念经,那闭目养神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从未出过声。 悍匪打量一圈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目光掠过风姿遗世的清明,停在浑身写满“专业败家”“实力纨绔”的红衣公子。 这人没有一点坐牢的自觉,美貌小婢都被悍匪盯得战战兢兢,只他笑嘻嘻把手伸进婢女衣襟,闹得婢女脸一红,扭捏推拒,反被戏弄得娇喘不止,不合时宜的香艳场面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唯清明眉清目正,呼吸未变分毫,耳聪目明却“视”之无物,仿佛把两人当成石头摆设。 悍匪瞪了眼红衣公子,对方回了个轻佻的媚眼,悍匪顿时像吃了苍蝇,被逼得落荒而逃。 红衣公子把涂了粉的脸凑近清明,“佛家子弟不都以普度众生、解救苍生为己任,怎会有你这样般‘识实务’的僧人?” 清明睁开一双光华内敛的眼,无喜无悲,语气同样寡淡如水,“量力而为也。” 红衣公子见他眉宇间有无限悲悯之意,讽意更深,对着清明的耳朵吹了口气,声音撩人,“怎么见死不救,也能说得这般正义凛然?” 清明神色平淡,眉峰不动,态度漠然,瞥了眼红衣公子,连声音大小说话节奏都平平无奇,“施主自重。” 红衣公子讪讪退后,心里纳闷,他平生见过的厉害人物也不少,怎么被这僧人面无表情看上一眼,竟心中一紧。 * 师宣从清明行囊中爬出,经过打情骂俏的男女,听婢女道,“公子,您还是别闹了先想想办法,咱们在这关一夜了,这会儿您那位阴阳氏的婚约者指不定都等急了,老爷要是知道您没接到人让他自个寻去府上,看老爷到时候不打断你的腿。” “这能怨爷吗?”红衣公子道,“爷要不是为了早点到绕了近路,也不会遇到山匪。爷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有什么办法闯出去?” 师宣出了地牢。 清明魂息确是故友,想接近清明还要找个人类的壳子方便行事。匆匆放开神识一扫,操纵蜈蚣钻进一具失血过多死亡的少年,又套一层。待他穿透一层层伪装熟练操纵人类庞大复杂的身体,从车轱辘底下爬出来,一柄宽刀横在身前。 “寨主!车底下还藏着一个。” 师宣顺着声音望去,正是山寨母大虫的老脸。放眼四望,下仆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望见他被发现各个脸色惶然,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师宣一边治愈流血的伤口,一边跟着山匪进寨。 …… 地牢再次打开。 不少巴望更多人一起遭难的心理阴暗者窃窃私语,猜测这次倒霉蛋又是哪般路人?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山匪推搡着一串仆人打扮的男女,各个冷眉冷眼,无不灵秀清俊,却皆频频回头张望,让众人更好奇后面的人物,纷纷小声猜测许是哪位京城贵少,担得起这般赤诚忠心,唯有红衣公子望着那些黑白两色的仆服脸色微变。 在悍匪不耐烦的催促声中,贵少终于走到人前,露出庐山真面目。一张小脸明明还算寻常,但眼波流转间神采摄人,一举一动优美如画,通身风华世间难寻,竟有些无人可与之争锋感,惊艳了一地凡夫俗子的眼球,也让红衣公子神色越发晦暗。 待悍匪关闭楼梯铁门表情松懈,少年密如羽织的睫毛轻扇,略抬下巴,适时开口,“松开,我自己走。” 众人这才发现少年肤质敏感,被绑住的白生生的手腕勒出红痕,而他神情镇定,竟无人察觉,其仆人顿时红了眼。 焊匪原不打算听从。这人轻描淡写中显露轻谩,高高在上的矜傲很让人气闷,众人只见少年余光扫过,眼尾微微一挑,莞尔轻笑,“真得不行吗?” 悍匪顿时心中一跳,跟鬼迷心窍似的,乖乖听话解了绳子。 这与悍匪被红衣公子挑逗被噎着的态度相反,让红衣公子盯着少年的目光更富深意。 * 师宣早就发现红衣公子的打量,选了这个壳子他自然会查探壳子信息,此少年名叫阴阳玉,出自隐世世家阴阳氏,据说有上古妖鱼血脉,幼时不分性别,没有男女器官,唯有爱上某人才会二次发育分出男女□□,有一名未婚夫,此次正是即将年满十六,前来履行婚约。 师宣可不管这壳子的未婚夫是不是这红衣公子,目光不感兴趣地轻飘飘掠过红衣公子,在一室惶惶不安的人质中,寻到静坐一隅的清明。 如此怠慢令红衣公子眯起了眼睛,握紧手掌,旁边小婢痛呼出声,他这才发现失态。 师宣刚进了牢,黑白二色服的男女仆人上前,打落蛛网吹落灰,把稻草堆叠整整齐齐,几人脱下衣服铺成柔软的坐垫,一圈忙活不仅让师宣有些愣,众人亦不可思议。见他们还要挂衣服拉住一片独立的空间,师宣出声阻止。 瞥了眼角落,八风不动的清明席地而坐,芒鞋青衣上还沾着墙灰。 师宣走到清明身边坐下,静静盯着他。 许久。 清明眉梢微动,睁开眼转头看他,既无不解也无言语,等他说明来意。 师宣灿然一笑,对被惊艳住的旁人视若无物,只目光炯炯专注眼前这一人,“我观面相,各个乌云罩顶。不是印堂鸣戈就是掌心藏佞,精散、气泄、神暗,面色灰白,轻薄小口,就属阁下还算人品气质尚佳。出去之前,不如就由阁下护我可好?” 那一番义正言辞、理所当然的话,甫一出口就把牢友尽数得罪。 旁人凑过来掖揄,“敢问小阁下如何称呼?” 师宣转向问者,眉稍微扬,目光轻轻落下,语气颇为施舍仿佛是天大的恩赐,“少爷、公子、主子,三选其一即可。” 问者呛了一下。 却见少年转向青衣僧人,犹豫一下,略微和气道,“阁下的话,可随意称呼。” 端是厚此薄彼。问者刚缓下的气又噎了上来。 清明注视眼前少年璨若星屑的眸,这稍显蛮横的行为不知为何让他紧抿的唇瓣都松动几分,只是这丝异样转瞬即逝,他轻轻颔首,再次闭目养神,从头到尾,并未回答少年之前的请求。 …… 红衣公子一直注视少年,让婢女不满地捏捏他的腰。红衣公子收回视线,噙着一抹浪荡笑容,把美人环入怀中,轻怜细语,“怎么,吃醋了?” 黑白服的仆从们似是认出红衣公子的身份,眸中冷光乍现。师宣不以为意扫去一眼,红衣公子多情的丰唇还贴在女子颈边,抬起一双妙目与他对视,怎么看都像挑衅。师宣可不是阴阳玉,不在意地挪开视线,对仆从道,“不用管他。” 第34章 情挑佛主(2 夜幕中黑云悄悄聚集,天光破晓时已堆叠出一片徘徊不去的阴影,笼罩山寨上空。 暴雨至,电闪雷鸣。 牢中清明与红衣公子几乎同时醒来,抬眼望了望牢顶上方。一道道惊雷炸在山顶,震得人头皮发麻双耳嗡嗡,牢中大半人被炸醒,哆哆嗦嗦抱怨气温骤降,不知打哪刮来了阴风。 阴阳玉肌肤娇嫩堪比豌豆公主,师宣翻来滚去一夜,被软垫下粗糙的稻草折磨得整个脊背浮起片片红印,情绪暴躁。他睁开惺忪睡眼,接过仆人用夜露打湿的巾帕擦脸,后,倚墙斜卧,目光灌注于旁边盘坐的青衣僧,顺便洗洗眼睛。 清明嘴唇翕动似是闭目念经,侧颜完美端方,轮廓清俊,眉心朱砂痣殷红灼人。 见青衣僧不理会他的注视,师宣主动拉扯他的衣角。清明这才睁眼看他,眼神询问何意。师宣浅浅一笑,殷殷嘱咐: “外面雷声滚滚似有大事,阁下务必时时警惕,定要护我周全,可否明白?” 端是自私自利,旁人皆哑然无语。 清明愣了一下,不是没被刁蛮任性的贵女纠缠过,但屡屡能把蛮不讲理表现得这般光明正大,还是让人大开眼界。少年声音清澈含笑,瞳仁凝着让人难以婉拒的笃定,黑眸如点墨般自成一画,藏风纳骨,灵透逼人,宛如镜面,映出清明清淡的眉眼,鬼使神差的,清明点了下头。 滚滚雷鸣震耳!牢里四壁微微晃动。 一片惊慌中,红衣公子瞄见少年一个劲向青衣僧献殷勤,嘴角噙着一抹冷意,转瞬又笑着把手伸进婢女裙摆,耳鬓厮磨煞是亲热,颇有闲心的样让黑白服仆众青筋直跳,恨不得蹦过去亲手剁了那双不规矩的咸猪手。 轰! 轰!隆—— 有道惊雷劈穿牢顶落在师宣脚边,轰鸣巨响震得人险些耳朵失灵,他踉跄两步,伴随仆从惊呼脚下塌陷,摔下去前犹记得拉住一个垫背。 许久。 师宣耳鸣方歇,自黑暗中醒来,身形微动,听到一声隐忍急促的喘息,凝神去看,模糊是有人垫在身下,伸手一抹黏腻坑洼,皮肉外绽冒着血,断了不少肋骨,还有被惊雷波及的碎石扎入骨缝,垫背的呼吸一重。 师宣收回摸到森森骨头的手,从垫背身上下来,认出清明。故友这副皮囊是佛国四阁之首,法力高强,有佛家金身相护,怎会如此不济?一道雷就出气多进气少,脸色惨白,血肉无法自愈,难不成萦绕山寨的黑色晦气有问题? 抬头没有洞口,两人是滚了一路才到达此地。 低头是半死不活的青衣僧,想了想,师宣毕竟是个狠人,毫不留情把指甲插入伤口挖出碎石渣。 清明呼吸忽急忽断,师宣不受影响,掌心贴着清明胸膛传气入体,丝丝魂力化成白光从掌心飘入青衣僧体内,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好转。师宣刚松口气,掌心就热烫难捱,力量不受控制疯涌而出,赶忙强制收手,两人皆因此吐出一口鲜血。 师宣抹去嘴角血痕。清明悠悠转醒,失了血色的唇吐出第一句话是,“此处恐怕有些古怪。” 师宣勾唇,看来这人昏迷时并不是全无所觉。转瞬,他弯起眉眼莞尔轻笑,“秃头,明明是说让你护我,怎地还让我耗费心神救了你?” 从阁下降为秃头,足可见少年心情不佳。 清明支撑身体坐起,清瘦身板显出几分孱弱,苍白俊颜上泌出冷汗,稳下心神道,“救命之恩,贫僧谨记于心!” 师宣不依,笑容纯良,“秃头你好生狡猾,我救你一命,却连个承诺都不肯给我?” 清明注视少年,目光淡泊冷肃,竟有咫尺天涯之感,语气静水无波,“施主想要何承诺?” 师宣佯装受到惊吓,拍拍胸口道:“你这人真不讲理,原答应护我都没办到,如今救了你反倒要看你的脸色!” 少年双眸明澈乌黑,若星辉点缀夜幕,带着懵懂幼儿般纯粹的色泽,当把一双眼弯成两弦明月,眼睫眨啊眨得,表情很是无所畏惧,把倒打一耙的精妙展现淋漓。清明薄唇紧合一线,也未提及少年拉他垫背累他受伤的无妄之灾。 师宣火候已到,眼珠子一转,“算了,本也没想你这副清贫模样能偿还什么好物,让你欠着算了。” 说着,打着哈欠就径直躺在清明那唯一未愈的心口上,不容置疑地闭上眼,道,“昨夜彻夜难眠,今早雷声滚滚,刚又为你费神疗伤,如今我已累极倦极,容我再好好睡上一个饱觉,你若有良心,就别随意扰我清眠,可否明白?” 这精准的位置,霸道的言语,清明盯着少年眼皮子底下咕噜转动的眼珠子,闭眼忍下疼痛……真是个龇睚必报的。 清明打量四周,于黑暗中凝神细观。 惊雷虽误打误撞劈穿暗道,然,正合清明心意,周身缕缕黑气汇往深处,可见龙陷浅滩的阴霾根源都藏在这。 等少年醒来,清明前往探查,师宣紧随其后。 随着走动,道旁火把像是感应到脚步声依次点燃,端是阵法精妙。 隧道两侧绘有壁画,漆色经过时间腐蚀依旧艳丽如初,墙皮斑驳掉落,画法古朴,寥寥笔墨勾勒出一个故事。大约发生在古早时期,讲述人皇与湘姬曾海誓山盟,但人皇为了大业负心忘情,湘姬垂泪报复。此寨所处是湘姬垂泪之所,当初湘姬日日以泪洗面,泪落生花,满山满谷,成为情人谷。而谷中有一阵法,是湘姬哀叹时间易逝,情爱难续所创,要验证世间是否还有真情。入阵能回溯时光回到当初模样,想破阵唯有“真情”感动湘女泪结之花绽放,否则将永困阵中。 无数自负深情的痴男怨女为证真爱,历尽道中磨难,终于寻到阵口,可惜入阵容易出阵难,自阵法存世,从未有一人能安然进出,久而久之,情人谷变成殉情谷,痴怨堆积,无声哀鸣萦绕于空。 …… 师宣两人刚闯过一个机关,又一次处于险境。 师宣佯装弱不胜衣,紧紧抱住清明的腰,悬于半空,脚下密密麻麻的刀刃银光闪闪,令人头皮发麻,仰首冲清明抱怨,“秃头你可真笨,每次都掉下陷阱连累于我!” 清明法力受黑气压制,单手护住少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石壁突起之处,脸色灰白,手背绷出条条青筋,身上更是青衫湿透。 少年手滑了一下又赶紧抱住,那力道生怕折不断清明的腰似。 清明皱了皱眉,不愿多说,隐忍蓄力,少年却不依不饶,“我说,秃头你能快点么,少爷我手都麻了你怎么还没带我上去?难不成修佛不仅修掉七情六欲,连男子汉大丈夫的本色也都修没了?” 清明无奈垂首。屡次触发机关、担当负担、且只张嘴不出力的某人的抬眸与之对视,乌眸清透潋滟,写满问心无愧。 清明无声轻叹,“再忍忍。” 师宣闭嘴,知道见好就收。 等终于从万刃裂缝爬出,师宣故意趴在清明身上大口喘气,外人看了都分不清到底谁出力更多。 清明仰躺在地,放松筋骨调节呼吸。一路走来,机关重重,饶是他旧伤刚好、心坚体健都招架不住,更何况还随身附带一个总是添乱的惹祸机? 师宣怀抱着“患难磨出情”,先努力加深印象,可不管他心里的苦,抱着青衣僧胸口吃豆腐。美人他接触不少,容貌气质性情内在胜清明者不胜枚举,偏这清心寡欲的劲儿令他见之欣喜,貌似大慈大悲,实则有情似无情,自内到外不惹尘埃,像是男欢女爱绝缘体。 琢磨着快到这人零界点,师宣从对方身上爬起,偏恶人先告状,“啧,你可真没用,恢复个体力都要耗费诸多时间。” 清明跟着起身,不作多余辩驳,转身举目四望,一路刀山火海油锅水煮十八班酷刑洗练,终于到达隧洞尽头,一扇巨门左右写着:人皇有情,湘女无泪。大约是追忆曾经。浓郁到肉眼可见的黑气从门缝涌出,推开这扇门,就是祸害了无数人的阵。 师宣越过清明直冲冲走到门前,琢磨着从外部摧毁阵法的可能的清明,见他准备推门,出声道,“门后有阵。” 少年回眸,笑得不以为意,“我知道。” 清明微愣,“那你之前为何……”屡屡触及机关,可比这道阵法显眼得多。 少年弯弯眉眼,笑得狡黠,“自是故意的。” 清明神色微凝,“……施主这是何意?”陷人于不顾。 师宣含笑欣赏清明的表情。从他骤然绷紧的清俊线条,到抿成直线的浅色薄唇,及冷肃长眉至挺直鼻峰,目光落于眉间灼人红痣。师宣莞尔轻笑,绚烂如百花初绽,笑靥纯粹而热烈,映入清明眼底。 清明就听到少年用不可靠的绵软声音漫不经心道,“你猜不到么?” 像花开的声音从耳畔落入心底。 少年说,“……我自是看上你了啊。” ……我自是看上你了啊。 轻描淡写。 清明瞳孔骤缩,下意识退后一步,表情空泛,似草木无情,声音低沉冷冽,恍如脱身污泥的青莲,傲然清高,“小小年纪,休要胡言。” 少年回眸,眼角眉梢的笃定再次显露,“不如我陪你解了此阵,你陪我玩个游戏。” 清明没说话。 少年稳稳推开石门,幻阵察觉猎物进网,炽白亮光参着痴怨的不像之色从门缝冒出,少年半张脸,在黑白光芒的掩映中回首,面容有些模糊,而翩翩笑容深刻无比,风华难掩,“此阵以情困人,你若转身离开,我自不会再纠缠与你。但你若敢踏进一步,我此生必用百般纠缠,扰你一世清修,可敢应否?” 这话翻译过来,若入阵,必须动情方可出,既已动情,少年自不会再放手。 双人启阵,少年进入门内自浮光中消失,巨门微开仍未关闭,等待着另一位试炼人。 清明静默许久,眸光微动。 破,还是不破?此阵留着,阵中痴怨男女难以升天,又不知还要残害多少人,佛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清明终究迈出一步,走向门缝。 * 厚厚一层没过脚踝的白雪,师宣一脚深一脚浅,蓬蓬软软的雪被似灌了千金泥水,每多一步,都会吞噬大半魂力。 待走出百米,师宣渐渐变化,他垂眸见身材越加修长,摸了摸脸,时光回溯,已恢复他的本来面目,超越雌雄,艳冠四方的脸。 又行了一会儿,了无人烟,并未见到清明。 师宣累瘫躺进雪地,待再睁开眼,眼皮湿凉,入目是高壮少年郎举着沾湿帕子,脸红了大半,“俺,俺就是给你擦擦脸。” 师宣以笑安抚,又听闻被猎户一家所救,出言道谢,问道,“此地是何处?” “咱们这是天山境内,在都城北边,因为偏僻又高寒,鲜少有人经过,没想到今天却一连遇到两个迷路的。” “两个?”师宣眸光流转,闪了少年郎的眼,“……那他呢?” 少年郎不知为何有些结巴,“……他,他也刚刚醒,正在客厅吃饭,我猜你应该也饿了,是不是去吃点饭——” 师宣点头,略打理下新换的麻衣,跟去堂屋。 回溯时光。 师宣踏进堂屋竟然看到一个六岁出头的男娃,脸带擦伤,单薄瘦弱,个头一米出头有些矮,即使换了身小号衣服还很不合身,像偷穿大人衣服般可笑。此刻,男娃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菩提珠在脖子上缠了两圈才没拖到脚背,坐在凳上脚不及地,尴尴尬尬悬在半空,偏偏小孩还倔强,抿着小嘴神情严肃,配着肉嘟嘟的脸,着实可笑。 男孩正被劝餐,如临大敌。 当然,神色依旧冷然,但那目不转睛盯着碗中堆成小山的肉食样,好似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强塞几口,抿着小嘴低声念经,细听过去,竟是《三世因果经》。 男孩声线带着稚童特有的娇萌,但语调平平,颂音不急不缓如一滩死水,开始“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听着还有几分悠悠禅味,但后面内容却…… “……今生短命为何因,前世宰杀众生命。毒|药死者为何因,前世拦河毒鱼人。” 刚嚼下鱼肉的妇人被鱼刺生生卡住,急得连连灌水。 “……父母早亡为何因,前世多是打鸟人。” 刚啃一口鸟翅膀的猎人手上一僵,打翻整盘烤小鸟。 “……今生痴疯为何因,前世酒肉|逼僧人。”先师宣进来,热情劝男孩别干坐着多吃点的少年郎身形顿住。 你说,渗不渗人? 猎户家平常节俭度日,好不容易拿出大鱼大肉宴客,一家三口本是好意,只是并不了解“佛家子弟”的难缠之处。 所幸,小号僧人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目光,停了经,抬眼望去,少见的愣住——入目是一位风化绝代之人,明明五官十分陌生,款款笑意却让他有些眼熟,那人微扬的眼角带着熟悉的狡黠,小僧人心脏微缩,“是——” “秃头?!” 师宣嘴角一翘,像极使坏的模样,三步并两步奔来把小清明抱入怀中,声情并茂地诉说,“阿弟,为兄找得你好苦啊!” 那语气悲悲戚戚,哭得梨花带雨,至亲重逢的情景把朴实的猎户一家感动得涕泪纵横,瞬间忘了男孩之前的举动,却不知被紧紧抱住的小清明全身僵硬,用属于稚龄的细瘦双臂推拒,往日不为外物所动的镇定裂开一条缝。 师宣低头与他四目相对,听到小清明显出迟疑的声音,“……真是你?” 第35章 情挑佛主(3 师宣捧起小清明的脸,掌下僵硬小脸顿时石化,垂首在小清明耳畔低语,“你既已入阵,我自当你应下了戏约。” 小清明脸色微变,倒错过探究他相貌变化的时机。师宣在他肉嘟嘟的两颊各亲一口,灿然笑道,“莫急莫急,你如今这般模样,我是断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我会帮你先破了这阵,等来日出了阵,再与你慢慢清算。” 师宣见他目光一颤,察觉出不对劲。青衣僧原本性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哪会像现在这样被撩拨得屡屡失常,思忖阵法莫不是除了回溯外表还能回到初心? 转眼度过数日。 师宣发现小清明努力表现成熟也无法掩盖思想低龄化,这是一个空有向佛之心却未曾斩断凡尘凡忧的清明,简直天赐良机。然,小清明太过固执,师宣又率性而为,常常话不投机、默默无言,就何时离开一事,两人发生分歧。 “提前声明,我虽有一身才华傍身,唯独漏了自给自足这点,这幻阵背景是古时,没闹清之前不宜太过想当然。” 小清明忧心化解痴怨之事,加之脸皮太薄不愿不劳而获白吃白喝,坚持下山。 师宣托着下巴,眼睛从上转到下再从下转到上,瞅着眼前才及他腰的小清明,再瞅瞅自个不沾阳春水的修长十指,最后瞥了眼桌上每日好吃好喝供着的吃食。这阵法极其逼真,每日不吃不喝会饿得难受,可他所有心思都放在给自己多戳几个心窍,从未为谋生苦过,有那么一小瞬,很想抛弃兄弟的筏子,六亲不认一回。 可清明不许他继续骗吃骗喝,拽着自家“兄长”强行下山。 猎户儿子十八里相送,师宣恋恋不舍回首,看得小清明眉峰直皱。 顺天山而下的道旁有一个茶寮,高柱上的店招书写着古老文字,被风吹没了形状。 两人坐进简陋的茶棚。 诺大桌面只孤零零放置两杯茶,属于师宣那杯空了底,却连添茶的人都没有,一上午过去,因为价钱低廉又免费续杯,他以水饱腹一连续了十数杯,从伙计到掌柜都绕道走,就差没来赶人。 师宣戴着草帽掩住招人的脸,望着来往人群,悠然叹道,“如今你我在阵中法力被禁锢,一个幼童一个弱男子又没什么谋生本事,为何非要早早出来喝这西北风受这般苦?” 弱男子…… 小清明抬抬眉眼,无喜无悲,“若人自归命,自力自依止,是人则能契,归依真实义。” 师宣瞥了他眼,“你这人怎么总这般扫兴?” 小清明轻捻佛珠,句句道来,“众生有四业四秽,一者杀生,二者不予取,三者邪淫,其四妄言者。” 师宣郁闷,“你就不能说得言简意赅些?” 小清明静默片刻,“……我去化缘。” 环视周围人群,隔壁客人刚走,师宣顺手摸走茶壶,悠然给自己斟了杯,轻抿了口茶水,仿佛置身事外般道,“这么丢人的事,你自去即可。不过……”师宣轻挑眉梢,理所当然般道,“若不是为你,我也不会跟着下山吃苦,你若讨到银钱食物,必要分我一半才好。” 小清明哑然,“世间处处是因果,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再者先舍后得,自度有缘人,本是功德,何言外物?” “秃头,难不成你幼时就这般巧言令色?一件小事能说出百般理由,还句句语意双关,讨个钱跟施恩于人般自以为是,真真狡猾!我说,若不是没钱吃饭,难不成你还会有时间处处想着去‘广结因缘’?” 小清明唇瓣微动,师宣直接捂住他的嘴,不给机会争辩,“有功夫浪费口舌,不若多想想怎么挣钱饱腹,少爷我都快饿死了!” 小清明无奈,闷声道,“……先把手拿开。” 师宣取回手掌托着两半脸,垂眸盯着桌上可怜巴巴的两杯茶,草帽倾斜,错落阴影盖住眉眼,只见少年唇形扁成委屈的弧度,幽幽叹了声凄凉,似假还真。小清明明白这垂头丧气样多半是装出的假象,仍忍不住叹息出声。 “……我去化缘。” 小清明从座位上跳下,由于个头偏矮,微微趔趄一下,让这自食其力显得有些可笑。 小清明穿着改过的小号僧袍,挨个询问来往行人。不论面对何人,皆双手合十,先轻轻颔首,后言,“相识即是有缘,还望施主舍个银钱。” 茶棚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且这时佛国未立,许多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把小清明当成捣乱的小孩轰来赶去,有些觉得出门被索要钱财很是晦气,破口大骂——小清明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 接近两米高的壮汉推搡着小清明的小身板,呲着满口黄牙,粗言秽语并着唾沫星子喷溅。有心善的妇人解围,都被胡搅蛮缠的男人喷了回去,小清明静静站在那任人推骂,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脸,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亦不多做争辩,比起劝架者反而更像局外人。 师宣原打算先看他笑话,支着头赏戏。 粗鄙壮汉越被谴责越生气,瞅见罪魁祸首一副事不关己样,怒火中烧,拎起茶壶就要砸下—— 师宣顿时被触到逆鳞,抄起旁桌一杯烫茶掷去,疼得壮汉哇哇直叫,恨不得把头皮撕掉,茶杯碎片刮出满头满脸鲜血,颇为惨烈。师宣趁机拽起微愣的小清明夺路而逃,转身时没忘在大汉身上又狠踹一脚,拖慢大汉。 陌生建筑逐一从眼前飞掠。 清新空气化作清风吹乱两人的发和衣服。 脚下尘土飞扬漫到眼前,两人交握的掌心黏腻,不经意交错又偏离的视线更让小清明不自在,有一瞬莫名的触动。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粗重的喘息在奔跑中交织、重叠,仿佛人群与喧闹被尽数抛远,唯剩彼此。 离得有些远了,师宣停下脚步,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他瞥见小清明脸颊微红。 小清明挣脱师宣,目光偏移了片刻,低念几句经文又恢复自若。 师宣大步走向摊贩,买了荤素两个大包子,带着小清明走到僻静处摘掉草帽席地而坐,取出油纸包递出一个。 小清明没有急着接,反而先问,“钱从哪来?” 师宣从腰间勾出一个陌生钱袋,夹在两指间打转,眸光芳华熠熠,“这叫拈花指,手法极快超越常人视觉,仿若隔空取物。” 小清明目光滑过布袋,明了是那骂人壮汉的,望向师宣眼角眉梢的狡黠,与温顺垂落眼角的丰茂眼睫,似在等他表态。青年盯着他,睫毛微微抬起又轻轻落下,像根小刷子,把蛊惑扇动到清明心底。 小清明抿紧唇线,接过冒热气的素包子。 师宣裹着油纸闻着肉香,怪道,“这会儿怎么不发表你那些大道理了?” 小清明捏紧包子,淡淡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师宣边啃着包子,边旧事重提,“那你之前怎么又任人欺负?” 肉味飘荡在鼻尖,让小清明微微不适,低声重复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师宣故意把包子划过他头顶,留下一片肉香,“说实话。” 小清明颇为无奈,窥着他作怪的手,“……他骂完了自会走。” 师宣这才满意,三两下吃光包子,突然心血来潮,凑近小清明。明眸朱唇皆咫尺,两人四目相对。小清明自屹然不动,眉眼清正,师宣笑启薄唇,冲着小清明的鼻子嘴巴哈出好大一口肉腥,喷得小清明连退数步,咳嗽不止。 不仅是肉香,师宣猝不及防的气息袭来有种罪孽横加,一瞬间的异样让小清明汗毛倒竖,像是遇到了天敌。 师宣笑得得意,扬眉挑唇尽是张扬,没心没肺道,“怎么还不吃?” 晨光下,师宣的意气风发烧得更旺,如盛夏骄阳正烈,最是热情,也最是遥不可及,触之必伤。 外观六岁多的男孩握着包子的手紧了紧,缓缓垂眸,说了句“我佛慈悲”,开始细细咀嚼,只是略微神思不属的呆样,怎么看都是食不知味。 师宣不以为意。 街道上人来人往,行人比肩接踵,他望着阵中以假乱真的芸芸众生,思索。 阵法所立之时,是人皇殷氏与妖皇阴阳氏在苍都共治,湘女垂泪之所位于苍都郊外一片坦途,并未因沧海桑田变成山谷。破阵需让永不盛开湘女泪开花,必要赶往都城,而寻觅阵中痴怨再行化解,颇为耗费时间人力,若能依附一方豪强,定事半功倍。师宣目光横扫,瞄见一张皇榜,是阴阳氏向天下征召美人入宫,不限男女。 “……看来要拾起老本行了。”师宣点点下巴,等着小清明吃完,迈步走向官府。 小清明不解,“这是何意?” 师宣捋了捋发,余光扫到有暮然回首的路人惊艳呆住!接二连三低呼出声,师宣回眸一笑,迷得那少女涌出两道鼻血晕厥过去,逗得他一乐。 “世人常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我孤身行走阵中,总要找个靠山才便于行事,我方才在茶棚听人提及妖皇贪慕美色,又见他招揽各地美人进宫共享荣华。”师宣回首,目光落于小清明,“你我不如同去看看?” 小清明眉心聚起沟壑,话已至此,他岂会不明了?这是要以色侍人。 师宣迈步却被拽住,小清明披着六岁稚童的模样,声音干涩,“别去。” 师宣回眸,瞅着小清明坚定的神色,莫不是吃醋了吧?目光从上而下不由带出不易察觉的逼迫,笑问,“为何?” 小清明抿紧薄唇,绷紧小脸,“……我去……化缘。” “唔,我可不愿吃苦。”青年轻笑,揉捏小清明的僵硬小脸,待他满脸严肃破功,用包容含笑却不留一丝反驳余地的口吻道,“乖……莫要阻我,听话。” …… 以师宣的资质,自被奉为上宾,入住驿站行宫,时间如流水,数日一晃而过。 小清明坚持不懈地劝导着“失足”青年,只可惜师宣没有半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风骨”,充耳不闻,比对着送来的锦衣华服宝配玉冠,挑三拣四,从做工材料到款式都嫌弃个遍。 对镜选了白玉冠佩戴,师宣回眸笑问小清明,“这个如何?” 小清明劝言微顿,这玉冠款式不算出彩,但青年微扬下巴斜睨着人一笑时,春意扑面,别说玉冠,连身上颜色素雅的衣裳都衬得华贵几分。小清明心跳错了一拍,小脸绷得更紧,薄唇轻启,“容貌美丑,皆皮下白骨;声色浮尘,皆弹指即逝。无双颜色,不如无垢心,世间诸般法相,皆是虚妄。” 师宣收回视线,略感无趣,“那就这个罢。” 铜镜里瞄见小清明还要再劝,师宣漫不经心整理衣襟,故意掷下一句,“你若实在看不过眼,转身离开便是。你我虽然同陷阵中,并非定要同进同出,你自另谋出路,各凭本事行事即可。” 门外一个婢女敲门问道,“公子,午膳皆已备好,是否先用过餐再行出发?” 师宣去看小清明。 小清明双手合十,颔首拜过,“告辞。” 师宣静静打量小家伙半响,心里有一种近乎笃定的情绪,是时候松一松手了,微一甩袖,“罢!我会让人给你准备盘缠,你现在年纪尚幼,在外行事多加小心。” 师宣随婢女去用膳,小清明站在原地听着脚步离远,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 赶往都城的车辆刚出了行宫,远远看见一个六岁男孩等在路边。一米有余的矮小身量,穿着宽松小僧袍更显单薄细瘦,被风一吹,衣领袖口盛着风鼓了数倍,把男孩清正的眉眼都全部挡住,似乎快被吹跑。 让车队在男孩身旁停下,师宣拉开侧帘,俯视车外的小清明,没有说话。 小清明抬眼,光顺着睫毛落下条理分明的剪影,映得表情有些不真切,“我随你去,生活自理。” 师宣拖着下巴瞅着他,“为何又回来?” 小清明又言,“我不坐车,只步行前往。” 师宣并不肯轻易放过,“我只问,为何?” 小清明静默片刻,“……你不必问。” 师宣挥手示意开车,小清明终于抬头与他对视,小脸上无奈与困惑表露无疑,“我自己尚且不知,又如何能回答于你。” 师宣终于露出笑意,“上来!” 小清明摇头,“我自徒步前往。” “莫误了我的吉时。” 师宣猛然探出车窗,弯下半个身子捞人,过度前倾的危险动作让车夫惊呼,清明更是不敢随意挣扎,就被捞进师宣怀里,左右脸颊各被亲一口,僵着身体听他语含笑意,“吾心甚悦。” 第36章 情挑佛主(4 天南海北的美人蜂涌都城,师宣的车夹在队伍中,突然,众马扬蹄嘶鸣,车厢倾斜,小清明下意识伸手去护师宣,却忘记如今身矮腿短,一头栽进师宣怀里闹了个脸红。师宣扶着他坐稳,才掀帘张望,无数慌张貌美的男女弃了车,连滚带爬往城外跑,好像被什么追赶。 师宣凝神探听周围的私语,弄清原因。当今妖皇风流名声在外,却从没动情性别至今未分,认侄子阴阳尚善为义子,多年来悉心教导情同父子。尚善听闻妖皇广征天下美人,欲生亲子,心里妒恨委屈,不能拿妖皇怎么办,只能当街纵虎,戏耍这些美人出气。 …… 尚善骑着大马,偷瞄酒楼二层,窥见把酒言欢的妖皇与人皇,想必见了这些美人涕泪纵横的丑态,妖皇厌烦都来不及,哪还会动心分性。 得意间,一破空声袭来,尚善循声望去,五只耍弄人群的虎宠尽数被人封喉,喷血扑倒。 “谁——?!” 谁敢伤了他爱宠!尚善震怒,马鞭挥得啪啪响,恨不得把那凶徒当街打死。 人群分海,一个带着草帽的成年男子从中走来。 “你是何人,藏头露尾不敢见人?” “草民是从天山进献来的美人。草民之容貌,只为悦己者展露,观殿下方才行径,并非草帽知音,故以,不露真容。” 尚善怒极!若不是顾虑两皇在楼上看戏,他知晓分寸早甩鞭抽去了。 “胆大包天!我遣五只虎宠只是替我父鉴别美人,并未曾伤人,你竟敢伤我宠性命,你说你该当何罪?!” “草民与殿下同罪。”男子道,“不如殿下告诉我,草民该当何罪?” 尚善冷哼,“还敢推脱,你杀我虎宠难不成还是我吩咐的?!” “草民见有人纵虎闹事,心中愤慨,然,人有尊卑,草民比不得纵虎之人尊贵,但总归比之畜生强上些许,故而忍下一股怨气,拿几只老虎泄气,想必,妖皇目光如雪,必能识得草民真心。”男子躬身向尚善行礼,“能有此法,还多仰仗殿下身先士卒!” “好哇!你是讽刺我不敢埋怨陛下就拿美人出气!”尚善火冒三丈,顿时忘了楼上两皇,挥鞭抽去—— 被二楼骤然跳下的人接住! 人群看清其貌,顿时骚乱,跪了一片。握住鞭子的人转过头来,长相俊美的青年勾起桃花眼,满脸脂粉随笑容簌簌抖落,红衣绿配缠着银带,正是那日地牢中的红衣公子,其着装风格分明与时人不符,却无一人察觉异样,高呼万岁。 红衣公子甩掉鞭子,一步步走近草帽男。 “阴阳玉,我从没想到你居然是性格如此胆大之人,我竟有些欣赏。” 红衣公子要掀开草帽,被伸手拦住,草帽男问: “你是谁?” “殷逢渊。” 音落,阻挡的力度一松,红衣男子轻松掀开草帽,而后皱眉,瞥了眼静候不远处的小号僧人,这阵中闯入的生人分别只有这两位,一个是那讨人厌的僧人,另一个自然就是他的未婚夫,他见过阴阳玉的画像,并不是这张令人惊艳的脸。 “你不是……” 师宣一根手指贴上殷逢渊的唇,堵住话。瞥了眼怒极的尚善,又望了望楼上看戏的妖皇,回头窥了眼小清明,道,“我想,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 师宣带着小清明回宫,殷逢渊劫走美人,让妖皇与尚善自个解决矛盾。 殷逢渊要带两人进屋详谈,师宣一阻,“清明以弱童之身舟车劳顿,想来现在已困倦之极,陛下若肯体谅几分,不若让他先去休息,等再明日详谈。” 殷逢渊别有深意的打量一眼师宣,明白这是要支开人与自己先串话,有意思!他真是越来越好奇这人的来历了! 出家人不与人为难,不过分探究,师宣笃定小清明不会执意纠缠,果他干脆离开,只是垂着头,让人看不出表情,稍微令人介意。 殷逢渊与师宣有一堆好奇要试探,三两回合下来,两人各有所保留。 师宣从真真假假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得到一些有用的。 人皇负心,其子嗣无论男女世世代代受湘姬诅咒,若无真心所爱,情毒会深入肺腑,日日受心绞之痛,唯有纵情声色才得以缓解,然,风流名声在外,更难遇真爱,因此恶性循环,频出怨侣。自双皇共治覆灭,殷氏与阴阳氏一个隐于闹市,一个隐于山林,长久以姻亲缔结联系。殷逢渊正是殷氏后代。 殷逢渊只知阴阳玉已死,被借了皮囊用。师宣把真实身份瞒得一个字都不露,道,“我不问你至今种种怪异,你也莫探究我的来历。” 殷逢渊略一思索,“你有自信能让湘女泪绽放,以此破阵?” 师宣笑道,“你说湘女泪的花蕊可解情毒,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而你在此间的权势,亦能帮我寻觅弥漫世间的痴怨。” …… 阵中时间流速非比寻常,小清明身量拔高,肉嘟嘟的两颊消下,越见清俊。殷逢渊派他去过很多入阵困死的男女葬身城镇讲经,化解痴怨。随着年岁渐长,清明外出越来越多,少有回宫,即使回来,也大多呆在佛堂。 少年闭目念经。 师宣从背后靠近,似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清明微微僵直,师宣弯腰在他耳边戏谑道,“怎么一见我就这般紧张?” 清明重新挺直脊背,念经未断,声色清润。 师宣瞅着他过分安静的样子,早前清明年纪尚幼还没总往外跑时,每当他去找殷逢渊彻夜商谈,小清明就会独坐佛堂,念上一整晚的经,师宣掌心贴上少年左胸,故意逗道,“这扑通扑通跳得,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清明终于停了经,睁眼拨开师宣的手。 师宣感觉到他刹时冰凉的手臂,没再戏弄,“算了,你忙你的,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师宣转身去找殷逢渊。 轻浮男正在床上翻阅刻有男女欢爱的竹简,见他进来,推去一堆各县送上来的资料,师宣在一旁坐下,过目不忘,很快统计出各地曾出现过穿着与时人不符且来历不明的男女,一一排列,等殷逢渊定夺清明下一次的讲经地点。 殷逢渊读完春宫,瞥见师宣有些疲惫地揉着额角,侧躺榻上。 烛火跳动,寸长寸短,火光映入殷逢渊眼中,烧得他眼底有了热意,过去笼罩师宣,凑近师宣耳畔,“旁人都你是我的男宠,你就不想尽下职务……” 师宣掀开眼皮,“如果你永远都不想解毒了,我倒是不介意尝下你的滋味。” 殷逢渊脸色微冷。 “……你说能让湘女泪开花,可这都过了许久,你除了让我助那僧人化解痴怨,也没见为我努力几分,凭什么自信帮我解毒?又到哪去找个有情人?莫不是那个僧人?若说你喜欢他,为了他费尽心机我相信,但他被你吓得都天天往外跑,我可不信他对你动了情。你若真有心帮我,也不会天天闲得赏花弄草看戏聚友了。” 殷逢渊挑起师宣的下巴,嘴角勾出几分嘲弄,“你若真没本事让人对你死心塌地感动湘女泪,诓骗我这么久,我是必让你以肉偿之。” “你自个眼拙,何敢怪我不尽心?” 师宣道,“我若有心,必每一时每一刻每一举每一动都用尽心思,极尽挑动之能,已不必再有露骨痕迹,惹人贻笑。”捏着殷逢渊扬起嘴角一扯,绷成横线,消了那抹冷讽,师宣又道,“本来以清明的年龄还差点时候,你要真这么心急,我就让你验收一下结果。” “何时?” “花朝节那日。” 师宣离开殷逢渊那里,天色已微亮。 途中发现清明的房间亮着灯,推门进去,见他伏案刻字,旁边垒着一堆完工的竹简。走去一翻,全是些经文。清明停了刻刀,把竹简一一卷好。师宣瞥了眼满桌竹屑,打量着清明指尖的划伤,在一旁坐下,“你整夜未睡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清明道,“不以为苦。” 师宣又翻开几卷,其上有言“一切等空诸有情,为得安慰竟乐地,身口意之诸精勤,皆当不离菩提道”,是修法仪轨。又换一卷,满目梵文,勉强能辨认些文字,《金刚萨埵百字明咒》、《心经》,尽是些忏悔清心消业灭罪的东西,可见是烦恼成什么样了? 师宣把手中卷递给清明,“我已明了。” 清明接过,并未探究。 师宣含笑,“你既然那么介意我去找殷逢渊,为何不开口问问我原因?” 清明神色如常,冷淡道,“我不想知道。” 师宣却不放过他,“真的?我怎么总觉得你很好奇。” “……我不好奇。”清明把竹简放置架上,背对师宣。 师宣轻笑,走上前贴住少年后背,成年男性的气息笼罩过去,只要少年一转身就能与他直面相贴,师宣偏还挑衅,“我说,秃头,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呢?” 清明神色已然微冷,“与我无干。” 师宣“哎呀哎呀”了几句,道,“我说秃头,你平日道理颇多,不知有没有发现,每当你心绪大乱,就只会重复着之前的意思,找不出半句反驳理由。” 清明闭嘴不言。 “罢了,你不想说,我哪忍心逼你。”师宣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见清明绷紧的脊背缓缓放松,师宣准备离开。瞅见少年取了衣服,似乎打算换了出去打拳,瞥了眼少年眼下的青影,有些心疼,遂,出言道: “我说,莫不是你因为我难受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会还需要打打拳发泄一下才好?” 清明赶往屏风的脚步顿住,身形一转,大步迈向竹榻。 师宣拾起清明遗落桌案的佛珠,低首浅笑。 …… 花朝节那日,人山人海。 有男女扮成花神游街,人群围满花车两边。殷逢渊略略伪装,带着师宣与不情不愿的清明,以及护卫,一起去郊外湘潭赏湖,途中几次都险些被人群撞散。 行到桥上。 桥下湖水静静流淌,湖畔开了漫山遍野的湘女泪,花瓣透蓝,含苞如晶莹不散的泪珠,盛光之下闪烁如繁星,恍若白日星河璀璨,颇为惊艳。没人看过湘女泪开花,只说,能让它破涕而笑开绽放的必定人间至情至性的爱,否则就用手生撕,都撕不开花瓣,硬如铁石。 慕名赏花的人不少,师宣置身人来人往中,蓦然回首。 清俊少年背光站在不远处,已不知看了他多久。阳光从少年身后射出,如渡了层庄严佛光,可盛光之下的阴影,也更为厚重,厚重中的表情亦是凝重。少年□□的双眸蒙着层阴影,师宣在阵中与他朝朝暮暮相处许久,一直都很会挑拨他的情绪,可此时竟有一分捉摸不透。 师宣没想太多,在人群中寻觅被挤开些距离的殷逢渊,恰在这时,旁边摔倒的人猛然撞来,师宣握住桥柱,却被年久失修的桥柱将了一军! 余光瞄见殷逢渊打量他又移向清明的目光,师宣瞬间明白,这是有意给他制造证明“真情”的机会。 身体翻出桥外,师宣听到周围的惊慌与奔来的脚步声,电光火石间,只记得把奔来那位垫背拉上,双双坠入水中—— 砰!水花似溅。 冲入耳鼻的水,把世界分隔成两半。 水外的阵阵惊呼逐渐从耳中远去,自水中抽离,他置身无所依凭的水里,沉沉浮浮,仅有的意识都被紧紧栓在腰间的胳膊占据。 这个垫背瘦弱高挑,胸膛很是单薄,硬硬得全是骨头,有些咯人,他不舒服稍微挣动,并不强壮的手臂就收得死紧,坚定且毫不松懈,快把他拦腰折断。 ——师宣从未想过,清明也会趁人之危。这个淡然悲悯的佛家弟子总给人以不为所动的沉静印象…… 仿佛何时都能置身事外;仿佛漫长人生只会如死水静静搁置,十年、百年、千年,甚至海枯石烂都不会掀起波澜;仿佛不会冲动,只会旁观别人飞蛾扑火,再不急不缓地淳淳善导,“心不动则身不动,心妄动则魔障生。世间诸法空相,皆是虚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如人死灯灭,前尘尽散。” 此时少年抱着他,悠悠沉到湖底。 两人对视,湖水刺得眼睛辛辣难受。 少年即未松手也未出逃,莫名的情绪在他眼底隐现,脸上沉静得让人牙痒。 缺氧让师宣呼吸不畅,身体本能想挣脱游上去,腰间的胳膊却死死束缚,师宣愣住!这秃头是不会游泳,还是报复他屡屡拉人垫背。 两人发饰早已脱落,清明时光回溯后并未重新剃发,彼此的发在水中交缠,乌丝荡开,不分你我。结发的诗,师宣只想到一首,还是出自一个描写夫妻劳燕纷飞的凄凉话本,“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他同清明一样闭气,狠狠抓住清明的发……这秃头不会真打算手拉手共赴黄泉? 这阵中死了就真得死了! 哪怕师宣可以再寻皮囊,可溺水的感觉并不好受。 许是师宣目光太过灼人。 也或许少年心中的挣扎思量也到了极限,并没有丝毫预兆,抱着师宣的手臂突然缩紧,师宣眼前一花,身体被托起,就有一个冰凉而僵硬的嘴唇贴了上来——空气从清明口中渡出,师宣稍感意外,顺势环住清明的脖子,尽情从少年口腔中汲取不同气息。 唇齿相依,清明心海翻腾难以平静,眼底晕染出一片化不开的浓墨,深沉得仿佛让少年的所有视野都随着潺潺流水变得让人心悸。他定定看着师宣,如静水深渊,复杂难解,待师宣好受一些,清明轻阖双眼复又睁开,敛下多余的情绪,抱住师宣向水面游去。 殷逢渊在岸边等待许久,指挥人捞出半截身子泡在水中的两人,刚打算从少年怀里接过师宣,就发生让人惊愕的一幕—— 从未开过的湘女泪突然蓝色柔光大盛,自师宣与清明身下接连绽开,开遍周身,如朵朵灯花,盏盏点亮,其光华璀璨如梦如幻,让人心迤荡漾,头顶阳光还盛,身下荡开的*蓝光却耀如繁星,风华举世无双。 桥上桥下湖中湖外人群骚动。 从未开过的湘女泪啊……传说只有世间至真至性的深情爱人才能让它破涕而笑。 被柔光包裹的师宣,顺着十指牵连的手,望向手的主人清明——狼狈的少年愣愣望着湘女泪,这到底是为谁开得花?阵中居民?红衣公子?还是……清明近乎艰难地,把目光落在与师宣交握的手上,久久难以回神。 第37章 情挑佛主(5 师宣握住殷逢渊接他的手,蓄力猛然一拽,这个罪魁祸首就在旁人惊呼中措不及防掉进湖里,狼狈湿身。 师宣这才从傻眼的宫女手里接过披风裹上,拉着出神的清明起身,眼神示意绽放的湘女泪。遮了满天的微蓝柔光隐隐映出阵法本源,清明收敛心思,凝神记下破阵的脉络。殷逢渊被救上岸,吩咐人挖掘湘女泪,转身找师宣算账。青年却不搭理,一心注视清明。 少年穿着湿漉漉的僧袍,布料贴身衬得体态更加挺拔,眉眼清俊结着湿气,宫女递去新袍,少年瞥了眼颜色,摇了摇头。 “你就是不待见清明,怎地如此仗势欺人,真没风度。”师宣回头冲殷逢渊说。 殷逢渊甩着湿重的衣袖,望着睚眦必报的某人,“我怎么仗势欺人了?” “那又何必给那呆子挑个绛红色的外袍,你明知他是不会去穿这种鲜艳的颜色。”宫女给殷逢渊递来毯子,被师宣当面拦截。 殷逢渊目视青年施施然走到少年身边,半屈身子自上而下拧掉僧袍上的水,再用薄毯裹住少年,少年回过神来愣住,青年垂眸含笑。望着对视的那两人,殷逢渊不知为何心堵得厉害,尤其当青年像甩垃圾般把绛红色外袍扔给他时,气闷更甚。 一行人回宫,清明一直不言不语跟着队尾,近乎自虐地,越发安静了。 …… 花朝节七日,清明忙于消除痴怨,殷逢渊抓紧时间取花蕊制药,花朝节结束那天,正是决定破阵的前一天。 彻夜不眠的花灯挂满亭廊,院中百花争艳被映得别有风情,漆柱拉出长影,投射在雕花的窗上,随着夜色渐深,值夜宫女三三两两打起瞌睡。一个悄无声息的黑影从眼前闪过,宫女猛一睁眼,四下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影,风一刮树叶哗啦作响,浑身打个激灵,以为见到邪祟。 沉睡中的师宣突然睁开眼,头顶罩着一片阴影,清明不声不响站在床头端详他,师宣微抬起身,“……你这是何意?” 清明目不转睛看着,神色平静,语气寡淡如水,“你说之前,还是现在?” 师宣点了床头的烛火,“两者有何区别吗?” 少年沉默,而后问,“湘女泪为何会开?” 师宣微微一笑,“不是说为有情人而开?” 少年静默无言。 师宣勾勾手指,“过来!” 少年迟疑,而后靠近。 师宣启唇,凑上同样薄情的唇,轻轻碰触,抬眼见少年瞳孔猛缩,眼底墨色几欲喷薄,却一动不动。 师宣揽住对方的肩,少年目光一晃,师宣的长指插入少年发间,扯着头发拉下少年的头,再次送上热吻,少年眸色渐深,缓缓闭上双眼,两只低温微凉的手终于按捺不住,覆上师宣的腰身。师宣伸出舌头邀少年共舞,少年薄唇轻开允师宣随意出入。 呼吸渐重。 师宣指引少年追寻陌生的爱欲,唾液自彼此唇瓣流出,年轻的情热逐渐滋生,少年搂着师宣的手不断收紧,指节青筋直跳,师宣一声惊诧,突然天旋地转,少年把师宣狠狠压在榻上,密不透风的距离,两个身体紧密贴合,少年近乎贪婪地掠夺着师宣的呼吸,过于激烈的汲取让师宣浑身发麻,就在这一刻,师宣猛然推开少年,让稚嫩的火苗还未燃成熊熊烈火就戛然而止。 师宣问,“如此,你还想否认吗?” 少年睁开眼,眸中墨色如渊,张了张嘴,师宣又抢在前道,“你要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少年黑眸灼人,死死盯着师宣一成不变的笑容,狠狠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睁开,彼时眼中黑色已淡,只是嗓音依然沙哑,“……人心易变,往事难追。我如今*凡胎,自然被凡尘俗事所扰,待此阵一破,时光归位,佛家金身不惹尘埃,即使还记得此间事由,心中早已无情无爱,到底是……” 清明口中微苦,显得眉宇间的悲悯尤为扎眼。 师宣只笑,“不若我们再打个赌。” 清明想起少年上一个赌约,“若是说继续纠缠,不过是作茧自缚,还——”清明的话被师宣一根手指堵住,青年笑意悠然,“不,待出了阵,我放你离开,我赌你必会再回来找我。你若不来,我自不会再去寻你,但你若来找,就不要怪我不放过你了。” “以退为进。”清明轻易点出师宣的用心。 “这要看你给不给我进的余地。”师宣道,“过去赌约你总是漠视,这次,你可愿应否?” “若我一出阵,就忘了你呢?” 若是能忘,怎会他随机选的书,就换得故友世世相随。师宣道,“我只问你,可敢应否?” 清明垂眸,“就赌上一回罢。” * 阵法被破那日,天崩地裂,轰然巨响,破阵的余波震得人险些睁不开眼,师宣被削瘦单薄的少年护在怀里。 旁边冒出一个声音,“公子?” 缓缓睁开眼,石门内已恢复成简单的石室模样,目光一一掠过黑白服仆人焦急的神色,师宣发现皮囊已经恢复成阴阳玉的。血味弥漫,师宣垂眸打量身下昏迷的清明,乌丝如瀑的清俊少年已恢复成宝相庄严的光头成年,由于解阵的冲击,嘴角泊泊涌血。 清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怀里陌生的少年样貌先是一愣,而后回了神,收回护在少年腰间的手,略显疏离道,“得罪了。” 师宣敛下羽睫,轻扇,而后抬眼,笑问,“秃头,我在阵中处处照拂于你,怎么才出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清明似被这灼人的目光逼得有些不适,微微避让,“阵中种种皆是假象,待破阵而出即会烟消云散。” 师宣起身,居高临下定定俯视清明一会儿,见这个风骨遗世的无双男子竟被他逼得眉眼低垂,“啧”了声,“如此,就此别过吧。” 清明微怔。 师宣瞥向旁边。殷逢渊是跟婢女入的阵,只不过时光把婢女回溯成彩色剪纸人,殷逢渊从腰间取出恢复纸人美艳人形。殷逢渊察觉师宣的视线,抬头望来,师宣回以微笑,问他要了个传讯纸鹤,弯腰塞进清明掌心。 清明抬眼,“这是……” 师宣笑言,“待我与未婚夫大喜那日,还请高僧前来贺喜。” 清明与殷逢渊齐齐愣住!殷逢渊自是知道他不是阴阳玉。清明纳闷阴阳玉前后相貌变化或许藏着隐秘,更何况,前脚还说等他来找,后脚就与人谈婚论嫁,这简直……清明还没理出个心绪,师宣已转身笑意翩翩握上殷逢渊的手。师宣说等清明来找,就该像个满腹苦楚怨气的深闺女子白白干等不成?这呆子,总要逼一逼才好。 殷逢渊带着师宣回了殷家。 师宣还披着阴阳玉的皮子,戏总要演一演的。 等与殷逢渊有了独处空间,师宣揭了殷逢渊的老底谈判。 这人在牢中打扮得珠光宝气却没被悍匪抢光,在阵中衣着不合时宜还能冒充人皇不引怀疑,可见是有什么蔽目的法门,能影响人的视觉感知。如此,他早前遇到山匪完全可以躲过,但故意被抓,只是想给自己接不到未婚夫找个充分理由,可见这人并不想成婚,且别人能相信一个小小山匪就能困住这人,可见他在殷家伪装的多么无能,从他的浪荡举止满身脂粉气就可见一斑。 师宣道,“你教我你‘蔽目’的法术,我帮你让阴阳玉慢慢‘病逝’,如何?” “我倒十分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遮遮掩掩?” “我也很好奇,一个吃人的老虎为什么总要装成蠢猪?” 两人四目相对,殷逢渊突然笑着撩起师宣的一缕头发,凑到嘴边亲吻,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有点兴趣了。” 师宣夹住被殷逢渊撩起的头发,指间散出魂力,微一合紧,整缕头发瞬时融断,丝丝落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嫌脏。”师宣笑,“我想阴阳玉这么巧就死在山匪手里大概跟你脱不了干系,为了甩脱这段婚姻你可真是心狠手辣。不过既已如此,再对着这张脸摆出柔情蜜意,你不会良心不安?我却有些腻味得食不下咽呢……” 殷逢渊目色微冷,“你这般惹怒我,就不怕我不答应你的合作。” “你都说是合作了,自然只谈利益,不谈感情。”师宣笑道,“我想从利益角度出发,你我还是一致的,对吧?” 殷逢渊冷意碎裂,又笑,“你越这样,我对你越有兴趣。” * 清明游历了三个月,度化世人,心绪渐渐达到平静之时,放在行囊中的传讯纸鹤终于在某天跳到窗台上,开了口,“殷家嫡长子殷逢渊将于三日后举行大婚,还请阁下前来参礼。” 鹤声清越,却震得清明耳膜发疼,心间微凉,映着日光的脸微微发白。 他不想去,也实不该去。 一介佛家弟子,他想不到该去的理由。 第一晚,借宿的荒庙里燃着一盏青灯,清明彻夜念了整晚。 第二晚,清明依然在念,不吃不喝,把静心清心摒除杂念的经文翻来覆去念了很多遍,念得身体微晃,脸色发白,随着时间逼近,燃着的烛火像是映衬了他的心境,跳得越发没了章法。 第三晚,清明身已疲惫,目却清明。 灭了灯。 黑暗中,天生佛缘的男子伏地,表情被尽数遮掩,笼在朦胧漆黑中,对着庙里断头的三世祖佛磕头,咚!咚!咚!咚!咚!节奏间距毫无错乱,一下一下,沉稳磕了九十九个,只差一个圆满时他骤然停下,没能磕完。 指尖聚起心头火,给寓意传心的拈花两指上点了戒疤。 终究还是,犯了戒。 心有逾越,难以剔除。 清明甩袖,他一向顺应自然少有使用法力的时候,此时却招来一朵日行千里的云,疾驰而去。夜晚凉风呼啸,刮在脸上刺骨冰凉,衣袂翻滚让寒意席卷全身,清明身板挺得笔直,与焦急行路相反,映着破晓的微光,那张端正到极致的脸庞越发显得淡泊无情,仿佛身与心分裂成两个极端。 …… 师宣披着婚服,从白天忙碌到晚上,伪装成病怏怏得等在婚房,门外守着人,远处喧嚣嬉闹,师宣推开窗,望着院子里姹紫嫣红的繁花在傍晚招摇,眼见着夜晚即将降临,清明仍未到,师宣可惜却并不慌张。 若没等到人,顶多是让阴阳玉病死了事。 只是难免,有些失望。 师宣缓缓垂下眼,准备合窗回屋,一阵清风送来,吹得鬓发微乱。 他捋了捋发,抬眸间,满院妖娆中走来一个足不点地的青衣僧人,步伐慢得让人心焦,却仿佛含有千金重量,敲得两人目光交接时都微微一颤。观那人严肃的面容,就可以猜想那步伐必然走得沉重,仿佛每多一步都背负上了什么心头重担,然而,青衣僧终还是稳稳走到师宣身前一丈远。 “我乃婆娑界佛爷坐下教化首座,法名清明,法号妙法莲华。” 师宣抬眼,等他继续。 “我观你与我有缘。” 师宣轻笑,“然后……” “你可愿认我为师。” 师宣微愣,笑得更加厉害,怎么有人为了阻止在意的人结婚就蛊惑他出家的?师宣抓住清明的语言漏洞,“你说我与你有缘……而不是与佛有缘?” 清明没有争辩,只是用常人海誓山盟般郑重的语气,说了番让师宣哭笑不得的话。 “我清明——若收你为徒,必尽我所能,终我一生,呵护你、教导你、陪伴你左右,不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不离不弃。” 修行之人,轻易不能许诺,一旦毁诺,必成心魔,可见清明下了狠心。可是,师宣道,“听着像是求婚,我怎么就这么不痛快,我说,秃头,你想来想去就想出这么个办法?” 清明垂眸,“你只说,你愿不愿?” “呵,这是舍不下我,又想一心求佛。秃头,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狡猾至极?” “愿,还是不愿?” 感觉到这套路似曾相识,师宣想到清明这是把自己逼迫他的那套还了回来,有点咬牙切齿道,“愿!我愿任你为师。” 第38章 情挑佛主(6 清明得到想要的回答,抿紧的唇瓣微微松懈,眼前少年一身艳红喜服,映得眸色瑰丽,其间的灿然风华晃花了清明的眼,不由移开视线,“我麾下并无弟子,不过阁中僧众皆服青靛两色,于你而言有些可惜。” “莫不是夸我穿红色好看?”师宣说完见清明神色有些不自在,又笑着岔开话题,让清明在府外等他处理完剩下的事。 师宣留下阴阳玉的尸体,披着蚂蚁-蜘蛛-蜈蚣三层套壳钻出婚房,这三个月他早已学会蔽目遮堵破妄子的气息,只需足够时间把一团氤氲妄念凝出实体,就能摆脱身上的壳。 …… 清明等在殷府外,望着客流散去,却许久不见师宣出来。 足足一个时辰,难不成出了意外? 清明想着,突然感到鞋面传来一阵痒意,垂眸见一只百足虫攀着他的脚想顺着脚踝往腿上爬,可惜似乎虫脚太多,配合起来不太协调,屡屡爬了几寸就翻了个四角朝天,摔在鞋面,扑腾着两排细足像乌龟一样翻腾,如果是个人,都可以想象他呼呼喘气的笨拙模样,清明眸中凉薄稍退,倒不惧怕虫毒,送去一缕清风翻正百足虫黑亮虫身。 等人的功夫,他任由这只小虫在他身上折腾来折腾去,倒是增加了点趣味,不由想起不久前在自己殿中遇到的那只,也是这般欢脱讨喜。 百足虫爬累了,扒着清明裤脚随着夜风荡开,把它口吐的人言也荡到清明耳边。 “师父啊师父……你刚刚还说要呵护我,现在就看着我劳心劳力,折腾得半死?” 清明反应过来他叫了什么,又因他千变万化的姿态愣住,这带着几分戏谑口吻确实与师宣一般无二,“你这……” 风一吹,撕拉——百足虫扯着裤脚的衣料划出大半截虫身,险些就要随风吹落。 清明捏了个指诀,百足虫被风幽幽托起,送到清明掌心。 这种扁平、黝黑、多足的节肢动物在旁人看来有些毛骨悚然,但当两条触须缠绕住清明指尖,冰凉的触感令清明心底发软,正待托起它,触须攀到食指与拇指根腹部,戳了戳两个烫疤,戳得清明心间微颤,似在询问。 “无妨。” 清明摸摸百足虫的脑袋安抚,没多询问它这虫形异态,细心举起它放于左耳,让它顺着耳廓攀好,招来云朵离开殷府。 * 婆娑界,自佛爷关门闭户不再收徒,座下四大弟子成为佛家子弟最向往的人生导师,尤以佛法高深的小弟子为甚。 可偏偏,前三位广收徒众普渡佛法,唯小弟子掌管着界内教化职务却性格清冷不愿背负师徒因果,至今慕名者众多,取得妙法莲华尊者认可的还一个都没有,因此,当清明打算收下人生第一个,更可能是唯一一个开门弟子时,消息传回佛国,别说佛爷好奇,连六道八荒的好事者都被惊动了!到底是谁那么有本事能入了清明这厮的法眼?能这么好运与如此赏心悦目的师父朝夕相处?! 一路归程,只需寥寥几日。 可不知为何,屡屡引发瘴气、怨气、死气,一路波折,直到进了佛国地界才好了些。 佛爷等得满肚褶子都多了几层,才见到衣袂飘飘的小弟子乘风归来,左右一打量,空空如也。 “你徒弟呢?” 清明先行礼再侧耳,佛爷这才发现他耳朵上挂着一只懒洋洋的百足虫,眼睛瞪得差点脱窗,“别告诉我,我眼高于顶的小徒弟挑来挑去,就挑上这么个小东西?” 佛爷口气难免轻谩,说完瞥见小徒弟的表情,更是郁闷,“我辛辛苦苦把你教养到离成佛只有一步之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还没化形的小家伙给我摆脸色,说他两句连都不行了,果然是徒孙迎进门,师父扔出墙。” 佛爷故作唉声叹气,清明恭敬认罪,并不争辩。 佛爷刚满意点,清明又告辞离开,佛爷见他抬手贴心扶着被颠了一路睡得不踏实,时不时扒不住清明耳廓往下滑落的百足虫,似是担心小家伙一不小心掉下去。再看恭敬有余却早已离开心切的徒弟,突然明白了人间恶婆婆们忍不住欺负儿媳的举动。 “罢罢罢,你想走就快走,看得佛爷我心烦。” 清明转身走得毫不犹豫,佛爷又心塞了一下,传音过去,“别忘了晚上过来,我要考校你在外的修行。” 到了晚上,清明如期造访佛爷处所,汇报了一路所得。 佛爷边听边仔细打量清明的气色风貌,不经意目光一凝,盯着清明的拈花两指,见小弟子说话一顿,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似是想藏。佛爷脸色微沉,难得口气里没了玩笑,“心头起火,罪及心印,你这一趟出去可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才如此自虐?” 清明合上了嘴,低眉顺眼,没有说话。 佛爷连叹三声,拿小弟子这死德性颇没办法。 这并蒂莲座还扣在佛殿中,并未让清明带出去,还有什么能挑动清明心境的?佛爷算了算却算不出来,怪哉怪哉,不过问清明大概是得不出答案,“我知你既已清楚事不可违,留戒疤时时警醒自己,定然心里有数,我就不问了。” 佛爷让清明继续说一路出行的情况,听了痴怨黑气瘴气死气等等灾异,渐渐陷入沉思,“你身边可有什么东西吸引灾厄?” 清明心间一跳,却没抓住头绪,“并无。” “一路没有什么异常?”佛爷思索道,“执妄所行之处会影响周围气场,难道跟破妄子有关?” 清明心中隐隐攒动的思绪愈加强烈,却始终隔着层窗户纸,“一路行来,未曾发现破妄子的行踪。” 佛爷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次收徒仪式过后,你还需赶紧寻找妄念,妄念在外游离越久你心中执妄所向会萌发越快,一旦遇到可以发泄的土壤,恐会酿成参天祸患。” “弟子明白。” 见清明的表情有点沉重,佛爷心中不忍,在他告辞时道,“你那个徒弟连个形都化不了,传出去简直丢我婆娑界的脸。准备收徒典礼的这几天,你每日可用功德池的水给他净身,我佛爷的徒孙,定要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人前。” “谢师父恩赐。”这是清明今日最具诚意的一句。 佛爷心里又不舒坦了,挥挥手催他离开,嘟囔着千好万好的徒弟被一只小虫叼走,转身去调|教另外三个徒弟平衡心态。 …… 黄土之上的天人殿,是清明修行之所,平日除了佛爷与其他阁主,少有人敢踏足于此,现在,门外有小沙弥探头探脑,都是不足十八岁的空字辈弟子。 相貌最为惹眼的名唤空悟,天资出众,曾被佛爷称赞其资质比之清明都不差多少,更难得随心随性,比自家固执的小弟子讨趣多了,在界内一直颇有人缘,其他三阁阁主惜才,屡想收其为徒,都被空悟拒绝。他曾被清明从魔窟中救出,对妙法莲华尊者向往已久,愣是凭借公开大课上所学突破一难,如今破虚在即,本以来终于有资格自请为徒,没想到却传来尊者准备开门收徒的消息,内心大震! “空悟你已凝出虚念,若不出意外,将成为整个佛国史上唯一一个不到成年便突破两难的,当佛爷的弟子都不虚了,你怕什么?” “这有什么值得说的?我六岁入道斩尘,十年苦心修研才有此成就,不过占着年龄小入门早。当初尊者弱冠之年才入佛国,修行一日已如常人一年,三日破尘,半年破虚,十年凝得妄念,若尊者如我这般,浑身还未被尘世污浊浸染就踏入佛国,别说年近二八才破妄,估计总角之年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空悟在殿内打量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心里纳闷,嘴上说着,“再者,这人能被尊者看重,必有其过人之处,你莫把话说得太满,省得倒是自打脸面,呃——” 空缘见空悟愣住,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尊者的宝贝莲座法器上大大咧咧躺着一只黑黝黝的百足虫。 “这小虫倒是胆大,尊者的宝贝都敢乱动。”空缘正要上前清虫,就被脸色古怪的空悟拉住,指了指百足虫的背部,空悟凝神细观,而后瞪大眼睛,“我没看错,莲花纹路?那是尊者的徽记?别告诉我尊者千挑万选,就选了这么个东西?!” 空缘为空悟抱不平,虽没敢骂尊者眼瞎,却把百足虫这类毒虫损得一无是处,说得正欢,就见空悟望着他身后脸色微变,虔诚合掌,垂首躬身,行了个无比尊敬的问讯礼,同时扯了扯空缘衣角,空缘没站稳被扯得五体投地摔向地面,心里正叫糟糕,恰时一股清风送来,把他稳稳托起。 空缘满怀感激抬头,望见妙法莲华尊者那张无双容颜,心里一慌,别是听到了吧?不过尊者一向心如江海宽容大量,约莫会当作没听见。 清明微抬眼皮,掠过空悟的满目渴慕,转向空缘,“你可知善护三业中,为何把口业排在身与意前,开篇既是:善护口业,不讥他过?” 尊者轻飘飘的视线让空缘如负重担,头越垂越低。 清明又道,“善于口舌者,以其言教化他人,功德传世;困于口舌者,须知口业易造,珍字如金方是智慧,反之,妄语欺心、两舌欺人、恶口欺善、绮语欺智,若事事口无遮拦,终究不过是一个失心无友缺德少脑之辈。” 尊者语声寻常寡淡,却字字如针,空缘已然被训得脸色发白,“弟子知罪,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你既已知罪,本尊替你师赠你一个百日闭口禅,你可愿意?” 空缘点头,尊者拂袖,他嘴一张“谢尊者赐禅”还没说出,舌头便抽痛不止,明白这禅是带了罚的。 尊者终于把目光从空缘身上移到自己,空悟满心仰慕对上尊者清冷疏离的目光,顿时噤若寒蝉,听尊者道,“佛讲因果,因此灾无无妄,但因于本尊,结灾与小徒,难免令本尊不喜。你且记住——本尊这一生只收一徒足以,你莫再作他想。” 尊者甩袖进殿,这两番训诫端是表现得大公无私,不知为何,空缘空悟对视一眼,总察觉到那么一丝丝护短意味? …… 师宣见清明进门,停止了在并蒂莲座上翻滚,“你不知道,光你出去的这一趟,四面八方来了好多神识查探,我觉得自己像个待赏的宠物,一点*都没有了,难不成你以前也是这样敞开门户任人打量?” 以前可没人有闲心关心他整日除了打坐念经还干什么。清明没说,把百足虫放进浅口瓷碟中,掬起一捧从功德池顺路带回的池水浇灌小虫身体,水中蕴含的能量几乎让师宣酥软了虫身,徜徉在暖流中,爽快地呻|吟出声。 清明指尖微颤,弹了下百足虫的硬脑袋,“别怪叫。” 师宣扭着虫身故意连连呻|吟,逗得清明光洁饱满的额头蹦起一根又一根青筋,终是满眼无奈,任由他叫了。 “我说,自你收我为徒,就待我日渐容忍,百般纵容。” 清明浇水的动作顿住,垂眸,就见掌下的百足虫探出两条触须分别缠上他烫了戒疤的两根指头,长而纤细的触须越缠越紧,仿佛勒住清明的心脏,颇有缠绵至死的意味,就听掌下道,“你莫不是心里愧疚,才想从别的地方补偿我?” 清明沉默。 或者说,找不出辩解的理由。 掌下百足虫却像是混不在意,依赖得用小硬脑袋蹭蹭他的指腹,接着道,“我这人最擅长得寸进尺,你留下这般大的弱点,若我恃宠而骄,一不小心做出罪不可赎的事可怎么办?” 清明郑重把百足虫托在眼前,平视它道,“我既为你师,就会教导你的言行举止,若有一天,你真犯下弥天大祸,徒不教师之过,我自一力承担你所有罪责护你一个毫发无损,你需记得,若有一分爱护为师,就不要逼为师走到那一步。” 百足虫把小脑袋埋在清明掌中,叹着,“你对我这样好,倒教我如何是好。” 清明把最后一点池水浇灌完,给百足虫擦净身子,送他去蒲团上休息,坐在旁边念起晚祷经文,句句凝神静心驱杂念的梵音不疾不徐,催人入睡。 一盏青灯。 清明见百足虫睡熟了,挑起一尺柔帕披到百足虫身上,换了一个自省的经文继续咏诵。 空缘的师父是律阁执柄浩然尊者的徒弟,清明的师侄,这人管理佛门规诫,性格刚正,连佛爷都敢诘问。早上弟子们做坐早课,唯独空缘闭嘴不言,妙嗔骂了几句才知闹了误会,是小师叔越俎代庖替空缘下了口戒,心里怀着冤枉徒弟的愧疚,雄赳赳找上天人殿算账。 结果,殿门紧闭,推不开,定是用了法力。 妙嗔向里面喊话,竟然连声音神识都一并阻隔,想必是张开了结界!佛国境内,虽说但凡法力高深者都崇尚独自苦修,但还真没哪一个张开结界关起门来过日子。 妙嗔入之无门,气呼呼去搬了救兵,其师清正过来一趟,嘿,清明连师兄的面子都不卖,不让进就是不让进,要谈?呵,清明无话想谈。 最后请动佛爷出山,清明总算没干出欺师灭祖之事,让人进了门,然而,谁都不知俩人谈了什么,反正,佛爷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一个劲嘟囔什么“徒大不有师”“小性护短”,让旁人以后少来招惹清明的宝贝徒弟。 转眼到了举行收徒仪式,许久不开的天人殿缓缓拉开大门。 除了佛家子弟,六道八荒赶来的客人只比当年佛爷收清明少了一点,当然,少的不过是男客,随着这些年清明草名在外,女客只多不少。 师宣先是洗浴焚香去尘秽,再换上僧衣赶来天人殿举行仪式。 良辰吉时。 师宣沐光而来,披着略微松散的浅青色僧衣,一头如墨长发结着湿气,当他抬起艳色无双的脸,目光滑过两侧观礼宾客,见到殷逢渊代表人道世家前来观礼,目光停顿几秒又漫不经心挪开,眼波流转间迷了多少男女心魂,经历了上一回清明剃发的女客喃喃,“断魂啊断魂,又一个绝代佳人入了佛门,这师徒俩作甚这么想不开?简直造孽!” 师宣在蒲团坐下,清明执剃刀上前。 师宣垂头,清明垂眼。 望着满头乌丝即将因他的私心一去无回,清明一时举刀不定。师宣抬眼,看穿清明心中纠结,微微一笑,全然无怨无悔。 清明闭了闭眼,挥刀断发。 丝丝缕缕青丝自清明掌下坠落,然清明眼中并无多少宽怀,反是一种凝重。 佛爷瞥了眼小弟子,单从淡泊清正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他师徒相交已久,怎会看不穿小弟子眼底越来越浓郁的雾霭,怎么收个徒弟,像是陷入了泥沼,徒孙的落发每多一分就深陷一寸,待徒孙头顶青丝不复,一片坦途,小弟子收刀的手竟然微颤了下。 清明很快把手背到身后,佛爷观察小弟子的眼神,仿佛觉得自己已满身罪责,浑浊不堪,佛爷竟从中辨出几分自厌情绪,这可不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清明其实不想收这徒弟,有什么难言之隐? …… 师宣发现佛爷投来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却并不在意。 他满心满眼是剩眼前这人,周围的质疑与可惜全部无视,“我,师宣,认妙法莲华尊者为师,自今日起,自当尊师重道,日日……” 清明坐在上首,耳朵像被堵住,几乎听不清师宣说了什么,望着眼前风华绝世的人就这么起誓着,行了佛家最高规格的顶礼,虔诚得头手足五体皆俯投于地,用光洁的头,顶住清明脚底,灼烫感从脚底漫上心脏,微微有些疼。 一拜了凡尘。 二拜入佛门。 三拜与师结因缘,师者为父徒为子,恩如山重,情如水长。然,山重水复,当师宣最后一次从清明足下抬起头,轻唤“师父”,清明表情怔愣一瞬,仿佛因重重山阻道道水隔稍稍迷失。并无多少人察觉异样,清明起身,头重脚轻之感袭来,他稳了稳心神,去匣中了取师礼,转身万分郑重递进师宣掌中。 赫然是一截骨头。 “这是为师从肋下取出的一截骨炼制而成,你随身携带,可抵挡一次致命灾祸。” 原本怀疑清明非真心收徒的佛爷惊住,但看这本命佛骨,就能猜出小弟子对这徒孙还真是掏心挖肺的好。莫说切肉取骨多疼,以骨炼制法器给人护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给人多添一条命,万物守恒,这是要清明拿一身修为去填! 自今日起,别说谁谁师父护短,谁谁师父爱徒?比之这妙法莲华尊者的情深意重,简直不堪一提,要知,这世间痴男怨女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了法器之争师徒间也偶有决裂,一段师徒缘能有师宣这种造化,让其他为徒者何其羡慕。 空悟站在人群中,脸色变来变去,终究不甘。这种不甘加剧了空悟修炼的执念,于仪式当夜,竟一举破虚。 然,好消息还没过夜,黎明时分,竟有传出空悟佛丹破了,一身修为,十余年的努力尽数散去,执掌律阁的清正震怒。 …… 早上,师宣在榻上醒来,听见窗外喧闹,昨日观礼的宾客有不少住了下来,这会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 新上任的师父推门进来,刺眼的阳光从门缝射入,师宣抬手挡在眼前,目光一顿——修剪圆润的透明指甲缝里,有缕缕红丝,正待细观,因他睡过头错过早课而脸色微冷的清明已来到身旁,师宣放下手,扬起满脸笑意,贸然揽住自家师父的腰,故作撒娇求饶。 清明的冷脸顿时有些挂不住,略有无奈,“罢了罢了,早课为师可以给你另补,但人之养生,餐饮为第一要事,切不可再错过用餐。” 第39章 情挑佛主(7 师宣跟着清明乖乖去吃了饭,一路听了空悟佛丹碎裂的事。 这个觊觎清明的小沙弥他还有点印象。律阁正在调查,主要怀疑方向有两个,一是同期弟子的妒恨,这个可能性不大,每个佛家弟子经凡界甄选进入婆娑界,经沐浴焚香才被认可身份,沐的是鉴恶水,焚的是烧魂香,但凡身负恶业内心污秽者必苦不堪言,还怎能入门?所以排查重点,就是观礼宾客,可能是与空悟结仇或者别的纠葛。 师宣东张西望,横出一指弹了弹他光洁的脑门。 满脸怨念回视,师宣却对上清明隐有担忧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为师早前破妄不成反得一子,让它跑出了婆娑界,留着不管终究是大患。佛爷本让我师徒仪式结束后再出去寻找,可如今出了这事,留你一人在界内始终难以安心。可你现已成年,差下许多课程要补,并不适合跟着我东奔西跑,在外风餐露宿,说不得还要受许多苦。” 清明见故我——“故我”是清明给师宣亲起的法号,实则三代弟子以“妙”字为辈,佛爷赐法名妙语,这是莫大荣耀,清明虽感谢佛爷抬举师宣,却隐有失落,把翻阅无数典籍苦思的法名咽下,另赐法号。然,界内法号为职号,如管经阁号闻卷惠达,管事阁号万法馀情,因此给师宣空起法号已是极为出格,“故我”所职为何,观其字面可知,不过是坚持自我始终如一罢了。 不知提到哪一句,故我脸上鲜活的表情微妙停顿一瞬,清明只当他是不喜分离,并未深究,带他去补课。 第一堂课学佛法经义太吃力,清明先给徒弟普及佛国琉璃、婆娑、极乐三界的常识,凡是现世所来佛徒多数都入婆娑界修炼。再讲佛家身心两修,心修境界以斩破三难为主要衡量标准,身修初时修佛丹。普通僧人得道前皮肉血骨脆弱,唯佛丹水火不侵,尘世有些高僧焚化后会得舍利,便是类似佛丹的产物,只是佛丹会更精确得用以储藏修为,甚至能在绝杀危机中保留一缕残魂换取一线生机。进阶修炼,便用内火烧丹,丹液融于皮肉血骨,淬炼出佛家金身…… 碰! 师宣听得心不在焉,捂着被敲脑门装出可怜巴巴样,瞅着清明手里的凶物——木鱼棰。 “师父,弟子非人,你讲普通人身修之法我听来无用啊。” 清明横瞥一眼,“休要胡言。” “师父啊,你可是眼看着我脱了百足虫壳又脱了蜘蛛壳再脱了蚂蚁壳,从小小一团凝实的能量变成如今这般形态,怎么转眼装得这么像回事?你就不好奇我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也不问那也不问,哪有你这么不拘小节的师父呢?” 师宣凑过去,故意眨巴眨巴眼睛,眨得清明眼花心烦,额头青筋直跳,一巴掌推开他恼人的脸,“在为师这说一两句也就罢了,莫在外面胡说。” 师宣捧住两颊,故作娇羞,“啊,师父——你是怕他们把我当妖物抓走吗?您这么关心弟子实在让弟子心痒难耐,恨不得以吻偿之。” 清明的一脸淡定终于裂了,一个指诀飞出,师宣再一张嘴,哇啦哇啦全成了气音,被禁言了。 然,师宣深谙此路不通,另觅他途的道理,口不能言,并不妨碍他丰富的表情,一个课时结束,清明心中的一滩死水早被搅成漩涡,甩袖出了课室,望着广阔苍穹,徒感收了个冤孽。 * 清正来访,师兄弟去客室坐下,清正递来一份名单。 全是昨晚留宿客人中行踪有异的。其中几人被重点圈出,都具有藏匿气息的家学,包括擅长掩人耳目的殷氏,清明视线在殷逢渊的名上顿了顿,清正一一讲述几人身家背景,偶然提及一句殷氏与阴阳氏近期频繁密谋,似有颠覆朝代的意图,但于殷逢渊并未有多少怀疑,这浪荡子废名在外,并无多少威胁。 清正来找清明商量布局。空悟并未与人结仇,排查其昨日行踪,自从藏宝阁值班回来就一直修行,听他说值班时曾感到屋檐下隐隐绰绰,似乎有什么,追过去探查却未发现行踪诡谲之人,清正怀疑是有人混在宾客中打算盗宝,遂,布局引人上钩,让清明从旁辅助,监视宾客。 隔日,为酬谢来宾,界内禁地藏宝阁开放部分以供观赏。 本来有了去意的宾客都留了下来。 师宣跟随清明赏宝,听他讲解,由于辈分高,他只需向佛爷和三位阁主行礼,一路面对佛家子弟的问候都只需颔首以对。 “狐假虎威。”一个昨日新进佛国的沙弥走远了才敢与人嘟囔,“昨日尊者收徒风光太盛,我们万里奔赴佛国求学被人冷落不说,今早因为不熟悉路程迟来参加早课,竟是罚站罚饭还罚写经文,这个妙语连早课都不来,尊者主掌弟子教化居然连自个徒弟犯错都不管,还亲送饭食,简直……” 简直半响,沙弥终究不敢骂尊者什么,咽下不服,翻来覆去骂妙语不懂规矩。等按规矩打扫完藏宝阁回了住处,教化首座下八大执事之一,管理礼法的妙戒执事造访,递来一份弟子录。 沙弥愣愣接过,“这是……” “首座说,今天罚写十遍的经文改成这个。” “可经文才三千字,这弟子录……”是本时时更新的活录。佛国上下但凡有名者皆录其上,三万余佛众名号,总计十万余字,抄写十遍百万字,惩罚相当于翻了几十倍。沙弥还要争辩,执事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须知,界内大能各个耳力眼力通天。” 沙弥是新进子弟中最有才能的,在人界被吹捧得心高自负,进了婆娑界也是瞄准了四位阁主为师,一晚上写得手乏眼累,隔日就告去律阁,跪在阁前大声质问,守则有言,入界新弟子在身负有号之职前须参加一年早课,为何唯妙语不遵规矩,无人责罚? 这事一下就传遍佛国,竟有人告了德高望重教化首座“以权谋私”。 师宣这才知他小小一个睡过头,竟闹了大事。赶去看热闹,阁外围了不少闲来无事的沙弥,阁内清正、清明在堂,见事主赶来,凡心未去的小沙弥挤眉弄眼。 师宣走近律阁,听沙弥叙述着清明如何“心胸狭隘”如何“昏聩加罚”,言谈间若给清明换个帝王身份,这简直是描述昏君如何为了宠妃荒唐行事,不由喷笑出声,沙弥声音一顿,狠狠瞪了眼师宣,继续道清明如何私德有亏,不堪为尊者。 清明面无异色,招师宣在旁坐下。 清正瞄了一眼,见师弟训斥徒弟衣衫不整,不知那徒弟贴在师弟耳边说了什么,师弟又面露无奈,亲手替徒弟整理僧服,不顾场合的师徒情深让清正眼皮跳了跳。 待沙弥说完,清正转头问清明,“师弟,他之所问,你可有愧?” 清明一手拂过徒弟脊背,纠正好他的坐姿,抬首道,“师弟无愧。” 清正点头,看向下首跪着的沙弥,“如此,你抄罚翻倍,归去吧。” 阁外旁观众哗然! 沙弥涨红脸道,“我不服!为何仅凭尊者一言就决断是非,难道您也要与尊者相互袒护?难道佛国竟是如此不堪?” 佛丹事未了,清正哪愿被这小事耽搁,又言,“再一倍,速去!” 沙弥不肯,砰砰磕头跪地,“我若不问个明白,必不离去。” “冥顽不灵!”清正甩袖起身,目露怒色,正待说出除弟子名赶出佛国的话,被清明阻止。清正见师弟起身,清俊眉眼间流露一丝悲悯仁慈,叹了句,“还是师弟你心软,这等不知悔改的顽徒,留有何用?” 清明冲师兄摇了摇头,拾阶而下,走到沙弥面前。 “你可知我为何改罚?” 沙弥红着眼睛瞪了一眼妙语,但刚才律阁尊者怒极之下连赶他离开的话都差点说出,沙弥顿时有些慌了,没敢再乱说话,只道,“弟子想不通。” “待你抄满十遍弟子录,自明白我为何罚你。”清明又问,“你又怎知我徒不上早课未曾受罚。” 沙弥与师宣同时愣住,师宣挠挠脸,见沙弥又狠瞪他,瞥向睁眼说瞎话的清明。 清明目中清朗,底气十足,娓娓道来,“故我不上早课,与你一般罚写十遍经文,然,本尊身为人师,疼惜他昨日劳苦体力不济,代为罚之。佛爷听闻,训本尊不守礼法,教徒无方,罚本尊心法铸经雕于课室墙上,月内完工,本尊欣然领受,你可还不服?” 心法铸经,是炼制法器的衍生,把心中感悟之力凝实用以雕琢墙面,何其艰难?而刻与课室,沙弥们日日受清明感悟之力熏陶,早课事半功倍,大有益处,这可比罚妙语更让人喜闻乐见,阁外围观沙弥各个面露喜色,恨不得早日完工好日日睡在课室修行。 沙弥望向毫发无伤的师宣,还有一丝不甘,“可他……” 清明知他心中所想,只道,“宝珠有匣,若想毁珠,必先开匣。” 话毕,清明不再多言,带着师宣离开。 师宣出了阁,回头见沙弥怔怔跪在阁中未起,再瞄向护短的清明,拽着师父的衣袂欢喜道,“匣之坚固,难以撼动——师父你这般光明正大的护短,难道不怕毁了你一世威名?你替我受罚一事,怎也不让我知晓?” “我早有言,你若犯错,无论对错,为师定先护你一个毫发无损,何必多言。” “你这样,我以后真是一点错都不敢犯了。” “知道就好。” 清明带着师宣继续参观藏宝阁开阔见识,公开的展示品看完,一被师宣催促,就打破底限带他去观赏禁区藏品。 其中有一座,外观形似天王宝塔的塔,“这是干什么的?” “玲珑锁心塔。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必以魂消魄散才能抵偿,可若得佛爷怜悯,在刚死之时挖活心以塔锁之,执塔之人日日念经洗罪、功德淘心,待千年万载终于赎清罪孽,可放出来重塑肉身,以一片纯白之心再入修行。” “犯下大错还有人抵罪,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是也。”清明叹曰,“明知罪不可恕还偏要赎之,乃是逆天逆德逆道,执塔者多不能善终,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被锁心者忘却前尘重返天真,执塔者力竭而亡,否则,只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宿业。” 师宣“啧”了两声,越听越觉得这塔简直扎眼,推着清明远离这种不吉利的东西。 于此同时,从律阁出来的沙弥回去罚抄,静下心,书写弟子录。 一字字。 一行行。 以佛爷起头,“清”字辈四大阁主随后,跟“妙”字辈弟子十余众,妙语有号“故我”——笔尖一顿,这号虽不算职号,但尊者若以此钻漏洞,还是可以狡辩几分,然,尊者竟提都未提。继续写,是“空”字辈弟子百余众,中间又有数辈万余众,新进沙弥等好不容易写到自己,望望在金字塔前端的妙字辈,再看看位于纸页末尾,连统一赐名排辈都未曾有过的自己,终于明白清明为何罚他,原来先不说妙语如何,他都已目无尊长,再非议尊者以下犯上,实乃大不敬,怪不得连律阁阁主都看不过眼。 沙弥心里顿悟。 物极必反,原本若顽石不堪雕琢导致尘念堆叠成形,大有作茧自缚的迹象,现尘世烦扰被一念劈散,脑内明澈,心中清净,已斩尘念,当夜心境进阶,没有辜负他在新进沙弥中的才名,入了几位高僧的眼。 沙弥早上去做早课,一路行来受到不少恭贺,原本该沾沾自喜的他,竟然心中再无波动,淡然处之,心中越发为之前锱铢必较的自己羞愧,见妙语安座其间,上前自省昨日曾背后说人长短,妙语懒洋洋地挥手,并不在意,沙弥又表示亦想向尊者亲自道歉,可未有机会见面想请他帮忙,妙语动作一顿。 斜睨沙弥一眼,妙语悠然笑道,“哪有徒弟管师父的道理?你有心意即可。” 见沙弥内心难安,妙语才补充一句,会帮他把心意带到。 沙弥一时萌生奇怪念头,总觉得,这对师徒有点不寻常。为师者对徒弟的过度维护早已超越护短,而为徒者对师父的独占亦非同寻常,总觉得,总觉得……不由间,沙弥竟联想到一些大不敬的污秽念头,赶忙摇头撞散,默念佛号。 * 师宣支着下巴,听着上面讲经。 偶尔瞥眼指甲,认师隔日早起时甲缝不知为何有血腥,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几日过去,都未发生类似情况,但不知为何,师宣偶有心悸,总是挂念不下。 捂嘴打了个哈欠,溜神间,一捧水凭空冒出浇了师宣满头。 师宣四下一望,见清明站在课室外正收回指诀。 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讲经僧人轻咳一声,自以为明白师叔的态度,“妙语,你把我方才所言复述一遍。” 清艳的青年施施然起身,擦掉脸上的水,“妙语未听。” 讲经僧人噎了一下,还真是没法帮他糊弄,按罚是抄经,僧人目光刚瞄向经书,师叔眸色微凉,僧人顿了顿,道,“你打开课本,把经文复述一,嗯——”僧人声音戛然而止,被师叔的目光看得发寒,瞄见师叔的目光落在妙语滴答落水的僧服上,顿时福灵心至,恍悟道,“嗯,经文就不用复述了,你现在浑身湿透,还是先下去换件衣服吧。” 果然,课室外的师叔脸色稍霁,待妙语出去,对他道,“顽徒故我实在不堪教化,且他佛学浅薄难以与其他弟子比拟,如今学习经文还太过艰难,第一年就先让本尊在殿中给他私授小课,你觉得可行与否?” 我觉得师叔你公然违规!僧人心里腹诽,但人怂不敢说,脸上笑出朵花,“当然可行,师叔经学远胜我等,有道是因材施教,此事师叔做主即可。” “嗯。”清明点头带着徒弟离开,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对了,记得以后每日签到本送到天人殿,让故我签了。” 僧人不由面苦,这是以小课代早课,等妙语跟上进度,也不用再履行一年早课的义务。 往日总听掌经阁的师父说自家小师弟狡猾,僧人端望师叔那张举世无双的脸,总觉得是师父妒忌师叔长得好才乱编排,如今亲眼见识到师叔的“明里惩戒,暗里开脱”,果然狡猾非常!一个换衣就光明正大把惫懒徒弟带走,他总不能拦着湿身的妙语不让走,真那样做,保不准师叔还要怪他一个“居心叵测”。 自见识师叔连签到这等书面资历都顾及到的斩草除根之举,实在不怪他瞎想。 目视师叔擦拭宝贝徒弟的光头和脖颈,明明一个法咒了事还非要亲手为之,僧人想到自家师徒待遇,内心叹了句同人不同命。师叔真有心惩戒,早该从头到尾浇个透心凉,可你看那水堪堪流到脖颈就没了,像什么话?算惩罚还是洗脸啊?! 僧人腹诽着,见那师徒情深闪瞎狗眼的俩人走到光下,妙语圆圆脑袋在水光映射中被闪闪金辉笼罩,竟还是功德池水?!这别说浇头,让僧人主动淋上几盆都乐得笑一年。难道小道消息说,师叔闭户不出的那些日子,天天偷功德池水给徒弟洗澡是真的?! * 清明收了帕子,见故我眼角擦不掉的倦意,仍心揪了一下,轻抚他的脑门。 “自今日起,再不用起这么早了。” 故我亲昵地往清明掌心蹭蹭,蹭得清明睫毛颤了颤,待要收回手,被徒弟抱住手掌,当那张小脸表露依赖,故意撒娇说“你给我多抱一下就困意全消”时,明知他又在演戏,却再不忍收回手,叹了一声任他抱着磨蹭了。 过来寻师弟的清正站在不远处,准备迈出的步子收了回去,盯着师弟两人。 一位清俊绝尘,一个风华藏艳,两个风采不相上下的人目光相撞,画面极美,清正的眉却越皱越深。 当年佛爷第一次带师弟回来宣布收关门弟子时,三位师兄并非没有怨言。然而,佛爷挪开肥硕身体,露出师弟举世无双的容貌,像缕拂柳从桥头垂落,滑过师兄弟几人心湖,只凭一个照面一张脸就让心藏不满的三人排斥稍褪,而清明抬眼,一双外露凉薄内藏温柔的眸子滑过几人,原本含在喉间的反对一个个都咽了下去,无人再出声。 宝相庄严,心如江海,慈悲仁善——在师兄三人眼里,师弟可以说是他们至今所见之人中,最适合修佛的人。 因此,每当传出师弟进阶,他们不仅不嫉妒,反而与有荣焉,佛爷管理婆娑界已久,早算出自己将重入轮回历三灾九劫,偌大一界由谁接管,三位师兄早心知肚明,如今清明修为已到,只差心境,离破妄不过临门一脚罢了! 可现在,清正目视原本无情无欲的师弟竟然温柔外露,还表现得如此温柔缱绻,清正眼皮直跳,目光落于清明的戒疤,一个不好的念头滑上心头。 不远处。清明催徒弟去换衣,待徒弟走远,身形一转朝向清正。 清明早已发现清正的注视,朝师兄走去。 清正开口要说什么,清明淡淡摇头,仿佛明了般道,“师兄莫言。” “你……”清正脸色难看,他所猜果然无误! 先前师弟归来,佛爷让三人莫要追问戒疤一事,说师弟自会调节。佛爷信任师弟,却没发现这戒疤竟来自一个佛家子弟最不可为之事?师弟还公然把最险恶的源头带在身边,朝夕相处?别说调节,一不小心深陷险境都有可能,清正盯着戒疤恨不得盯出一个洞,心里有了狠意!师弟不容有失,若不然,若不然把这源头一刀—— “师兄!!!”一声蕴含警告的声音响在耳边。 清正回过神,对上清明锋芒外露的犀利目光,怔愣一瞬,回想方才所思,喃喃,“罪过罪过。” 清正低念了几遍经,拉着师弟进了一间客室谈话。 “你这样,你这样……你怎么能犯下这种错!”清正难以出口,叹了几句,“你还把人带回来是想怎样?师弟你有以身饲虎的胆气,师兄我可看得是心惊肉跳!不论你有什么打算,我既已知晓就无法当作不知,要么等会你去向佛爷告解,要么我去——” “师兄——” 清明叹了声,“我不说,自有我不说的道理,你大可不必如此周章。” “你有什么道理?” “师兄。世间情爱如火,有风阻之则烈,风扑灭之意越甚,焰头跳之越高燃之越烈,其结果,不过是*己身,那些殉情者就是这么来的。反之,时光如水,日日浸润,再烈的痴情终会被洗涤成亲情。” 清明苦笑,“师兄,你莫作风也莫逼师弟,师弟若能自控,早已自行掐断火苗哪会任它心头点火,烧得肺腑剧痛难言?师兄若有心,何不与水同游,一旁观望?” “罢罢。”清正被清明劝住,不再提及此事,说起来意。 律阁寻到一件没烧完的带血的衣角,用其血做法,指向的失血者正是空悟,只是追寻衣料主人的气息遭遇阻挡,难以探查,观服装款式确实是外客。现宾客们已驻留几日,还没有可疑人露出马脚,实在拖不下去,今晚若再不找出犯人,只能放宾客离开,最后一夜巡守,定要加强警戒。 第40章 情挑佛主(8 是夜。 藏宝阁。 静如死寂。 师宣猛然被人拍醒,望着眼前,“这是……” “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殷逢渊用衣服擦拭师宣指尖的血迹,几步远处,一位有几面之缘的沙弥捂住被掏开一个洞的腹部,想张嘴大喊,却被封了声音。 师宣很想当作误会,然,捏碎的金色佛丹从指缝流泻,前几日还打算化敌为友的沙弥用难以置信且堪称凄厉的目光盯着他。殷逢渊边处理师宣身上的可疑痕迹边说,“上次我见你梦游伤人,还以为你与那人有私怨,今日再见,方明白并非偶然。” 见师宣盯着沙弥回不过神,殷逢渊以为他担心。 “我待会可洗掉他的记忆,你若不放心,也可灭口,只是今晚警戒太严,还是莫要节外生枝。” 师宣回过神,瞬间明白,是破妄子的皮囊作祟!没想到清明一心成佛的执妄,竟催生出斩断他人求佛之心的魔物!他回到满是向佛之人的婆娑界,夜晚意识薄弱被皮囊本身*支配,干了这等恶事! 殷逢渊去消除沙弥的记忆,被咬了一口。 师宣盯着他,心思百转……这人大晚上现身藏宝阁,九成是来盗宝的。师宣脑中瞬间滚过数个栽赃脱罪还能让殷逢渊百口莫辩的法子,但紧接着神色一正,收敛心神摒弃恶念,不让心性被执妄影响。 罢! “念在你帮我两次,你今晚所为,我只当没看见。” 殷逢渊拖着打晕的沙弥,往一尊雕像后面藏,瞧见师宣竟要直接推开藏宝阁出去,赶忙伸手把人拉回来,小声骂道,“你自个不要命莫要害我。” 门外有脚步靠近,殷逢渊来不及多说,抱住师宣跳上房梁,沙弥一边嘟囔着“都要交班了你怎么还没打扫完”一边推门进来,月华撒入,照亮地上流淌的血迹,顺着血迹寻去,一个被藏了一半的沙弥横躺在地,腹部破洞,不知生死。 沙弥尖声惊叫! 殷逢渊抱紧师宣,却没有什么旖旎心思,把一个东西藏进师宣怀中,传音入脑,“不如我们再做个交易,我帮你担下碎丹之名引开人,你帮我把宝物安然带走,等我离开之日再归还。” 不等师宣回答,殷逢渊松开师宣,不再隐匿气息,从另一个方向破瓦而出,沙弥惊叫着追着冲出藏宝阁,高喊: “——贼人在那!!!” 刚被声音引来的人再次被引开。 师宣跳下横梁,心里纳闷,既然守卫警戒更胜往日,殷逢渊有清醒意识或早已观察好巡视规律钻了漏子,他梦游时哪怕自动藏匿气息,一个人大活人直直走过怎会无人发现?师宣边想边走到破肚的沙弥旁,用魂力给他疗伤。 恰在这时,一阵烈风推开阁门,一人踏风而来。 青色衣袂翻飞。 师宣衬着月光回望,见到掐着指诀的清明转过一张毫无温度的脸,连眉宇间的悲悯之色都荡然无存,先盯着他,目光再滑到衣襟突起的位置,最后落到被救回一命的沙弥。清明送去一股风卷着沙弥出阁救治,阁门再次自清明身后合起,月光渐减,直至恢复黑暗,看不清清明的表情。 “你若给为师一个理由,为师定当深信不疑。” “我若说回过神注意到时这沙弥已经出了事,而殷逢渊盗宝更与我无丝毫关系,你信?” “不敢不信。” 清明垂下眼,拉起师宣手腕,“走吧。” “去哪儿?” “律阁。” 见徒弟目露疑惑,清明解释道,“今日加强警戒却反而‘忙中出错’是故意留下漏洞,好瓮中捉鳖,来个人赃并获。今晚不论谁进入藏宝阁,都不会遭遇阻拦,而一旦有人出来,就是天罗地网。” 清明带着徒弟到达律阁。 阁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殷逢渊果然被绑着压到中间。清正瞥了眼嫌疑人妙语,再顺着他被握住的手腕看向师弟,想到师弟那些心思,心里烦乱。再见他紧紧握住妙语表露维护之意,更是气恼,向殷逢渊喝道: “同伙都已带到,你还不把本尊刚才所问速速招来。” 殷逢渊终于开口,却看也不看师宣,“东西是我偷的,人是我伤的,至于为什么弄碎佛丹?这不是问得废话,为了一击必中当然挑你们佛家弟子最要紧的地方。” 清正指向妙语,“那他呢?” 清明握住徒弟的手一紧,目光扫向殷逢渊,隐含锋芒。殷逢渊回以轻浮笑容,并不怕他,回头向清正道,“不过一替罪羊罢了。” 清正不信,打量妙语浑身上下,衣鞋上没有血迹,衣襟里却藏着赃物,清正待收回视线,目光突然一顿,凝神细望,皱起眉来。 清明察觉,顺着师兄目光的落脚点,抬起徒弟的手,每根长指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唯有擦不到的指缝,残留些微血丝。 清正冷笑,“既是替罪羊,又为何替他开罪?我见他指甲里有血,要不要本尊当面验验是谁的血,你再狡辩?” “不用验了,是那沙弥的血没错。”殷逢渊笑容更加轻浮,“不过血是我故意擦进去的,留有痕迹又不能让他轻易发现,赃物也是我藏他身上的。若我逃了,他自然被留下当替罪羊,人赃并获,但我既已被抓,何必再拉人垫背?无趣的紧……” 殷家这人是个滑头,估计再难审出什么,清正目光滑向师宣,张了张嘴,还没等发问——清明适时开口,“那小沙弥约莫已经醒了,师兄不如叫他过来问问。” 得!连审都不让审! 清正心里发闷,被逮个正着的是妙语,怎么他照章办事还要被师弟摆脸色?当时有人传来消息说妙语进了藏宝阁,明明又不是他逼着人进去,敛息埋伏阁外的那段时间,小师弟袖中冒出一股又一股凉风,吹得清正脖子发冷,仿佛后面竖着把刀。 沙弥被带进来,捂着腹部一脸悲痛,问起事情经过却一无所知,被洗掉了记忆。 清正再次盯向殷逢渊。 殷逢渊笑得略有得意,“我既然找好替罪羊,若被这小光头拆穿不是前功尽弃?当然会洗掉记忆。” “你一口咬定他是你的替罪羊而非同伙,那本尊倒要问问,藏宝阁重地,为何他无缘无故会冒着风险应你之约。” 殷逢渊露出一脸意外,瞄了眼面容突然紧绷的清明,笑容玩味道,“哟,你的好师弟竟没告诉尊者,他为何深夜还来见我?” 清正见师弟表情复杂,不忍为难师弟,瞪着殷逢渊道,“别耍滑头,问你话你就说。” “你们这位妙语弟子乃是我已过门的妻子。” 清正大感荒谬,“你那个阴阳氏的妻子不是死了吗?” “是呐。”殷逢渊扬唇,一抹耻笑横在嘴角,“我也想问问我那妻,为何大婚当晚‘死了’,又改头换面跑去当一个僧人的徒弟?所以我就约他出来,而他又不敢不应约。呵,不如妙法莲华尊者你来告诉我,是如何勾得我那妻舍弃荣华富贵,甘心跟你进了这鸟不拉屎的地界整日吃素念经受诸多苦?” “休要污蔑本尊师弟!” 清正生怕他再乱攀咬,挥挥手让武僧赶紧把人压下去,这盗宝和两个弟子夺丹的帐还是等殷氏来领人再谈。 驱走殿中人,清正只留下师弟师徒俩,追问妙语来历,果真与殷逢渊所说无二,他这师弟还真干出新婚当夜抢了□□的豪举! “唉……” “……唉。” “唉……” 清正走来走去,连叹三声,瞥了眼紧握妙语的师弟,就这一点事,师弟就一副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肯放妙语回去的态度,若等殷氏来寻人事情摊开一谈,妙语暴露身份自然会被领回去,这不仅给婆娑界丢了个大脸,想到“风阻一说”,师弟到时心焦难耐反而更加情根深种可怎么得了?不行不行!得想个办法堵住那滑头的嘴! “对了,殷家那小子偷的是什么东西?” 清明把东西拿到清正面前,是一个沙漏模样的法器。 “逆运沙?” 法器玄妙,上下颠倒不改漏沙方向,清明拂了拂沙漏上方,古旧铭牌上新刻了一排字:[怀阳殷氏,临川阴——],后面“阴阳氏”没来得及写全,等勾勒完成,启用法器,位于沙漏上方的两家气运会随沙子遗落而气数渐尽。 “单说殷逢渊这一身法力就绝非外界谣传的废物,但一个大家嫡子隐藏能力不想继承家业,又偷取逆运沙想毁了自家,不管他有何苦衷与目的,都不敢在家人面前暴露如此狼子野心!”清正有了主意,干脆在算帐前先找殷家小子谈判,互相保密,再赠以逆运沙堵嘴。反正|法器已开封刻字,废了一半,送就送吧。 清正为了师弟那片逾越之心绞尽脑汁,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抄走逆运沙,挥手赶人。 “夜深了,你带你徒弟回去安心休息,剩下的事不用担心,有师兄呢。”清正转身赶去问佛爷讨要宝物。 两人回去路上,清明有些沉默。 黑夜压人。 月华又在两人间堆叠深影。师宣回想着殷逢渊被抓仍愿帮他掩护之事,猜不清殷逢渊的心思,亦无意多费心思,瞄了眼清明,突然道,“若伤人碎丹的并非殷逢渊,反而是我呢?” 清明垂眼,语气微妙,“事到如今,何苦替他掩罪?” “你就说说,若真是我下得手,你待如何?” “若真是你,为师只能以死谢罪。”清明语气平淡,回头深深看了眼师宣,那目光仿佛非常厚重,压得师宣心头一沉。 师宣抹了把脸,移开视线,故作玩笑道,“你直接杀了我多容易?” 清明摇头,没有说话。于他来说,自裁远比杀徒容易多了。 师宣猜出他所想,笑得有几分锐利,又有几分无人可以争锋的风华绝世,“原来师父心中,我竟然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小徒感动非常,只是不知——弟子与您的成佛之心相比,哪个更为重要?” 清明闭口不言。 非是不说,只是不到决断之时,连清明自己都猜不出孰重孰轻。 师宣仰望一轮孤月,他唯一能行走此间的身份只有破妄子这副皮囊,若清明执着成佛,约莫是不能善了。 “你既已动了凡心,何不为我弃了佛道?” 清明沉默。 师宣叹道,“须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安有两全之法?总有一天你无法逃避。” 徒弟的寂寥语气让清明心中一跳,顿在原地,回过神已与师宣拉开距离,踏空一拍的失重感袭来,他大步上前拉住师宣,师宣回头微微一笑,与寻常一般无二,清明心中空隙仍未从中填补,猛然抱住师宣,像要把人拥进骨血里,皮肉相贴的温度让悬空的心慢慢落了回去,低低叹曰: “莫要离为师太远。” 师宣回抱,收起满腹愁思,撒娇般把两只腿环到清明腰间,缠人得像一株逮住猎物就绞死不放的毒藤,蹭着清明胸口。 “我这么喜欢你,怎舍得离你太远?” 清明被一打闹,渐渐冷静下来,察觉行为自己逾矩,推了推闹人的徒弟。 “你要抱就抱,要推就推,哪有那么随便?”师宣身子一扭,从清明怀里攀到清明背上,赖在上面,“不如你今天就背着我回去?” 说完,师宣一拍清明肩膀,喊一声“驾”! “竟把为师当牛马,大逆不道。”清明虽是骂言,语气却没有丝毫严厉。 见师宣不肯下来,终是无奈一笑,背着成人重量的徒弟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回去。 …… 夜色渐深。 两人的影子在灯下交叠,清明竟诡异地从中得到一丝满足。 贴在背上的脑袋一转,窝进清明颈窝,灼热气息要命地喷向颈脉,烧得其中血液都有些沸腾,清明渐渐红了脸,拉开些微距离,听徒弟道,“你可知我们姻缘前定?你上一世上上一世上上上一世,皆爱我至深。” “不知。” 清明只当他说笑,当日佛爷带他入婆娑界,曾说他是伴在三世祖佛身侧万载的一串菩提珠所化,去轮回一趟体味人间百态,哪有那么多前世与徒弟结下姻缘。 背上的人略感失落,“你自然不知,你若知道,也不会为了这劳什子的佛舍掉我了。” 清明脚步一顿,反手绕到背后,摸了摸徒弟的小光头,没说话。 脚步越行越慢,一炷香的路生生走了一个时辰,还是走到了地。 背上的人先前何等依恋痴缠,这会儿却下来得毫不犹豫,三步并两步回了房,背对清明遥遥一挥手,合紧房门。 清明失笑,转身去了天人殿,点了盏灯,盘坐莲座上,继续念他的经,一遍又一遍,念得心中翻腾的杂念尽数消散,念得背上的余温渐渐凉透,念到漫漫长夜的尽头,太阳跃出地面,撒下满地光辉,射入殿中,落了清明半身。 * 隔日,清明向佛爷请辞,出界寻找破妄子,让徒弟自个在殿里念书。 师宣跟着要去,清明不肯带,理由是太过乱心。 结果,吃饭的时候担心徒弟睡懒觉错过用餐,走路的时候想徒弟一个人待在殿中不上早课没人作伴多无聊,睡觉的时候还在想徒弟是不是会想念师父而辗转反侧。没过几日,清明装了一脑袋的徒弟回了佛国,把窝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的徒弟连人带被一卷,背在背上一起带走了。 这与那天夜里不同,大白天呢,清明把徒弟打包带走招惹一地眼球,都不知这师徒俩又玩得什么花样? 师宣揉揉惺忪睡眼,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四下一望,怎么一觉醒来出了佛国? 视野颠簸前行。 师宣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光头,拍拍清明的背,“不是说带着我走太乱心?” “不带更乱。”清明无奈叹了声,拍拍徒弟屁股让他坐好别乱动,省得掉下来。 师宣躲在被中悄悄解了缚手的绳子,趁清明不注意扔到路边草丛里。 清明出行半年,没见着妄念,倒是把徒弟培养成黏人王,吃饭要喂,走路要背,换个衣服都要清明亲力亲为。清明一届高僧,自当人师父,就驷马难追地往二十四孝老爹方向狂奔,然,甘之如饴。唯一不和谐的,大约就是总有各种横灾找上门,好像身上携带了一个专门招惹晦气的饵。 再次回到佛国,清明先造访佛爷,叙述一行经过。 招灾之事疑点暂放,妄念一事已经拖不得。 本来,虽说妄念离得越远感应越模糊,但隐隐总有个方位,现在妄念气息全无,定是早已学会伪装,如此狡猾,更是不能留。 佛爷心一狠,想起一阵,让清明用血哺之,能让妄念躁动,引起一方骚乱,定然可知方位。 清明摇头不从。 佛爷皱眉,“莫把优柔寡断当慈悲!与其留着妄念酿成大祸,不如趁其未成大器早日拔除,若你及时,也未必会造出杀业,待阵法生成那日,为师会派人待命助你。” 清明没再说话,垂下眼,神色郁郁,“终究还是我的过错。” 当日若能一剑斩之,哪会祸及他人? 佛爷哪会看不出小弟子的心思,催赶道,“回去摆阵,莫再多想。” * 师宣回了佛国,晚上心神不宁,抱着被子赶到殿中,没见着人,又赶去清明的禅房,屋里亮着灯,清明坐在案桌前描绘什么,走过去一看是个阵型,不感兴趣移开视线。清明瞥了眼他抱着的被子,怪道,“这是为何?” “我在界内总睡不安稳。” “谁家这么大的徒弟睡不安稳就往师父房里钻?” 师宣不顾清明反应,卷着被子靠着桌腿席地坐下,倚着清明侧身抓着他垂落的手,“师父我牵你一只手,你待会若见我起来梦游,一定记得紧牵我,莫让我闭着眼睛瞎跑,一个人毫无知觉独自深夜在外,我总有些怕。” “你在外面可没梦游过,怎么一回来就多个毛病。”清明虽然觉得徒弟在装可怜故意撒娇,但被他低低弱弱的声音哀求,还是不忍拒绝。 “地上凉。”清明心疼得唠叨了句。 师宣没搭理,缠住清明一只腿紧抱着不肯离开,上头叹了声,猛然一个阴影罩下,师宣还没明白过来,竟被清明连着被子一把抱起,悬在半空一愣,才顺势环住清明脖子。 清明单手把师宣抱回榻上,另一只手掐了一股风把案桌吹到榻边,掖好被子,拍拍徒弟的背,“睡吧。” 清明就着一只手被拽进被窝里抱紧的姿势,用另一手绘制阵图。 时间流逝,徒弟的被窝渐渐焐热,清明被抓着的手也渐渐发烫,一直烫到心底。 他收了笔,转身望着徒弟的睡颜,拂了拂他光光的脑门,渐渐出神。到了后半夜,徒弟躁动起来,闭着眼睛想要起身,清明压了压,没压住,语含法力念了安神的经文,见徒弟乱动的四肢终于落了回去,不由想起上次出行抱徒弟离开时发现他腕部有勒痕,约莫与眼下这事有些关联,只是徒弟未提,他照旧不问。 清明擦拭一遍徒弟身上挣扎出的汗,半躺于榻,环住徒弟上半身。 自练出佛家金身,可舍昼夜,他夜夜以打坐念经抵眠,已经许久没在榻上休息过,可拥着徒弟温软的身体,他竟有了困意。 也不知道是真得疲倦,还是暖意催人,情意醉人。 等清明再次睁眼,天已大亮,身侧有一双灿然眸子,他侧头看去——徒弟恰巧抬嘴想亲他脸颊,一个不经意,嘴对嘴碰个正着。软软的热乎的触感让清明一愣,表情不变地移开脸,师宣追了上去,啃住他的唇,边咬边含糊道,“亲都亲了,总要亲个够本才好。” 清明表情无奈,躲了几次没躲掉,干脆任他施为。 徒弟灵滑的小舌钻进口腔,清明脑中跳出上回在阵中与徒弟的亲吻,但与那时的情热不同,这回感觉像被一只小动物在嘴巴里舔着撒娇,有点痒,痒意撩拨到心里,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有些纵容,又在唾液浸润唇舌时产生相濡以沫的温暖,仿佛被羽毛拨弄的心又浸泡进温水里。 师宣不经意瞄见清明柔得可以滴出水的目光,宛若被无孔不入的水整个包裹,几近窒息,他气闷地抬起头,啧啧叹道: “果然是佛家金身,怎么亲都无动于衷。” 徒弟不再胡闹,清明起身画阵。 …… 阵还未成,界内又有几名突破心境的沙弥佛丹被破。一连数个都是心境有成的优秀佛家子弟出事,可认罪的殷逢渊早已离开。 “这时还能停留在界内的,必是一个善于潜伏聪明狡猾的内贼?会是何人?” 清正来访天人殿,敲着桌子思索,难道殷逢渊那日未曾说实话,实则是替妙语顶罪,这样想着,清正瞥了眼心系妙语的师弟,见他神思不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户,窗前悬着一个数只纸鹤串成的风铃。 “这有什么好看?”清正诧异,就见师弟弹指送去一缕清风吹拂纸鹤。 纸鹤逐个口吐人言,熟悉的含笑声吟诵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徒悦师兮师可知?” “愿得师父心,白首不相离。” “徒当作磐石,师当作拂柳。拂柳翠如斯,磐石无转移。” “愿徒如星师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平生不会相思,一遇师父,便害相思。” 自清正发现师弟绮念,师弟在他面前越发不加掩饰,这会儿感觉喉间被塞了一捧滚烫无比的沙砾,噎得难受。与此同时,一瞬间的怀疑消失,这妙语一心扑向师弟,整日卖蠢装乖做戏,哪有伤人理由?约莫还是殷逢渊在陷害妙语前曾与别人结伙,另有什么阴谋? 清正命人出界去寻正不遗余力默默给自家填堵的殷逢渊问话。 第41章 情挑佛主(9 禅室里。 师宣团在床榻上叠符鹤,录下一句句爱语,再串成风铃,时而瞄眼不远处绘制阵图的清明,青衣僧一副心无旁骛不受杂音干扰样。想到清正离开时一脸被喂了大把狗粮的凄惨,师宣不由弯唇,自他风铃做成,这几日天人殿时不时就刮上几股室内风。 清明起身,师宣动作一顿,抬眸见清明手上阵图已绘成,问,“你去准备物品?” “嗯,破妄子需尽早处理。”清明摸了下师宣的光头,“禅室已张开结界,你且安心休息,为师片刻即归。” 师宣含笑目送他离开,待室门合起,脸上笑意消失。 折纸动作未停,神思微微飘远……自无意间知晓阵图作用,他已明白破妄子之事避无可避,苦思冥想,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他虽有九成把握,但并非算无遗策之人,人涉入感情总是患得患失,他终究舍不得清明,有心在阵成前挂满一殿风铃,若事出意外,也能留给清明一丝念想,伴他度过将来无数日夜。 清明回到禅室,师宣已睡,他收了结界,躺到榻上陪师宣休息。 待清明睡着,师宣睁开眼睛,伸指撩了撩清明的睫毛,清俊的男人并未醒来,正是极为安逸松懈的状态。师宣当初脱壳在清明面前暴露一团凝实,是他已炼化氤氲念团,形象略改加上收敛妄念气息,再以他的魂息包裹,并未露出端倪。这会儿师宣灵魂出窍,用魂息包裹清明,失魂的皮囊很快被执妄本能所支配,脱离清明的怀抱走向室外,师宣分去一丝魂念用蔽目帮破妄子敛息,安然入眠的清明并未察觉枕边人的异状。 黑暗中。 师宣垂眸轻抚清明的脸,同时借助那抹魂念注意破妄子的行动。 一个时辰后,皮囊重新回到禅室。 师宣身魂合一,魂体被小世界法则排斥虚弱几分,缓了一会儿才从容支配起皮囊,换下一身被血溅到的僧袍,清洗那只破人腹腔的手,心里思索着让清明发现真相的时机。 * 有来客进入天人殿所属范围,清明自床上睁开眼,目光一转,见徒弟坐在镜前打磨指甲。发现他的注视,徒弟回眸,半面脸映着光,冲他微微一笑,“醒了?” 清明点头,略微整理一下衣服下床,“有人来了,为师出去一趟。” “去吧。”师宣唇角笑容扩大,“感觉这对话怎么像是老夫老妻。” 清明跨门的脚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清正恰好走到室前,听到这番话再感喉间含沙,梗得慌。因还有正事,没腹诽什么拉着清明去了客室,谈及昨夜又有沙弥丹破,同前几人一样昏迷未醒。清明神色露出一丝悲悯,清正又道,“我这次寻你,另有一事。” 清明见清正神色为难,道,“但说无妨。” “是殷逢渊。”想到要借师弟的心上人与前夫约会,清正很是尴尬,“他已跟来界内,不过什么都不肯说,还说,若想让他开口必要讨他欢心,若是能见上妙语一面,说不定心情一好就什么都愿意说了。” 清明垂眸,因着私心静默片刻,终以大局为重,起身道,“我去问问故我。” 清正皱眉,“让你为难了。” 清明摇头,“若故我无意见,我亦无意见。” 师宣自然毫无意见。客室内,彩衣华服满身脂粉气的男人回过头来,道了声许久不见,师宣回以微笑,在对面落座。等殷逢渊做完防止窥探的术法,才问他来因。殷逢渊递给师宣一杯热茶,顺便摸了把师宣的手,笑得轻浮。 “你到了这时,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师宣手一翻,把热茶直接浇在殷逢渊不老实的手上,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抬眸笑问,“为何告诉你?” 殷逢渊一边擦手一边咬牙切齿,“还真是睚眦必报,一点亏都不肯吃。” “并非不肯吃亏。”师宣动作优雅地抿口茶,含笑道,“只看是吃谁的亏。” “若是为了那秃驴,你就肯一再退步,不仅委屈求全跟他入了佛门,甚至连性命都敢拿来赌?” 师宣把茶杯缓缓放下,脸上笑意渐消。 殷逢渊这才有了丝占到上风的快慰,“你身上疑点忒多,有心观察总能想到一二。我听说屡有沙弥破丹,稍一联想,再查到那秃驴之前破妄不成的事,你总是遮遮掩掩的真相跃然而出。可怜那秃驴与你朝夕相处,你那招灾引厄的体质与你每入佛国便有沙弥出事,他理应不会毫无所觉,怕是不敢深想罢了!” “别秃什么秃什么叫着,我听着很不高兴。”师宣再次举杯品茶,神色已恢复悠闲。 殷逢渊感到可笑,“我说这么多,你就关心这点旁枝末节。” “正因为你说了太多。”师宣抬眸浅笑,笑容十分勾人,“你若想害我,约莫也不会说这般多了。” 殷逢渊目光痴了下,被笑容迷得恍惚一瞬,举杯共饮,喝到嘴里的茶却没感到清洌微苦,反而有种穿喉而过的辛辣,与慢慢涌上的回味,醉人得紧。 “你且说吧,有什么计划我会尽我所能助你。” “你主动送上门来,我自然却之不恭。”师宣道,“你曾在阵中用蔽目冒充人皇,这次且帮我偷梁换柱一回。” 师宣凑近说了一番。 两人谈完,并肩出了客室,殷逢渊瞄见青衣僧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气质超然,只是眉宇间有些雾霭,似是并不喜两人私谈,又竭力克制那些难堪的晦暗私欲。殷逢渊笑着迎上走来的清正,履行约定,只是只会单独告诉清明。 清正以为是情敌间相互较量的缘故,露出一脸麻烦的表情,腾出谈话空间。 殷逢渊走到清明面前,道,“你可知我为何只单独与你说?” 清明等他继续。 “因为我是真的极其讨厌你,想看你备受折磨的样子。”殷逢渊道,“我亦想知,你到底会如何选择。” “何意?” “我与破丹之人爱恨难言,实不应从我嘴里说出。”殷逢渊承认另有其人,清明不仅未感豁然开朗,反因他的态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只听他继续道,“不过,我可恢复空悟的记忆。” 清正把空悟带来,殷逢渊依然只让清明进去,张开结界不许人探查。清正在门外等了许久,见殷逢渊出来,冲他笑得诡异,像是奸计大成。清正心里一紧,推门进去,见师弟的手掌正从空悟头顶挪开,清正一惊,“你这是……” 师弟回过头来,神色略显苍白, “殷逢渊先前消去空悟记忆,现在放进去的谁知是真的记忆,还是他处心积虑捏造的。” 清明站不住脚的解释让清正心中滑过一丝荒谬,只是见师弟指尖微微发颤,清正难以厉声质问,略感无奈,“那你就干脆再次抹掉空悟记忆?你这样简直、简直……”清正气得说不下去,换问,“不管记忆真假,你总要告诉我空悟指认的凶手是谁?” 清明不说话。 师弟的态度让清正心凉,“莫不是你那徒——” “师兄莫要妄言!”清正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见师弟锋芒外露,已然明白自己所猜无误,生出分恨铁不成钢,“师弟啊师弟,你真是糊涂啊……” 清明垂眸,“不论是空悟还是殷逢渊,都与故我有纠葛,怎能轻信这一面之词?这件事我自会查明,还请师兄宽待几日再禀告佛爷。” “师弟!你说他人一面之词,可有审视自身?!你何尝不是凭心而判!!!” 清明挥挥手,让被两人争吵吓傻的空悟先行离开,再面对清正,面含苦涩,“那师兄是想师弟如何?” “自然按律处罚。” “可师弟不忍罚他。” “师弟啊师弟,你往日一向是非分明,大公无私,怎么这回竟荒唐如斯!!!” “师兄……”清明眼中晦暗凝聚,覆盖了清澈□□的眸子,让双眼黑得发亮,恍若深渊里浆流翻滚,声音像从浆流里捞出,深沉而远,“师兄,若真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事无两全,师弟唯有以死谢罪!” “你你你!”清正气极,“你这是拿命逼我!” 清明向清正行了一礼,面有愧色,“师弟并非已不分是非,亦知错得离谱,只是……师弟今生唯一的私心都已给了他,还请师兄成全。” “罢罢罢!”清正甩袖,“若再有人出事,别怪我不留情面!佛家这么多弟子的安危可不是用来填你私心的!” “谢师兄成全。” 清正不再看弯腰未起的清明,大步离开。清明等关门响起,才缓缓直起腰背,收了礼。室内昏暗无人,清明沉默伫立许久,才慢慢消化波涛汹涌的情绪,方才乍闻空悟指认故我,还没理清情绪,清正已步步紧逼,想到他竟以往日情分压人,逼得师兄让步,清明苍白的脸微微发灰,望着自身手脚,仿佛已沾染灰尘,怎么都擦不干净,而那些肮脏的私欲,正一点点侵染他的心脏。 清明踱步,地面坚硬,他却仿佛脚踩污泥。 每一步每一步都越陷越深。 污浊,不堪,肮脏。 染黑脚底。 在过去的许多年,常有人用“高洁”二字形容清明。 清明认不出别人眼中的高洁是何等模样,只觉得自己无心无欲不像个活人,反倒像无情草木,过于凉薄,慈悲得有些虚假。果如佛爷所说,他只是一串被祖佛日日感化的菩提珠,没有人的情感也是寻常。 他以为这种假人的虚伪状态会维持下去,无人能动摇。可有一天,是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甘心变得卑劣。 人无完人,他原来只是没遇到可以打破他“完美”的人,如今遇到了,他亦明了自己也有弱点,有缺憾,有恐惧。 细细想来,故我身上的疑点多不胜数,他一直默然以对,何尝不是逃避? 嘴角的苦意化为自嘲。 清明慢慢收敛情绪,等出了门,天色已暗,他的表情恢复往日淡泊。 转身去了禅室,里面的人约莫给纸鹤录音,隔着门就听他吟了一句“……可敢用一世清修,换与我长相厮守?”清明顿了顿,才推门而入,亮光撒入,室内人抬起清艳的脸,悠然笑意被光辉点缀,让清明有些难以负荷。 徒弟笑迎,“回来了?” 清明点头,吩咐道,“我今日要去布阵,晚上不能回屋,可有什么事要说?” “无事。” 清明心头微松,正准备布结界,再次被叫住,回首见垂头折纸鹤的徒弟仿佛随意般开口道,“今晚就不用结界了,不然晚上起夜如厕都不方便。” 清明把手背在身后,骨节微白,“我可做得大些。” “算了。你今晚要布阵,颇为耗费法力,还是不要为我这点小事浪费,反正几日来睡得安稳,约莫不会有什么事。”师宣说完,许久没听到答复,抬头看去,清明目光一错不错盯着他,用一种师宣从未见识过的无法拆解的复杂眼神,师宣心头一跳,“怎么了?” 隔了好一会儿,清明才近乎艰难地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连句回话都没有。 师宣放下纸鹤,明白殷逢渊的戏已暂时落幕,现在该换他上台了。 * 清明在殿中布置完阵,割指顺着纹路哺血,绕了一圈,身形微晃,止了伤口。阵法一点点吸收血液,待阵成还有数个时辰,他不急着请佛爷派人助阵,起身赶去禅室。只是并未进门,反而隐匿气息等在外面。 月上柳梢头,寂静中吱嘎一声—— 清明望去,一个再眼熟不过的人闭着眼睛推门出来,隐匿气息,在黑夜中潜行。清明悄悄跟着,见他熟练躲避巡逻武僧,并非漫无目的的徘徊,反而直直走向日前又一名突破心境的沙弥房中。 房里的人呼呼大睡,闻声起身,还没睁眼就被敲晕。闯入者扒开沙弥衣襟,一只手抓向沙弥腹部—— 簌簌簌~~~ 闯入者手下一空,一阵风卷着沙弥飞向门口,闯入者抬头,见一个清俊无双的青衣僧踏风进门,接住沙弥往旁边一放。 “果然是你。” 青衣僧衣袂被风卷起,整个人像要羽化般超脱,可眉目间的悲悯却全然消散,燃有一丝气愤,一丝失望,一丝苦涩,让这个世外之人又高高落下,掉入泥潭,近乎沉重的哀伤扑面而来,压得师宣几近喘不过气。 清明闭了闭眼,“你——为何坏人修行?” 师宣瞥了眼悠悠转醒的沙弥,没有说话。 沙弥一睁眼便见到大名鼎鼎的尊者与尊者徒弟,摸不着头脑,先诚惶诚恐行礼。清明淡然回应,不等沙弥好奇,未曾解释两人为何深夜出现他人房中,一股风卷起成年的徒弟抱着离开,一句话未说。 沙弥傻眼,总觉得师徒两人怪怪的。 * 回到禅室,清明放下徒弟,点了灯,两人对望,清明的表情再也收不住,直视徒弟,仿佛把所有难言的情绪尽数倾注于目光,深深望进徒弟眼里,想探究徒弟深藏心底的真实想法。 “你自己说,还是我问你答。” 师宣盯着脚尖,“我无话可说。” “抬起脸,告诉为师——你为何坏人修行?” 师宣抬脸,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包括被抓包该有的慌张或者伤人过后的愧疚,只一句,“不过是被本能支配。” “什么本能?!”清明感到可笑,“你莫要告诉为师你天性残暴?性喜作恶?!你若说出个哪怕牵强附会的因由,也好过告诉为师——你行此恶事竟无一丝理由!目无法纪!胡作非为!你如此恃恶乱为,要让为师如何自处?” 清明心绪紊乱,法力不受控制,袖中冷风吹鼓衣服,落于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把凌乱的内心表露无疑。 师宣上前抓住清明的手,“师父莫气,你一生气,我就心疼。” 清明无端觉得可笑至极,他如此难捱痛苦,徒弟却完全体会不到,他似乎未曾真正了解过这个徒弟,也料不到这个徒弟下一步的举动。眼前人抬眸玩笑道,“师父想听到什么答案,尽管告诉我,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清明盯着师宣,徒然退后几步。 那种浑身疲惫无法遮掩的样子让师宣有些心疼,不由自主追了几步。 跨出房门的清明回眸,暴出一掌狂风,朝师宣袭去—— 师宣躲也未躲,迎面劈来掌风临到咫尺却绕了一个弯,劈向身后的床榻,轰!四分五裂,师宣理了理被吹乱的鬓发瞄了眼被震得粉碎的床榻,抬头见清明一张脸毫无温情,眉间的朱砂痣仿佛泣血般,刺人眼疼,听清明道,“莫要跟来!” 清明立下结界,匆匆离开。 …… 佛爷早已察觉到小弟子那的动静,把手里摆弄的传音纸鹤放回箱中,整好衣服等在殿中,等来清明。 快得看不到表情,小弟子一进门就五体投地扑在殿中,头叩于地,沉声道,“弟子有罪。” “何罪之有?” “界内沙弥佛丹受损全因弟子。弟子罪无可恕,原帮助受害沙弥重塑佛丹,自贬出界。” “你不说清楚,我怎知你所犯何事,该当何罪?” “背叛佛门之罪,请佛爷惩罚。” “顽固!”佛爷骂道,“你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个究竟一味请罚,莫不是跟你那徒弟有关。” 清明浑身一僵,叩头道,“弟子之错一力承担。” “果然跟你那乖乖徒儿有关!” “师父——”清明叫道。 佛爷冷笑,“你这时候倒记得我是师父了!你是有罪!包庇罪徒!蒙蔽师长!蛊骗师兄!你莫以为为师整日浪荡无为,界内种种就一无所知!我悉心教导的弟子怎么变成如今这般可耻?你这主意心思倒是深沉了不少?莫不是想着自贬出佛国,好带着你那罪徒双宿双飞?你可是忘了初心?忘了我与你师兄们的厚望?也望了整个婆娑界的安危太平?” “佛爷明鉴,弟子并未作此想。”清明连连叩首,“弟子是自愧内心污秽,不堪再为佛家子弟。” “此事我心里有数。” 清明抬头。 佛爷一挥手,一座法器落在清明手边,是玲珑锁心塔。 “这是——” “这个你拿去,定有用到的时候。” “弟子——” “你那罪徒的事,我现在不与你计较,待明日解决了破妄子,我再与你分说。”佛爷见清明仍郁结于心,一副执着纠缠之态,恨铁不成钢道,“佛爷我轮回历劫在即,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已懒得骂你,待你解决了那破妄子,自会明白佛爷我的苦心。” 不等清明再说,佛爷一道法力把小弟子拒之门外。 “速去,别扰我清修!” * 师宣等到天已大亮,等回清明。 一身出尘气的青衣僧已是疲惫不堪,无力与师宣交谈,默然坐在一旁,不知想着什么? 师宣主动走过去,握住青衣僧的手,青衣僧别说躲闪,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无,任他作为。师宣摸了摸青衣僧结了血痂的手指,问道,“这个时候,阵法应该快开启了吧?” 清明抬脸,神色晦暗,“你有何话要说?” 师宣温和浅笑,笑得清明心里徒感可笑。 “师父,你不问我为何伤人了吗?” “你不愿说,我不再问。” “那师父,我可否问你一问。” 清明沉默,“……这与你伤人毁丹有关?” “有关。” “想问何事?” “师父,事到如今,你的答案可曾有变——你可为了我,舍了向佛之心?” 清明被握住的手指一紧,几乎要在师宣手背抠出条条道道的痕迹,额间的朱砂痣越发红艳逼人,想到刚才自贬出佛国时难以启齿的心思被佛爷当面点破,清明那抹可笑情绪几乎凝成实质,藏入声音,字字扎人。 “你可是——自负能对为师影响至此?” 清明语速越发缓慢,声音越加沉重,“向佛之心让为师心灵平静,向你之心让为师变得污秽肮脏,换做是你,要如何选择?故我,不如你来告诉为师,为师该怎样选?” 师宣垂眸看着手背上被清明的指甲抓伤的血痕,“我知师父如今情绪起伏难以自控,有些口不择言,只是怕师父他日想起后悔难当,还请师父冷静想想,再来答我。” “不必多想!若真能趁着气头一剑斩了你这孽徒,为师倒也一了百了——可笑为师事到如今,仍不忍心对你下手。”清明目光犀利地盯着师宣手背上的血痕,目色渐红,强忍着为他抹去伤痕的冲动,忍得心里揪痛难言,“可笑可笑!伤你丝毫竟令我身心俱痛,能逼我至此,你当真有本事!” “师父莫气。” 师宣拂过清明青筋暴起的手,倾身包容地抱住青衣僧,“师父,我原本就想,你让我留我便与你厮守,你让我走我还你一片清净,我之来去,全由师父作主,可若说弟子只会让师父变得不堪,弟子心中着实有些难过。” 清明阖上眼睛,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不过。”师宣笑言,“我亦不忍把师父拉入泥潭,若要你因我面目全非,还不如成全你一片向佛之心。” 第42章 情挑佛主(10 师宣声音里的释然令清明紊乱的心神一颤,猛然抓紧师宣,睁开眼——清艳青年近在咫尺,目中含笑,清明试图从中分出几分真意几分假意,辨出这份“成全”是出自何种打算?但他没有从细枝末节剥离出真相,反而从徒弟眼角眉梢发现一丝丝疼痛与些微困扰,清明怔了下,顺着徒弟的余光垂眸。 眼下,师宣手背抓伤因被他反握过度挤压,血流得更汹涌。 清明张了张嘴,喉咙干涸得厉害,灼烧感从喉管遍布肺腑,难捱的感觉蔓延到身体深处。他还来不及细细体味是这种感情,佛爷派来护阵的人到了,清明离开前只能留下一句,“一切等我回来。” 师宣笑着目送清明离开。 清明远远回望一眼,辨不清徒弟的表情,依稀感觉到他沐光的笑意,明明行了恶事还能笑得不染阴霾。清明自觉如今已时时行走悬崖边上,这笑容仿佛来自崖底深渊的风,以清爽无害之貌,不动声色引人失足坠落。 用漫不经心包裹着难以窥探的用心——这种觉悟,一瞬间让清明难受得胃都蜷缩起来,几乎站立不住。 …… 启阵时,天人殿散发光辉,无限外延。清明感应不到破妄子,阵法波荡却会引起执妄骚动,挑起事端。 结果没等到阵法波动传到界外引动破妄子,先等来律阁的武僧。早上,昏迷的受害者相继醒来,道出妙语是破丹凶手,再加上前有空悟被再消记忆,后有清明师徒夜闯弟子阁,流言骤起,众沙弥在律阁前静坐要求律阁尊者秉公执法,严惩妙语,清正已经派人去请妙语当面对峙,特来通知他一下。 清明嘱咐压阵武僧时刻关注阵法波动所向,匆匆赶去律阁。 一眼望见阁中玉立的青年。 被人集体攻讦仍唇角含笑,不慌不忙解下新戴上的佛珠。 有沙弥朗声质问—— “昨夜有人看见妙语私闯弟子阁进出沙弥房间,又被妙法莲华尊者带走,想来是他妒忌同期准备下手被当面逮住,可为何到现在不见惩治妙语?难不成是妙法莲华尊者袒护徒弟?!请阁主给我等一个公道。” 清正皱眉问妙语,“你待如何解释?” 师宣掐断珠线,捏起一颗浑圆佛珠弹向说话沙弥,砰!佛珠深入沙弥胸膛——轰!沙弥仰倒落地!血流如注…… “这个答案如何?” 师宣声音含笑,笑得众人毛骨悚然心里发凉。师宣抬起熠熠生辉的眸,眼波流转掠过被他当堂杀人震惊的众沙弥,目光在清明身上顿了顿,再转回清正身上,“可还满意?” “你——死不悔改!!!” 清正一挥禅杖,浩大威力还未近师宣就被一波柔风化解。 清明一甩衣袂坦然走到众人眼前,先卷起风先把重伤沙弥送去医阁,端是慈悲为怀,但紧接着—— 清明于众目睽睽之下挡在师宣身前,稳如山川,众沙弥一片哗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清明顶着庄严宝相,立着卓然身姿,气势凌然!清正*攻势都被屡屡化解,拂袖间出尘飘渺气一分未减,通身举世无双的风华令人望而钦佩,但放在袒护当众行凶的徒弟妙语这种令人瞋目的情景里,沙弥们的目光渐渐变了,含着愤慨,夹杂气恼,窃窃私语那个德高望重的教化首座怎么就敢堂而皇之地偏颇徇私。 清正眼见着师弟名声尽毁,气得直瞪眼,“师弟你莫再犯糊涂——如此劣徒不堪教化,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领教一下佛国法规不可侵犯!” “师兄——” 清明弹指再次化解清正一波攻击,清源清贤两位师兄终于闻讯赶来,施力拦住清明,“师弟你怎能糊涂至斯。” 被护了许久的妙语终于直面清正的攻击,可能是为了拖慢被攻击的节奏,妙语边躲闪边朝沙弥下毒手,佛珠咚咚咚射出,命中一个又一个沙弥,周围乱成一团,想要近身的武僧皆被乱象阻碍,忙着救人顾不上围攻,清正眼见倒下的沙弥越来越多,律阁染血,大恨妙语狡猾狠毒,从阁内追到阁外,下手越发狠辣,大骂: “孽障!!!” 清正与妙语斗成一团,攻势越来越急。清明原本出手总留三分力,这会儿也越加犀利。清源清贤两人以二对一制衡清明仍感难以招架,渐渐精疲力尽,怪道,律阁闹成这样怎不见其他武僧来援?不见佛爷平息事态? 恰在这时,一个小僧来传佛爷的话,请清源清贤清正三位弟子立即过去商谈要事,清正还要再拖延片刻拿下妙语。小僧又道,“佛爷有言,此间事端交由妙法莲华尊者主持大局!几位莫要耽搁!” 师宣暂停了手,捏着线头拨弄着珠串,一百零八颗佛珠弹掉了半串,地上倒了一片不知生死的沙弥与武僧。 他挺立阁中,仿佛站在尸山血海中,天人殿的阵法源源不断把力量输来,让师宣浑身躁动,越发想肆无忌惮,他稳了稳心神,瞄了眼夺门而逃的余下沙弥,并未去追。 身侧的迫人的视线缓缓压来,师宣侧眸,看到徐徐走来的清明。 青衣僧唇抿于一线,脸上筋脉鼓胀,表情几次变幻,扫过遍体鳞伤的师宣时目光含痛,掠向奄奄一息的沙弥武僧时眸中生憎。脸上表情淡泊到几近虚无,若想探知其想法只会得到一片茫然,仿佛似已忍耐至极,收敛至极,不露分毫。但唯有一双眼无比摄人,往日的通透与慈悲都成岌岌可危的薄冰,掩盖住底下道德与私情互相拉扯出的汹涌波涛,让人见之心颤。 师宣心脏紧缩,皮囊因阵法翻涌的毁灭*却越来越高涨,他目视清明一步步走来,几近哀恸地质问他—— “为何又造杀孽?” 师宣弯唇,让皮囊中躁动的肆意在唇齿间流窜,“我想杀就杀,你能奈我何?你若是看不惯眼,大可杀了我!” “你非要如此屡屡相逼?” “唔……我逼你什么了?”师宣轻笑着,又弹起一珠,命中一个清明身侧不远处装死许久瞅准时机悄悄爬起的漏网沙弥。 一股血喷溅到清明脸上,浇盖了眉心的朱砂痣,含着热度,浇得清明整颗心彻底凉透,隐隐作痛。 “故我——” 这一声极尽压抑与沉痛与哀恸。清明慢慢擦拭血污,动作极缓极缓,“你何苦逼我?” “妙语何德何能,能逼迫高高在上的妙法莲华尊者?”师宣跃到律阁阁顶,一抓一捧佛珠,朝阁外还没散远的沙弥弹去。 “砰砰砰”射进皮肉,细微之声却如钟鸣震彻。 屏息凝神纵观全局的清明一拳握紧,骨节捏得泛白,仿佛把满腔爱徒之心与不忍之心随着血污藏入手心。 清明抬起脸,直视在阁顶耀武扬威的徒弟,恢复干净的脸终于浮现出为人在世该有的尺度标杆,目中波涛汹涌皆已冰封,一片端正清明。清明以风列阵,把一个又一个射向沙弥的佛珠挨个拦住,形成巨大风网困住师宣,拳中蓄力,打出一阵刚硬至极的拳风,所过之处的物体全被吹倒! 拳风声势浩大,直直朝师宣弹佛珠的手掌击去—— 力度经过一段距离的消减,若师宣及时躲闪,剩下的风刃只足以擦过掌心,暂时毁伤手掌阻止他行凶,不伤根本,待日后细心调养必会恢复如常。清明算得很好,却没有算出千钧一发之际,师宣不仅没有躲闪,反而欺身迎上。 ——可崩山镇海的拳风命中师宣胸口,清艳青年整个胸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凹陷下去。 那一瞬间太阳烈得几乎让清明睁不开眼,耳鸣眼花,视野朦胧,耳边似响起殷逢渊的呼喊,隔了很远,有种江河倒涌、山川倾覆、星盘逆转之感汹涌袭来,他从这险象环生的汹涌洪流里走出,却并非劫后余生,恢复清晰的视野中,徒弟已软倒在地,血涌了一地,骨断肉碎,想必内里脏器也都碎成肉沫,刻骨的寒凉让清明浑身止不住发颤。 清明看不到殷逢渊,看不到从天人殿循着阵法波动赶来的护阵僧人,眼中只有徒弟。 清明一步步走去,脚下发软,软得最终不堪重负跪在徒弟身侧,表情从虚无中返回尘世,纷乱情绪让脸上肌肉扭曲。清明闭了闭眼,许久,摈弃所有只能增加负担的庞杂情绪,等睁开眼,眼中是一片空茫。 隔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我,为何?” 师宣嘴角含笑,笑中有血,声音虚弱,“师父,我全你成佛之心,可好?” “故我……”清明反复唤着,徒弟气息却越来越微弱,清明脸上表情亦越来越空,那是一种隐藏慌张却不自知的苍白。 待师宣缓缓合眼,断气的那一瞬,清明突然浑身佛光大盛,刺得周围人无不避让,光芒普渡之处,血液倒流回伤者体内,沙弥和武僧们嘤咛转醒,伤口愈合如初。 “这——” 清明茫然四顾。 不知何时出现旁观了多久的佛爷走入律阁,怜惜地望着一瞬间仿若懵懂幼童的小弟子,“清明,你已心境圆满,可喜可贺。” 随着皮囊损毁,妄念一直隐藏的气息袒露,丝丝缕缕氤氲晦暗,萦绕清艳青年周身,清明环视护阵僧人,目光落回毫无气息的徒弟,喉头涌血,往日里的不愿触及的不详预感拨开云雾,再无法遮掩,“他——” “他便是破妄子,执妄所化,你成佛路上最后一层阻碍。” “竟是妄念?妄念……”清明呢喃,“他多番伤人原是我害的……他说本能我竟以为是玩笑,原来是他被我成佛执妄所累,都是我害的……” “佛爷——” 清明跪地,重重磕头,“我愿拿我一身修为换他重生,求佛爷成全。” “你入迷障了。” 清明再磕,“求佛爷成全!” 佛爷只是摇头。 清明继续磕,一下一下,一次比一次重,磕得满脸是血再无往日无双风华,狼狈得像个俗世里为情所困苦不堪言的平凡男子,磕得三位跟在佛爷身后的师兄于心不忍,嗑得周围沙弥震惊似是认不出这展露庸俗之态者竟是曾经高不可攀的妙法莲华尊者,磕得佛爷终于叹息出声。 “妙语本是因你而生的执妄,无魂无魄,何以重生?” 清明愣愣停下,抬起脏污的脸,声音恍惚,“是说……哪怕弟子上天入地,踏遍五洲四海六道八荒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佛爷默然不语。 第43章 情挑佛主(11 位列“佛主”可立像享人间供奉是大喜事,清字辈三位师兄望着毫无欢喜的清明,无不摇头叹息。清源要上前道喜,被清正拦住,他是几人中最了解师弟感情的,现在道喜无异于揭完伤疤再撒层盐,也就佛爷那般狠心,他虽恼师弟误入歧途,却也最心疼师弟。 清贤走到一旁弯腰捡起一颗佛珠,观察一下又尝尝味道,是用止血药材碾的。 清正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清贤递出佛珠,“方才妙语看似下手狠厉伤及无辜,实则已避开要害,本来大量出血定然九死一生,可这药材有凝血之效,能把命拖至佛光普渡之时,保众人安然无恙。且清正师兄刚才步步紧逼,妙语却只肯躲闪不曾反击,反倒攻击旁人,我猜一是为了逼迫清明师弟……” 清正想了想,“近来清明与妙语师不像师,徒不像徒,底下已经有了流言,妙语行凶,师弟却隐而不发屡屡包庇袒护,即使最后我降下妙语,师弟照样躲不开名声大毁,这妙语是演了一出戏逼师弟出手‘清理门户’?当真好算计……” “师弟一向最为聪慧,本不该骗过他,终究是关心则乱罢了。”清源叹息,想起清明急于护徒时不经意流露的感情,心惊道,“我竟未发现,清明师弟原是如此大胆,竟敢冒着佛家之大不韪动了那等心思。” 清贤叹道,“最最想不到的还是这妙语——他竟是破妄子,想来先前毁人佛丹是被执妄所驱,身不由己,如今,逼师弟出手替师弟正名在先,主动求死助师弟成佛在后,如此用心良苦,让师弟今后情可以堪?” 三兄弟说话间,目光投向仿佛已与外界隔离,沉浸哀痛之中的清明。 …… 清明仿佛整个人被冻住,抱住浑身瘫软唇角笑意散去的徒弟,一动不动。佛爷瞧得直皱眉,清明通身寒凉凝结了一层又一层,法力失控游走风鼓着衣袂乱飞,冷意从眼角眉梢蔓延到十指,指甲冷光森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掏出玲珑锁心塔。 清明挂着毫无波动的一张脸,毫不犹豫挖出徒弟的心脏,画面之惊悚让沙弥们惊呼出声。 躺入掌心的不是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而是一团磨烂的豆腐般的心肉,碎成一片,清明却似耳聋眼瞎,不管不顾把碎肉往锁心塔里塞。 佛爷挥手打翻锁心塔,心肉撒出一片,清明一捧捧捡起,连心肉混着泥塞进去。佛爷脸色一沉,甩手兜头洒了清明一盆水,源自千年寒冰所化,凉入肺腑,寒彻骨缝。 清明未清醒,佛爷再浇,从头淋到脚。 哗啦!哗啦!哗啦! 一盆又一盆,直到把混混沌沌的小弟子浇醒! “佛爷我理解你痛失爱徒之心,给你时间缓解,只是佛爷我性急,莫要我等太久。” 清明褪去恍惚,脸上血迹被冷水冲洗掉,展露一张清俊绝尘的容颜,仿佛孤莲傲立水中,恢复几分往日风采,只是眸中苍茫与万念俱灰并重,下巴滴滴答答落水,他却连抬手揩去都未曾,似已不在乎自身如何,只垂头摸着徒弟的脸,并未答话。 动作间百般柔情千般缱绻万般缠绵,皆让周围沙弥武僧察觉有异,可此时此刻,无人敢再乱说。 “罢罢罢!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肯认清现实彻底死心!”佛爷甩袖离开,留下清正等人处理后续。 …… 不出一日,婆娑界妙法莲华尊者成佛之事传遍六道八荒。 照理说下面必有起佛号立佛像的佛典,可久久等不来婆娑界的邀请,无数钦慕新任佛主美色的女子四下打听消息,才知原来还有一出“妄念生灵拜其主为师,以身殉道助其主成佛”的年度大戏。 “听说这位新佛主因为失去徒弟太过伤心欲绝,整日闭殿不出。” “可惜啊可惜,当初妙语小僧的剃度认师的仪式我还去了呢,那位的容貌之盛丝毫不逊色其师,就这么死了简直令人稀嘘憾恨!我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都悲痛难忍,更何况朝夕相处的师父?且听闻他舍身前早为其师叠了满殿的声鹤风铃聊以慰藉,当真深情厚谊,当初有多少徒弟恨不得有师如佛主,现在就有多少师父恨不得遇到如此良徒,换做是我,哭死都有可能,新佛主仅仅是深居简出果真心性非常。” “你们这都是早八百年前的旧闻了。”有消息灵通的加入八卦,“听说这新佛主自爱徒一死便有些魔怔,称偶有感觉到徒弟的魂息,常常造访鬼道寻徒弟的魂魄,你说可笑不可笑?佛爷都亲口说了,他那徒弟是他妄念所化的生灵,一团虚有其表的混沌无魂无魄,怎可能感应到魂息?结果亦是如此,生死簿上根本没有那个妄念给自个起的师什么的名字,地藏佛被扰得不胜其烦,一见他来访就闭门不出,至如今地藏佛都有些心理阴影,一见着青衣或者光头就浑身不得劲,差点没去找佛爷算账让他管好自个小弟子。” “我听闻的消息是新佛主供着玲珑锁心塔,日日以法力诵经,时时不曾间断,本来刚刚突破成佛根基不稳,现在身法已是摇摇欲坠,若倒时坏了根基反掉了回去才有意思!” 有人怪道,“那玲珑锁心塔不是要不染纤尘的活心一枚,我听说当时心肉早已烂如泥,沾满尘埃,他这不是诸多法力尽付流水,且塔中无灵又施以诸多能量,无端生出阴晦宿业,换一个力竭而亡,何必呢?” * 天人殿,佛爷强力破结界入殿。 并蒂莲座上,青衣僧日夜无休地诵经洗涤塔中心肉,意图催发生灵,听到有人进门,念经未断。 佛爷瞧了眼最早的劫相中所显示的莲座,本会导致清明佛缘尽毁,现在却因当日清明是在律阁突破,未能沐浴佛光而失去化形的机遇,果然造化弄人,想必清明成佛之路终有一劫,只是影响他的从这莲座变成妄念所生灵智,端看他是否能渡得过去。 “我来,是想问你打算何时举办佛典?” 清明诵经声一顿,“弟子已无心举办。” 佛爷不太高兴,“凡事了如烟,你那徒弟已经不在,你还这般执着,莫不是不想要佛位了?” 清明垂眸,“弟子不孝,已无心成佛。” “你原本累于成佛之心过甚,现脱去执妄心境圆满,正是好事。”佛爷道,“你何苦作茧自缚?” “一想到他因我成佛之痴妄落得如此下场,弟子苦闷难言,这一身佛骨不是圆满,而是日日剥皮挖肉刺骨锥心之痛,日日夜夜折磨弟子,恨不得脱去一身佛骨才能安逸片刻。” “你当真不想做佛?” “弟子已不作他想。” “心念已决?” “无怨无悔。” “你……”佛爷又气又恼,“可是后悔了?” “悔不当初。” 清明一闭眼,仍能想起徒弟含着血的刺目笑容,若早知他是妄念所化,他又怎忍心口不择言去怪他行恶,怪他欺瞒,怪他对自己影响至深?明明徒弟所展现的恶念皆来自清明的不堪,作为罪魁祸首,他当时怎么就敢责怪徒弟? 清明不敢深想,若要抽丝剥茧把每一件往事都细细想一遍,已然超出他所能承受。 他不敢去想徒弟屡屡追问他,向佛与向他孰轻孰重时心中何等不安?每一想到,清明就揪痛难言,他怎忍心让徒弟在不安中徘徊一日又一日,怎忍心把这种不安当成撒娇任性忽视掉?他不敢去想当初要收故我为徒时的许诺,终他一生必陪伴徒弟左右?呵,若早知私心与佛心只能二选其一,他必不会轻易山盟海誓,沦落至失信,现在想来何等轻狂? 若早知,若早知……从一开始,他便不会为了那丝不堪欲念招惹他,何必招惹他?故我之不幸,全因他而起。 清明睁开眼,“弟子愚昧,事到如今竟才醒悟,原来向佛之心可舍,唯私心难以割舍。” 佛爷叹了又叹,最终道,“既然如此,佛爷我可成全于你,只要你能达成我的要求。” “请佛爷指点。” “走一趟千金台。” 千金台,台阶一万整,从台下走到台上无法使用任何法力,只能徒步,传说中神仙也累得够呛。其名有多种解释,一说,每升一阶负重千金,走到千金台已如泰山压顶。又说,千金取自“一字千金”,待走完已是累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千金台让人趋之若鹜,必有其因,如同登高望远,千金台有面照心镜,面镜之人但凡心有所困,皆能一照明朗。 …… 爬台那日,许多风闻消息的人都赶来围观。 或者说,仰望。 千金台传闻已久,但时至今日,能爬过百阶之人都寥寥无几,这位新佛主着实有几分胆魄。 “这新佛主为何要自找苦吃,爬这千金台?”有人奇怪,自有人答,“听说是丧徒打击太大,不想当佛!佛爷许之,只要他走一遭千金台。也不知那徒弟是何等本事,竟让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因他连佛位都不肯要,还自愿遭这一趟罪!” 清明拾阶而上…… 一步千金。 十步万金。 百步已难负累,换个凡人早被压成肉泥,清明虽有金身佛骨,但轻飘飘的衣袂已开裂绷线,被汗水浸湿紧紧贴身。再行百步,身形微晃,若风拂柳;行至五百步,脸色惨白,汗如雨下;走到一千步,挺拔的身姿终于弯曲,止不住颤抖。 若说前两千步还能勉强维持风采,复两千步,清明已如驼背老汉。 又两千步,清明身体无限平行于地面,再两千步,竟只能一路跪过去,膝盖磕得失去知觉,到了最后两千步,清明一阶一阶用手攀爬上去,两掌俱被磨烂。 台下观望之人早已无法看清青衣僧的表情姿势,只模糊一个黑点极其缓慢极其缓慢地移动,仍然令人叹为观止。 清明一寸一寸往上挪着,指甲尽断,指腹磨得血肉模糊,浑身肌肉因压力扭曲变形,一张脸面目全非显出狰狞,一个风采非凡的人此时不成人形,恍若厉鬼,偏偏清明的眼睛,却一如先前,没有一丝一毫波动。 最终。 清明瘫倒千金台,所幸皮肉之苦已不能影响他分毫,失去徒弟的锥心之痛远胜此间千万倍。 待清明略微恢复,走到能照出心中所困的照心镜前,镜中起了波澜,清明凝固般的表情亦随之如涟漪般化开…… 镜中映出佛爷处所,是那夜他跑去佛爷那请罪自贬途中,佛爷于殿中摆弄着一只传声纸鹤,鹤顶以朱砂点之,是徒弟惯用的手法,清明心弦一颤,紧接着,纸鹤张嘴,吐出一个他翻来覆去听过无数遍的声音—— “佛爷,妙语有一事想拿来与你一赌。” 第44章 情挑佛主(12 妙语借纸鹤之口,坦白了爱慕清明以及身为破妄子两事,言道佛心与私情终难两全,不愿再困苦于此,便来与佛爷一赌。 “妙语想赌师父心之所向——妙语愿舍身助师父成佛,若师父功德圆满渐渐将妙语遗忘,一心遁入空门,妙语只当自己死得其所,也应了佛爷所求。反之,师父若无法忘情影响佛心,且心念之坚难以撼动,算妙语赢,佛爷全妙语与师父一场厮守,如何?而师父心意,以玲珑塔即可验之,您若答应,请回赠塔为信号,妙语自明白赌约达成。” 单凭“只当”二字的言外之意,清明心中一紧,镜中画面一转。 是更早之前,徒弟在客室中与殷逢渊计划如何偷梁换柱假死一场,问道,“你仅以继承殷氏的血脉便可伪装成人皇,那你能否凭我割出部分妄念,伪装成我的样子?” 清明心脏一跳,砰砰砰!越跳越疾,分不清是因被算计还是因徒弟未死,照心镜的画面到此终止。 清明转身快步下千金台,归程,每走一步身上负重轻上一分,而清明心中枷锁仿佛亦随之步步减轻,他越走越快,浑身飘然之姿似要乘风而去,令台下仰头张望者纷纷纳闷。 清明上台时从日之刚出走到骄阳正烈,走得满负心灰。而下台时从日头倾斜走到日落西山,却浊尘尽扫。 “佛爷。” 青衣僧再次恢复曾经高不可攀的遗世风华,眉间一点朱砂,容貌端正清俊,步履稳健,引得围观女子叽叽喳喳。 清明道,“想必您已经知晓弟子想问何事。” 佛爷环视一圈围观人群,“回去再说。” 两人回了婆娑殿。 佛爷从箱中翻出纸鹤递给清明,见小弟子双手接过,听声时满目柔情,心情糟糕,像打量一块朽木,“你那弟子满腹花花肠子,连佛爷我都敢骗!现在想来,他那赌约着实没安好心!” 佛爷一说就满腹怨气,在殿中踱着步道: “你心性固执,既已心中有他,又怎会因成佛而让恋心烟消云散?反而,他故意舍身助你成佛,先不说你会因良心不安难享佛位。就说人生八苦,爱别离,求不得,他故意于情浓时以‘死’在你心中埋下两枚苦果,彼时,你已得佛位自然成佛执念全消,此消彼长,与他生死相隔的苦占据你心使你念念不忘,你求佛之心越深,他你烙在你心中的痕迹越无法抹去,且日日消磨你向佛之心,着实坏透了!留下一座玲珑塔这哪是验你之心?你想想之前不愿承认徒弟已死,日夜混沌,我看这分明是为了时时提醒你!还有那满殿风铃,若真为你着想何苦让你牵挂难舍,昼夜沉浸苦海,若真好心,就该一把火把自个的痕迹全部付之一炬,让你毫无缅怀的余地。” 佛爷回首,“你得知真相,可还想为他放弃佛心?” 清明握住纸鹤,动作自然地藏入袖中,仿佛自家徒弟的东西都合该归自己所有般,佛爷嘴角一抽,就听他道:“听佛爷此言,弟子求他之心更甚。” 佛爷想不通啊想不通,“这等百般算计之人,你为何偏偏甘愿为他错到离谱?磕得遍体鳞伤都死不悔改?” 清明抬起头道,“佛爷,一想到他能为弟子如此费尽心思,弟子不知为何,竟欢喜非常。” “罢罢罢!随你去吧。” 清明想到镜中的那出偷梁换柱,起身向佛爷告辞,转身去寻做客未走的殷逢渊。 再回想当日,眼睁睁见着徒弟死去的触目惊心仍无法忘怀,每一想,便悔痛难当,他压抑着难捱的情绪,过滤当日所有疑点,在徒弟中招时他便开始恍惚,回过神来徒弟已奄奄一息,而在这期间殷逢渊似是赶了过来,若想做手脚,便是这段时间。徒弟可是算到他会因他心神震荡,有足够下手的空隙? 清明无奈笑着,敲响殷逢渊的客室。 打开门,露出殷逢渊洗尽铅华的脸,不含脂粉气显得俊美非常,穿着松散里衣袒露胸口,冲他冷讽般笑道,“呦,深夜来访,莫不是想与我一度*?” 清明躲开殷逢渊要来勾他下巴的手,神色不见任何波澜起伏,除了徒弟这世间少有人能带给他影响,不论喜厌,“他在哪儿?” “你说的他是谁?”殷逢渊仍在耍滑头。 清明却一语道破,“你耽搁了一时耽搁不了一世,何苦故意刁难。” “你这秃驴真够无趣,也不知他喜欢你什么?”殷逢渊让清明进屋,万分慎重地抬起床头那盏灯笼,递给清明。 清明垂眸,见那灯芯燃着的不是一团火焰,而是氤氲的黑丝,殷逢渊拂袖消掉隐匿气息的法门,氤氲黑丝上冒出屡屡妄念气息。清明的淡然一破,接过灯笼的手先是一颤,后是一紧,稳稳抱住,目不转睛地凝视那团黑丝。 殷逢渊口气复杂道,“你别以为他只是假死,你当时那一拳威风他是硬生生接下的,借着你心神大震使了蔽目障眼,趁机把妄念割裂出一分,若是平常即使能瞒过一瞬身体上也会露出痕迹,可当时他因你那一拳浑身俱损,反而掩盖住割裂留下的创伤——我一想到他不仅生受你那一拳,又自残己身承受那割肉挖骨般痛,我就恨不得让你也生受一回。不过现在还有用你之处,我当时虽然上去悄悄带走他半分念团,但重塑皮囊所耗甚大,我法力有限,还需你来。” 清明突然冲殷逢渊行了一礼,诚挚道谢。 殷逢渊嫌弃侧身避开,“我做这些既不是为你,亦不是为他,只是为了全我一个了无遗憾,全了这片心,以后你师徒如何,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与我皆无干系,我亦身负要事,没时间再耽搁于此。” 殷逢渊取出一个纸鹤递给清明,就催他离开,“你既已来寻我,想来他与佛爷的赌注是他赢了,这是他留给佛爷最后一个纸鹤,还请你传达。” 待佛爷听到纸鹤里的声音,又气得没胡子吹只干瞪眼,只听纸鹤道,“佛爷,这一局是我赢了,您可愿赌服输?我知佛爷历劫在即,您大可安心去了,只是等您归来之时,这婆娑一界定当物归原主,还请那时,佛爷放我与清明自由,全我师徒一个长相厮守。” 佛爷气得张嘴要说,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纸鹤张嘴又言,“佛爷,师父所斩之妄念仍余我一缕残缺,别人看不出来,您又何尝不知我师父如今只是假佛,我知您定觉得等师父继续修行慢慢补全,但您又怎知这一角残缺不是天意?您何不顺应之,以我师徒间那份情谊全了那角残缺?” 佛爷咬了咬牙,终于再没说什么。 佛爷历劫前,把偌大一界暂交由新晋佛主清明掌管,佛号“欢喜”。清明一边帮助破丹沙弥重塑佛丹,一边用锁心塔为徒弟洗妄涤执,把氤氲一团黑洗成无暇白色。佛史有载,新晋佛主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有二,一是其倾世无双之貌,二是,嗯…… 清明把一团还未凝实的白念从灯笼中取出,摆来一排千挑百选身体健壮的蚂蚁。 师宣衍生的新念团皮囊还未成气候,钻来钻去,暂且能控制一只玉白色的小蚁,白日里蜷在眉心那点朱砂痣上随着清明进进出出,晚上宿在清明耳道里安眠,这实在很减佛主的威严,三位师兄劝了一遍又一遍,依旧只能看着那只小蚁在佛主师弟身上耀武扬威。 清明每有清闲,就用功德水浇灌白蚁,时间匆匆流走,徒弟一直未曾口吐人言也不曾化形,清明并不急迫也并不催促,似是很享受能日夜照料徒弟的日子——这就是六道八荒的另一个谈资:新晋佛主莫不是因丧徒疯魔了?怎么总用宠溺万分仿佛面对宿世爱侣的眼神望着一只小蚂蚁,怪哉怪哉!众人揉揉被太阳照得有点瞎的眼睛,只当看花了眼。 这日晚上,师宣爬出清明耳道,脱了险些快被力量撑爆的蚂蚁壳,试着缓缓把一团白念虚虚凝出人形,走到殿外吹着徐徐微风,思索…… 这个世界的骨架是,清明成佛,莲座化形,两者相爱,佛缘尽毁。若是像以前那般大刀阔斧地破坏剧情,他自然无法留在此间。师宣想与清明厮守,只能顺着剧情尽量拖慢节奏,成佛了,助莲座生灵亦可,除了不能让两者再生情爱,他最后亦会带着清明远走高飞,度过沧海桑田…… 一夜过去。 闭目打坐的清明睁开眼,就见殿门敞开,亮光撒入。 心里诧异一瞬,清明起身,敲了敲耳朵提醒徒弟起床,恰在这时,一个青年款款沐光走来。清明动作顿住,愣愣望向前方,青年抬起清艳的脸,悠然笑道,“许久不见,师父竟连徒弟的脸都认不出来,着实让人伤心。” 清明顿在原地。 青年亦在几步远停下,“这次,师父若不过来,弟子可不会再主动过去了。” 青年等清明过去,清明却闭了闭眼,一挥衣袖卷起一股风把青年刮到眼前,深深抱住。青年懊恼道,“早知你这秃头忒是狡猾,居然耍赖。” 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拥住青年,静默许久,让满腔动荡的感情慢慢沉淀,而后抬眼,摸了摸徒弟又长出的一头乌发,目中满是爱怜,“你可愿,再与为师结一场师徒缘分?” 青年皱眉,“都自称‘为师’了,你哪里给了我拒绝的余地?” 清明又摸了摸青年满头乌发,爱不释手中夹杂一缕可惜,最后直视青年眼睛,一字一句,郑重许诺,“这一次——我清明愿用一世清修,换与你长相厮守,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你可愿否?” “我若不愿呢?” 清明只道,“你一生不愿,为师扰你一生,你世世不愿,为师扰你一个永世不得安宁。算计为师这么多回,哪容你转身就跑?” 第45章 情挑佛主(完 师宣第二次剃发是在婆娑殿。眼熟的大美男身披僧衣含笑入殿,佛主执剃刀上前,两人专注对望,明明是落发断尘念的画面,生生散发出结发共缠绵的气氛,六道八荒敏锐的女人们望望佛主看看徒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这史上有名的两人二结师徒缘,引为佛国一桩美谈,但六道流传的风流话本上,这对却被载为鼎鼎有名的倾世情僧与绝代佳人,其跌宕起伏、感人肺腑排名第一。 《佛说欢喜》中极尽意淫之能,写两人恨不得日日在佛殿中干尽各种没羞没臊的荒唐事,但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平淡如水。 莫说有什么亲昵暧昧?即使师宣有逾矩挑逗之举,清明都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依然不动,以不动应万动”的方针。倒也不是抛媚眼遇上瞎子,清明这厮不仅来之不拒,还仿佛长辈宠溺顽劣后辈般温情似水,师宣激情还没燃烧,就溺死在一汪温水里,不温不火地熬着日子,只能默默啐一句,假正经。 为了怕并蒂莲给两人的感情填堵,师宣全程隔离清明,不让他接触教导莲座化形的事务。 事实上,清明光消受自家徒弟已经够呛,哪有余地照料旁人,只是不经意间,师宣手把手教导着教导着,化作阴阳同体的并蒂莲少年逐渐变成师宣的小跟屁虫,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撬了师祖墙角,把师父抱回家。 清明偶有一次从堆积如山的事务中脱身回殿,赫然见到并蒂莲少年像小狗一样趴在徒弟胸口,亲着徒弟下巴咯咯笑着撒娇,清明当时没说什么,隔日,师宣在殿中翻来覆去找了一圈,没发现小少年身影,跑去问清明。 清明盘坐殿中,手捻佛珠,道了声“善哉善哉”,后言,“我观他颇有慧根,不忍埋没,派他去凡世历练一遭体味人间百态。” 师宣弯腰,打量表现得大公无私的清明,“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清明抬眼,未语。 “连小孩的醋都吃?” “尘世间这般年龄的‘小孩’莫说娶妻,连子嗣都有了。”清明道,“但有俗情,必行俗事,为师虽是僧人,但终归也是个寻常男子。” “能为小心眼找出这般多理由,师父不愧是师父。”师宣一侧身坐到清明盘起的腿中,抱住他的脖子道,“徒有一事不解,可否求师父指导?” 清明垂眸,望着身前的大型负累,“何事?” 师宣凑过去亲了口清明的下巴,“荒唐事——师父可愿教我,如何荒唐一夜?” 清明瞥了眼殿中三丈高的三世祖佛像,摸摸徒弟的光头,“莫要胡闹。” 师宣再有纠缠,都被清明掐起风诀卷走,最终甩袖离开,气闷道,“弟子就看师父忍到何时?” 清明听着故意踩得响亮的脚步远离,无奈一笑,静望祖佛睿智惠达,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默念罪过。点起一盏青灯,拨弄佛珠,静坐到深夜,待徒弟房间的灯暗了,他披着一身夜露凉风,悄悄走进徒弟的禅室,解下带着寒气的外袍,把佛珠搁置一旁。 许是察觉到凉气,徒弟微微颦眉,睡得不□□稳。清明坐在榻上,拍抚徒弟的脊背低念经文,催他入眠。 他虽清心寡欲,但并非圣人到连丝绮念都无。但,清明可以有私语,欢喜佛主却不能有。清明一下一下顺着徒弟脊背,把所有柔情收敛目中,一夜过去,未曾有逾越举动。 …… 师宣怎么也想不到,自个师父忍性极佳,一忍五百年。 并蒂莲少年从尘世历练归来,一个八尺高的成年人抱着一位清艳青年哇哇大哭。旁边跟着一个挺着圆肚的胖子,瞅着哭得惨不忍睹的老友,很想装作不认识。 胖子名唤殷陆离,是殷逢渊曾曾曾曾了不知多少辈的孙子,不论是从祖辈手札,六道秘闻录,或者老友口中,他都没少听闻这对在佛国赫赫有名的师徒俩。 《殷祖手札》有九成笔墨用于描写殷祖幼时生病误入鬼道,机缘巧合从三生镜中观得阴阳氏与殷氏的前世今生,知晓两族将来为了恢复祖宗伟业而搅得民不聊生,殷祖为了天下太平而大义灭亲的英雄壮举。殷祖唯一一成不是给自个歌功颂德的内容,就写了两个人,一个是惋惜未曾当上他殷祖母的人,极尽追忆,用尽所有美好词藻点缀,另一个就是这人瞎眼看上的野男人,在殷祖的形容中,把世间任何糟糕词汇叠加都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可恶。 从老友口中,胖子亦听到这对师徒,形容清艳青年各种温柔体贴世间难寻,至于佛主,那就是小肚鸡肠、心胸狭窄、薄情寡义、毫无人性等等诸多贬义词的代言人。 殷陆离曾一度好奇,能如此招人厌憎,这真人该是何等不堪?但此时,殷陆离瞄了眼被各种夸赞的清艳青年,不仅没有因为长期洗脑产生先入为主的好感,反而有些微道不明的排斥,像是在许久之前,就很讨厌一般。 目光一转,殷陆离望见静静凝视清艳青年的青衣僧,油然升起一股亲近感,这人明明如此光风霁月,举世无双,居然被人如此诋毁,果然流言不可信,想必老友与殷祖当初被对比得太过惨烈,才妒忌蒙眼,识人不清。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佛主终于从青年身上移开视线,看了过来—— “……殷陆离?” 佛主仿佛有些意外,打量他许久,突然走来,道,“我观你与佛有缘,可愿入我佛门?” 本是顺路送老友回来看望一下的殷陆离就那么愣住,愣愣道,“我愿。” 回过神来,殷陆离恍恍惚惚就剃度入了佛门,成了佛家子弟,好在,佛国不像凡间那样须得燃顶烫头自残己身,只需剃了发施了药就不会再长发,日子除了清苦些,并无大碍,尤其,还能得佛主悉心教导,并不以为苦。 只是有一点让他看不过眼。 那个名为妙语的青年总是没大没小打扰佛主清修,人又娇气极了,热不得冷不得苦不得累不得,明明身为出家人,却满身浮华气。 殷陆离抱着经卷去佛主殿中求解,殿门微开一条缝,殿内有些昏暗,佛主盘腿打坐,妙语不像样地躺在一边,枕着佛主的腿,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佛主充耳不闻,没有回应,他自顾自说累了,就缓缓闭上眼睡了。殷陆离皱眉,越发觉得佛主命苦,是被麻烦男人一厢情愿地缠上,想来还是佛主太仁慈,才留了许多破绽让青年钻了空子。 佛主似要推人,殷陆离准备推门进去,又再次顿住,赫然见他以为会推开妙语而伸出的手,却是抓住妙语的手,轻轻摩挲,而后十指相扣。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分明没有过分暧昧,殷陆离却震惊不已,佛主一贯淡泊的脸上,此时浮现出近乎浓重的专注,专注于眼前睡得毫无知觉的妙语。然后,佛主弯下腰,轻吻妙语光洁的脑门,一触即离。 殷陆离望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许久说不出话来。 “不进来吗?”佛主转头问向殿外。 殷陆离表情恍惚进门,“……您,知道……怎么还?” 佛主脱下僧袍披在睡熟的妙语身上,语气十分之平静,“但求无愧于心。” “可……”殷陆离想起留下的门缝,道,“您是故意让弟子看到的吧。” 佛主只道,“你若因与故我有私怨,因此诸多冷眼我自会视而不见,但你若是因我之故却难免有些自负。你需知,这世上还没人能让我委屈求全,慈悲仁善之心皆不能,但若有一人能让我一退再退,那必是源于私欲,你大可不必为我不平。实则,是我甘之如饴。” 殷陆离愣愣听着,脑中想到:佛主这护短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 等殷陆离离开,师宣睁开眼,不满嘟囔,“你对这小子倒是与旁人不同。” 清明紧了紧十指交扣的手,另一只手抚摸徒弟光光的脑门,垂下柔情似海的眸,道,“待出了佛国,你想与我去哪里游历?” 师宣瞬间坐起身,“你是说……” 清明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一个洗僧水,亦叫生发水,一点点涂抹在徒弟头上,“若等你长发及腰,许是还要三年。”清明涂完擦了手,转到徒弟正面,凝视青年的眼睛道,“已为你落了两次发,到那时,可愿再让我为你结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师宣笑道,“那你可要许我一夜荒唐?” “心向往之。” …… 殷陆离是佛爷转世,清明用三年时间教导他怎样管理佛家事务,把人交给三位师兄照料,然后挥挥衣袖,扔下偌大婆娑界,带着徒弟离界出走。师宣如脱笼的鸟儿,恨不得幕天席地把清明办了,可清明却不慌不忙选址盖房购买婚嫁物品。 于山清水秀处,两人举办了俗世婚礼,明明连个宾客都没有,清明偏要一板一眼走完程序。 清明牵着师宣坐到床上,映着烛光,静静打量身着喜服的青年,许久。师宣觉得有趣,任他端详。清明抚过青年眼角眉梢被喜服映出的艳色,极度温柔缱绻,“我可是未曾说过……” “嗯?” “你这般打扮,实在令人难以把持。” “谁又让你把持了。”师宣勾住清明肩膀,把人推倒在榻,跨坐上去,“想你行事温吞,若今晚由你主导,大概没甚滋味可言——” 师宣见清明目光一顿,话音戛然而止。 清明温情的视线从师宣眼角眉梢,凝聚在总是不讨喜的嘴上,眸色微深,竟让师宣没能再说下去,只小声嘟囔,“若我不主动,你估计能这样光看着我就度过一夜。” 清明一翻身压下师宣,“我原不知,看不够竟也是罪过?” 师宣顺势解开自个衣襟,“说好话可没用,今晚我定要破了你的戒。” “洞房花烛,何谈破戒?”清明阻了师宣的动作,“交给为师。” 清明仿佛拆解宝物,十分虔诚地剥落师宣的衣服,烛光把美妙无暇的身体映得恍若玉质,晃花了清明的眼。他拥住这具身体,握住师宣的手,如捧宝珠,逐个指头亲吻,倾尽包容与温柔。然而,当该进行下一步时,清明突然顿住。 “可是会疼?” 师宣愣了一下,见他皱眉盯着下方,才明白他说的意思。于情爱一事,师宣算是天赋异禀,但此时却故意挑眉笑问,“若我疼呢?” “为师必舍不得。” “那要如何?” 清明停下动作,静默许久,想到什么,终用艰难口气道,“自当随你。” 师宣瞅着他一脸难以想象的献祭般的表情,笑出声,双腿环上清明腰部,把离远的人再次来回来,“我亦舍不得你疼。” 师宣拉着清明的手让他抱住自己,“弟子为师父付出良多,这一次,还是换师父出力吧。” 清明迟疑,师宣又道,“弟子已久候多时,莫辜负良辰美景。” 清明倾身而上。 许是佛家弟子当久了,又占着师徒名分,越界时,清明总有几分罪恶,难以直视徒弟,忍不住闭上眼睛,可听到徒弟的闷哼,又实在不忍错过,内心挣扎呈现脸上,带着些微禁欲般的苦意,当两人深深契合,徒弟的疼痛转为愉悦,清明徒然露出种自赎表情。 两人如游鱼紧紧纠缠,即使情难自禁时,依旧相濡以沫,极尽温情。 师宣皱眉,清明汗珠滚落浑身情热,却微微拢起眉梢,不知是因为并不适应欢爱,还是盘踞内心难以剔除的佛门枷锁。 师宣捧住清明的脸,凑近啄吻,从他不染纤尘的眸子,到他抿起的唇瓣,吻化他的一派自持,“我可不喜欢你在床上都这么彬彬有礼,难道为我动情就这么让你受辱?” 清明拥住徒弟的姿势一紧,“你又如何?就那么想让为师为你手足无措,验证你对为师的影响?” “非是如此。”师宣回抱清明,语中流露失落,“弟子只想知师父的心。若连床笫之欢都如此有条不紊,面含隐忍。总觉得,只有弟子因能与师父合为一体而高兴,而师父只是在履行责任,满足弟子,并非情之所动——这样一想,就有些索然无味。” 清明撩起师宣垂落的乌丝,目光缠绵,密不透风包裹住师宣,锋芒微露,“那你莫要后悔?” “自是无悔。” 师宣说完不到半个时辰,就悔不当初。 人之苦痛,不是一刀两断,而是慢刀子磨肉,清明就深谙此理。没有丝毫狂风骤雨的举动,清明依然温柔缓进,细细研磨的劲头渐渐让师宣招架不住,若有人旁观,必会觉得好笑,这上方攻伐之人仿佛自虐般带着忍耐与压抑,这下方承受之人亦如受虐般脸苦身苦。 一番□□弄成这般,就要让人叹一句何必? 但有一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两人虽然都露出几分不痛快,但两人交叠的身影,却真是应了一词——抵死缠绵。 …… 师宣陪清明游历百年,逛遍六道八荒,在鬼道见了一面三生镜,据说能照出此间任何人的前尘旧事,可却照不出师宣与清明。师宣并无意外,清明是他故友,本就不是此间中人,但一直以为自个是菩提珠转世的清明却难以理解,只不过这点疑问转瞬又被师宣一带而过。 …… 又过许久,传出殷陆离与并蒂莲所化生灵相爱,原女一的剧情彻底崩毁,师宣终于结束了这一程,准备离开。 随着汹涌而来的力量越来越多,师宣所凝出的皮囊本就残缺,现在更是难以负担,身体日渐衰败,他拉住床边清明的手。 “我不忍留你独自悲苦,可愿随我离开?” “自当生死相随。” 清明回握爱徒的手,虽不知两人实为故友的因缘,仍答得毫无犹豫。 …… 师宣回到拟态书架,把灰掉锁住的书籍重新放回书架,这次花了许久,才整理好感情,梳理获得的风月精华与风月之力。而他打坐期间,并未发现有一股视线凝注他。 书海浩瀚,拟态书库的智脑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师宣。 可接连锁掉数本书籍,网站一头雾水,智脑开始留心起来,直到,他发现这位闯入者。智脑隐藏着智能,默默注视他消化着从小世界获得的能量,等了许久,等到他起身从书架上重新取下一本书:《全息□□男演员的上位法则》,目送这名闯入者进入小世界,悄悄探出触角,与那本书构建了精神联系。 ※ 国家探测到部分外星信号并破解,接驳到未知全息星网。 一个种子计划展开。 从各行各业各高校召集了一千名种子登录星网,想办法获得外星落户资格,移民外星为母星谋取利益,偷渡科技资料。满怀希望的种子选手在接驳星网的测试中,要么当场死亡,要么发疯,要么成为植物人,测试厅厅长经历漫长的等待,在期望与失望中逐渐灰心。 “0073号选手彻底停止生命活动,让警卫把人抬走安置!” “0911号选手成功接驳信号……啊,他休克了!请医疗队紧急救助!!!” “0005号选手脑电波信号紊乱,精神活跃度异常!” “啊啊啊啊——快抓住0888号选手,他疯了!!!” 师宣从登录舱中醒来,抬起酸软的胳膊搭在舱沿,等候在旁的舱护员赶忙拿着仪器检查他的身体,冲厅长惊喜大叫,“脉搏跳动正常,精神波动正常……快来人,1000号选手成功接驳信号并成为首个安全醒来的选手!时间为9小时53分44秒!” 师宣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查看皮囊信息: 【苏小白:刚登录就因脑波排异而脑死亡的1000号选手。】 第46章 男优攻略(1 登录测试历时72小时,于第三日早晨落幕,一千名拥有强大意志的杰出种子,仅有两名通过测试,官方表达了对其他选手的哀悼与惋惜,紧接着发出庆贺公告: 【恭喜1000号选手与0419号选手通过测试,两位选手将于今晚入住政府提供的宿舍,展开对星网的探索。】 …… 师宣收拾好宿舍,政府派车接他赶往庆功午宴。 他坐在车上,支着头,漫不经心地翻阅各大报刊读物,头条赫然是《十小时开启希望》or《决战最后三秒》,前者指他,第二则指此间主角。 楚溪。 标签:贵少,官二代,校园一霸。原作中被父亲空降种子计划,却意外成为唯一通过的选手。 《全息情|色男演员上位法则》或许可以改名叫:《贵公子落难记》。 落户外星需要巨大贡献点,主角曾在星网多番碰壁。最快获得网络积分的职业是成为公众人物,其中效果最显著的是成为全息情|色演员,不可一世的楚大少原本不可能放下自尊出演咸片,直至面临家变,不得不弯下傲骨,逐渐变成最具影响力的“零”角。而母星只能监视种子星网积分增长,无法得知具体行动,楚溪自此开始线下风光无限,线上苦逼卖肉的两面生活。 师宣敲着指头思索,这次的攻略对象属性为“受”。他是艳鬼出身,不在意节操,只是与故友几度*养刁了胃口,换成旁人实在索然无味,如果楚溪不是故友,风月精华不要也罢。 师宣点点下巴。 另则,原本楚溪几次徘徊死亡边缘,凭借惊人意志于最后几秒倒计时中醒来,拯救了濒临破产的种子计划,成为全民英雄。现在师宣介入先醒,抢走了风头,皮囊苏小白又是楚溪同班同学,拿着全免进校的寒门资优生,两人之间少不了被比较。 午宴。 师宣身为风头最盛的主角,全程被人包围,小小年纪却毫不怯场,哄起官场老油条们游刃有余,嘴巴上能开出朵花。 他环视一圈,没见着楚溪,稍显疲累地揉揉额头,选择尿遁。 走到厕所外,师宣突然顿住脚步!里面传来扇巴掌声与压低声线的斥骂,他瞥了标签,男厕无疑,猜测里面可能是同性小情侣闹矛盾,识趣靠墙等里面闹完。过一会儿,一位中年男人出来大步离开,没注意到师宣。 师宣边脑补金主包养文边推门进去,微微愣住。 镜前站着一位如寒凉美玉的少年,正一脸平静,用冷水轻拍微红的脸颊。 “楚溪?” 少年闻声转头,认出苏小白,温良一笑,“恭喜你。” 师宣向前走几步突然脚下一软,不受控制扑倒少年身上。 楚溪腰背撞到洗漱台,闷哼一声,眸光乍冷,但当苏小白抬起脸,他又恢复温和表情,面露包容。 苏小白满脸抱歉,称第一次经历大场面撑到这里有些撑不住,脚软了。楚溪摸摸撞疼的腰背,分不清是不是故意的。 师宣确定了故友的魂息,适时起身,笑容更加真诚。那笑容不知为何让楚溪心底一颤,怀疑退去几分,苏小白突然又伸手摸来,楚溪脸部微僵,苏小白似是有所察觉,无辜摊手,指尖捏着从他耳边弄掉的报纸屑,解释道,“没洗干净。” “谢谢。” 楚溪话音刚落,苏小白又蹲下。 楚溪垂眸望着,少年捡起他脚边撕烂的早报,是父亲骂着废物!垃圾!无能!时劈头盖脸砸他的。 苏小白碎碎念着乱扔垃圾没素质,把报纸扔进垃圾桶,往日很少留心的班级小透明似乎与印象不符,不渺小不卑微也不阴沉,有那么一瞬,楚溪不由想摸摸他软绒绒翘着呆毛的脑袋,可下一秒,苏小白已直起身,楚溪又拾起贵公子的面具。 再回到午宴,师宣躲在角落偷闲,隔着人群观望。 楚父笑容满面招呼楚溪,楚溪轻轻颔首,跟去应酬。两人都是影帝级别,一出父慈子孝完全看不出有丝毫隔阂,灯光之下,楚溪仪态清贵,俊如美玉。 师宣看得目不转睛,眼角眉梢止不住春意盎然,故友这一次依然秀色可餐啊。 楚溪不经意瞥见苏小白吃人的目光,微微诧异一瞬,又移开视线。 …… 楚溪搬进宿舍前与朋友办了趴庆贺,入住时已很晚。 师宣听着动静醒来,打着哈欠走到窗边往下望,楼下一群光鲜亮丽的少男少女,都是学校里能叫上名字的二代们。一个少女抱着楚溪胳膊撒娇卖嗲,楚溪娴熟回应,师宣很微妙地察觉到他内心的排斥,楼下的楚溪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抬头,瞄见二楼窗前的人影。 师宣冲他坦然微笑,拉紧窗帘。 一边爬回床上,师宣一边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 全息情|色演员虽因网络限制,无需真枪实弹上阵,可毕竟要与各种奇形怪状的外星人拍摄爱情动作片,想到楚溪将面临超想象的非人系大尺度挑战,他有些醋意,又很于心不忍。师宣窝回床上,望着空荡荡的身侧,叹了口气,尝试了上个世界故友的日夜相伴,再次恢复单身真是空虚寂寞冷。 这一世,他是毁了剧情拿到力量就拍屁股走人,还是拖延进程先度度蜜月再说? 周一开始工作。 每周上线五天,周休两天,有舱护员随时待命给两人更换舱内的营养液。 两人躺进两个并排的登录舱中,听着指导员解说脑电波跟踪器的精神携带要领。母星虽衔接上外星信号,却对星网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两人必须两人自行探索,跟踪器会随他们脑波进入衔接口,母星只能通过它获得关于数据方面的寥寥信息。 经历漫长的晕眩,两人熟门熟路摸到母星与外星信号的接线口。 推门而入,是外星防火墙,高耸入云的拟真迷宫。楚溪顺着左手的位置试着前行,师宣按下颈后的追踪器信号,回忆原作直奔出口。 白光一闪,师宣置身玩家来来往往的街道。 星网是联通上万颗生命星球的全息世界,上线皆有初始服装,但母星的脑波拟态不带衣服,奇形怪状的外星人们频频侧目,猜想是行为艺术?毕竟这年头连虫星木星兽星居民都知道文明上网,以裸奔为耻。 师宣打劫了某个网络罪犯的衣服,刻录了玩家操作界面。 等楚溪花费四天半的时间,千辛万苦寻到出口,就赤身*出现在喧闹的街市。他还没因此感到尴尬,一张毯子从天而降裹住楚溪,他的目光从形貌惊人的玩家们移向等候已久冲他莞尔一笑的苏小白,心弦一跳。 苏小白又递来一身衣鞋,把抢来备用的身份卡套上楚溪手腕,重置个人信息。 楚溪还来不及理清情绪摆出相应表情,师宣已转身抓紧最后的时间走向目标大楼。 “给我一张演员应聘表。” 师宣笔下如飞,填写身高体重等信息,等他拍完脸部特写和□□|照出来,楚溪刚好换完装进门。 楚溪刚脱离黑户通过游戏助手获知,全息网络是外星文明的第二世界,但凡在星网中获得大量积分成为具有影响力的人,皆可随意落户星盟中的任何一个国家。而在母星,演员同样是收益多又具有影响力的职业,楚溪见师宣去应聘演员,盘算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并未犹豫太久跟着领取了应聘表。 星网下起拟真度极高的细雨。 楚溪办好手续,告别前台的猫女郎,走向公司大楼门口,抬眸间微怔。 街上各种形态离奇的外星人熙熙攘攘,不远处有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倚墙而立,在这个远离母星的国度显出几分亲切。苏小白抹掉溅到头发上的雨水,回眸笑问: “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应聘的是什么演员?” 微妙的语气让楚溪心里一紧。距离母星断开链接只剩几秒,邮箱滴答一响,效率极高的应聘公司发来回复,楚溪滑向脑电波回传的手指一转,点开邮件。 【亲爱的玩家,您已被碰碰车演艺公司录取,请仔细阅读附件合同,点击确认即可成为我公司的一员。】 楚溪正待细看,眼前突然一黑,点击查看附件的手指一歪,滑向确认键,伴随着“合同成立,欢迎您加入碰碰车演艺公司”的电子音,楚溪被强制下线! * 母星,周五晚八点。 师宣率先爬出登录舱,擦净身上的营养液,披上浴衣,接过一碗热粥灌到空空的腹内,舒爽叹了一声,正准备离开,旁边伸来一只湿漉漉的手,紧紧抓住师宣胳膊,传来一声问句—— “什么演员?” 师宣顺着手看向从营养舱坐起身的楚溪,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凑到他耳边道,“咸片演员,俗称男优。” 楚溪温凉如玉的贵公子气派微微裂开。 第47章 男优攻略(2 没等楚溪再说,指导员来找两人询问情况。 两人在星网中所见所闻都会变成母星对外星探索研究的资料,师宣有足够空闲把外星概况摸了个遍,原本逐个询问的指导员干脆坐在师宣对面,一问一答起来,被冷待的楚溪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询问结束,两人起身送指导员出门,各自回房。 寂静的走廊唯有踏踏脚步声,师宣走在前面,捶肩掐腰揉捏睡了五天有些僵硬的身体,一路上,身后高大的少年都过于沉默。 两人宿舍对门,师宣跟楚溪道了晚安,转身咔嚓两下拧动门把手往外拉门,刚开出条缝,嘭!门猛然被一只穿过肩膀上方的手推合,一具少年鲜嫩健硕的身躯靠近脊背,师宣侧头——少年微弯下腰,屈身在师宣身上笼下一层阴影,垂下一张脸逼近师宣,俊美如斯,温良依旧,偏有股迫人的气派。 楚溪用轻缓悦耳的声音道,“…演员……你故意的?” 楚溪说得没头没尾,师宣却明白这是怀疑他故意设套,想到上个世界师父的宠溺纵容,这会被故友冷待难免冒出点小脾气小怨气,“我可没逼着你跟风——不过您愿意怎么想我也管不着。” 楚溪端详苏小白的表情,实在不像作假,没再深究,“抱歉。” 松开手,退后几步,姿态谦逊,“打扰你了。” 礼貌道了声晚安,楚溪转身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毫无拖沓。 师宣盯着紧闭的屋门,心里略堵……算了,早晚还是他的人,有帐秋后一起算。 …… 周末两天休,师宣拿着津贴补助去买了一些咸片职业素养的书籍,归程打车。半路上下起雨,有几辆跑车疾驰而过淌过水洼喷了路人一脸,出租司机瞥了眼路人,又皱眉盯着被泥点溅到的窗户,一边减速一边不满嘟囔,“一群不要命的小年轻,路这么滑还飚那么猛,多少车祸都是这么来的——” 话音未落,一辆轮胎打滑的跑车朝出租车直直撞来—— 师宣眼疾手快,当下在行驶中打开车门,敏捷跳到车顶,还没稳住身型——砰!出租车屁股懒腰被撞变形,司机躲闪及时,车头只微微擦过护栏,前座完好无损,而师宣原本坐着的位置,已成一堆废铁。 师宣心里打鼓,像在预警什么,弃了车徒步走回,结果途径一处积水很高的路段,风越刮越疾,雨越下越暴,差点被冲进丢了井盖的下水道里。 师宣浑身湿透,千辛万苦回到宿舍,边冲澡边在心里埋下一个困惑。 晚上雨声不歇,还打起雷。 师宣窝进沙发,抱着一盘政府派发的贡品级水果削皮,电视里放着新闻直播,说检疫局从某一批入境水果中查获有害毒虫,正追踪排查该公司其他批次货品,但已有部分流入市场未能及时召回,请居民购买进口水果小心食用。 师宣给水果切块的动作一顿,垂眸,果肉中赫然躺着一只丑陋的虫子。师宣心中困惑发酵成疑点,处理完水果,关灯睡觉。 窗外的电闪雷鸣越发声势浩大,仿佛兵临城下。 师宣腹诽着总不会好巧不巧劈中他的房间,窗外一声电闪照亮半个室内,师宣眼皮一跳,危机的狱警让他滚下床,轰!下一秒,整面窗户被落雷劈中,哗啦碎了一地,或许劈中了电路,室内灯光一闪,暗了下来。 隔壁楚溪闻声赶来,隔着门问道,“怎么了?” 门一打开,楚溪被眼前炽亮的光晃了眼,迎面一个少年撞向怀里,楚溪心中排斥想闪身避让,可动作却因眼前惊愕的一幕顿住—— 一道雷紧追苏小白,却在苏小白抱住他时又绕了个弯砸到旁边,把地板轰开一个洞! “这是……” 师宣松开楚溪,拉开几步远,云层中迅速凝聚出新的雷直直劈来,将将逼近时,师宣再次扑进楚溪怀中,原本眼见着要炸飞师宣的雷再次一转弯,劈向墙壁!师宣回首一天经过,已然明了。 以前小世界排异外来者只是像便秘般一点点挤压师宣的存在空间,这个小世界的法则变得聪明了,简直快!狠!准!拿出剿灭病毒的劲头,不遗余力地发动攻击,可法则终归有所局限,除了借着天灾*给他填堵,并不能为所欲为。而所有威胁面对主角光环都成了纸老虎。 法则用心良苦,他怎能辜负? 其他人陆续赶到,被眼前的画面惊愣! 苏小白紧紧扒在楚溪身上不肯下来,宿舍被雷劈得不成样子,指导员打量一圈屋内又见苏小白仿佛吓破胆非要去楚溪房间借宿一晚,同旁人一起上前帮腔道,这大晚上临时整理出一间房太折腾工作人员,让楚溪迁就一下。 楚溪满心排斥,俯视苏小白一头睡翘了的呆毛。两人站在门口,走廊的光与阴暗房间的交界处,黑与白中,少年于黑暗中探出白嫩嫩的脚,蜷缩着趾头,光着脏污的脚底,脚背被碎玻璃扎伤,淌着血。 楚溪眸光微闪,不知为何竟不忍拒绝。 苏小白卷起被子靠着床窝在毛毯上,抬手拽着楚溪的睡衣一角。 楚溪本来等着与他争辩床铺所有权,划分楚河汉界,见他如此不识趣沉默躺到床上,关了灯,黑暗中放大两人的呼吸,交织成曲,让楚溪有些难以入眠,不经意瞄见苏小白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样子,踌躇到半夜,竟把人抱上了床。 一夜梦醒,楚溪望着枕边发现在床上醒来表情颇为意外的苏小白,也说不清昨天怎么就鬼使神差了。 时间一晃而过,师宣像跟屁虫一样粘着楚溪,横灾退散,没有再发生会伤筋动骨的事。 周末静谧午后。 楚溪靠窗读书,手捧着新购的计算机编程类的书籍,一只脚屈起,一只脚垂在外面,偶尔脚背一痒,他余光一瞥,蜷在腿边的苏小白像只打盹的猫,脑袋一点一点时不时擦过他的脚背。 楚溪幼时很想养只宠物,在于他而言过于大的宅子里,每当因为拿不到年纪第一,而被父亲责骂时,他抱着毛绒绒的玩偶猫窝在房间,没有母亲温柔安慰,一下一下顺着猫毛却仿佛再给自己顺气,把所有不甘懊恼憎恶的情绪随着顺毛的动作压下,沉淀,收敛。当他恢复平静时,静静望着玩偶猫,很希望它能动起来,舔舔他的手指,用热乎乎的温度带来慰藉,然而,它始终静默无言,因为父亲讨厌小动物,他始终没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宠物。 苏小白依靠着楚溪垂在外面的腿,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像极了他幼时藏在心中乖巧的宠物,偶尔擦过脚背的痒意与温暖不动声色间就撩拨进心底。 他那时是怎么想的?如果他养只宠物,一定会保护它照料它亲手梳毛洗澡,让它在自己的羽翼下享尽岁月安好。 楚溪望着苏小白头顶翘起的毛,盯着盯着,终究没忍住弯腰伸手去摸——而在咫尺距离,苏小白睁开眼醒了,揉着惺忪睡眼,望着楚溪的手,不解其意。 楚溪摸头的姿势一转,推开苏小白的脸,用下巴示意自个脚背,“换个方向,口水会滴到我袜子上。” 师宣瞥了眼睁眼说瞎话的某人,没揭开他的遮羞布。 转眼到了周一,师宣一上线情况大为好转,全息世界里的风雨雷霆都不会再波及他。两人接到公司邮件,赶去工作。 新手演员一开始没有选片权限,两人都被分了龙套戏份,在一个酒池肉林中演背景。 第48章 男优攻略(3 楚溪走近摄影棚,四下环视,这是一场不分性向的群戏。 广阔的殿中有各种风格的浴池,用一扇扇粉帘隔开,有风袭来,纱帘飘卷,帘后的红男绿女若隐若现。 人类限制级里花样再多还要落回丰盈*,而形态各异的外星人以难以想象的姿态呈现各种不堪入目的画面,随便一扫,黏腻湿滑的海星触手系章鱼男左拥右抱驾驭多人,木星妖艳植物蜷缩身体缠成一团自攻自受。楚溪瞄了眼飞在空中的蜂鸟摄像头,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新人演员的通告随机分配,两人因为注册时间接近分到一个通告,但搭档是按照个人信息自动匹配,师宣分到的是一位狮虎半兽人。 他打开面板寻人,途中路过一个嚷嚷着换搭档的翼龙人,周围冷眼旁观者众多,拥堵了路。 被嫌弃的是一位长相十分华丽的鸟人,两人因同属飞行系匹配在一起,翼龙人是金刚芭比,强零,大骂智脑智障!怎么给他匹配了个零号。 鸟人兄正展示面板信息,【性向:男。角色:一号。需求型号:无。搭档口味:无特殊要求。】 翼龙人同样亮出面板,【性向:男。角色:零号。需求型号:饥渴型。搭档口味:雄壮威猛。】 翼龙人颇有点耀武扬威,嘀咕着“娘了吧唧”的,从上到下用目光嫌弃鸟人兄。鸟人兄很熟悉翼龙族大多无脑暴躁,并不动怒,只是被人质疑男性尊严,周围指指点点,不免有些尴尬。目光穿过好事者们瞄向大殿两边维持秩序的安保,正打算叫人过来,肩膀一重。 鸟人兄回眸,一个少年枕着他的肩,冲翼龙人一笑,挂出面板展示自己的半兽人搭档,“喏,我拿这个高大威猛的搭档跟你换,怎么样?” 鸟人兄纵横星网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形体这么无害不具有威胁性的,白白软软顶着卷毛,笑得鸟人兄摸摸脖子,总感觉是不是羽毛掉进领口,痒意直窜胸口。 翼龙人查询完半兽人的信息,迫不及待操作面板交换搭档,生怕这没眼光的少年反悔,喜不自胜道谢。 少年含笑以对,“我也谢谢你肯割爱,才没让宝珠蒙尘。” 两族文化不同,翼龙人没听懂那丝反讽,急切离去。鸟人兄文化环境与少年相仿,听懂其中内涵,脸上露出笑容,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端详少年。星网族群太多,人心不止隔肚皮还隔着几万光年,交际冷漠,别说轻易插手帮人解围,不幸灾乐祸都好。 围观人群散去,鸟人兄道了谢,查看两人缔结搭档后变更的浴池号,边带路边问,“为什么帮我?” “看你长得好。” 师宣说了句大实话,鸟人兄却只是笑,笑得背后两扇洁白无暇的巨大羽翼轻轻抖动,闪花了师宣的眼,从方才他就想摸一把,这人可比方才那个兽头人身的家伙赏心悦目多了。 鸟人兄笑道,“真的?” “嗯,起码能排到第三。” “第三……我前面的是谁?”鸟人兄找到浴池号,靠坐池沿,语气玩味。 “一个是我自己。至于另一个……”师宣坐在他旁边,视线在大厅徘徊,寻到不远处的楚溪。 粉帘后影影绰绰,师宣仔细辨认,单从楚溪脸上看不出破绽,他却觉得少年情绪紧绷。目光一转,移向他的搭档,是位丰臀肥乳的虫星女性,胖得可以打破母星之最,但总归是个人形。 鸟人兄很敏感,顺着师宣的目光,端详被认为比他更好的少年,“他似乎感觉很恶心……这对他的搭档可真失礼。虽然依照我族的审美无法评判那位女士,但按照虫星的标准,那是位非常性感迷人让人把持不住的美女。” “你是说像一块瘫软着快被晒化了的奶油?让人想舔一口吗?”师宣一边打趣一边摸了把鸟人兄的羽毛,手感不错。 “对了。”师宣笑道,“我叫苏小白,你呢?” “不是花名?”鸟人兄愣了一下,打量着满脸坦然的少年,这样毫无顾忌实在令人忧心,不过这份真诚却让鸟人兄绽开笑容,回道,“曲鸥。” 师宣摸翅膀的动作一顿,“曲鸥?” 曲鸥挑眉,“怎么了?” 师宣荡开笑容,原本只是碰触羽毛的手一转,摸上鸟人的俊脸,笑容扩大,“我觉得这个名字棒极了。” 曲鸥,原作中楚溪的真命攻,碰碰车公司的幕后掌权人,最大的爱好是匿名体验生活追求新鲜感,因此缔结了不少露水情缘,原作两人就是机缘巧合在一部a|片里担任搭档结识。 面板上记录这一场是“酒池肉林”,脱衣服肉搏是其一,酒是其二,工作人员端着一壶壶酒上来,怎么喝都由各搭档自由发挥。曲鸥对师宣感兴趣,亲自斟酒主动找话,师宣亦有意拉近距离,来酒不拒,只是应对曲鸥的同时,时刻关注楚溪。 * 楚溪脊背贴紧浴池壁,肌肉硬得可以砸核桃。 目光再一次从面板上的巨额违约积分上挪开,忍下所有翻滚的情绪,缓解紧绷到抽痛的神经。 少年身姿越发挺直,姿态清贵,让自称甘姐的虫女爱不释手,一滩肥肉压过去,娇艳红唇贴着少年耳根暧昧吹气,摸着少年结实的大腿,给他灌酒。一米八几的少年,在重量级性感女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楚溪仿佛渐渐醉了,甘姐的手滑进他的上衣,他恍若未觉,没有推拒。甘姐脸上一喜,想去掐他的胸肌,楚溪身子醉软,恰好滑开。 甘姐颇为不满——楚溪恰在此时抬头,牵起微醺的笑容,醉得甘姐如坠迷雾,望着楚溪近在咫尺的唇,仿佛一低头就能亲个正着,引人犯罪。可不等甘姐犯罪,楚溪已晃晃脑袋坐直,借着调整姿势让咸猪手滑出衣服,似是故意,又显得极其无辜。 * “他是你的同族?倒有几分小聪明。”曲鸥顺着师宣的目光瞥见楚溪的行为,又瞄见摄影棚里亮出开拍倒计时,开始脱衣服。 师宣闻言放下酒杯,从被步步紧逼而贵公子面具岌岌可危的楚溪身上挪开视线,转头朝曲鸥莞尔一笑,“你既然挺欣赏他,想来不会太反感我接下来的提议。” “什么提议?” 师宣起身道,“你觉得,你和他组搭档怎么样?” 曲鸥拉住要走的少年,皱眉道,“你想帮他?” “倒不仅是不想他受委屈。”师宣笑意悠然,凑到曲鸥耳边道,“等会换完搭档,你帮我护着点他,不过,不可以随便对他出手哦。” “为什么?” 师宣唇角含笑,笑得醉人,眸中却闪现不容触及的锋利,亮得夺目,“因为——他是我的呀。” 曲鸥道,“那我不是很吃亏?” “没关系,我是你的。”抬起曲鸥的脸,亲了亲他的下巴,“不过要稍等一下,我先去安抚好那位虫族女士。” 曲鸥想到少年要去讨好那个虫女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握住师宣的手一紧,师宣回眸,曲鸥想了想道,“你们除了系统面板精灵,还没分配经纪人吧?我正好认识一个高级经纪人,能给你们拉来好的片源,这种低级片源还是弃了吧,太掉身价。” 师宣笑望身处低级片场的曲鸥,没有揭穿漏洞,见他打电话联系人处理了罚款的事,真诚道谢。 …… 楚溪佯装烂醉如泥,躲着扒衣服的虫女,面板突然提示搭档关系解除,片约取消。少年态度骤变,躲开虫女的手,轻揉额角,满眼醉意荡然无存,玉石般的脸格外寒凉。虫女这才注意到面板信息,见他礼貌性道别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微微愣住。 楚溪一边扣紧纽扣一边冷淡着一张脸出了摄影棚,见苏小白同一位鸟人等在外面,目光在鸟人身上毫无停顿,盯向苏小白。 “……跟你有关?” 照样没头没尾的一句,师宣毫无理解障碍,“你不高兴?” 楚溪沉默一下,一句道谢出口还未落尽,苏小白围着他踱了几步,笑道,“我刚跟经纪人商量好,出道作品还是应该选择更容易打破隔阂的,说是,让我们这两个来自同族的人内部消化,你觉得呢?” 楚溪目不转睛盯着师宣,仿佛想从中找出几分深意。 苏小白又笑得毫无心机,“我还以为比起其他人,与我搭档对你来说更容易。” “没记错,我填写的性向是‘女’?” “哎呀,这个只是自动匹配时用来参考的。”苏小白仿佛毫无城府般道,“难道你更想跟刚才那位性感的虫族女性搭档?” 楚溪这回闭了嘴,方才恶心的感觉再次从胃部翻涌到喉头。 …… 公司办事效率很高,转眼就到了拍摄当日。 剧本很实在,没有什么剧情,一上来就要求擦枪走火,唯一的花样就是加入最新热门的元素“伪百合真基”让两人同时女装出镜。师宣毫无心里障碍,穿着开衩到大腿的红色旗袍,敲敲一直没有动静的隔壁,“好了吗?” 楚溪锁了换衣间,捧着类似欧式宫廷风的冷艳黑裙,不论是裙撑还是束腰或者大片的蕾丝都让他无法招架,很想一把撕烂。 头顶传来动静,楚溪仰头——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如血的鲜红,再被跨坐隔板居高临下的含笑少年占据整个视野,心中扑通一跳,一瞬间脑中有什么跃然而出,随着旗袍少年从隔板跳下来的举动再次填埋,过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这是……” 师宣拾起衣服堆里的蕾丝长筒袜,笑道,“来伺候我心爱的公主着装。” 不等楚溪反应,师宣半跪在楚溪身前,楚溪准备推拒——师宣双手抬起他的脚脱掉鞋子,楚溪因站立不稳赶忙靠着隔板支撑,等他稍稍稳住,苏小白已捧起他冰凉的赤足。 结着死皮的厚实脚底接触到温热的掌心,微微不适。 苏小白用一双带着肉窝的软嫩长手帮他穿袜子,蕾丝摩挲肌肤的异样感被掌心的炙热覆盖,随着苏小白自下而上提拉长袜,丝丝麻麻的颤栗感从脚踝向上,蔓延过小腿,往大腿深处流窜,电得楚溪尾椎骨一颤。 楚溪猛然推开几乎把头埋进他腿根的苏小白,克制住肌肉的颤动与直烧到小腹的热意,声音微微暗哑,缓缓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49章 男优攻略(4 “你是指——”师宣的手滑过楚溪大腿,笑容暧昧,“这个?” 楚溪把他的头推得更远,没有说话。师宣一笑,“我做了这么多,你都还看不出来吗?” “你是……同性恋?” “……唔,该说是颜性恋?如果哪一天你变成女人我并不介意。” 楚溪手下一紧,这告白太过突然坦然。掌下丝丝痛哼,楚溪微愣,低头看去,竟无意识间拽紧苏小白的头发。他张了张嘴,喉头紧涩,却还是保持礼仪出口道歉。师宣起身揉着头皮,一脸无所谓,背对楚溪去拿黑裙。 楚溪摊开掌心,躺着几根拽掉的细软微卷的短发,他用指尖拨弄来拨弄去,仿佛要拨清心间情绪。奇异的,有生以来第一个与一个男孩屡屡产生纠葛,他没有恶心反胃,反而燃起一丝无法抑制的心弦颤动,这让他感到羞耻,无法接受。因此,当苏小白转过身要过来给他穿衣时,楚溪抢走黑裙,用矜贵赞赏的表情,把语气映衬的微含讽刺。 “你令我大开眼界……很少有人用自己的肤浅滥情向别人表白。” 乍然听到让师宣有些不舒坦,不过仔细打量一下楚溪,很轻易就琢磨出他的心理,师宣又不忍逼他,没做纠缠,退开距离,瞄了眼笨拙套上黑裙的楚溪,边打开换衣间边说,“比起帮人穿衣服,我更喜欢脱别人的衣服。” 楚溪动作顿住。 师宣跨出门,合紧前留下一句轻佻的话,“不过……如果待会你不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躲躲闪闪被我按在床上的话,我倒想见见你是不是有能力把我压在身下?” 然后,师宣没再关注楚溪的反应,毫不犹豫关上试衣间,整理旗袍裙摆因几番动作而起的褶皱,抬眸望向朝他走来有话要说的曲鸥,没有转换地点,任由曲鸥用赞赏的目光打量他。 …… 楚溪困难地穿着黑裙,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无可避免听到外面两人的交谈。 有几面之缘的鸟人赞赏苏小白简直是红色的代言人,艳色无边。苏小白笑着应下,奉承回去,聊了几句,鸟人突然提起了他,“那个清高小子并不适合这么早担当主角……连心态都没调整过来,还要再磨砺磨砺才行,不过既然你请求我,我并不介意给他一次机会。” 苏小白似在这时往门上一靠,整个身体的重量让门摇晃了一下。 “说得这么大公无私,我怎么听出一点酸味?” 苏小白向鸟人*让楚溪穿鞋的动作渐缓。 有脚步声靠近,他抬头盯着门,左上方突然晃动一下,似乎又有重量压过来,楚溪能想象到鸟人逐渐逼近,把苏小白圈在臂弯里的姿态,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我承认我有点不喜欢你跟别人搭档,如果等会儿他ng三次以上,你的搭档就换成我。” 楚溪穿好鞋,骤然从里面拉开门——师宣背靠着门顿时身体往里侧倾倒,被高大少年覆着结实肌肉的臂膀接住。 师宣抬眸,只见到少年绷紧的下巴,倨傲的唇线,少年垂眸蜻蜓点水般瞥了他一眼,朝曲鸥道,“我准备好了。” 贵公子气派外放,一身冷艳黑裙,虽然身材高大却没有显得不伦不类,反而有种高不可攀的皇家气场。 “是个好苗子。”连心有芥蒂的曲鸥都不得不承认。 房间有配套的导演组npc,导演拉出倒计时版,换装师对比模版用画板匹配好基色点选一键换妆。 师宣看着楚溪脸上的男性棱角被瞬间修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方便干嘛不一键换衣?难道是为了情趣……” 楚溪见苏小白越过他和曲鸥说个不停,原本扶起他的动作一转,突然打横抱起——师宣憋下惊呼,抱住楚溪脖子,用眼神疑问他突然间犯什么病——楚溪见苏小白的目光终于落回自个身上,心里不知名的郁气消散,面无异色地解释道,“开拍了。” 师宣被砸到柔软的大床上,楚溪倾身压来,悬在上方顿住。 楚溪从未经历□□,家教使然也没机会接触相关片子,不论心理生理都一时间不知从哪下手。苏小白的脸经过修饰不辨性别,让他抵触渐退,苏小白弯曲身体揉着被闪到的腰,楚溪目光扫过少年被震翘的呆毛,落于白嫩嫩的脸和软乎乎的身体,想到往常他蜷缩身边像只猫崽的样子,僵硬伸向师宣的手渐渐灵活…… 房间上方有拍片指导,播放着待选动作方案。 楚溪一一照搬。 不论从脖颈开始解开一颗颗旗袍盘扣,还是掀开裙摆抚摸大腿,仿佛饲主施恩宠物般,有条不紊,姿态闲雅。剥落女性服装下男性鲜嫩的身躯让画面富有冲击性,然而楚溪的指尖很冷,压抑着情绪让他几近机械的动作微微发颤,四面八方的蜂鸟摄像头所拍到的特写中,楚溪清贵的面容没有一丝为情而起的凌乱,目光温良如水,偶现阴凉。 【卡!】房间提示音道,【经检验,拍摄画面不合格,请重新再来!】 于楚溪而言,苏小白只是一个相识不长全然陌生的同性。师宣瞥见曲鸥抱臂站在房间角落随时打算取而代之,想着要先调动楚溪的情绪,默数到开拍倒计时结束,抱住楚溪的脑袋,凑上去亲吻。 楚溪表情微凝,似在忍耐。 然而等师宣探入舌头——楚溪猛然推开他,跳下床跑向厕所。 伴着房间ng提示音,厕所传出呕吐声,师宣全然愣住,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吻能让楚溪恶心成这样?历经几世恩爱,他以为故友再如何转换皮囊,起码灵魂上是贴近而熟悉的……师宣出神间,曲鸥走到床边,用从星网商场购买的止痛灵药涂抹师宣被推倒时,被床头柜撞破皮的胳膊,道,“换搭档吧。” 师宣回过神看向曲鸥。 “那小子恨不得把内脏都吐出来,从生理上根本无法接受,你跟他拍不过是浪费时间。” 曲鸥说完,师宣问道,“换了以后呢?让他再去底层片场和随机匹配的搭档磨炼?适应?” 曲鸥愣住,被说中心事。本来见两人亲热他不开心,可那小子狠狠推开苏小白,他又觉得那小子不识趣太矫情欠教训,活该混个一两年龙套治治毛病,但他知道不能直白说出口,眼前这少年肯定舍不得。 师宣抬头见楚溪站在不远处,不知听了多少,推开曲鸥,“还有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会把握好距离,若近若远,在警戒线上起舞。 楚溪或许也明白了取舍,当师宣双脚勾住楚溪的腰,少年身形一僵,忍着没有避让。当师宣擦拭楚溪嘴角的湿迹,少年张了张嘴,迟疑许久都没做出引导方案中舔舐的动作,但欲语还休表露出内心挣扎,反而有点勾人。 曲鸥用权限调出拍摄效果,面板上分割成数个远景近景的小屏幕,两位主角的交锋呈现在画面中并非想象中干涩枯燥无趣,反而像冰与火的碰撞,似有情还似无情,待九十九分钟的录制时间结束,提示音道: 【恭喜两位主演,圆满结束!】 星网上的传播速度与公司的上架包装宣传一样迅速。 在两人周五下线前,网上销售记录不断攀升,在每日产出超越千部的浩瀚片海中,爬到每周销售榜单末尾,第十名,不得不说这其中少不了曲鸥的支持。 …… 楚溪坐在碰碰车公司分配的房间里,用新赚的积分购买了关于全息技术入门的网络电子书,前一秒按下确认,后一秒书籍传送到地址坐标,楚溪走向房间中心凭空冒出的一摞书籍,弯腰捡起,门外这时响起声音。 是曲鸥带师宣参加酒局回来。 片子被大力推广,楚溪隐隐察觉到曲鸥身份不一般,令他意外的是,苏小白竟然不动声色间借势扩展人脉拿下许多业务,星网积分飞快蹿升。别说曲鸥,连他都猜不出苏小白是有心还是无意,是真心机还是假赤诚,但他能察觉苏小白借着曲鸥的手,帮他化解了不少麻烦。 门外苏小白在走廊里告别,被曲鸥拦住示爱。 秉持着非礼勿听,楚溪这时应该往里走避免偷听,然而脚步像黏在地板上,听着曲鸥如何向苏小白表面身份,请求交往。 “你不介意吗?我可并不喜欢你。” 苏小白说得随意,一点不觉得曲鸥会死缠不放。楚溪把书全部堆在臂弯,同样觉得一个身居上位者的自尊心不容许这样的侮辱。 门外曲鸥问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你对姓楚的那小子怎么看?” 楚溪握书的手一紧,把纸页捏得皱巴巴,外面苏小白声音含笑,“喏,说了会让你心情变糟,还是不要听比较好。” 曲鸥也笑了,“你这么诚实,让我更放不下。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想跟你交往,我们需要一次机会。” “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苏小白道,“你既然知道我心有所属,我又知道你掌握的能量,我没那么大的自制力,能让自己不利用你去做一些你不乐意见到的事,相信我,那不会是什么好的经历。所以——我选择拒绝。” 楚溪抓着书籍的动作一松,转身要往里走,外面曲鸥再道,“如果我说——我愿意提供力量帮你护着他呢?你一个人刚来到星网,势单力薄,是没有力量去保护他的。” 楚溪猛然顿住脚步,听到外面沉默片刻,道,“你说动我了。” …… 师宣听到隔壁传来似乎是书籍落地的一片哗啦声,不等细想,下线时间到了,他挥手告别里欧。 第50章 男优攻略(5 周五晚八点。 师宣睁开眼,从湿漉漉的营养液里爬出,隔壁登录舱已经空了。 师宣擦拭身体,披着浴衣抱着粥碗灌溉了空置五天饥肠辘辘的胃,转身去了指导员的办公室。 星网积分大涨让上面很高兴,师宣隔着房门都能听见指导员敲着桌子喜道,要给他们申请奖金。师宣悄悄进门,在楚溪旁边坐下,明显感觉楚溪声音顿了一下。师宣等他说完,开始叙述星网的情况,同楚溪一样把职业方面含糊带过。 两人述完职离开,赶回宿舍。 夜色沉寂,走廊里唯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炽亮灯光把落影堆叠在一起。 两人间气氛凝滞,一路沉默到底,这情形似曾相识,师宣总感觉楚溪会做点什么? 师宣向楚溪道晚安,楚溪没有应,师宣转身开门进宿舍,再合起门——恰在门缝只剩一掌宽时,从外面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卡进门缝,师宣顿住!见那只手重新缓缓拉开门,露出手的主人俊美如玉的脸。 楚溪迈着大长腿进屋,反手合上门,三步并两步坐上沙发,架起一只腿,双手交握于膝,姿势优雅,他抬头仰视师宣,却偏偏营造出居高临下的气场,用下巴示意对面,浑如房间主人般道,“坐。” 师宣微微讶异,顺势坐下。 楚溪垂眸片刻,“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师宣眨眨眼,觉得他这副艰难口吻很有趣,“倒是你,想说什么干脆开门见山?” 楚溪抬眸,目光寒凉,语气仍旧温雅,可从过于缓慢且一字一字咬出的节奏中显出端倪,“你-就-真-的-那-么-喜-欢-我?” “我还以为你真傻得看不出来。”师宣坦然应下。 对比师宣干脆明朗的声音,楚溪的声音像是土块沉入水里,凝重而黏着,有种并不痛快而浑浊难辨的感情。 楚溪紧紧盯着苏小白,眸中寒凉刺骨,冷光乍现,“我想,我并不需要你为了我‘默默’付出‘悄悄’奉献,你觉得伟大吗?不,我恶心你,恶心得食不下咽,如鲠在喉。” 师宣含笑的唇角慢慢收敛。 他原本觉得,故友与他的互相吸引来自灵魂的契合,只要灵魂本质相同,每个世界因不同环境影响而形成的不同性格都当作情趣,似角色扮演,故友终归会义无反顾与他相恋,他像享受同一食材的不同烹饪方法所产生的口味一样,乐于挖掘故友的每一面,但有些性格成分,还是有些伤人。 “我觉得这世上最愚蠢的行为之一,不外乎通过伤害贬低别人来填补受损的自尊,相信我,除了带来后悔,这只会让人更显卑劣。”师宣如刀锋入鞘的笑容令楚溪心间发颤,“还有,我很清楚有些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可靠,如果我真心隐瞒,你大概还会被蒙在鼓里。” 楚溪神情愕然,师宣继续道: “我不需要你感恩,更不会说是为了你,我本性自私,所作所为不过为了让自己舒坦——我不喜欢你亲近别人,也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我介入了,你同样有权力不接受便利,但不论你态度怎样拒绝多少次,我依然会不停介入,谁让我就喜欢你呢。” 楚溪交握的手猛然收紧,望着初露锋芒的少年,像被无害的猫崽暴起咬了一口,感到陌生,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心神重新落于话题。 “我不可能会喜欢你。” 师宣含笑不语。 “你不相信?” “无所谓信不信,没人能预料将来的事。” 楚溪无法辩驳,但显然并不认同,用一种斩断退路的语气道,“我很清楚,我们绝无可能。” 师宣不语,不变的笑容让楚溪颇不痛快,他沉默良久,再启薄唇。 “明天是十六号,每月这一天我会约朋友去常去的俱乐部聚聚,没记错的话,每年这期的主题都是异装癖,男扮女装女扮男装,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那么喜欢我,就证明看看你能不能融入我的圈子,明天下午四点,这里见。” 楚溪取来纸笔,写下一个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餐厅,师宣目光滑过,瞬间明悟。 原作中自楚溪与曲鸥相恋,气质变化,开始吸引同性,他想让一位纠缠不休的男同学知难而退时,说了同一番话。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异装主题,那是一场联谊会,四男三女,男同学是最后一名赴约的“女生”——现实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扮女装挺惨不忍睹,忍着羞耻一路指指点点不说,还被联谊的男生当作骗子变态侮辱,男同学自此对楚溪破灭,老死不相来往。 楚溪想让苏小白死心,师宣顶着呆毛鼓起白白软软的脸颊,佯装一无所觉,欣然应下。 “你……” 师宣瞄见楚溪打破寒凉贵气的些微于心不忍,笑容更大,一脸期待保证会准时到场。楚溪唇瓣微启,师宣却不让他收回这个可以借题发挥的机会,示意天色已晚,催促他回去休息。楚溪恻隐刚起就因这连番催促咽下,错失出口的时机。 * 周六下午。 三位友人与楚溪一同等在餐厅,听楚溪说请了隔壁女校的三朵金花,至于最后一位,怎么问都撬不开他的嘴。 几人闲侃间,一哥们不经意望见门口一道高挑的倩影,“哇塞好正!” 另两哥们回头,进来一位白衬衫搭牛仔裙的短发少女,五官中上,打扮中性,她环视一圈餐厅,眼波流转间吸引了半个餐厅的生物,气质艳压群芳,十分灼人眼球。那双顾盼生姿的眸子瞄到靠窗的楚溪一行,莞尔一笑,痕迹清浅如风,却轻易抚平哥们三人的满身浮躁,令人心驰神往。 两哥们各自抓住楚溪左右两边胳膊,激动又惊喜,“哥们,最后一位是不是她?” 楚溪没有说话,摆弄着饮料杯,侧脸望窗。 窗户映出姿态闲适优美的少年,把可乐加冰端出鸡尾酒的气质。再远一点,隐隐约约勾勒出走近的人影,苏小白在线下的反串并不逊色线上,别说像跳梁小丑,反而美得雌雄莫辨。楚溪眸光横移,周围人群被苏小白引动的画面呈现窗上,楚溪捏杯子的手一紧。 师宣不疾不徐走到低着头的楚溪身旁。 楚溪用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指尖溅到的可乐,眼皮未抬,“坐吧。” “美女快坐快坐!”一哥们殷勤地给师宣拉凳子,“你来的早啊,今天约的梨花女高的那三朵金花还没到呢。” 师宣直愣愣站着,先打量男装出镜的几人,再用讶异疑惑的眼神引导他们说出联谊的事,表情从一脸不解到一脸震惊,死死盯着埋头喝可乐的楚溪。 “你不是说……”低声呢喃一半终究说不出口,师宣露出瞬间明悟的表情,脸色先是涨红再渐转苍白,咬着微微发抖毫无血色的唇,羽睫颤得像残翼的蝴蝶,一副压抑悲伤故作坚强状,让三位不明就里的哥们心疼极了。 少女一话不说,转身要走。 三哥们询问的劝慰的挽留的全围上去,楚溪骤然踹了一下桌腿,八人席桌一晃,桌面的饮料杯歪倒大半,黄黄褐褐洒了一片,三位哥们瞬间噤声,齐齐看向楚溪。 楚溪抬眸,掀开唇瓣,“我说,坐下。” 师宣回眸,楚溪温良如玉,姿态优容,貌似平和的目光却有股近乎压迫的感觉。 恰在此时,门童欢迎声再响,三名笑颜如花的妙龄少女嬉闹着结伴进门,分去了几分师宣身上的瞩目。 “我们没来晚吧。” 问话的清纯校花打量周围在场几人,目光被楚溪吸引过去,瞄见气场夺人的师宣目光一顿,神色间有些攀比。第二位可爱小甜心瞪着桌面狼藉,招呼服务生。垫后的是位童颜巨|乳,敏锐察觉师楚两人的僵持,自来熟的撒着娇喊着姐姐扯着师宣坐下,师宣态度微缓,竟没再推辞。 楚溪轻飘飘瞄了眼师宣——眼前视野一遮,一位清纯女孩走到面前,问能不能坐他对面。 联谊的座位决定八人之后活动的搭档,楚溪瞥向已在童颜巨|乳旁坐下的师宣,没有说话,校花当他默认。 八人自我介绍,三男三女态度热络,楚溪神情淡淡,吝啬言语,只说了名字,但种子选手与官二代的双重身份重若千斤,没人敢嫌他怠慢。反而师宣一言不吭让人有了闲言碎语,清纯校花言语间不动声色暗指他清高拿乔。 几人熟悉完,一辆加长豪车驶到店外。 楚溪率先上车选座,直往角落里钻,似是不想被打扰。下来女生优先,校花试探着在楚溪旁坐下,楚大少眼皮抬也没抬,似是无关紧要,清纯美少女缓缓舒了口气,暗自欣喜。再来是小甜心,选了靠近车头的位置,童颜巨|乳则拉着师宣往中间坐,这时楚大少爷终于有了动静。 大长腿一抬,搁在了师宣准备落屁股的位置。 “我说楚少这是干什么?”随后上车的哥们笑问。 楚溪没搭理,抬眼看着师宣,“过来。” 这意思是让师宣坐他旁边。师宣瞥向表情尴尬的校花,楚溪只是看着他,“要么坐我旁边,要么坐我腿上,你选一个。” 校花表情微僵,识趣地主动让座。 楚溪把人叫过去,放到身边又不管了,头一转望向窗外赏起路边风景,女生们望着气氛诡异的俩人,小声询问男生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哥们也一头雾水,盯着楚溪毫无破绽的表情,却愣是不敢大声喘气。 车子拐上高路,驶向隔壁市的度假村。楚师一路无话,等到天色微暗,下起蒙蒙细雨时,师宣转向楚溪,见面以来第一次明确地出声,清越悦耳却无法错认的男性嗓音让车内众人全部愣住。 “如果你想让我彻底死心,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一分钟足以。” 楚溪抬眸。 师宣毫无预料倾身过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抱住楚溪的头,恨恨吻住。楚溪措不及防被趁机而入,怔了一秒,猛然推开师宣,捂住嘴打开窗,司机很有眼色靠边停下。楚溪隐忍的表情一破,再无法维持风度,伸出头狂吐不止。 师宣等楚溪吐完,回过他寒光冷刃般的眸。 “这多简单?”师宣笑道,“相信你现在连一秒都跟我呆不下去了。” 楚溪接过校花小心翼翼递来的餐巾纸,一点点擦拭嘴角的秽物,目视师宣拉开门下车,车内鸦雀无声,窥着楚溪脸色。 楚溪喊司机开车,三位哥们还在混乱中,有女生望着车辆稀少的高速,师宣沿着高速徒步往回走,身影在细雨中越发朦胧,渐渐缩小远去,不忍心道,“很难打到车,又下着雨——”女生的话音在楚溪寒凉的眸子望来时,戛然而止。 楚溪再次望向窗外,静默不言。 气氛沉闷。 几人窥着他的背影,都不敢随便出声,本该火热的联谊像是去送葬的灵车,一个个憋得难受。 车越行越远,雨越下越大,暮色四合,乌压压的云层积来,电闪雷鸣,声势浩大让几个女生打了个哆嗦,有点怕。男生们趁机一个抱住一个,还没偷偷乐开,一道雷远远落向来处,震耳轰鸣炸得人心尖一颤。 一个害怕的女生小声嘟囔,“不会劈中咱们吧?” 男生抱紧安慰,“哪有那么巧。” 不知两人的对话戳中哪里,一抬头对上楚溪灼人的目光,头顶电一闪,照亮半空,把楚溪一张如玉俊脸映得让人发毛,哥们张嘴准备说点什么,楚溪突然一闭眼,向司机道,“开回去。” 司机没反应过来。 楚溪低声重复,“开-回-去——” 声量不大,愣是让司机手一抖,反映在驾驶上——轮胎打滑摩擦湿漉漉的地面爆出刺耳声音,众人来不及抱怨身体骤然倾斜,车辆转头逆行,几人瞄着闭着眼不辨心情的贵公子,敢怒不敢言,几个哥们为了在女生面前显摆,纷纷咒骂司机。 第51章 男优攻略(6 师宣已经浑身湿透,扶着栏杆微微喘着粗气,望着几步远外被落雷劈出的一米直径深坑。他皱着眉,面露沉思,待听到车辆驶停,抬眸望去——俊如美玉的少年弯腰下车,淌着雨水,溅湿裤腿,顶风冒雨款款朝他走来。 云层中酝酿出一道雷猛然劈下,车里传来惊呼,少年大迈一步,长臂一身把师宣搂入怀中,劈向师宣的雷于空中拐了个完,劈断护栏。 师宣推开楚溪,等他解释。 “或许是病得不轻,竟然担心你会被雷劈中。”楚溪想起上次直击宿舍的落雷,环住师宣的肩膀紧紧不放。 师宣轻笑,语气微讽,“你这样去而复返,就不怕我误会,缠着你不放?” 楚溪握住肩膀的手下意识一松,天上劈哩啪啦的电闪雷鸣让他警醒过来,再次抓紧。 “你是默认我可以缠着你?” 楚溪静默一瞬,眼中仿佛烧着把火,从表情到体温却寒凉如雨,有种自相矛盾,“……我不会喜欢你。” 师宣轻扯唇角,从豪车折返就足以证明少年心里有他的容身之处。 “松开我,或者接受我,如果二选一,你选哪个?” 少年扬起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苍白的脸,微卷的短毛结成一缕缕贴着头皮,带着几分惹人怜爱,让人想为之遮风挡雨,然后楚溪就这样做了,脱下外套盖在少年头顶;少年唇瓣因寒冷而微微抖动,像是结着晨露的玫瑰被风吹拂,鲜嫩的,让人忍不住想采摘。 楚溪抿起唇,热意从腹部烧出来,喉干口燥。 少年唇瓣开合,复问,“选哪个?” 仿佛花瓣摇摆,摘吗?摘吗? 楚溪难以分清现在的想法,被问懵了,管不住眼睛,紧紧黏在少年唇上,“我……” 少年诱人的花朵微绽,“选——” 楚溪猛然抱住少年,压向那张晃得他心慌意乱的唇,内心想要发泄与占据的情绪并存而汹涌,但不等他着陆探索,与如沸水翻滚般脱缰的思想背道而驰,生理上已经发出排斥的信号,胃中翻涌,作呕感从胃部顺着方才烧得他喉干口燥的途径涌上,让感情再次冷却,仿佛没到零界点就受到什么限制,阻挡他越界。 楚溪几欲靠近,却悬停咫尺距离。 师宣瞥了眼肩膀上鼓起青筋的手掌,在楚溪又一次试图靠近时偏头躲开,拂开肩上的手,“想吐就去吐吧,不用忍着。” 楚溪露出难以表述的尴尬,心里火烧得再旺,身体始终唱着反调。 师宣盯着少年呕吐的背影,背倚靠护栏,“其实不管你选哪个,都毫无意义。” 楚溪的呕吐声呛了一下—— “因为,我已经有伴了。” ——又几近撕心裂肺,仿佛要吐出内脏般难受,楚溪渐渐弯下腰,扶着护栏,佝偻着背,形象像个凄惨老头,趁缓过劲来的间隙,用嘶哑的嗓音问,“那…你吻……” “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结果,事实证明,确实如我所猜想那样。”小世界的法则不仅见缝插针地加害他,还通过人设牵制他。楚溪属性为受,或许不论他心底情火烧得多旺,一旦有了占有师宣的念头,身体就会发出警告。而原作是一篇双洁文,形容楚溪“自尊心不允许屈居人下”,唯一让他退让的是真命攻,连反攻的余地都被掐断。 师宣心有所属,却不会拘泥于此束缚自己,既然法则阻止他获得风月精华,他便不会拖泥带水耽溺情爱,一路不通便寻他途,姑且放下故友,转而主击剧情,他要在法则想方设法导正剧情促进楚曲两人的姻缘前,通关小世界。 思索间,察觉到护栏的松动,师宣将将直起身,被雷电擦过雨水浇湿的护栏就轰然倒塌,摔下高速路。 绷断的护栏刚好只是师宣一个身位,楚溪这边完好无损。 吐得只剩酸水的楚溪擦净嘴,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拽住师宣。师宣挣了挣,握住手腕的力度不留一丝拒绝空间,楚溪缓缓直起腰背,拉着师宣往车上走。 “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起码雨停之前,我不会松开你。”楚溪回眸,用近乎坚定的目光灌注师宣,仿佛在说,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任师宣独自处于危险中。 师宣越挣扎,楚溪越握越紧,最后干脆成了十指相扣,他垂眸,索性不再挣扎。 * 车上三男三女目视两位落汤鸡上车,面面相窥。从一开始联谊的事就充满不对劲,楚大少爷让一个男的穿女装赴约不是侮辱人吗?这去而复返,被吻吐又主动凑过去求吻找吐更是诡异非常,几人盯着两位牢牢握紧的手,快被好奇心撑爆了!!! 楚溪甩了甩湿透的头发,有眼色的赶忙递来毛巾与毛毯。 师宣在毛毯里脱了湿衣服裹成一团蜷缩皮椅上,阖上眼倚靠椅背,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 楚溪一只手握着师宣,单手呼噜两下擦得头不再滴水就扔掉毛巾,校花再次鼓起勇气,捡起毛巾主动请缨,要帮楚溪擦头,并温馨提示不然容易感冒。楚溪没拒绝,瞥了眼师宣还湿漉漉的头发,“再来个人给他擦擦。” 一副封建社会大少爷指挥小丫头伺候表少爷的作派。 童颜|□□眨眨眼,拿了毛巾上前,楚溪眼皮一抬,想到什么,玉石般的俊脸透出分冷硬,“换个人。” 旁边冲她献殷勤的男生拍拍女生的头,接棒上前。楚溪瞥了眼男生还算上台面的脸,目光落回交了男友苏小白,嘴一掀,“算了,毛巾给我。” 一圈人再蠢也看出了猫腻,更何况这圈内男女通吃早就不新鲜了,只是一向待人若即若离的楚大少表现得这么锱铢必较还真是少见。 一路雨下到翌日拂晓,通宵行驶到隔壁市竹峰山庄,山清水秀,雨后初晴。 几人陆续下车,楚溪也松开师宣,手里满是黏腻的汗水,仿佛黏到心上,见师宣甩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大步离开,楚溪心里有点难言的情绪,他半垂眼皮,钻出豪车,身型高大挺拔,嘴角噙着标准的弧度,环视四周时的倨傲之态愈发让人仰望。 八人日常野炊露营,活动是射猎鸡鸭鱼,极限跳瀑布。几个女孩看着娇弱,一个个内心都是女汉子,射箭埋伏挖陷阱一个不落,跳瀑布都还冲在前面。 师宣换回男装,种子选手身份暴露,很招母爱的温雅软萌形象,连校花的敌意都稍稍消退,想想他先前被别扭的楚大少恶整,甚至有些怜悯同情。 瀑布湍急。 楚溪外表自制,内有反骨,跳完一趟还爬上来跳第二趟,见师宣往跳水台走,楚溪快步过去拉住人,“不是让你跟肖祥呆在一旁?” “我不恐高也不恐水。”修行之人上天入海哪没去过,回眸见楚溪不肯松手,师宣道,“我只是上来看看风景,听听水声。” 楚溪也不跳了,往旁边一靠,盯着他赏完景听完声。被人当犯人看管,师宣再大的雅兴都被搅没,悻悻下了跳水台。楚溪这才转身玩去。肖祥啧啧一叹,凑上来打趣道,“我还从没见过我们楚公子这样紧张过别人,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走了横运还是倒了血霉,路漫漫其修远兮,兄弟你暂且受着。” 转眼周休结束,两人再次登录星网展开五日探索。 * 师宣交代过上下线的时间,曲鸥早就等在房间。 门一开,心心念念的少年大步走来,曲鸥起身相迎,给了一个拥抱,开心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师宣一句话戳破。 “下线的时候我跟别人接过一次吻。” 曲鸥动作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揉了揉师宣的头,声音略微低落,“虽然恋人间该坦诚以对,但有些时候还是给我一个善意的谎言更好。” “我只是不希望你从别人嘴里听到。” 曲鸥一听,就明白对象是谁,更加醋了,“情不自禁?” 师宣摇摇头,坐到沙发上拿起案桌上的文件,是上周接下的业务排开的档期表,《极品绅士》《内涵小姐》《花花世界》等服务□□的大尺度星网电子杂志的内页与封面拍摄,抬头见曲鸥还在等他解释,笑开,“我虽然喜欢他,但在情侣关系的存续期,我会尽量克制不作出背叛你的举动,那个吻是为了验证‘行动阻力’与我今后‘部署计划’而产生的,并涵盖什么值得你吃味的旖旎心思。” “虽然不太懂你在计划什么,但你的解释令我很开心。”曲鸥在旁边坐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你的计划?” “你只需要好好看着我就行了。”师宣一边阅览文件,一边补充道,“只看着我一个人。” 曲鸥向苏小白保证完,就发现一股强大的阻力。 周一一整天,师宣忙着展开事业增长积分,曲鸥见不着自家小娇夫,却与冤家对头遇见九次。 送老公出门工作在走廊遇到对面开门的楚溪一次,回顶楼办公室却遇上私人电梯维修,转坐公共电梯遇见一次,电梯里没有其他乘客,两人各占一角,曲鸥不愿见他的脸中途出了电梯改走楼梯,接过仍然没躲过去,在下一层楼梯拐角又遇到一次,进了办公室工作几个小时,五谷轮回想要排泄,办公室里的厕所坏了,去楼层公共厕所全部满员,下了楼层遇见在厕所里洗手的楚溪一次,曲鸥满腹疑虑回去,当他第二次上厕所时,楼层厕所有空位,排泄一通推开隔间出来,又见跑上来上厕所的楚溪。 曲鸥脸色略黑,当第三次在厕所遇见,于吸烟室又撞见两次,鸟人大总裁瞬间脑补了一系列小贱人上位心机戏码,认为楚溪是处心积虑创造偶遇勾引他,心里替师宣委屈,所爱非人,一腔真心错付给狗,这人占着他心上人的宠爱维护不知感恩不说,还挖人墙角,卑鄙无耻低贱! 然,曲鸥悲哀的想了一遍,觉得事情捅出去师宣不一定反感楚溪,但一定会芥蒂楚溪对他的心思,想了又想,只能变个花样示警劝退。 在厕所洗手时,在吸烟室抽烟时,曲鸥一脸幸福秀恩爱侃夫夫日常,虽然大部分内容纯属虚构,但不影响他脑补变现,拐外抹角表示自己已有家室,夫夫俩之间没有任何插足空间,隐晦提醒外人别不长眼搅合进来使坏。 …… 曲鸥滔滔不绝,楚溪心情灰暗,down掉谷底。 隔着烟云缭绕,楚溪瞥了眼还在变本加厉炫耀师宣抱起来怎么柔软怎么舒服的鸟人,不小心用力过猛掐折手里的烟。他又从烟盒中取出一根,没有吸,还是家教使然,抽烟酗酒赌博玩女人一个坏毛病都不能沾,他父亲教训起他从不手软,楚溪亦无心越界,哪怕是虚拟世界,他也只是把烟含在嘴里,没有点燃,仿佛这个方式能压下几乎撑破胸膛的——想把眼前耀武扬威的鸟人一头按进马桶里的冲动。 可惜,刚才在厕所三遇时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但因为对像父亲一样用暴力解决事情厌恶至极,他一直压抑着越来越紧绷的神经,忍耐脾气。 当曲鸥说着吻过师宣的滋味就不想再尝试别人时,楚溪捏断含在嘴里的烟,弹到垃圾筒,抬头盯着曲鸥,“你是故意的吗?” 一整天,从下线点上线,楚溪推门出去,撞见曲鸥两人亲昵告别。被经纪人叫上去,不想跟奇形怪状的外星人共处,特意选个空电梯,门都快关了曲鸥还特意挤进来,上到中途终于忍到出去,结果电梯又行了一层就故障,不得已改走楼梯,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上来,一回头就见曲鸥招人厌的脸,等赶去经纪人的办公室,经纪人让他往那一坐,谈事业规划,他无意在a|片业界开疆扩土,一直喝水缓解气氛,结果在厕所还遇到曲鸥,至此楚溪焦躁的心情就开始难以抑制! 公司总裁不在自个房间上特意跑到下一层公厕?楚溪第二次上厕所遇见清洁工打扫(更新厕所数据),根本不让进,楚溪不得已上一层去上厕所,还遇到曲鸥,楚溪很难不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守株待兔。 楚溪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与命中注定,不想知道这鸟人是不是察觉了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的心思,更不想听他莫名其妙主动凑上来说与师小白怎么怎么恩爱。 楚溪目光寒凉。 一步步走向比他还高了半个头的鸟人,手里下意识一下一下摁着打火机,燃烧烦躁,如玉俊脸因神经抽跳一点点裂开,显出藏于光华下的晦暗棱角,掠过鸟人纯美柔软的白色羽翼,眼神几近阴翳。 第52章 男优攻略(7 楚溪的目光让曲欧脊背发凉,不由抖动几下翅膀退开几步。 走廊传来说话声,工作归来的苏小白向人询问曲鸥的去向,有人带路走向吸烟室。楚溪瞥了眼门外,脸上笼罩的阴霾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踩散,让曲鸥有些发毛的打火机被装回兜里,楚溪拉开距离,恢复温良之态。 脚步声停在门外,曲鸥扇扇烟雾喷喷口气清新剂准备迎过去,经过楚溪时脚下突然一绊,曲鸥歪倒,目视楚溪不疾不徐收回大长腿,脸上惊愕还没摆出,门被从外推开。 门一开,曲鸥飞扑向楚溪把人压在身下的画面映入眼帘。瞄瞄饿狼扑食的曲鸥,望望面露抗拒的楚溪,室内室外一瞬间鸦雀无声。 曲鸥慌张从楚溪身上爬起来,“跟、跟、跟我无关,是是是他、他——” “不用说了,我知道。”师宣上前先扶起曲鸥,垂眸望着楚溪,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带着些微凉意。 楚溪垂下眼,支肘从地上起来,师宣转头对曲欧道,“你们先出去。” “你……”曲欧刚想说什么,师宣冲他一笑,笑容蛊惑却不容拒绝,“乖,听话。” 曲欧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等关门声落下,室内只剩面对面站着的两人,静默无声。 师宣靠在墙上,揉着额头面露困扰,“我以为你是不屑做这些的。”他抬眸,盯着让人摸不清想法的少年,“你到底在想什么?” …… 到底在想什么? 楚溪同样想知道,五脏俱焚般的烦闷从何而来?吸烟室的谈话无疾而终,当时他垂着头,一下一下转动着裤兜里的打火机,一言不发,怎样都无法派遣的焦躁,想要把曲鸥的羽毛一根根拔下来烧得鲜血淋漓的发泄情绪的冲动,苏小白久等不到一句回答,在曲鸥的催促下,深深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略显疲惫地离开。 黑暗中,楚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他到底怎么了? 走廊里传来曲鸥和苏小白的声音,离床稍远隔着门,模模糊糊听得不甚清晰,大约是曲鸥送苏小白回来,楚溪裹紧被子罩住头,翻个身背对声音。 翌日早上,虚拟世界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霞光如血漫天泼洒,楚溪静静望了片刻,下床拿出上周购买的全息网络编程书籍,埋头时间在此悄然流走,楚溪除了因苏小白的庇护,参加一些尺度很小的通告,把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学习,直到周五,他再次用积攒的积分从网络黑市购买了一个“涂改插件”。 距离下线三小时的倒计时中,楚溪手执水杯,查看物品数据。 誊抄下原始码,擦擦改改写写画画,第一次把所得数据加载进插件,抹掉了杯子的杯把。楚溪皱眉,重新伏案排码,一点一点修改,试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终于仅剩的一小时内,成功把杯子修成另一个物体。 当他试图修改自身数据时,下线时间到了。 …… 五天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楚溪从登录舱中爬出来,发现值班舱护员的目光有些古怪。 他接过浴巾披在身上,腹内肠道抽痛,晕上下线的反胃感要从喉咙中涌出,他摇头拒绝了端来的流食,离开前瞥了眼旁边舱内,浸泡在几近透明的营养液里贴着防水线路的苏小白,触及一片被泡胀的花白皮肤时又不动声色移开。在舱护员的惊呼中,把擦完身体的浴巾随手扔到苏小白舱内,盖住他袒露的身体。 舱护员走过去捞出毛巾,楚溪状似不经意建议道,“你们可以考虑在营养液里添加一些可食用色素,身体一览无余任人打量的感觉有点糟糕。” 舱护员手一松,毛巾落回苏小白身上,转头见楚公子裸着身体有条不紊地穿完衣服,推门出去。 楚溪穿梭走廊,夜晚喧嚣入耳,走廊里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他走到拐角时,终于明白舱护员方才古怪的目光。 “……这才几天,前脚遭人检举后脚就挖出了齐全的证据,隔一天就呈上公堂,节奏快得让人眼花,怎么看都是早有预谋吧,我光翻报纸看上面罗列的罪证都心慌,没想到那姓楚的那么能耐,什么事都敢干,这回是翻不了身了吧?” “他儿子不是咱们种子选手吗?怎么上面一点面子都不肯给?这么快就把人家爹料理了。” “还不是姓楚的挡了别人的道,上面政权交替,哪容楚家儿子得势?那个是叫楚溪吧,上回不是说拿到一些全息入门编程资料,多好的事不是,结果传到上面还嫌弃,说什么‘网上流通的入门编程有什么用?想拿到高级先进技术,还是要落户外星深入什么巴拉巴拉的’心这么大也不怕被撑着。现在啊,那个楚溪就相当于弃子,你没见他的星网积分吗?好不容易攒一点就用光了,上面早就不满意了,倒是另外一位,积分涨势十分喜人,现在上面打算主力培养那个无权无势的寒门选手苏小白……” 楚溪提步要出去,身后伸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在他出神时不知何时靠近的师宣越过楚溪,走出拐角,冲外面两人笑道,“老远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有什么事吗?” 说话的两个工作人员面露慌张,“没什么没什么,你们是找指导员吗?他在里面等很久了,赶紧进吧。”说完一个拉一个匆匆离开。 “不用你多此一举。”楚溪走出阴影,玉质般寒凉的俊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经过苏小白身边时,礼貌道了谢。 楚溪表现得仿佛对家变毫不知情,在指导员欲言又止中,叙述完一周所得。 周休期间,楚溪并未去探望楚父,而是飞去雪国给已逝的母亲扫墓。 …… 楚溪从飞机上下来时,还不知道他被人跟着。围着毛巾戴着帽子和口罩,把一张全球皆知的俊脸遮得严严实实,两手空空穿梭在机场大厅的人流里。 机场外下着漫天绒白细雪,积了几日,地上已是厚厚一层,冻得有点微硬,走起来咯吱咯吱响。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扑通滑倒的声音,他没放在心上,可随着越走越远,身后摔倒次数越来越多,路人频频回头观望,他忍不住顺着骚乱回眸,见是一个同他一样全副武装的人,摔得一身白雪,活像是在雪地里滚了几圈。虽然看不到脸,楚溪却一瞬间辨认出这人身份,缓缓抿起唇瓣。 师宣扶正歪了的毛线帽,推推掉到鼻尖的平光眼镜,把侧飞的留海挡在额头正中,这才向旁边伸出援手的路人道谢,抬眸盯着楚溪——少年静静望着他,看不出被遮盖的表情,只是浑身气场比周围的大雪都寒凉。 师宣扯扯嘴角,“一百米的路摔了十几跤,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滑。” 楚溪转头离开。 身后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声又一声跟在身后的摔倒声不绝,扑通、扑通、扑通逐渐逼近心跳的节奏,搅得楚溪心烦意乱。 一个年轻人在大雪天骑自行车的从楚溪旁边经过,没多久便传来紧急刹车的惊呼与撞到人的焦急询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得楚溪垂下眼帘,停下脚步。 师宣刚摔倒在地就被一辆打滑的自行车辗过一只手,疼痛入骨,说不出的酸酸麻麻搭着寒气蔓延开,蜷了蜷指头,没有丝毫力气。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托起被车轮辗伤的手,心里腹诽着法则还真是拼啊。 聒噪的年轻人赶忙停好车跑过来,还没扶起他就被横插来的一只胳膊挡开。 抬眼的瞬间,眼前一晃,被人打横抱起。他慌忙抱住对方肩膀稳住,落入视野的是楚溪如冷玉般敛着光华,透着硬质的俊脸。 楚溪目光转向肇事者,一身寒凉让原本还在质问“你谁啊”的年轻人弯下头颅,不敢直面以对,顶着高压目光冲师宣连连道歉。 师宣见年轻人冷汗都淌到衣襟里,边擦边看时间却不敢离开,“……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闭嘴。”楚溪头也不回道。 “他看上去是个大学生,可能赶时——”不等师宣说完,楚溪再次打断,“别说话。” 师宣望着少年绷紧的侧脸,看出他不快的情绪几乎破土,合上嘴,注视楚溪用不温不火的声音询问年轻人的学校专业姓名,等楚溪终于松口,年轻人像死里逃生般推着自行车一溜烟跑走。 “你这是想干什么?”师宣有些无奈,拍拍楚溪肩膀,“放我下来,我是手伤了,又不是脚残了。” 楚溪充耳不闻,抱着师宣往前走,解释他上个问题,“既然他是法学系的,我希望能与他的教授商讨一下,在雨雪等特殊天气驾车疾行的危害等同酒后驾驶,这种把他人生命置于危险中的行为是故意伤人与破坏公共安全。” “你真是……” 师宣叹了声,仿佛能从少年脸上看出前一世师父护短的影子。恰在这时——少年回首,冻得苍白的俊脸垂下,脸上表情有种压抑着绷着的感觉,有什么呼之欲出,幽深双眸直视师宣,“你跟过来干什么?” 师宣启唇。 “算了,不用说了,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楚溪收回目光,询问师宣有没有订酒店,答案无,楚溪没再说什么,带他回了自己预订的套间。 …… 是夜,静谧如常。 楚溪望着酒店落地窗外繁星般的不夜灯火,等苏小白卧室灭了灯,才下楼去买了一管跌打药油,来回半个小时路程,苏小白正好进入深眠。楚溪脱掉带着凉气的外衣,洗干净手,才进了苏小白房间。 少年像蚕蛹一样裹在被子里,很没安全感。 楚溪打开床头灯,坐在床侧,目光滑过他睡翘的呆毛,路过晕红的两颊,静望了一会儿,才掀开被子。 被子下细嫩肌肤上是白日摔了无数跤累积的淤痕,一片青青紫紫。 刚开始涂抹药油,楚溪并没有其他想法。属于少年人骨肉均衡的鲜嫩*,被药油蒙上一层蜜色,映着光,秀色可餐,让人渐渐无法直视。少年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充满弹性而柔软的肌肤在掌下触而离,离而触,摩擦着油滑掌心,仿佛在油中摩擦出火,烧得掌心一片炙热。 自内而外的情动一点点蔓延,如星火燎原,楚溪涂抹药油的手越来越慢,近乎摩挲、流连、抚摸…… “嗯~” 苏小白难耐的声音惊得楚溪指尖一颤,目光落回苏小白脸部,红嫩嫩的唇瓣微开,贝齿若隐若现。楚溪抿了抿唇,口干舌燥。又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僵硬着动作,匆匆涂完药油,关灯出了房间。 躺回床上。 黑暗中,身体无法浇灭的热度仿佛肆意发酵、蔓延…… 苏小白涂着药油的肌肤起伏如连绵山头,始终游荡脑海,挥之不去。楚溪拉开被子,望着自己毫无动静的下面,用炙热的掌心摸了摸,并无反应。他辗转反侧度过一夜,做了一个旖旎的梦,约莫与苏小白有关,记得不太真切。翌日早晨,他望望下面,梦中的激荡情热还烧得心里久久无法平静,下面没有惯常的晨勃反应。 楚溪早上扫墓前,先去了一趟医院。 “你是说,每次对某个人有了想法,身体都会唱反调?”医生问完所有症状,又问他是否同别人试过,楚溪摇头,医生带他去旁边小床上用工具测试,下面依然没有动静,得出初步结论:可能是多次无法达成预想而造成心理压力,产生勃|起障碍,道,“嗯……你还年轻,只要积极配合治疗——” 不等医生说完,楚溪已不打算再听,起身告辞。 “阳痿可不是小事,不能讳疾忌医啊。”医生还要再劝,楚溪道了一声谢,转身离去。 第53章 男优攻略(8 开门声吵醒师宣,掀开被子闻到捂了一夜的药油味,他微微愣住,打量片刻经过处理的摔伤,趿着脱鞋出了卧房。 楚溪把一份大学宣传册搁到一旁,弯腰脱鞋,雪融进头发里湿漉漉的,鞋底沾着草屑与泥土,一身清新寒气,约莫是扫完墓又去了趟学校,抬眸见他出来,道,“我订了票,吃点东西坐中午的飞机回去。”瞄见他目光所向,“刚与昨天那位学生的一位授课教授探讨完,他认为我很有前途,鼓动我将来去当他的学生。” 楚溪走向浴室,师宣回屋换衣服,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楚溪手机响铃,唤了两声没听到楚溪回应,只有热水哗哗流动声。 师宣替他接了,未知来电,自称医生的大叔建议他用刺激前列腺来治疗性无能,师宣愣了下,“请问您找谁……” 那边听出声音不对,停下苦口婆心的劝说,哒哒按了几下键盘,嘟囔着“病患记录上是这个号码啊”疑问道,“嗯,那个,楚溪在吗?” “你打错电话了。” 师宣在那边嘟囔着“难道给的假号码”中挂断电话,思索着医生所述含义,明白又是法则搞得鬼。 “谁的电话?”楚溪披着浴衣出来,师宣递去手机,“自称是医生,我告诉他打错了。” 楚溪接手机的动作一僵,盯着苏小白毫无异样的表情,打开手机里的通话自动录音,听完过后没再说话。 回程的飞机上,楚溪保持沉默,望着窗外的云层,似乎在思考什么?侧脸浴光,鼻峰挺拔,唇谷丰润,下巴微抬,矜贵倨傲从每一个毛孔中冒出。空中乘务员过来温馨提示,高空紫外线强烈,下降前最好全程关闭遮光板,楚溪颔首听从。 周围昏暗些许。 楚溪的表情被映得晦涩难懂,他转过头来,游离窗外的目光汇向师宣,盛着炙热。 师宣心弦一动。 楚溪仿佛思考了很久,“……你跟他分手吧。” 师宣好笑,“这又是想到哪了?” 楚溪缓慢而坚定地握住师宣的手,十指交扣,指缝间互相摩挲的热度能让那股颤动传入心间。 在几个小时前,楚溪独自静望母亲的墓碑,想了很多。枝桠间的鸟鸣让心情稍微转晴,一层层落雪覆盖肩头带来阵阵寒意,他逐渐冷静,思维清晰。苏小白会跟来雪国的原因显而易见,楚溪并不理解苏小白出于哪种原由喜欢上他?同样,自从遇到苏小白,他变得越来越奇怪,莫名其妙的在意,总担心苏小白被牵扯到天灾*里,甚至隐隐有种想法:仿佛有股神秘力量阻隔他与苏小白,不遗余力地干涉其中,这让楚溪并不痛快。 楚溪贸然问了一句,没再继续说别的,师宣久等不到回答,端详着略微走神的俊美少年,弄不清他在想什么,但似乎打算有所行动,眉宇间拨开云雾般,越见明朗。 飞机下降时,楚溪松开了手。 广播提醒乘客的声音中,少年启唇——师宣要剥离杂音,才能分辨出楚溪所说的内容,可被广播声遮盖,已很难分辨语气中参杂的感情。 “不要跟曲鸥太亲热。” 让人很烦。 “不要拍露骨的照片。” 非常刺眼。 “大尺度的小电影通告也要推掉,你傍上曲鸥,这点便利应该还是能拿到的。” 楚溪半垂眼帘,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他语气稍微刺人。 师宣越发好笑,“你这些话我听着可不是很高兴——你说这些的意义到底在哪?” “我不知道。”楚溪呢喃,“……我需要点时间。” 师宣没从隐含不确定的语气分辨出什么,楚溪已收敛情绪起身,居高临下的姿态,示意师宣下飞机。 …… 周一上线。 师宣正琢磨着楚溪的想法,经纪人来带一个消息,“你计划与咱们公司排名第一的情|色巨星devil哥主演小电影的通告取消了。” 师宣筛选着其他资源,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曲总分给了另一个新人演员。” “哦……”师宣不咸不淡道,“谁啊?” “楚溪。” 师宣翻阅资料的手顿住,缓缓抬头,“你说是……楚溪?”想了想道,“没记错那是个s|m题材的片子?把剧本拿来给我看看。” 第54章 男优攻略(9 小电影《360度转体》以舞台悬吊调|教为背景,登台节目囊括:二月春风似剪刀、冰与火之歌、荆棘花园、牵丝挂藤等,师宣翻了几页,皱起眉。 “我上次虽然没仔细看,但隐约记得尺度并没有这么大?” “呃。”曲鸥拿资源捧自家小情,自然该删减的都删了,替身都备了一沓,除了拍脸一点尺度都没有。换了别人,自然该怎么来怎么来,为了卖点还加着花样来,经纪人不觉得过分,楚溪不愿意,一堆人排着队愿意和公司一哥合作,反而总裁钦点这么个毫无根基的新人颇让人意外,底下有不少声音。 师宣见经纪人犹犹豫豫,转身去找了曲鸥。 曲鸥刚跟苏小白分开,见他去而复返,顿时紧张又心虚,不等发问就主动坦诚,“我可没有刁难他,这是他主动求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答应了给他三天时间与对手演员试戏。” 当然,想让苏小白识穿心机小贱人踩着他上位并自甘堕落的嘴脸,他推了一把,添了不少调|教花样。 师宣自然猜透曲鸥那点小心思,懒得说他,“人在哪儿?” “星河a座408。” 曲鸥以为苏小白会立即赶去找人,少年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去工作。 晚上回到宿舍,听到走廊熟悉的脚步,师宣推门出去。用房卡开门的楚溪回眸,见苏小白凑近撩起他一撮散发着香波味的头发,“洗过澡了?” “嗯,弄得有点脏。” 能引申出不少绮思的话让师宣眸色渐暗。楚溪推门进屋,回首见苏小白似有不少话想说,道,“要进来吗?” “你对我要求许多,对自己倒是双层标准?” “是么?”楚溪一派宠辱不惊,像是完全忘记了一天前飞机上的事,见苏小白没进来,道了声“好梦”,把门在师宣眼前关上。 师宣没有过度干涉,是猜出楚溪在计划什么,只是现今走向与原作相距甚远,他难以预料楚溪此时的打算。 …… 《360度转体》开拍,舞台后台。 devil自恋地站在镜前把衣襟越扯越大,从镜子里发现身后的搭档对形象毫不关心,捧着一本今早刚出刊的电子杂志《花花世界》。 “看到什么表情这么吓人?” devil与楚溪试戏几天,早就明白他拒人千里的性格,很好奇谁能引起他这么大的情绪,走过去,“哟,这好像是我原定的搭档,是你的族人吧?” devil伸手索要,楚溪倒扣杂志,瞥了眼他的衣服,“我觉得那件黑色衣服把你衬得更加性感,不考虑换一件?” devil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等他走开,楚溪才再次翻开杂志封面。 背景是一个飘着花瓣的浴缸,洁白的花,血红色的池水,苏小白肢体横陈于一片姹紫嫣红中,赤|裸的莹润肌肤在光下更显透白,放大图片能细微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一团微卷短发如水藻般荡开,张牙舞爪,轻阖双目自水中抬起脸,将出未出,蒙着一层面具般的晶莹水色,在溺水与逃脱间,美感几近窒息。 楚溪缓缓摩挲着画面中的鲜嫩肌肤,面若瓷器,寒凉得近乎不真实。 开拍迫在眉睫。 devil从换衣间出来,见背对他的楚溪还稳坐椅上翻杂志,一边走近一边道,“我见封面也没多诱人,值得你这么入迷?” 绕到正面,devil愣住。 楚溪捏着单独撕下的封面一角,另一只手装起刚用完的打火机。封面少年被翻卷的火舌一点点吞没,楚溪仿佛感觉不到百分百拟真的火焰热度,任由它灼烧到指尖,楚溪松开手,却并没有扔掉那唯剩的一角,反而让残片落入掌心,任由印着封面少年浑圆脚趾的一角残片在手中化为灰烬。 devil窥着半垂眼帘的楚溪,自上俯视看不到楚溪眼中神色,却把楚溪掌中烫伤的红痕收入眼底,声音卡在嗓子眼。 楚溪把纸灰抖落进旁边水杯,起身越过devil,“时间到了,上台吧。” …… 小电影观众席坐满龙套演员,师宣替代了第一排的一位龙套观众,伴着舞台声,目视两位演员上台。 楚溪穿着衬衫长裤包裹得禁欲,被倒着悬吊在舞台上,第一出节目是“二月春风似剪刀”。devil舌灿莲花地讲述节目要点,展示风力绞割机的凶猛,他十分会使用技巧,能既不伤害楚溪又能造成视野冲击的方式,把包裹少年的衣料片成碎屑。 绞割机以惊心动魄的方式在楚溪身上作业,师宣目光滑过少年面无异色的脸,搭在扶手上的手掌渐渐收紧,然而不等他做什么,舞台上出了意外——绞割机突然故障,悬吊的绳子被不小心割断,楚溪砸中正下方的devil,使devil被转动中的绞割机切掉一臂。 拟态的伤害反应于身体接近神经抽痛,devil立刻哀嚎一声蜷缩起来,拍摄中止,devil被送进医院。 诊断结果需要疗养半个月,楚溪作为施害者之一,主动承担照顾devil的责任。 透着蹊跷。 师宣猜不透,周五下线前,曲鸥把一本三流娱乐杂志放在他面前。 曲鸥企图让苏小白认清心机小贱人的真面目,“你看看,这小子本事可大着呢,这还没几天就抱上一个大腿。” 这篇新闻写楚溪贴身照顾devil,感动情|色巨星,两人进展快速举止亲密,疑似因戏生情。配图是一张偷拍的浴室照,devil单手洗澡,楚溪为他擦身,画面朦胧却十分刺眼,师宣合上杂志,刚好到了下线时间。 母星。 一睁开眼,没见着楚溪,去指导员房间报道,楚溪已经结束汇报,等去敲楚溪宿舍,有人说他已经出门,向舍管请假两天不归。 等到周一,师宣一上线就敲响对面的门,等了片刻,门开后露出衣着松散的楚溪,赤着脚,神态慵懒,“有事?” “devi——” “叫我?”没等师宣音落,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过来,越过楚溪肩膀向师宣喊了声“小美人,是你啊”,笑得极富男性荷尔蒙。 师宣愣住,目光掠过devil的湿发,浴衣下袒露着湿润的蜜色肌肤与健硕胸膛,明显刚洗过澡,十分惹人浮想,而能在刚上线的时机出现,肯定是楚溪提前给了房卡,对于一向与人拿捏距离感的楚大公子十分不寻常。 师宣喉头一紧,口中发涩,启了启唇——楚溪温热的手掌捂住苏小白的嘴,“有什么话下次再说,我还有事要忙。” 听到后半句,devil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师宣在楚溪掌中合起嘴,牙齿狠狠咬中楚溪掌心的一块嫩肉——楚溪额角青筋一抽,捂住苏小白的手一紧,在他白嫩的脸蛋上抠陷几分,下巴绷起,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目光露出几分压迫之意。 师宣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缓缓点头,表示明白了。 楚溪收回手,把被咬出血的掌心握成拳,毫不留情在师宣面前合上门。 第55章 男优攻略(10 师宣一直等待一个结果。楚溪一连几日深居简出与devil呆在一起,绯闻越演越烈,室内新装了隔音插件,听不到房里的动静,反而有点欲盖弥彰。曲鸥简直喜闻乐见,见苏小白心浮气躁,工作心不在焉,曲鸥识趣早早送他窝回宿舍。 师宣翻阅着一本连载两人绯闻的杂志,对门终于开了门,传来devil向楚溪告辞的声音。 师宣打开宿舍,乍然望见几近荒唐的一幕——楚溪维持着开门动作,高大健硕的男人猛然垂下头抱住他吻别,楚溪僵了下,目光越过devil望见师宣,顿了顿,又轻飘飘移开,阖上眼表现顺从。师宣心里哪怕翻江倒海,唇角都能含着笑,虽然假得像面具,他没有避让,反而靠墙等着他们吻完。 devil离开前冲师宣打了个招呼,师宣仍表现翩翩风度。 随着男人愉悦轻快的脚步走远,两人间的气氛越见凝重,直至跫音消失在走廊尽头,目送男人离开的两人互望。 气氛凝滞。 师宣轻扯嘴角,“不会呕吐?” “好过与你。”楚溪倚墙而立,没有立刻回屋,端详着师宣的表情,“你很生气?” “都说当无法用眼睛去判断时,要用心辨别,但前者让我无法相信你们呆在屋内只是纯聊天,该说庆幸还有网络限制?至于后者……”师宣对故友有种盲目信任,却发现他并不了解故友此间的人格,“我真是看不懂你。” “我可以让你问两个问题。” “一般不都说三个?” “第三个归我。” 楚溪望着有玩家出没的走廊,示意师宣进屋,把少年安置在沙发上,楚溪并不急着展开谈话,表示要先离开片刻处理个人问题,进了卫生间。 站在镜前,楚溪望着微肿的唇瓣。 男性荷尔蒙的侵入遍布口腔,他用牙刷里里外外清理一遍,将近十分钟的机械动作,舌头被刷得红肿破皮,仍未消除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与面对苏小白截然相反的情况,身体自然接受,却自灵魂深感作呕反胃,仿佛怎么也清理不掉的黏腻污秽,紧紧附着口腔,望之生厌。 师宣久等不到人,起身打量满架子的全息技术书籍,从物品信息的三无记录中猜,多数都是高价买自黑市。 约莫半个小时,楚溪终于出来。 师宣坐回沙发,拾起话题,“你说让我提两个问题,但我要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未必会坦诚回答。” 楚溪并不否认。 “我只要你能诚实回答的。”师宣提出简洁两问,“原因?目的?” 楚溪抿了下唇。 师宣语气刺人,“很难答?” 楚溪点头,又道,“第一个问题使用了,剩下一个问题你选哪个?” 师宣张了张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狡猾的一面,看来我是真得不够了解你——我选原因,你现在种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师宣点头,还未再抬起脸,一个阴影骤然笼罩过来,毫无预兆的。 师宣被压倒陷入沙发柔软中,被抬起下巴,被开启唇舌,被深深纠缠。师宣怔了几瞬,望着倾身压来的少年——楚溪半垂眼帘,丰密睫毛在眼下勾勒出凌乱抖动的暗影,撩得人心间颤动,然而,这倾情奉献并未维持多久,楚溪动作渐渐僵硬,脸部缓缓紧绷,按住师宣肩膀的修长手掌下意识慢慢缩紧,手背青筋鼓胀,像是越来越濒临零界点的弦,终于还是捂着嘴抬起脸,连跑进厕所都来不及,只一偏头一吐再吐。 楚溪避免吐到师宣身上,却溅了自己一腿,从未消化的食物呕到只剩酸水,秽物滴滴答答从裤腿滴落脚踝,钻进鞋里。 难闻的气味弥漫开。 楚溪一边擦拭嘴角一边低笑着,意味不明地低语“可笑又可怜”,含着几抹自嘲,抬起眼望着才回过神的师宣,“你认为这个原因怎么样?” “……这是告白?” “随你怎么想。” 师宣抚着唇瓣,有人因爱为善,有人因爱生恨,一个原因不仅没能解答他的疑惑,反而让他陷入更深的困惑,目光滑过那书架上浪费楚溪大量积分的书籍。楚溪已用让师宣难以走神的灼人目光盯着他的眼睛,一错不错。 “换我问了,你——有没有喜欢曲鸥?” 师宣讶异,“只是……这个?” “有,还是没有?” 师宣答得毫无疑虑,“没。” “一丝一毫?”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师宣弯起唇角,明白已经不能从楚溪这里得到有用的答案,瞥了眼楚溪裤腿,“我想你需要处理一下这些,我先走了。” 师宣避而不答让楚溪并不愉快,他盯着师宣离开,等他走到门口时缓缓出声道,“明天下线前,有个庆贺devil复工的趴,你要来吗?” 师宣回眸,“你想我去?” 楚溪直接报出地址。 …… 假面宴会让师宣非常吃惊,可以说大开眼界,推开包场的地下午场,灯红酒绿中全是戴着面具热情相拥的一双双一对对,裸着身躯,肢体交缠,网络限制在这里完全失效,师宣目光一扫,到处都是奔上本垒的,师宣寻了一圈,找到把面具推到头顶与人谈笑的devil与静坐旁边没戴面具的楚溪。 少年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乱瞟,洁身自好样与*场所格格不入,但对devil的亲近来之不拒,天花板的流光溢彩洒在俊美的脸上,掩盖表情。 devil听从友人起哄,转头吻向楚溪。 师宣戴牢面具遮住上半边脸,走了过去。 当devil嘴巴距离楚溪咫尺,横插来两根手指挡在中间,devil姿势一顿,被捏着下巴抬起脸,不悦还没出口,迎面一个极富感染力的吻趁机入侵,层层推进,吻得devil都恍惚一阵腰部发软,来人一只手托住他的身体,微微拉开距离,莞尔轻笑。 “比起这家伙,应该是我比较好吧?” 流着津液的艳红唇瓣如花绽开,迷乱人眼,devil几近艰难地移开视线,尴尬看向楚溪——少年目中寒凉,却看都不看他,只目光紧紧盯着来人。 星网语种繁多,交流都经过智脑翻译器的自动识别与转换,devil没听出来人的声音,楚溪却非常熟悉他的语气。 来人一扭身直接坐进devil怀里,周围好事者愣了一瞬,望望devil看看来人瞧瞧楚溪,巴不得这横刀夺爱的戏码越演越烈,复又连连起哄。devil拿*吃饭早成家常便饭,因此对性|爱早不新鲜,遇到精神契合的楚溪才渐渐爱不释手,只是没想到纵横声色圈这么久,还难得被人勾得心头起火,一时没有立刻推开。 来人拍拍devil的胸肌,“孤身寂寞,你今晚要不要陪我?” devil鬼迷心窍,竟忘了身侧的楚溪,“这里可没有限制,话不能随便说。” 师宣再次抬起devil的脸,凑上去要用行动证明一切,旁边端坐的楚溪终于有所行动,围观好事者心里一紧! 楚溪挡住两人快要触碰的嘴,推开师宣,好事者心里呐喊着叫嚣着,上啊,撕逼啊,骂啊,宣布主权啊——楚溪弯腰从座位底下捡起一根不知谁掉落的假阳|具,好事者眼睛一亮,有种有看头,又在心里呐喊啊叫嚣啊,上啊,爆他的菊,s他一脸——楚溪目光转向停住的两名当事者,好事者正等着少年豁然暴起与小贱人撕逼一场,少年果然暴起把假阳|具捅了出去,然而,是捅进了devil嘴里! 好事者跌落一地眼球,鸦雀无声。 devil脸色骤变,起身要怒,楚溪一脚踩住他下面的要害,搭着远处不绝的淫|声浪|语,把假阳|具狠狠往喉咙深处一捣! devil被捣得话不成声,“你、你咳咳……” “这么想要,我给你个够。” 楚溪语气温良依旧,目中寒凉却已冻成冰渣,恍若实质,射得devil小心肝直颤,怎能想到往日乖顺的小羊其实是头懒洋洋舔毛的凶兽。 好事者都是各星际的升斗小民,乍见少年的不可一世外露,竟只能弱弱劝几声,见劝不动又闭上嘴,目光飘移。 devil空有健硕皮囊,却是个外强中干,下面被鞋底碾压,上面被蛮横凌|辱,竟然涕尿横流,楚溪嫌弃地挪开脚,拔除假阳|具扔掉。转身握住师宣的手腕,捏紧,“跟我出去。” 师宣望着假阳|具尖部沾上的血,乖乖听了话。 楚溪牢牢拴紧师宣手腕出了场地,带到一处隐蔽拐角,师宣被压到墙上,脊背接触到一片坚硬。 “这么惹我有趣?”楚溪语调依然不高,如颤颤流水,阴凉缓慢,但师宣已被他浑身寒意置身寒冬,颤颤流水灌顶,透心无比。 “我问你又问不出。” “所以就故意逼我?” 师宣抬眼,“我可没底气测试在你心中的份量,只是见你们亲密心里不舒服,谁让我偏偏喜欢你。” 楚溪压在师宣肩膀的手指一松,“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接近自言自语,楚溪并不想要师宣的答案,而是藉此提出另一问,很突然道,“如果我消失了怎么办?” 师宣莫名。 楚溪继续,“我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严厉,动辄打骂,若没了家世做辅,朋友也未必有几分真心,到现在,我其实没有太多留恋了。” “你……” “你想不想知道,今晚的宴会为什么没受到网络限制?”楚溪没给师宣留下插话的空间,“是因为无|码插件,我做的。”楚溪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星网玩家注册默认法规中有一条,禁止破坏网络安全——”楚溪顿了一下,听见酒吧里传来骚乱声,“看来是网警来了。” 楚溪瞄了眼时间,“你该下线了。” 师宣被强制退出,隔着下线光茫望着楚溪,心中一跳。 少年静静站在原地,仿佛不受母星强制下线的干扰,俊如美玉,一如往昔。 …… 师宣下了线回到母星,旁边的登录舱里平躺着一位美少年,合着双眼,一动不动。师宣回忆着楚溪临别前的话,两日双休守在登录舱边,没见少年睁眼。医护人员与技术人员进进出出排查故障,一无所获。 师宣好不容易熬到周一,却无法登录上线,星网提示他因行为不检点而封号一周。他心焦难捱屡屡试图登录的一周里,某一天,旁边测试楚溪身体数据的仪器一声长鸣,刚爬出登录舱的师宣脚下一软,跌回营养液里,望着屏幕上的红色警示。 舱护员沉痛宣布,“0419号楚溪选手宣布脑死亡,时间晚7点32分48秒。” 第56章 男优攻略(11 熬过辗转反侧的禁号时间,师宣终于登上星网,弄清当日状况。□□派遭到举报,但凡参加的玩家皆受到禁网等相关处罚,而作为派对举办者devil与插件提供者楚溪两人账号遭遇冻结,无法上下线。 楚溪被带进网络监狱审问,帐号造假与黑户身份暴露,排查星盟结果竟然没有任何居民信息,一时震惊主脑,怀疑为逃脱管束的智能ai,给予抹杀。 devil在粉丝的请愿下与碰碰车公司周转下,扣除巨额积分抵偿服刑,《360度转体》的片约再次回归师宣。 “这是好事,自从你参加那个假面趴留下污点记录,主脑下架了你的影视杂志作品,之前洽谈的通告也全部取消,这可以说是你唯一的机会。”经纪人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不想去,道,“曲总虽然持反对意见,但董事会越过曲总同意了,听说devil以前上万部旧片的版权期到了,他拿版权换购公司股份,在咱们公司已经很有话语权了。换以前这傻大个肯定只能想到用跳槽威胁,没想到进去一趟性格变了不说还长了脑子。” 经纪人八了个卦,“devil复出作亲自点名你,许是因为你和他那个绯闻男友有点像?你一直把他当同族,先前真没看出他有问题?” 师宣揉揉额头,“我想单独呆会儿。” 等经纪人离开,师宣倒了几杯水灌入胃里,压下翻搅的情绪。 事情真如表面这样,情节崩毁必有风月之力狂涌而来,而不是这样风平浪静,滞留小世界,果然关心则乱。师宣回忆着过往的蛛丝马迹,不由想到那些买自黑市的书籍,要了钥匙进入对门。 房间与楚溪离开时一般无二,唯有满架书籍被清空,师宣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转眼到了拍摄当日。 …… 通往舞台后台的走廊上,缓缓走来一位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 原本火焰般朝天翘起的发被服服帖帖梳理好,惯常袒露的蜜色肌肤被严丝合缝扣紧的衬衫全部遮掩,肌肉鼓起被布料束缚催发出禁欲感,而总爱浪荡摇摆的腰肢板直,走路很稳而富有节奏,有些闲庭漫步般的优雅风度,与狂野外貌格格不入。 “亲爱的d,你的腰扭来扭去的样子动人极了,学着那些假正经们规规矩矩的太可惜了。”一个小娘炮错身而过时伸出咸猪手拍了拍男人屁股,正准备又捏两下,男人侧头望来,神情陌生,冷漠非常。 “卧槽。”小娘炮心一抖,讪讪收回手。 男人继续走着,拐弯遇到以为丰臀肥乳的美人,迎面惊喜叫道“嗨,devil!我可怜的小心肝听说你之前吃了不少苦——” 这会不等美人抱上来,男人一步错开,寒暄几句,垂眸瞄着时间称下次再聊。 美人望着彬彬有礼的男人走远,摇头纳闷,“网监果然是最调|教人的地方,万年浪子都能改邪归正了。” devil走进后台,埋头翻阅剧本的少年没有抬头,连看一眼男人的打算都没有。devil坐到一个化妆镜前。 镜中映出他突兀翘起的一撮头发,下巴上沾到的污迹,掖到内侧的衣领。一向注重形象的男人却毫不关心,但依旧全神贯注。 他靠入椅背,架起腿,双手交握于膝头,用一种鉴赏美景的姿态,打量镜子里照到的,支着头垂首翻剧本的少年,苏小白,男人呢喃着这个名字,用目光一点点描绘,低垂的眉眼,轻抿的唇瓣,修长的颈项…… …… 师宣感到芒刺在背,抬头环视一圈,屋内只有一直照镜子的自恋男人,他对这个男人的感官近乎厌恶,压下那点多心,瞥了眼时间合上原版本无删减的大尺度剧本。 devil或许同样厌恶他,从台下到台上男人一直保持着距离。 师宣被舞台垂下的绳索拴住倒掉时,男人站在不远处袖手旁观,师宣望了眼台下观众席的曲鸥,又看向慢条斯理佩戴手套的男人。 男人摆弄着各种道具,上演冰火两重天的冰蜡,凌|辱用的*生物,能自动收缩把人裹成蚕茧的藤丝,男人弯腰,拾起风力绞割机,拧开——动作有些生疏,哗啦旋转一圈把削掉男人半个衣领。 底下龙套观众或许认为断臂重生有这种状况很正常,没有意外惊呼,师宣却无端有些心慌,咚、咚、咚心脏直跳…… 男人提着风力绞割机一步步走来,停在几步外,抬眸,目光凝注于师宣。 师宣没有发现风口对准他头上几寸的绳索上。 男人发现少年的些许排斥,目色微敛,举起的机器重新放下,轻笑一声,“节目这么多,你想先来哪个?” 蕴含磁性的低语,师宣很明显感受到男人的笑声中,目光越来越冷,心里突然闪过什么。 “你不想说,我帮你选?” 男人回身取来一个*生物。它像个腐烂的果冻,软黏黏的,身型细长,分不出头尾,囫囵一团摊在男人掌心瞎转一圈,缠绕着臂膀向上,身体一拱一拱似想往哪个洞里钻,它呼吸时有黑黑的棱角从柔软一团中冒出个尖。 “这是荆棘花园的道具。” 男人似是觉得它爬行时分泌在胳膊上的粘液有些恶心,用镊子夹起它,动作潇洒地一甩,落在师宣身上。 隔着几步距离,男人绕着因为拟态倒掉充血而面色微红的少年,声音不疾不徐,“你说它会从哪个洞钻进你的身体?” 生物钻进师宣衣服里,毫无阻隔的黏腻接触让人头皮发麻。 “听说这是种非常聪明的寄生动物,当它袒露在空气中,会像个无害软绵绵的球一样任人拿捏,但一旦钻进可以庇护伪装的壳子,就会暴露凶相,所有藏在绵软外表下的黑色尖刺冒出,戳穿皮囊,长出一片荆棘……猜猜它会把自己种在哪里,是钻进你的耳道?还是你娇嫩的嘴唇,哦,或许它钟爱你的那片臀谷——” 平平语调收尾于锋利中,男人望着衣服下鼓动的痕迹钻进少年裤子,眉宇间浮现一片凉意。 镊子隔着衣料快狠准地夹住生物,为了防止它挣扎时伤害少年,抽出的动作非常缓慢,而当生物重新落回掌中,男人立刻一缩五指,捏爆了它,小生物临危爆发的尖刺连手套都没割破,男人似是嫌弃滴答滑落的浑浊液体很恶心,转身去换了一双手套。 边换边嘟囔,“这么个小畜生居然挺大胆,我都没品尝过的地方,还想捷足先登。” 男人有条不紊的表现让师宣心中闪现的念头渐渐成型,望着底下不论舞台发生什么都毫无反应的曲鸥越感蹊跷,当男人例行公事询问他下一个选什么时,师宣启唇。 “冰蜡。” 男人愣了一下,目光转向师宣,有些意外,有些幽深,似乎没想到他会真得回答,准备取起的藤丝重新放下。 冰蜡是种魔法道具,并非固体,而是放在瓶中的一罐液体。当它落到体表,液体会顺着毛孔渗入,让m扮演者体会到冰寒入骨,随着人体温传导,液体渐渐升温,一发不可收拾逐渐热如岩浆,让m扮演者感到五脏俱焚,等三个回合让人欲生欲死的冰火两重天消耗完魔法能量,道具会被毛孔排出,变成一层凝固的白蜡包裹住m扮演者。 男人取下瓶上的胶头滴管,没有吸取瓶中液体,而是拿起旁边解渴的水杯,填满清水。 师宣感受到温滑的液体滴落体表,心中的想法越发坚定,他默念着数字,等了一会儿,突然闭上眼睛仰起头痛叫一声。 正拧紧瓶子的男人动作一顿,打碎瓶子! 液体滴滴答答落在鞋上,些微钻进脚踝渗入皮肤,寒意自脚底漫开…… 男人脸上肌肉因痛苦难耐而扭曲,却根本无暇顾及让人欲生欲死的极端温度酷刑,他想向师宣走去,双脚因为冻僵不听使唤,一步比一步沉重,半路踩在刀尖寒铁上,半路踩在油锅火海上,举步维艰。 走到师宣面前,男人浑身发软,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被堵塞的毛孔连汗水都分泌不出,液体顺着血管漫到脸上,脸皮之下热与冷反复轮换让表情失控。 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抿起冻得咯吱作响的牙齿,从唇缝中缓缓挤出一句。 “很-疼-吗-?” 声音咬牙切齿。 师宣以为他情绪不佳,闭眼继续痛哼。男人怀疑滴管中有残留冰蜡,亲身体验的痛不欲生让他脸色阴寒几分,抬起有些酸软无力的手,费力解开绳索。 师宣落入一个紧绷而炙热的怀抱,埋入男人颈间,果真闻到熟悉的魂息,不由呢喃声“楚溪”,揽住他的胳膊一紧。 等着热意消退,师宣抬眼,见到一张附着层薄蜡且表情克制的俊脸,目光立刻滑向远处打翻的瓶子。 “你……” 一只青筋鼓起的手掌抬起师宣的脸,面上光洁干净,自然明白少年没中招。男人擦拭少年额角薄汗的动作温柔无比,目光却透着寒凉,语中渗出冰渣。 “故意惹我是你的兴趣?” 师宣识趣闭嘴,乖乖用手去抠男人脸上的白蜡,男人挥开他作乱的手,等道具效力的余韵退散,力气恢复些许,才抱着他往后台走。 “观众——” 师宣越过男人肩膀回头,底下的龙套观众包括曲鸥在内都目不转睛望着舞台,嘴里喝彩,仿佛正上演着什么节目而非两位主演准备翘班。 男人扭回师宣的头,“他们现在正欣赏一出出精彩的画面,并当成真实体验。” “又是你做的特殊插件?可致幻?那你之前和devil在屋里……” “什么都没有发生。”光接吻就足够恶心了,他还不至于委屈到那个程度。 “那你刚才是故意……” 男人舔了舔唇瓣上的一层白蜡,“……应该说扯平了吗?” 师宣抱住男人肩膀,把头埋到他颈窝,闭了嘴。 男人这才启唇,“我以为唯独你,不论我如何改变都能认出——可惜你让我不快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实在没法劝住自己,轻而易举放过你。” 第57章 男优攻略(完 楚溪边走边为师宣答疑。 他自父亲落马就有意摆脱母星的控制,然而,虽对父亲没有留恋,从小所受教育却让他不能无视教养恩情,去雪国祭拜母亲时悄悄会见了雪国政府,为父亲开出双重国籍引渡到国外,用于交易的是高级全息技术资料。 比起辛辛苦苦积攒落户积分,他选择了公司最著名的情|色巨星为目标,计划取而代之。 因玩家保护法,个人数据保密,为了准确模拟他人身体必须就近接触,当初拍片时的意外是早预谋好的,便于在devil治疗时得到各项身体数据,研究并模拟他的脑波。闻言,被放到椅子里的师宣咽下了楚溪替devil洗澡的醋意。 “那你还说是因为——”师宣的话音被男人骤然俯下的唇吞没。 楚溪含着他的唇,温和摩挲,阻隔的白蜡因摩擦热度融化,顺着下巴滴落,楚溪探出舌头先舔一遍他的唇瓣,角角落落全纳入舌下,见适应良好,四瓣唇亲密无间地贴合,投入了一个密不透风让大脑脱氧的吻。 待楚溪一吻结束再抬起头,师宣愣了一下道,“不吐了。” “我猜是的。”楚溪轻抿唇瓣犹在回味,“我思来想去,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些风雨雷雪都会危害你。但当你握着我的手安然无恙时,我隐隐有些荒谬的想法,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干涉其间,阻止我们靠近。医生断诊阳痿时,我心里很明确并非如此,而必须被插入刺激前列腺的治疗法更是荒谬倍增。我想,换个皮囊或许有转机。” 没有风月之力涌来,楚溪更换新皮囊没骗过法则,但大概脱离了“楚溪”的身份,法则也难以再干涉。 “果然狡猾,只能说是原因之一。”师宣嘟囔,“派对该不会也是你举报的?”见楚溪点头,师宣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那还故意让我去。” 楚溪摸摸少年的卷毛,“我不喜欢你拍露骨的片子。很不喜欢。” 再次重复足以凸显楚溪的不悦。但这让它们全面下架的方法未免太凶残,师宣想到什么,“原来的devil呢?” 楚溪垂眸,又摸了摸少年的头,漫不经心道,“脑损伤,大概以后都不能上线了。” 对于怎样安排devil,楚溪原本是保留一些底线的。若男人展现的只是低俗与无节操,顶多引起他的嫌恶,连他自己被亲了几口都能忍受,楚溪以为没有什么是忍不了的,但devil染指少年还是挑起了连他都未曾直面的内心阴暗,这一念之差,在待审时,他趁着devil睡觉把男人的个体数据改成“楚溪”的,删除了个体发声组件,让他替他赴死。 楚溪轻阖双眼。 那个画面仍历历在目——devil被网警带走时,如玉俊脸因惊惧扭曲,他抓着栏杆疯狂挣扎,哭着嘶喊,嘴里却只有乌拉乌拉的气音。楚溪望着自己的脸被泪水与鼻涕覆盖,没有怜惜,只觉丑陋。他走上前,靠近devil。devil面色一喜,目中迸发出灼人的期望,嘴巴一张一合做出“救我”的口型。然而,楚溪只是一根一根掰开他抓住栏杆的手指,devil不敢置信,目中渗出恨意。真是蠢啊,devil见自己顶着他的脸怎么还会心存侥幸? 原来,他骨子里糟糕透顶的暴力因子并不比他的父亲逊色多少。 一双手抬起楚溪的脸,他压下那些晦暗阴沉的情绪,睁开眼,苏小白从椅子上跳到他腿上,拴住他的腰。 “离小电影落幕还有一个小时,我想我需要亲自验验你的阳痿是不是好了。” 被剥落衣服袒露出蜜色肌肤,楚溪拦住苏小白。 这个仿自devil身体时不时就会提醒他,少年与别人深吻的画面,刺在心中,难以抹去,让他放置身侧的手蠢蠢欲动,自体内冒出股破坏欲,想过分欺负眼前少年。有一瞬,他能体会那些通过虐待宠物而获得快感的变态,或许谋杀devil解封了他的阴暗面,但他不打算放纵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必须更加克制,更加循规蹈矩,掩盖骨子里承自父亲的恶习。 …… 楚溪重新合上衣服,遮盖住所有春光,从下到上扣紧纽扣。 他把自己包裹得分毫不露,却伸手脱掉苏小白的衣服,让少年如初生的稚儿一览无余,含住少年的耳垂,吻过颈侧,滑落肩头,细细品尝。待少年渐渐乖顺如宠,他抚弄着少年的头发,拉开下面的拉链。 “坐上来。” 师宣望着衣冠整齐的楚溪,俯视被扒光的自己,推开些微距离。 “你是……喜欢我的吧?” “随你怎么想。” 楚溪表现矜持,指尖绕着少年的头发,撩拨来撩拨去,并不着急。 一只蜘蛛拉开巨网,耐心等待猎物入网。师宣这只飞虫观望许久,试着在网上落脚,刚一触到,就被紧紧黏住。前一秒还闲适的毒虫立刻化作极具变化的海,从轻摇慢晃的波澜,变作狂风巨浪,让师宣这个飘摇的小船在无依无凭的海面上下颠簸,快要散架。 楚溪的两只手一直搭在扶手上。 从舒展平置至摩挲扶手,待闲适被打破,手掌一点点收紧,从缓缓握住到指甲扣进皮革里,至最后,他已然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不满于椅子里束手束脚的空间,哗啦一伸臂膀挥开满桌的化妆工具。 海面载着舟转移阵地,波浪在移动中翻搅成漩涡,牵引两人溺入其中,头晕目眩。 楚溪始终留有余地的表现裂开一条缝,打破他的克制,泌出层层热汗,一滴滴从下巴滑落少年鼻侧,流进丰润的唇里。 略咸。 楚溪的目光顺着汗水,探入唇间隐没的皓齿。这个像娇柔无力的猫崽般的少年在他身下摊开肚子,让那股压下去的暴戾从裂缝中漫出,一点点侵染双眸,海浪化作海啸吞没小船,把船体尽数肢解般,令师宣的喘息声越来越破碎。 楚溪克制着压抑着忍耐着,海啸登岸的那刻,穿插在少年发间摩挲头皮的手终究没忍住,狠狠一抓,拽着少年的头发逼得他像仰颈濒死的鸟类,而楚溪则是瘫痪于岸的水,当威力退去,化作细细流水搁浅岸边。 楚溪摊开手,掌心一团黑丝,是他情不自禁时拽断的少年的头发。 少年缓过劲来,气不过咬了他一口,深入肉里,血水从唇缝流出。 疼得楚溪额角青筋直跳,他却不阻止,默默忍着,只等少年咬够了,弯腰探入被血润红的口中,吮尽少年嘴中腥锈的血水。 顶着一张狂野英俊的脸,表情却隐含自持,目中温良浅淡,仿佛晴空万里中飘荡的云,有种无拘无束的闲散与舒畅。 此时此刻,楚溪心情极为愉悦。 楚溪弯起唇角,恍惚让人记起几分公子如玉的风采。 “当初,曲鸥让你借他的力量保护我,说服你同他交往——躲在别人身后被保护不是我能容忍的。”楚溪捏住少年的下巴,直直望进他眼中,一字一句道,“我会一点点获得力量提高地位,这个条件,应该足够让你跟他分手了。” 师宣没有说话。 “不要心软。”楚溪目中温良转寒凉,轻抬下巴,有些不快道,“我会帮他的公司挣足够的钱来补偿你的愧疚。” “你误会了。”师宣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你每次都用命令的句式要求我,一般是选择问句吧?” “我可没有接受反对意见的宽容。” “嗯嗯。”师宣抱住再次展现其不可一世的楚溪,“我也发现了,你真不算一个好人。” …… 不过几日,新人演员狠甩总裁前男友,情移情|色巨星的新闻登上各大娱乐报刊。与之前捕风捉影不同,两人光明正大秀恩爱,报纸时不时就要登一次某总裁黯然神伤的照片。 时间如梭。 楚溪凭借学霸资质,快速汲取着全息科技知识,修改账户漏洞,完善苏小白的身份。 出于点见不得人的独占欲,他实在不喜除他以外的人观赏苏小白的身体,并意淫着会让他恼火的事,苏小白提出与他做固定搭档,他仍断然推掉少年所有通告,让少年闲在家里当一个背后的男人,而他自己却利用devil的名气赚钱,一点点吞食碰碰车公司的散股,最终入主管理层,改革公司,不放弃限制级片收入的同时,开始拍摄正常向的电影,用以给闲得发慌的少年放风。 模拟了脑波,楚溪可以随时下线使用devil的身体。 网上著名的公众人物,线下只是一个无亲无友高度近视的阴沉男,楚溪在外星自考,花费一年多入职一家全息游戏公司,把掌握到的技术上传网络,借苏小白的手交易给雪国政府。 …… 楚父被引渡到雪国,才得知儿子已于一年前脑死亡,被眼前送行的少年葬在亡妻墓边,他愣了好一会儿,恍恍惚惚告别少年,赶去墓园。 唯一的妻子与唯一的儿子并排立着,变成两块石板。 他不算一个好丈夫也不算一个好父亲更不算一个好官。他曾经想当一个好官,为此冷落妻子,让她抑郁而终。官场又渐渐消磨了他的理想,无法一展抱负,只能恪尽职守,不危害人民与社会,他郁郁不得志,于是把所有未完成的梦想寄托给儿子,容不得一丝缺点,严厉的管教让父子俩渐行渐远,现在,他终于失去了儿子,他唯一的期望埋葬在雪国冷冰冰的土里。 楚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隔日早,1000号苏小白选手宣布脑死亡,两台汇聚顶尖科学家耗费多年研制的登录舱自动损毁,种子计划宣告破产,全球悲痛。大赢家雪国政府偷偷笑了,闷声发起大财。 远在无数光年之外。 师宣改回原名,与楚溪登录外星,登记结婚展开同居生活,拉开没羞没臊的限制级生活,最终老死异乡。 …… 师宣回到拟态书库,消化完两种所得能量,梳理好心绪,开始沿着书架筛选内容,择取法则难以发挥作用的。因为不确定自家亲亲故友会变成谁,为了保险起见,他选了一本无cp的书《上帝的刀疤(上部)》进入其中…… ※ 中世纪。 欧洲南部某沿海小镇。 一位带着儿子暂居于此的妇人怀了一个死胎,胎儿没有心跳,肚子却越长越大,吓疯的妇人喃喃着怪物不敢说出去,偷偷服用落胎的药物却毫无作用。 这天,她支走期待弟弟出生的儿子,拴好房门,疯狂用木棒敲打肚子,待奄奄一息时,一位贪慕妇人美貌的男人翻窗潜入,打算实施暴行。愿以为妇人软弱不经事,定不敢随便说出去。然而,这妇人来历非常,并不愿意委身一介贫民,奋力反抗时被男人失手打死,色胆迷心的男人冷静过来,吓跑了。 师宣泡在羊水里,被四面八方的软壁包裹。 【修西·卡帕多西亚:血族百年来唯一诞生的纯血,自出生起屡屡遭遇圣光教阻击,不久前利用天赋技能借胎重生,不巧所选胎母竟是圣母——圣光教教皇的私生女,因□□未破却离奇怀孕一事震惊世人,为了躲避流言蜚语匿名隐居,怀过圣婴的子宫蕴含着无上光明能量,无时无刻消磨修西的力量腐蚀他的身体,直至魂丧腹中。】 一个脚步声渐渐靠近,师宣费力滚动,引起来人的注意。 第58章 圣父忏悔(1 房门紧闭窗户大开的异状让耶狄斯眼皮一跳,然而,实际见到室内惨状,十三岁的小少年尽管面上表现得十分冷静,颤动的瞳仁却出卖了他。 袒胸露腿的母亲挺着浑圆的肚子,躺在一片混着羊水的血水中,一个踩到血污的成年人脚印从母亲身边蔓延到窗户,答案显而易见,有人入室施暴。 耶狄斯跪在母亲身边,先测量呼吸,并没有奇迹出现,怀胎六个月的母亲确已死亡,他茫然一瞬,开始擦拭母亲的浑身污迹为她披上衣服,手掌碰到母亲腹部时,有什么东西踢了下他。他一开始并未注意,亦从未想过六个月的早产儿能活下来,更何况孕母已死的情况。 等他蹲在母亲脚边换鞋时,腹部的鼓动已经越来越大,一突一突,难以忽视。 耶狄斯余光一顿,不敢置信,双手覆上母亲腹部,掌下一下一下踢他手心的微小力度足以让人喜极而泣。 生命的鼓动。 弟弟没死!!! 耶狄斯浑身一震,仅犹豫一瞬,便起身取来剪刀。把刀尖朝向母亲时他还克制不住手抖,当锋芒割进肉里,血水顺着外翻的皮肉流出,他渐渐稳住刀锋,必须镇静、小心,且耐心,剖腹取子,这等耸人听闻若魔鬼行恶的事,耶狄斯却仿佛进行着神圣的弥撒,神情庄严。 刀口划开肚皮,一个小脚丫子措不及防地踹中耶狄斯掌心。 难以想象的精致小巧,那一瞬的感觉难以言喻——他立刻忘记对母亲遗体的亵渎,大力掰开肚皮,露出里面艰难蠕动的婴儿。 如此幼小、孱弱。 皮肤几近透明,因长期浸泡于羊水而皱巴巴的,四肢细瘦到让人惊怪,像猴子般丑陋的样子经过哥哥滤镜恍若无暇的天使。耶狄斯小心翼翼捧起弟弟柔软的身体,又小又轻,还比不上一只兔子,他生怕一不小心折断这具冰冷脆弱——不对! 耶狄斯终于察觉出异状,这个孩子冰凉而没有心跳。 死了吗? 望着婴儿费着吃奶地劲,攥住他一根指头,用没有牙齿的压床啃了半天,啃出满嘴口水,吮着他指腹沾染的血迹解渴。耶狄斯以为婴儿把血水当成了奶水,挡开婴儿小嘴,正思考着从哪寻来弟弟的食物,掌中婴孩恰在此时睁开了眼。 干净,澄澈,宛如镜面的碧眼。 清晰无比映出耶狄斯的脸——一张让旁人退避三舍,连生母都偶尔表露嫌恶的,丑陋吓人的脸,原本秀丽端正的底子上,从左脸到脖子因幼时被热水烫伤而毁容。弟弟目光灼人,耶狄斯想起曾经吓哭幼儿的经历,忍不住偏头避开,然而下一秒,弟弟依赖地用娇嫩的脸蛋蹭着他粗糙的指腹。 没有厌恶反感疏远,若一定要从那双净水般眸子中寻出什么,就是能温暖耶狄斯的血浓于水的羁绊与信赖,尽管,这具小身体毫无温度,肌肤接触之处仿佛燃起火,烧化了他心中的坚冰。 他的弟弟啊。 亲爱的弟弟。 耶狄斯心情激荡,疑问也越来越多,刚出生的孩子能睁开眼吗? 这样想着,婴儿像是不胜光芒,渐渐疲倦地垂下眼帘,合上生机勃勃的碧眸。 浓重的血腥味引来邻居,哐哐敲击大门,耶狄斯抱紧婴儿,用棉衣裹住他毫无温度的身体,确认从表面很难发现异状,才起身去开门。 …… 时间如梭,师宣从吃喝拉撒睡偶尔蹬蹬腿的米虫时期,过度到会跑会跳的儿童时期。 半夜,他从少年温暖而*的怀里爬起,望着身侧的便宜哥哥。 耶狄斯自幼生活在消息闭塞的沿海小镇,只隐约察觉弟弟的不同寻常,未曾听说血族这种生物。这个皇权衰弱的时代,教廷执掌白日,血族称霸夜晚,连权贵都很少非议的小镇居民,对两者讳莫如深。而年幼的哥哥又自动为弟弟的异状补全理由,这是从死神怀里抢回来的孩子。 当初犯事男人被抓捕,他善良的妻子想补偿丈夫犯下的罪过,喂养婴儿长大,但耶狄斯怕人发现异状——母亲在夜深人静时常常咒骂耶狄斯,是他离奇诞生的异状引来流言,让母亲不得不抛弃往日奢华,困居偏远小镇——不同寻常代表着危险。耶狄斯不敢让人接触弟弟,衣食住行亲力亲为,夜夜守在弟弟身侧,连小家伙蹬个腿打个哈欠都能惊醒这个紧绷如弦的少年。 耶狄斯。 师宣念着故友在此世界的名字,内心轻叹。 原作与其说是一本小说,更接近一本自传,讲述圣婴背负救世使命诞生,策划震惊古今的圣战崩毁了教廷与血族的千年统治,开辟新教引领新纪元的故事。而血族金字塔顶端的纯血一脉,则是殉葬旧时代的祭品,早晚会到穷图匕现的时刻,只望两人的感情经得起考验。 “饿了吗?” 耶狄斯睁开眼见弟弟盯着他发呆,想了想,递去一根指头——弟弟刚出生时,耶狄斯原打算喂他羊奶。只是小家伙一边喝一边吐,饿得浑身打颤都不肯尝一口,把他急坏了,慌忙间打破了碗,割伤指头,血水正好滑进弟弟嘴里,难受到皱起脸的小家伙砸吧一下嘴竟然露出一脸馋相,猫崽一样的小家伙狠狠抱住他的指头不放,贪婪吮血,十指连心,失血的微痛与望着弟弟满足的欣慰交织,他开始偷偷用血养育弟弟。 师宣舔了舔唇瓣,虽然睡前喝过了,但这会被一问,他又有点渴了。 皮囊的借胎重生天赋极其彪悍,只要不是被圣水融得肉消骨化,哪怕只剩一块碎肉,都能借着女性的子宫再次重组身体,但前期身体极为虚弱,需慢慢调养才能恢复到巅峰期,因此饮血量极大,但师宣望着耶狄斯苍白贫血的脸,咕咚咽下口水,抿起唇瓣。 “我不饿。” 耶狄斯十分尊重弟弟的决定,见他克制,把小家伙抱回怀里,“睡吧,不然明天又没精神了。” 这是另一个让耶狄斯忧心的,小家伙日夜颠倒,每晚爬起来自己玩自己,白天就神色蔫蔫不愿出门,不知是不是关在屋里久了,弟弟走在阳光下总像不适应般眯起眼睛,披上斗篷才好些。 翌日醒来,耶狄斯去做工前,先从被窝里抱出迷迷糊糊的弟弟,服侍小家伙穿衣服、洗脸、梳头。 晨光射入,勾勒着弟弟的脸。 六岁多的孩子,金发如绸,柔顺贴在颊边,被光笼上层薄辉。弟弟困倦揉眼,雾蒙蒙的眸子若碧波荡漾,动人心魂,丰密而同头发一样色素浅淡的睫毛似天使的羽毛,眨啊眨的,些微剪影落在透白无暇的肌肤上。 耶狄斯不由叹道,弟弟真是越长越出色,近乎妖异,旁人见到偶尔露面的弟弟总是惊为天人,为此愿意照拂的长辈不少,把闲财在母亲葬礼散尽的孤兄寡弟日子才好过些许。 “修西,你起来了吗?”一串脚步声造访。 耶狄斯瞥了眼,镇里的孩子们瞬间有些胆颤,但热切望着弟弟,并没有一跑而散。只是弟弟表现得过于懒洋洋,不甘不愿地被他推着去和同龄人玩耍。 耶狄斯提着工具赶往另一个方向时不停回望——弟弟被孩子们簇拥着,并不会被欺负,小家伙常常被闹烦了会像个小将军给孩子们分配任务,来消耗他们旺盛的精力。这次亦然,弟弟把孩子们指挥得团团转,让他们自己厮杀,自个则跑到树荫下,偶尔望着远处风景,像一副静默而孤单的画作,与旁边喧闹格格不入。 耶狄斯有些心疼。 恨不得冲过去抱起小家伙一起上工。但是,不行!这已经不是可以随便背来抱去的婴儿,那个变态恋童老地主望着弟弟的目光让他有些心惊,他从母亲身上学到,美貌是种罪过,怀璧之罪。他现在没有保护弟弟的能力。 耶狄斯忧心忡忡离开。 师宣远远瞥了眼耶狄斯高大的身影,望着晴转多云的天空,是个风雨欲来的天气。 …… 远在城都赛尔瑟维亚,圣光教内部发生权力争夺。 年迈教皇听说对头寻到圣骨巩固了在民间的威望,绞尽脑汁之际,想到了曾被他驱逐的女儿,和那个悄无声息藏进女儿肚子里的孙子,他皱起一张老菊花脸,内心隐隐产生惧怕与危机。服务于神明,他的预感一直很灵验,女儿怀胎时他夜夜从梦中惊醒,总感觉这个孩子的诞生会颠覆一切,他想尽办法依然没能打掉孩子,更确定那是个魔鬼。 然而现在,他需要一个奇迹来加强威信。 二十年了,当年流言蜚语早就淹没在时光,他只要精心策划,为这个离奇诞生的“圣婴”制造点神迹,想必会引起民众的狂欢,再次扩大教廷的影响。 制造人神。 想法一冒头,就让老教皇心潮澎湃,足以压下他对那个魔鬼的厌恶。 几日后,一队从都城赶来的修士造访小镇。 师宣感受到一股融化肌肤的炙光,从山坡上站了起来,远远望见一行人马直直冲向他的家,修士袍上的金属教廷徽章折射出刺眼的光,马匹上挂着各种专门消灭血族的圣光武器,这些身经百战的修士不是孤陋寡闻的村民与耶狄斯,相信他一靠近,这还没恢复的身体就会被化成血水。 耶狄斯被人叫回了家,修士上前恭敬地与他说话,可能是劝他离开。 耶狄斯对是走是留并无太多想法,发现弟弟不在屋,要出去寻找。 师宣知道,他和耶狄斯短暂的温情结束了,在修士们被引动前,他见几位小孩仍埋头玩耍,悄悄离开,躲避起来。 孩子们回过神来,修西已经消失不见,正逢耶狄斯过来寻找,刚慌忙说了几句,快要成年的高大男孩没了表情,吓得回话的孩子齐齐噤声,觉得害怕极了。 耶狄斯越大越会掩盖情绪,尽管心里都急疯了,表面却很是镇定。 他不眠不休一连寻找三日,沙哑的嗓子到最后已经喊不出话,大张着嘴,只剩气音。修士们对这个多出来的孩子并不知情,他们的目标只有“圣婴”,见始终寻不来人,只当小孩贪玩出了失足落海等意外,不顾耶狄斯的反对,强制带着他离开。 第59章 圣父忏悔(2 等耶狄斯不得不被修士们带走,师宣才从几米深的土里钻出来,吐出一口蚯蚓,甩甩满身泥土。 他下山回屋引起旁人的惊异,不过这一身狼狈却让人联想到他可能不巧出了意外,惋惜又心疼,上来告诉他耶狄斯不久前刚离开。师宣收拾一番,不顾旁人劝说,借着寻兄的名义离开小镇,并趁夜袭击了一个山羊队勉强饱腹。 师宣徒步回到暗夜古堡——血族的根据地。 敲响这扇古老的大门,管家一见他兜帽下露出的稚嫩容颜,知他必是死里逃生过。 师宣一路进去,路过族人无不虔诚垂首行礼,不敢直面他的容颜,他对此了然于胸。纯血是血族的根基,地位至高无上。 议政厅的隔音结界对纯血形同虚设,师宣经过时恰巧听一个年轻的嗓音道,“……教廷真是日益猖獗,前面不知从哪淘来的烂骨头就敢说是圣骨,现在又大张旗鼓吹嘘什么圣婴,好像还有意把咱们的信徒打击成邪教分子?” 教廷与血族都具神力,有人信奉光,自有人信奉暗。 “那帮狗崽子,近年来见着纯血就咬。纯血本来就人口凋零,十三位初代大人要不重伤未愈要不干脆长眠,卡帕多西亚大人作为唯一的二代纯血自出生起就被这些疯狗追着不放,现在六年过去还没一点音信。” 教廷追杀纯血的原因很简单——血族中血统越纯能力越出众,天赋技能越出彩,然,纯血繁衍艰难,遂与繁殖能力强大的人类结合,生出二代混血,等二代混血再与人类结合稀释血统,拥有天赋技能概率渐低——血族受制于家庭式的结构,难以像教廷一样壮大,常常趋于下风。 师宣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话已推开,待众人咒骂着谁这么没教养朝门望来时,他微微一笑,“我有一个主意,你们想听吗?” 满室二代混血全部起身行礼,恭迎他往主座上坐。 师宣的主意是扩张血族。原文圣战之后,纯血全灭,混血分裂成两派,鸽派主张避世,鹰派则难忘旧恨想方设法壮大血族,于是发明了“初拥”,仅仅通过反哺血液就能制造出大量身体素质强悍的仆人,称其为“吸血鬼”,非人似鬼,见不得光的阴暗生物。 自师宣出言,此后十年间,教廷中圣·耶狄斯威名渐盛,血族亦疯狂制造仆人,两方争端白热化。师宣一直修养身体,待重回他借腹前的十六岁模样,才停止生长。 彼时,他赶往都城,展开诱捕耶狄斯的计划。 …… 都城清晨。 一队修士骑马进城,居民列队欢迎。 为首是位年近三十岁的高大男人,骑马之姿优雅,面容端正秀美,引起不少怀春少女的窃窃私语。男人表情有些严肃,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扫过人群,喧闹的男女瞬间平静。 教皇陛下为了包装圣婴很费心思,烫伤早已用圣水洗掉,众人被他目光震慑并非惧怕,而是感到一种安抚。令教廷震惊的是,这个“圣婴”名副其实的天赋出众,耶狄斯进入教廷后日夜修行,感悟圣光,他目光所及之处令人如沐春晖,暖融融似被光芒包裹。 一行人从外面伏击吸血鬼回来,听闻风俗区又被吸血鬼袭击,匆匆赶去。 “这帮阴沟里的老鼠——我听说这些毫无理智的野兽都是他们那位二代纯血搞出来的,当初精英团狙击了那么多次,怎么就没把那位祸害弄死?!” 吸血鬼初生时意志薄弱,常常攻击人类。自从这玩意出来,教廷的工作量与日俱增,弄得焦头烂额,几人是护卫耶狄斯的,随着他四处历练剿灭吸血鬼。 到了地方,已乱成一锅粥,客人妓|女们吓得往外跑,几人逆行进去,横七竖八躺倒着失血过多的伤者,耶狄斯让几人用治疗术救人,独自往里面走。 走廊里空无一人,墙壁上喷溅着血,他循着悉悉索索的声音,走到一间大开的屋前。 吸血鬼正伏在一位妓|女身上。女人推拒挣扎,喉咙里发出惊恐而颤抖的声音,耶狄斯抽剑劈了过去,吸血鬼反扑几回还没触到耶狄斯的衣角,已被斩断一臂,出于趋吉避凶的野兽本能,夺门而逃。 “……救、救救……我。” 女人被咬断要害,无力回天,耶狄斯并未因这浪费争分夺秒的追击时间。然而,当他跨出门外时,脚步猛然一顿,奄奄一息的女人捂住胎动的肚子,断断续续吐出后半句,“我……我的孩、孩子。” 女人之前被压在身下,遮挡了肚子,耶狄斯回头,这才注意到她约莫怀孕六七个月了。 脚步不由黏在地上。 他很难不想起当初亲手从母亲怀里抱出的“弟弟”,目光一时极为复杂,怀念中藏着怀疑。 自从进入教廷,他对血族了解渐深,越来越无法忽视“弟弟”的古怪,但每逢望见金发碧眼的男童他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猜测“弟弟”身在何方,过得怎样,甚至,他无法否认屡屡外出踏遍东南西北,也隐隐藏着寻找那位骤然消失的“弟弟”的想法。 女人说着说着断了气息,眼睛圆瞪。 耶狄斯恍惚间走回女人身旁,等回过神来已破开女人腹部,取出羊水里的一团婴孩,孱弱幼小,他不由又想起“弟弟”。 女人似有所感,终于闭上了死不瞑目的眼,耶狄斯叹了一声,去剪断脐带,发现怪异之处,原本该是输送营养的脐带中流淌着鲜红的液体,输给婴儿——恰在这时,闭着眼睛的婴儿张开嘴,光秃秃的牙床里突然长出两根尖牙,狠狠扎进耶狄斯腕部。 耶狄斯不做犹豫,立刻杀掉了这个婴儿。 当他起身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呼救声,来自一个少年。 是刚才吸血鬼逃走的方向,耶狄斯快速追了过去,一路上全是东倒西歪的障碍物,吸血鬼在走廊中追逐一个少年,少年自知跑不过怪物,聪明地不停撞击走廊里的摆件阻挠吸血鬼的追击。耶狄斯从后面攻击吸血鬼,前面气喘吁吁的少年终于停下逃命。 两人正处在拐角,天光从窗外射入。 等耶狄斯解决了吸血鬼抬起头,突然愣住。 少年撑着膝盖弯着腰调节呼吸,满头柔顺的金发滑落遮住眉目,盛光之下,一头金发熠熠生辉,鼻尖渗出晶莹的汗水,当少年缓过劲来,转头望见耶狄斯,打量一圈他的普通修士装束,笑意融融走过来致谢,一双碧眼弯起,像蜿蜒的流水,淌进耶狄斯心里。 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耶狄斯凝视少年,迟疑地吐出一个名字,“……修西?” 距离几步远的少年脚步一顿,表情先是诧异,然后仔仔细细端详耶狄斯的脸,目光渐渐变得不敢置信!耶狄斯以为他会在那愣成一个石像时,少年终于动了,三步并两步跨过来,骤然跳到耶狄斯身上,双腿环住他的腰。 耶狄斯被重量驱使退了几步稳住身形,下意识拖住少年屁股,像他还小小一团时那样颠了颠,抱稳了。 少年这才仿佛确认般,环住耶狄斯的脖子,把头深深埋入耶狄斯颈窝,唤道,“哥哥。” 第60章 圣父忏悔(3 一排脚步声靠近让耶狄斯冷静下来,放下这位疑似弟弟的少年,割下吸血鬼的头,扔给赶来的修士,调查事因。 原来是一位妻子为了丈夫的巨额医药费卖身,不巧怀上一位过路商客的孩子,妻子不愿落胎与丈夫大吵一架,丈夫气得离家不知在外受谁的蛊惑,不甘心病死而接受初拥,几个月后再归家已成为吸血鬼,开始理智尚存还劝妻子一起追求永生,妻子顾念腹中孩子并未答应,这天,商客再访都城听闻孩子的事约见了这位妻子,丈夫醋意大发冲过来大闹,气极时理智丧失渴血发作,才酿成血案。 修士在耶狄斯的示意下走进屋内查看死亡的吸血婴,不确定道,“……大概是妻子曾不小心误饮吸血鬼的血,让婴儿异变。” 照理说,只有血族可以反哺人类,发展后裔,但现场情况也找不出第二个合理答案。 耶狄斯闻言瞥了眼默默跟在一旁,疑似他曾经用血哺育六年的弟弟,吸血婴一事与少年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师宣喉头滚动,早餐消化过快,大量血味让腹内翻搅起来,一时眯起眼睛,眸中碧波荡出金纹。 几名修士悬在腰侧感应血族与吸血鬼的圣铃嗡嗡一震,“还有一名!!!” 不等修士们摆出架势,耶狄斯已反手一剑刺向少年,紧盯少年的目光如同利剑,带着试探——师宣倒不怕这点攻击力,只是被他横来一剑震得心间一跳,刺向胸口,千钧一发之际,他并不躲,坦然以对,眼见剑尖距离咫尺他面上仍纹丝不动,耶狄斯目光一转,剑锋跟着偏移,擦过少年肩膀射出,钉向不远处无头尸体的心脏。 “这只吸血鬼求生欲太大,割了头还想蹦起来。”耶狄斯走来,状似不经意推开挡路的少年,“血味大,反胃就去外面呆着,别在这碍事。” 师宣闭了闭眼忍下渴意,出去外面等着。 旁边几位修士往常见吸血鬼斩头即死,瞅瞅拔剑的耶狄斯殿下那严肃正经的脸,没敢质疑这漏洞百出的话,毕竟吸血婴都闻所未闻,吸血鬼作为身体开发度极强的新品种,谁知道会不会进化到必须摘心以绝后患。 等到中午,修士们治疗好所有伤者,与赶来的城卫交接,耶狄斯才出来。 师宣上前叙旧。 耶狄斯当初回小镇找过弟弟,居民们称修西寻兄离开,一个年幼稚童是如何独自在外生存十年?少年有余钱来风俗区消遣,想必日子过得不错。耶狄斯抱臂,听少年说完一番滴水不漏的经历,才出口道: “你这几年一边挣路费一边来都城找我?” “嗯。” “……还喝血?” “唔……羊血鸡血鸭血什么的,没有哥哥,我可不敢让别人发现我的异状。” 耶狄斯抬眸见少年浅金色睫毛被阳光勾勒得晃花人眼,上前一步抬手遮在他的额前,“不晒吗?” “是有点刺眼,不过也不像吸血鬼那样见不得光……呃。”少年似是想到自己渴血的症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哥哥,你会像杀死那个吸血婴一样杀了我吗?如果我像你一样生为一个正常人就好了。” 耶狄斯替他遮阳的手摸摸少年的头,眉目间没有过多情绪流露,放下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住哪儿?” 师宣报出一个地名。 耶狄斯点头,“我还有事,下次去找你。” 师宣叮嘱大忙人哥哥别忘了地址,耶狄斯转身离开前突然抬手,摸向少年脖颈后面。师宣一愣,见男人收回手盯着指尖擦到的血,“受伤了?被吸血鬼从背后追逐的时候?” 师宣摸摸已经愈合的皮肤,笑得毫无异样,“别操心了。没受伤,可能是被那个吸血鬼的血溅到了。” “也是,不然伤口好得也太快了。” 耶狄斯没再多说,去与等候许久的修士们汇合。 …… 回到教廷,走廊两侧绘有教廷血族千年争斗史,耶狄斯望着壁画上的各大重要战役,突然出声问道,“底下是不是发明了专针对吸血鬼的新工具?分辨初拥者的。” “是。听说每个血族都会发展各自嫡系,是用于分析血族内部的派系。” 耶狄斯掏出布巾,一割为二,分别擦了从少年颈后蹭到血的指尖与沾了吸血鬼心血的剑尖,“去查查那个吸血婴的初拥者是哪一个。” 血试反应需要三天起效,耶狄斯并未特意等待结果,照常与少年会面。 从日常接触时少年的小习惯与神情,确是耶狄斯曾经夜夜护在怀里的弟弟,时光除了改变少年的身型样貌,弟弟的性格一如往日。懒洋洋得,有些凉薄,仿佛除了耶狄斯谁都不放在心上。耶狄斯渐渐找到往日的耐心与百依百顺。从陪着弟弟参加派对,到外出游街,到出城逛郊区,越走越远。 这日,从郊外骑马回来,血试已经有了结果。 “血试是同时感应到两个吗?” “不是,只有这一个有反应。” 耶狄斯接过递来的半块布巾,是从少年颈后得到的那份血,答案显而易见。 第61章 圣父忏悔(4 耶狄斯两指一搓擦出一簇微金火焰,烧毁布巾,抬眸对等候指令的修士道,“调查吸血婴的母亲,再去问问商客。” 风俗区的女人会长期服用避孕汤药,损害生育能力,怀孕太过意外,而母体与商客皆为普通人,独独腹中婴儿异变太过离奇。下午,调查结果送来,耶狄斯翻阅片刻,指尖在两处顿住。修士望着殿下越见严肃的面容,瞥了眼内容,一个是商客每年固定的走商路线与时间表,一个是母体怀孕期的饮食情况。 “有什么问题吗?” 耶狄斯合上资料,没有说话。 日头西斜。 耶狄斯起身,修士沉默跟随,耶狄斯路过长廊,走马观花般打量着两侧的壁画,从亚父创教,光暗争夺厮杀的兴衰荣辱,到历代教皇的画像。 残阳如血,落了耶狄斯半身。 修士只见殿下的表情被映得模棱两可,侧身立于初代教皇亚父的画像前,声音说不出是怅然还是欣然道,“我十九岁被强制带来这里,原以为是钻进一个牢笼,没想到会是一片放飞的苍穹——这里让我感到亲切,说不出的。差点连我都信了所谓的‘圣婴’使命。” “殿下——” 耶狄斯回眸,冲修士摇头,“并不是妄自菲薄,我很清楚,非常清楚。” 不等修士再说什么,耶狄斯的目光重新落回画像上,这个享誉圣光教史被信徒奉若神明的老人,拥有能感化世间一切的和蔼面容与睿智深邃的黑眸,但耶狄斯打心底感到排斥,觉得这黑夜般的眸子藏着无人可知的野心。 “若能只相信别人想让我相信的内容多好,有时候我很痛恨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总是把一切看得太过清楚,清楚到——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修士被殿下少有的情绪外露惊住,却仍一头雾水,不知殿下怎么了?自他被分来守护归教的殿下,注视他从少年变成一个男人,心中对殿下的印象一直是强悍的,刻苦的,拒人千里的,责任感超群却私欲淡薄的。别说发牢骚,殿下连非议他人都未曾有过,如今见他暗含自嘲,不知是什么打破殿下竖在内心的壁垒触动到深处。 修士跟随殿下离开长廊。 殿下走得很慢,一言不发,远望日落,漫天余辉逐渐被黑暗吞没,天色渐沉。修士目视殿下高大的背影,总觉得这黑暗仿佛把殿下都吞噬了。 回到寝室,耶狄斯叫人拿来血族的资料,凌晨钟响前能读完的内容,他坐在桌前翻了一整晚,反反复复摩挲着唯一的二代纯血的内容,没有真名,不知容貌,不清楚天赋技能,只有一次次遭遇教廷暗杀的记录。 待微光打破漫漫长夜,耶狄斯烧毁那张记录。 一大早,底下递来邀约的帖子,署名修西。 耶狄斯乘马出行,修士们随后翻身上马,准备像前几日一样不近不远跟在后面。骑远几步的耶狄斯这时回头,目光滑过修士们腰侧的圣铃,驱散众人准备独行。修士们劝阻,耶狄斯一意孤行,留下一句违命者撤销职务,不再耽搁,一甩鞭骑马离开。 耶狄斯的马速很快,风刮到脸上,表情越发沉凝。 目的地有些偏远,一路上人烟稀少,策马奔行数个小时,终于见到一片蓝紫色的花海,野生鸢尾花在风中摇摆。 漫步花海的少年回眸,见到耶狄斯,笑着走来,笑容眩目极了,让下马的男人踉跄一下,有些恍惚。弯弯的眉眼映着金发与碧眸,仿佛暖阳洒落波光粼粼的碧湖,少年自成一景,远比满山繁花更动人心扉。 耶狄斯陪着少年,把最无聊的事做得一丝不苟,少年要编花环,他就摘花,认认真真对比花色花型,少年接过,十指如飞,灵巧编织,不过片刻就大功告成。 “垂下头。” 耶狄斯瞄着少年眸中的狡黠,明白他的想法,却听话弯腰。 少年给耶狄斯套上花环,快中年的男人,五官早已脱离稚嫩,略显硬朗的棱角与柔美的花环搭配,显得不伦不类,实在不算好看,少年扑哧笑了,耶狄斯表情却变也没变,甘心做个小丑,在此刻还是他弟弟的少年面前。 “你怎么这么听话?” 耶狄斯垂眸,盯着少年,难以表述的表情让师宣笑容渐渐收敛,“想说什么可以直说,能忍到现在你也很厉害了。” “修西。” 师宣弯腰摘取一朵鸢尾花,漫不经心抬眸。 “该回去了。”耶狄斯收回视线,转身率先离开。 师宣跟在他身后,把花瓣一片片撕掉,洒落一路。 “你真不问?” “这次回去,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点不好奇?” “忘了我这个哥哥,远离都城。” 两人答非所问两个回合,师宣拨弄着仅存的一片花瓣,“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耶狄斯示意师宣上马离开,少年不走。耶狄斯直接抱着少年上去,一拍马屁股,少年比他更硬来,直接跳下飞奔的马背,在地上滚了几圈。耶狄斯心中一跳,压下满腔关切,一步步走去的脚步越来越沉,几近拖曳,眉宇间有些疲惫。 男人轻揉眉心,仿佛揉散最后一丝情分。 俯视灰头土脸的少年,没有伸出援手,等少年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才道,“……在你眼里,我真就那么蠢吗?” 师宣拍灰的动作顿住。 耶狄斯语气毫无波动,“或许我该顺着你给的思路去想,想母亲曾被袭击,血肉相连的可怜弟弟不幸变异,消除警惕,继续接纳你疼爱你。” 耶狄斯顿了一下,娓娓道来,“难以忽视的蛛丝马迹太多,多到我闭上眼睛都无法装瞎。你大概筛选了很久,一个丈夫卧病在床的妻子,一个离开与归来的时间都刚刚好的富商,接下来的矛盾激化与情节发展几乎□□无缝,但还是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如果你的来历同吸血鬼类似,一身死血臭不可闻不会被吸血鬼追逐。于是,我想了又想,听说血族中血统越纯正,天赋技能越高,血液蕴含能量越高,大概吸引他的是这个?” 耶狄斯继续道,“……在母亲怀孕之前,一位血族在小镇附近中了埋伏,被绞成肉末,本是必死无疑,但我猜神奇的天赋技能中或许有可以重生的,只需一块碎肉?于是,我母亲肚子里多了一个死胎,没有脐带就能在羊水中独自生存的死胎。” “如果一个有这样能力的血族,还有发明‘初拥’的智慧,想必也可以用自己的肉与血造出一个吸血胎儿,藏进别人肚子里。一个频频血虚天天食补的女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补出的血都进了‘自己孩子’嘴里。” 耶狄斯闭上眼睛。 “你不是我弟弟,不论是*还是灵魂,你与我没有任何羁绊。你那个唯一的二代纯血,是害死我母亲的帮凶,亦是我今后的敌人。” 耶狄斯睁开眼,直视少年,“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下次见面,我不会再对你手软。” 耶狄斯转身离开。 师宣望着他的背影道,“哥哥,我从未觉得你愚蠢。” 耶狄斯脚步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师宣目视他骑马远去,摇了摇头,他并没想过算计耶狄斯的智商够不够用,甚至对耶狄斯的心细如发喜闻乐见。 师宣弯唇,漫步花海,等了许久,一队整齐的马蹄声赶来,是埋伏耶狄斯的人,多亏耶狄斯方才突然真情表露与他说了良多,有足够的时间完善陷阱设伏,打头的一位混血惊喜高喊,“卡帕多西亚大人,幸不辱命,人逮着了。” 师宣身形一闪,首次当着耶狄斯的面施展瞬移,眨眼间来到马匹拴着的牢笼前,里面关着遭遇围攻遍体鳞伤的男人。 端详着此时垂着头,连基础治愈术都施展不出来的耶狄斯,师宣笑道,“我很发愁,你不是待在森严的教廷里,就是身边跟着一群保护者,我的人实在不好下手。唔——”抬起男人的脸,“感谢你的智慧与仁慈,能引出你,两者功不可没。” 第62章 圣父忏悔(5 少年唇角的戏谑,陌生的令耶狄斯不由露出一抹自嘲,仿佛第一次认清这个“弟弟”,偏开头躲开他的手,垂下眼帘,摸着腰间并未被收缴的剑,六年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与记忆里静默孤单的孩童仿若气泡,被冰冷的现实戳破,渐渐消失。 “……你算计的是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情分。” 想到先前担忧少年落网而选择孤身前来,一时感到可笑,气血上涌,男人突然咳嗽起来,声嘶力竭,喷了口血。 师宣拭去男人唇畔的血,见他伤口扯裂有些心疼,却没有一丝动摇,低语道,“哥哥宽容,还请理解——与其等你舍了这点情分与我渐行渐远,来日厮杀,不如物尽其用,早早断了你的后路。” 耶狄斯颇感刺耳,“你想做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 师宣转身上马,抬手发令,“回堡!” …… 暮色四合,教廷终于发现自家殿下失踪,彻夜追击。 师宣所行线路偏僻而远离教廷势力覆盖,原计划安然回到古堡教廷才堪堪追上,正好能把这批人也一锅端了。可,师宣想着原作是本天气描写极少的记事小说,低估了法则对他的厚爱。一行人从经过一处山腰遭遇山崩。 师宣正骑马绕着队伍中间的铁笼,撩拨着一声不吭的耶狄斯。 滚滚烟尘袭来,轰鸣一阵浩大声势,山体崩塌的碎石竖起高壁,掐断排头与垫后者的营救路线,把师宣与铁笼困在中间。 烟尘还没散尽,又一波山石直直扑来,师宣一个闪身凑到笼前隔着栏杆抓住耶狄斯,正准备松口气,不知为何主角光环失去作用,原本只追着师宣的山崩因两人离得极近,牵连到耶狄斯。 这片刻耽误,大批坠落山石已近在眼前,师宣可以一个瞬移闪躲,但困在牢中的耶狄斯必会遭殃。 千钧一发之际,师宣放弃躲避,抓住铁笼栏杆向两边拉扯,用蛮力生生掰开——原本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耶狄斯这才表情微变,神色复杂地望着快被尘土卷没的少年。耶狄斯的伤势已经修复些微,为了麻痹敌人才一直假装不能动弹,他闭了闭眼——少年被山石砸中的闷哼终于挑动他的神经。 耶狄斯从开口跃出,其身手矫健,让师宣愣了一下。 男人长臂一伸把少年揽入怀中,一剑劈开络绎不绝砸向少年头部的碎石。 脚下一蹬地,男人竟直接抱着师宣从半山腰跳了下去。风刮在脸上吹得头发倒竖,师宣顺势抱紧男人的腰,把头埋在耶狄斯颈窝,一副依赖样,并不为安危担忧。耶狄斯垂眸瞥了眼,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在将将触底时拔剑插在石缝中。 剑尖因坠力次啦闪着冷光下滑,在山壁上留下深深刻痕。 男人的表情也像被割裂般,肌肉紧绷颤动,手臂发酸,额角鼻尖脖颈淌着汗,是好不容易积攒的体力即将耗尽的征兆。 师宣察觉到男人的摇摇欲坠,抬手加了把力气,让剑插入壁,落势顿缓,此时离地面只剩几米。 耶狄斯松了口气,带着师宣稳稳着陆,松开少年,拉开距离。 耶狄斯仰头查看山崩的情况,师宣的目光从他恢复冷漠的脸,滑到他软软垂在身侧的手臂,落于手背上时不时跳动的手筋,猜想男人一身未愈的伤说不定已再次裂开,但他必不愿接受自己的帮助,师宣内心一叹,没凑上前,坐到一边先治愈自己的肩伤。 远远的,有马蹄声来,耶狄斯起身张望,并不是血族那些,而是追来的修士。 耶狄斯回眸瞥了眼少年肩头开始愈合的伤痕,他虽然体力不支,但血族下来前,足够他与修士合力拿下这个教廷的心头大患,但六年的感情,他终究不如少年狠得下心,无法无动于衷。 师宣闻声走来,耶狄斯把他往林荫处一推。 “你在这等你的人回援……我离开前,都别出来。”说完,耶狄斯转身朝修士走去。 师宣望着耶狄斯的背影,面露沉思。 此事一过,两人彻底撕破脸不说,耶狄斯防备加深,想要让他上套必然难上加难,师宣瞥了眼修士们的距离与马速,约莫只需十分钟必会赶到眼前。 十分钟,足以。 师宣缓缓抿起唇瓣,眸中闪过一丝果决,目光重新落回脚步略显虚浮的男人,良机不可错过。 …… 指甲从背部插入的瞬间,耶狄斯脚步一顿,等他缓缓、缓缓垂下眼睛,胸前已穿出一只纤长优美白皙的手,染着血红,很美。 酸,苦,辛辣,五味杂陈,心中之痛远远覆盖身体痛楚,他这才恍悟,对少年的容忍之下,竟然还隐藏着愚蠢的期待。 他转头望去,少年垂下脑袋把牙深深咬紧他颈部,一头毛绒绒的金发,被阳光镀得耀眼非常,闪得他忍不住眯起眼——残酷的现实剥落耶狄斯纷杂的感情,他的苦笑渐渐消失,自嘲中让人心酸的成分融入眸中墨色里,再也辨不出痕迹。 生命力仿佛一点点随着血液流失,身体被渐渐掏空,软软的站不住脚,眼皮越来越沉重,疲倦感汹涌袭来,耶狄斯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会死。 眼前发花,耶狄斯奄奄一息,意识越来越微弱,逐渐走向死亡边缘,而少年贪婪的吸吮毫无停止的意思,让耶狄斯心中热火渐渐冷却,放在剑柄上的手握了又握,始终没有拔出,他终究不如少年狠心。 第63章 圣父忏悔(6 师宣牢牢托着软倒的耶狄斯,咕咚大口吞咽,待男人眼中散了光,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时,才罢了口,用唾液治疗牙印。 咬破指尖,师宣把血滴到男人口中,进行反哺,要转变一个常人,必须让他大量失血处于濒死边缘,为了防止耶狄斯挣扎反抗并加快他迈向死亡,师宣一开始就给了致命一击。随着他的血液入侵男人体内,攻城略池,破而后立。 初拥的方法,原是耶狄斯发明。 当然没安好心。 乍一看扩大血族欣欣向荣,实则是分流纯血力量的剧毒之饵,一个血族发展的后裔越多,自身力量越分越薄,人越势众初拥者越弱,更便于铲除血族。要说养虎为患?呵,血族对其后裔的统治堪称恐怖,若初拥者死亡,底下一脉吸血鬼将一个不剩全部消亡。师宣自知阻止不了此法对凋零的血族的诱惑,这世上永远少不了饮鸩止渴的人,与其等耶狄斯将来派人潜入血族埋下这颗致命的隐患,并借功劳站稳脚跟,还不如让他用来巩固权威。 思索间,修士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师宣收了手。 第一位直系后裔能传承初拥者的力量最多,待转变完成,还有一个“初夜”仪式,用于‘授血之父’与‘承血之子’互哺血液,巩固力量,有极小几率开发出天赋技能。师宣对此异常期待,听闻逼近的马蹄,叹了声可惜,治愈男人胸前伤痕,等打理得像是失足坠落而非刚遭遇初拥的样子,闪身跳到树上,藏进郁郁葱葱的树冠中。 …… 望着脚下的修士们带走失去意识的耶狄斯,师宣又等了片刻,他的人终于寻了过来,四下打量一圈,都在诧异少了的耶狄斯。 师宣提了刚才教廷来人,几人都面露可惜,见纯血大人唇角含笑一副胸有成竹样,追问了一下,师宣回道,“不用担心,这次他会主动送上门的。” 一个刚刚转变满腔吸血*的新生吸血鬼,是无法呆在教廷这种充满圣物的地方。 混血暗夜骑士们面面相窥,不解其意。然而,等他们回到古堡的翌日,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男人主动敲响了古堡大门。管家先生开门,待看清教廷的吉祥物殿下的脸,还没等摆出开斗的架势,男人启唇,探出两根獠牙。 “告诉你们的纯血大人,耶狄斯前来投靠。” 师宣闻言并不急着见人,让管家把人带下去安置,给有头有脸的血族发函,邀请他们商讨“初夜”仪式的章程。 血族们来路上听闻纯血大人亲身上阵诱捕教廷吉祥物殿下,让耶狄斯改换门庭,各个与有荣焉,这可是羞辱教廷脸面的大好机会。 仪式不仅要办!还要隆重举办! 师宣坐在长桌上首,听着下面血族们热火朝天的讨论,目光掠过各血族身后站着的,前来增长见识的直系后裔。 与血族有初夜仪式的吸血鬼们与初拥者情同父子又似情人,远不是其他后裔可比,听闻这个说拿宝石铺地,那个说用明珠挂灯,仪式越说越奢华,回想自己一张床了事,内心不平,面上却不敢表露妒恨,他们心知这些血族对高贵的纯血大人崇敬非常,不容有半分冒犯。 一位聪明的直系吸血鬼在父亲耳边说了一通。 “卡帕多西亚大人。虽然您已经转变了耶狄斯,但他对教廷忠心耿耿,斩杀了我们许多仆人。”仆人一词是对吸血鬼的轻视用语,后裔们脸色微变,那名血族却混不在意道,“为了确定他的投诚之心,不如让他出点伴手礼。” 师宣扫视一圈,没说什么,转头吩咐人带耶狄斯上来。 男人推门进来,置身曾经的敌营,面对齐刷刷投来的视线,苍白的脸上神色十分镇定,他抬首盯着师宣,师宣却并不看他,抬抬下巴示意底下血族有话说话。 众人立刻像分割大餐一样商讨要教廷名录,隐秘根据地的位置,还是各种圣光武器的资料。 师宣等下面说完,瞄着眼观鼻鼻观心,直挺挺站着,充耳不闻的耶狄斯。 “耶狄斯。” 耶狄斯抬眸,自进古堡首次对上少年的眸子,幽幽翠色,仿佛茂密深邃的深林,神秘又危险,听他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耶狄斯垂首,“但凭吩咐。” 上首轻笑一声,悠然的调调让耶狄斯脚底发凉,果听他道,“我与他们一样,也想见见你有几分诚心,不如这样。” 少年翻阅起教廷各分殿猎捕吸血鬼的数据记录,抽出一张效率最高猎捕最敬业的教廷信息资料,轻飘飘扔到耶狄斯脚边。 耶狄斯弯腰捡拾,少年道,“限你一天一夜之内,血洗这里,可否办到?” 与会众血族尽皆愣住,而后纷纷赞扬果然是卡帕多西亚大人,魄力非常,一百余口人,说血洗就血洗。 师宣望着僵在那里,捏着纸张久久没有直起身的男人,笑道,“教廷第一剑士,连这个都做不到吗?” 耶狄斯把纸张握成一团,抓在拳中,起身时脸上表情如常,“欣然领受。” “好!”师宣道,“待你归来,即刻举行初夜仪式。” 会议落幕,师宣望着匆匆离开的耶狄斯,缓缓敲着桌子,等着一室人一个个走尽,望着恢复空荡荡的室内,叹了一声。不管耶狄斯投诚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迫不得已,师宣自然不肯放过掉落掌心的猎物,必须斩断耶狄斯所有退路,让他不得不走到教廷对立面,成为自己的同盟。 哪怕……耶狄斯也许会恨他。 …… 一夜过去,又一日落幕。 古堡张灯结彩,在落日的余辉中,一个面容肃穆的男人提着染血的长剑归来,剑尖滴滴答答,留下一路血迹,意志薄弱的吸血鬼无不躁动。 师宣亲自迎上去,牵起男人的手,“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仪式过后,堡内一片欢腾。 师宣带着男人穿越繁华与喧闹,拐进通往卧室的走廊,边领路边说: “我是纯血,你作为我唯一的后裔,地位远胜其他吸血鬼,哪怕面对混血们,你也不必退让。” “……” “初夜过后如果能觉醒天赋技能,大概连一些混血都要对你恭恭敬敬的。” “……” 师宣转头,望着异常沉默的心不在焉的男人,又瞥了眼他腰间的剑,目光落回男人脸上,几步上前挑起男人的下巴,“我说,你这么冷静,真得明白初夜的意思?” 男人回过神来,沉下眼睛。 师宣目光下移,瞄了瞄老处男的下面,然后抬头冲男人眨眨眼,“可明白?” 男人表情微僵。 “……这……怎么可能,你是我弟弟。” 师宣“幽幽”叹道,“唉,到底是谁说我不论是*还是灵魂都不是他弟弟的?果然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健忘。” 说话间走到卧室,师宣推开房门,满室醉人的香味袭来,耶狄斯僵在门口,表情难堪,语气艰难,“修西。” “嗯?” 师宣把耶狄斯扯进屋,关好门。 耶狄斯瞄见洒满花瓣的柔软大床,表情几近石化,匆匆移开视线,垂着眼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弟弟。” “唔……”师宣坐到床上,架起腿,目光灼灼,“在我心里,可一直想睡你呢。” “不要胡闹。” 师宣望着恨不得把背贴在门上,对欢爱畏之如虎的耶狄斯,瞥了眼徐徐燃烧的催情熏香,悠然笑开,“好吧,我这人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不愿意就不做到最后一步,只是互哺鲜血对你能不能开发天赋至关重要,这一步实在省不了。” 耶狄斯像被说动。 师宣勾勾手指,耶狄斯上前。 “摘剑,脱衣服。” 耶狄斯脚步一顿,师宣解释道,“我总要仔细参考一下,从哪里下嘴比较可口。” 耶狄斯听命脱光爬上床,一动不动等他下口,少年弯唇,凑上去摸摸男人的脸,又捏捏喉结,指尖撩拨来撩拨去,在男人健硕的身体上点火。耶狄斯额头青筋直跳时,少年的手突然一顿,按在他腰侧的一道伤疤上。 耶狄斯抬头,见少年脸上的戏弄已消,抚弄伤疤,顺着痕迹见他满背深深浅浅的伤痕,表情有些心疼,眸中碧色渐深。 “什么时候留下的?” 耶狄斯没答。 少年睫毛颤了颤,骤然垂下头,一个湿软的吻落在腰上,电得耶狄斯心间一颤,忍不住抓紧床单,抬眸——少年微微一笑,碧眸狡黠,“你不肯说,我只好问问它了。” “你……” “你说不说?” 耶狄斯咽下气闷,沉默不语。师宣作势又要亲吻,“你若再不说,我只好再问问它,我想,多问几遍,总会有答案的。” “你真想知道?” “当然。你贵为圣婴,教廷里谁还敢伤你——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都是积年累月的鞭伤。” “……是教皇陛下。”耶狄斯垂眸,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语气亦没有起伏,“以前刚被带走的时候,我总是担心你的安危,偷跑出来,教皇为了惩戒我,施以鞭刑。” 师宣摸着男人满背纵横的鞭伤,“找了很多次?” 耶狄斯无意多说,见少年情不自禁又要亲吻伤疤,闪身躲开,黑眸中难以表述的情绪像墨一样晕染开,“那时我无法忘记你这个弟弟,现在亦是不能忘记你曾是我弟弟,还请自重。” 第64章 圣父忏悔(7 估计再撩拨耶狄斯要下床走人了,师宣垂首含住男人颈部,唇下男人一僵,师宣安抚般来回轻舔口下肌肤,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待再要做点什么缓解男人的情绪时,一只手猛然拽住他的手腕。 “快点!” 师宣瞥见男人越见隐忍严肃,面皮绷紧的脸,嘟囔着“好吧好吧”,十分没有情趣地探出獠牙咬入。 一瞬间,男人整个身体都微微弹跳一下。 耶狄斯不知怎样形容这种感受,以前被吸血,像被马蜂蜇了一口,肿痛酸麻。此时,古怪到心脏都忍不住蜷缩,颤栗感顺着血液的流动传遍全身。明明身体冰冷,从里到外却仿佛沸腾起来,若蒸在热锅里,换成常人身体,肯定已大汗淋漓。随着血液流失,另一种饥渴自灵魂深处漫开,越演越烈,让男人喉头滚动。 师宣小饮几口,起身擦了嘴,瞅见男人神色解释道,“常人转化成吸血鬼,体质与五感都会强化,过去的*也会放大。” 幽香飘荡,萦绕鼻尖。 师宣用舌尖卷住食指,缓缓轻舔,动作惹人浮现,男人表情纹丝不动,只是目光颤动着偏移几分。师宣边用沾着唾液的湿润指腹摩挲咬痕,边目光灼灼顶着耶狄斯,压低声音拖长语调问道,“你呢——想从哪儿下口?” 耶狄斯踌躇。 师宣故意撅起唇凑近,“这里?” 耶狄斯退开。 师宣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指指喉结,“这里?”见耶狄斯无动于衷,指尖一挑,扯开衣襟露出优美的锁骨,“这里?”瞥见耶狄斯抗拒的神色,一点点解开衣服袒露胸部,“这里?” 耶狄斯额角青筋跳了又跳,见那只作乱的手已滑到柔韧的腰,大有一脱再脱的势头,猛然握住少年的手腕。 “就这吧。” 师宣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跟我这么见外?” 耶狄斯打量一圈,只有这里最不显得过度亲昵,尚能接受,再次肯定。可这回少年不愿意了,甩开耶狄斯抽回手,一脚蹬上耶狄斯胸口,翘了翘浑圆雪白的脚趾,抬起下巴道,“既然这么想跟我疏远,何不干脆选这里?” 耶狄斯并不介意少年的刁难,捧起漂亮净白的脚,嘴张了张,又合起,再张了张,复又合起,明明是吸血的人,他的表情却像献祭般,被鲜血引诱的贪欲中隐隐流露着悲哀,仿佛目中流血的神像,僵硬与犹豫维持许久,神像的石层渐渐风干龟裂,终于瞄准脚掌一处柔软肌肤,毫不拖泥带水地下了口。 当獠牙深深探入,微痛与紧随其后的快感从脚底板窜上,师宣忍不住小腿一颤,发出舒畅的呻|吟。电得男人耳朵一抖,险些握不住少年的脚。 “不要乱叫。”耶狄斯抽出獠牙,声音微哑。 “好吧好吧。”师宣无奈应下。 然而,当原本的舒畅声音变成闷哼捂在嗓中,欲出未出,一波又一波袭击耶狄斯的耳朵,远比方才更拨乱人心。再随着血液带来的迷醉感,男人的自制缓缓裂开,本能的*从角落里悄然冒出。对血族而言,互哺是最能引动情|欲的。当血脉交融时那种灵魂的互通让两方渴望融为一体。 鲜血的芳香混着空气里飘荡许久的熏香,混合出麻痹大脑的效果。 男人恍恍惚惚,师宣蜷起腿,跨坐到男人腰上,引着目光迷离的男人抚慰自己的身体,干燥而冰凉的肌肤。 两人像两块通过摩擦来融化彼此的冰块。 然而冰块坚硬,摩擦缓解了一时的渴求后,本能带来的结合*又燃起更大的欲求不满,想要彼此相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耶狄斯吮吸着冰块的甘液,遵从本能,一下一下,敲榔头一样撞击冰块,意识越来越模糊,唯有机械的动作。 耶狄斯把所有渴求倾泻在少年的坚冰上,破了少年的游刃有余,满头金发如碎冰一样铺散在床。耶狄斯情不自禁掬起一捧时,展示架上的精致泥偶摆件骤然掉落,摔碎脑袋,一声砰!响惊醒了耶狄斯,男人意识渐渐清晰,愣愣望着身下的少年,猛然停下动作! 如遭雷击。 浓郁的熏香游荡鼻腔,鲜美的血味灌入喉头,两人身体还结合在一起,通过最隐秘而可耻的部位。 可耻——耶狄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与一个同性,还是在心中等同弟弟的人,结为一体。随着理智回归,他几乎被罪恶感与道德感淹没,默念真神,满腔羞耻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懊悔的情绪涌上,这种羞愧表露于脸,令少年的笑容渐渐退去。 耶狄斯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许久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无颜以对。 挥不去的背德感仿佛在拷问心灵,男人的目光不敢放在少年身上,不敢看少年的表情,他卷起被子盖住少年□□的身体,握紧拳头,绷紧脸,微微咬牙,用受刑般的表情抽离少年体内,细微的啵~的一声震得男人的整个表情都快塌陷。 师宣见他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缓下气闷,放下纠结,卷着被子下了床拾起断头的泥偶。 “是显兆。” 师宣回头,男人没听他说什么,反而有些紧张道,“疼、疼吗?” “我说疼呢?” 男人脸上一僵,闭了闭眼,三两步下床稳稳抱住少年。想到两人用那么难堪的地方结合,或许撕裂、流血,耶狄斯脸色微微发青,眸色黑沉,完全忘了血族超强的修复能力。 师宣继续解说,“血族的天赋技能需要自己一点点探知挖掘开发,显兆就是一种提示信息,‘泥偶掉下来’,大概是操纵什么的。‘脑袋碎了’可能是跟意识或记忆有关——这些要你以后通过各种训练明确。” 男人心不在焉地点头。 第65章 圣父忏悔(8 耶狄斯拥有天赋技能的事震惊古堡。 理论上说,初夜仪式有一定几率激发出天赋技能,但实际可能微乎其微,连正统混血伴有天赋出生的比率都越来越稀少,更何况被血族当成仆人看待的吸血鬼?但仔细想想,‘授血之父’是罕见的纯血,‘承血之子’亦来历非常,如果吸血鬼真能开发出天赋,除了这一对不作他想。 但还是免不了引起旁人嫉妒。 …… “换做我也能激发出天赋技能,他不过是好命傍上纯血,有什么可拽的!” 刚转化的吸血鬼都要接受身体能力极限的开发,耶狄斯刚从训练场下来,听见换衣室有两个新生吸血鬼语气酸溜溜地说他闲话,耶狄斯无意与人深交,有吸血鬼凑上来讨好亦是不爱搭理,有了不少风言风语。 里面人细数耶狄斯如何高傲无理,嘲讽他“年纪一大把了”还以色侍人,耶狄斯无意计较,转身要走,脚步又突然顿住! 话题顺着初夜转到修西身上。 “哪怕不为天赋技能,我也甘愿了……自初夜过后,那头骄阳般的金发就突然长长,随着步姿摇曳美妙极了,加上碧波般的眸子,雪白的肌肤,想想就让人魂牵梦绕,也不知道尝起来什么滋——” 似是被人捂住嘴巴,旁边人压低声音提醒,“嗨,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冒!小声点,血族们耳力非常,对纯血极为尊敬,你这大不敬的话让人听见了还得了?” “有什么,这里都是吸血鬼,可有不少人妒恨那个家伙的,哪会去告——” 话音未落,换衣室的门吱嘎被推开,露出一张冷肃的面容。 再然后,更衣室内不绝于耳的惨叫震惊了所有人。 等约束吸血鬼的血族领导赶来,两个满脸血的吸血鬼躺在地上打滚,加害者站在镜前,一丝不苟地打理仪容。血族领导对耶狄斯还算礼遇,好声好气询问情况,男人转过一张表情稀少的脸,不欲解释。 另两位更是不敢说出实情,见男人沉默,拖着下巴叫嚣的吸血鬼趁机给耶狄斯泼了不少脏水! 片刻后,耶狄斯无缘无故掰掉了两位吸血鬼下巴一点点捏碎消息,传到师宣耳中。虽说吸血鬼自我修复能力强悍,但被生生捏碎骨头的痛楚一点不会减少,反而因感官灵敏扩大无数倍。血族领导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可耶狄斯是纯血的人,他避而不答血族领导不仅没法逼问,更不能随意处罚,血族领导来询问意见时,师宣充分表现了他的护短。 清晨。 少年披着长发,拢着睡衣,神态慵懒地倚着沙发,眉宇间残留着被人打扰好眠的烦心。 “我想我还没闲到要一大早来处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师宣弯下一双碧眼,笑眯眯的样子让底下人十分紧张,“而且,我相信耶狄斯绝不会随意伤人。” 被少年起床气吓得浑身发毛的血族领导瞬间会意,错的不是耶狄斯,肯定就是那俩吸血鬼,立刻表态,“我保证给耶狄斯先生一个交待,必不会让他受委屈。” 血族领导退下,师宣也睡不着了,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取来本书籍漫不经心翻阅着,等耶狄斯回来。 吸血鬼惧光而昼伏夜出,血族虽说睡意极少,但由于厌光也多数晚上活动,唯有师宣这个纯血,虽然觉得光线刺眼,但几世下来习惯了白天活动。每日耶狄斯出门前,服侍他入睡,早上归来时,伺候他起床。 吸血鬼被当成“仆人”,这些工作是必须的。 或许出于“玷污”他的补偿心理,耶狄斯做得极为用心,两人找回幼年时的相处模式。 耶狄斯披着一身晨露回来,照常给少年洗脸、梳头、束发。宽厚的大掌在头上动作,师宣仰头望着男人的眉眼,没头没尾问了句,“是怎么回事?” 耶狄斯明白是问他揍人的事,沉默不语。师宣问不出来,双手一伸勾下男人的脖子,倒着打量男人表情中的蛛丝马迹,“你要不说,我可亲你了哦?” 耶狄斯瞬间僵硬,抿起唇瓣。 “哟,这都不说,难不成是故意等我亲你?”师宣故作无奈,撅起嘴唇就要贴上去,耶狄斯猛然推开少年大退几步,“你……不要这样。” 师宣拖着下巴,欣赏着男人如临大敌的表现。 转变会扩大情绪与*,冷漠时越加冷漠,迷乱时更加迷乱,耶狄斯大部分时间表现如常,师宣一直很好奇他是不是太过清心寡欲,本来就没有任何私心,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想想近日来的流言蜚语,猜道: “是有人说了你什么?还是说了我?” 听到后一个,耶狄斯露出些微异样,偏开头没有承认,不过师宣已然明了。 啧啧两声,这让他愉悦又感到麻烦。随着能力精进,越厉害的血族内心的感情放大越严重,因此血族中的显贵人士多任性妄为。师宣有点摸不清耶狄斯的态度,若放大了耶狄斯对“弟弟”的介怀,男人心中道德枷锁越重,两人更难突破关系。 师宣打量耶狄斯眼中的疲倦,“你训练一夜,先下去休息吧,梳头让别人来就好。” 原本以为男人会松口气离开,可耶狄斯却垂下眼,又走了过来,沉默拾起梳子继续给他梳头,梳齿不轻不重擦过头皮,表露出不快。 师宣抬眸,丝丝屡屡金发从男人指尖流泻时,男人沉沉的黑眸中情绪涌动,若遮蔽月亮的乌云散开,露出几分华光溢彩,一闪而逝。 师宣有些莫名。 …… 一日过后,夜幕拉开,古堡里活跃起来。 纯血大人问都不问就替后裔开脱的护短行为,与耶狄斯毫不心慈手软的举动传开,再没吸血鬼敢随便挑衅耶狄斯,而师宣为了加深男人与血族的羁绊,开始派发一些任务给他。大多血族贪图享受,不理俗务,让直系代为劳碌,无人提出反对。 耶狄斯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逐渐展露头角,又因多次带队阻挠教廷行动,名望渐渐上升,再没人敢诽谤他靠脸上位。 随着一步步迈入血族权力中心,耶狄斯良好的适应能力让师宣放了心,同时获得越来越多血族女性的赞誉。 这天,耶狄斯照旧打算先伺候师宣起床,再去休息,可惜梳头中途被一个加急事件打扰而匆匆赶去开会,管家派来一个古堡女仆帮师宣继续梳头。 女仆结束工作后忍不住与友人说起此事,“这些活我们完全可以胜任,为什么卡帕多西亚大人还为难耶狄斯大人早晚过来?其他稍微出色的后裔早脱手了仆人工作,只有耶狄斯大人还每天做这些琐事,已经有不少妒恨者偷偷拿这说闲话了。” 女仆爱慕耶狄斯之心日益增加,把对纯血的敬畏都比了下,忘了隔墙有耳。 …… 师宣想了想,起身去寻耶狄斯。 男人处理完事情正揉着额头呆在议事厅,一位磨磨蹭蹭故意拖到最后的血族女性等室内只剩两人,凑上去给男人倒了杯安神的草药茶,一撩头发在旁边坐下,试图搭讪,见男人腕部露出的一个明显是女性佩戴的手镯,心里一紧,面上却甜甜一笑。 “这手镯可真漂亮,我也想买一个,能让我试戴一下吗?” 耶狄斯低头喝茶,不咸不淡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并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我们血族可没这么讲究。”血族女性没听出其中内涵,大胆伸手去摸。 男人借着放茶杯的动作,不动声色避开,“时间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血族女性当成关心,脸上一喜,还要趁机再聊两句,议事厅的门咚咚咚敲了三下,两人回眸,一个金发少年站在门外,冲两人微微一笑。 “打扰两位了,我好像来得不巧?” “没、没。”血族女性起身,虽然血族们耽于享乐没什么贞操观念,但挖人墙角被主人发现还是有些尴尬,女性冲少年行了礼,匆匆离开。 师宣走到耶狄斯旁边,冰冷的指尖搭上男人腕部,取下男人不知何时戴起的手镯,耶狄斯这次并没有抗拒。 师宣不在意地随手转动手镯,挑了挑眉,语气玩味,“这玩意很重要吗?刚才碰都不让她碰一下,真不怜香惜玉。” 男人并不理会少年语中的试探,目光落在少年已经扎好的头发上,“别人扎的?” 师宣点头。 男人突然拉住少年一扯,让少年落坐在椅子上,起身走到少年身后,长指插入金发中。 “你要干什么?” 师宣莫名,耶狄斯垂眸,把束起的长发再次拆开,十指灵活穿插在冰凉丝滑的发丝间,用指头捋顺,重新给少年扎了一遍头发,态度一丝不苟。 师宣感到莫名其妙,嘟囔道,“多此一举。” 第66章 圣父忏悔(9 耶狄斯为少年束好发,神色自然地松开手,告辞离开。 师宣没有阻拦他去休息,道了声“好梦”,同路离开。 寂静的走廊,回荡着一前一后两个踏踏脚步声。男人一脸严肃打头,师宣伸着懒腰在后。偶有几个路过的血族先向师宣行礼,再想冲耶狄斯打招呼,瞄见男人眸色沉沉,以为想着什么要事,识趣没上前打扰。 师宣脸色古怪地瞅了几眼,从耶狄斯神色中察觉几分自我反省的意味,不知这人犯得什么病。 …… 耶狄斯觉得自己病得愈发重了,几近丧心病狂。 随着训练,部分天赋技能渐渐明了,是蛊惑人心的领导力,他运用在渗透血族权力中枢,无人察觉异样。再者,似乎可凭借某种媒介追溯过往记忆,他没在旁人身上试过,但对他的效果非常明显,过去与修西相依为命的记忆再次被唤起,越发清晰。 曾经指指点点的生活,让他对不在意的人事物统统无视,对在意的人事物极为珍惜。 那时要天天做工,不能陪伴弟弟,早晚亲自照料弟弟的片刻是两人感情交流的时机。现在他与修西作息日夜颠倒,仿佛重现当日光景,而感官膨胀,让照料修西的义务变成不愿被侵犯的权力,越发出离尺度。 耶狄斯进出蚕室,再拐进花房,望着满室姹紫嫣红,上前翻土浇水,做着做着,想起因由,自嘲一笑。 别说反感别人碰触少年,他连物品都渐渐无法容忍。 要用亲手饲养的蚕,亲自纺织面料给修西制作衣服,要亲自种花为他烹制花茶,这种想侵染少年全身上下的行为,让他不敢深想。 明明只是一个冒牌弟弟。 不能放纵再下去了。耶狄斯垂下眼,摆弄一朵花的手下意识收紧,捏碎花瓣。 …… 耶狄斯成为吸血鬼的一年间,行事作风越加滴水不露,渐因掌握权力变得忙碌而与师宣疏远,但见他闲时养虫弄花种草,颇为适应血族生活,师宣渐渐放心。于此同时,耶狄斯刻苦训练,能力飞速进步,威震古堡,亦让教廷深恶痛绝。 他策划多起重伤教廷的事件,挤下纯血,成为教廷首要暗杀目标。 早上,耶狄斯为师宣梳理头发时,说了要出趟远门的事,师宣不以为意点头,懒洋洋打着哈欠,等着男人梳完头他好去用早餐。可这一次,男人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来梳发。丝滑金发仿若流沙,一次次从男人指尖流泻,男人掬起一捧又一捧,一遍遍反复梳理,始终不肯扎起来。 师宣仰头,耶狄斯定定瞧着他,眸色较往日更加幽深,藏着难以探究的情绪。 “怎么了?” 耶狄斯垂下眼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照顾好自己。” 师宣听了又听,总觉得那潜台词是让他自力更生,不要随便让人服侍。耶狄斯说罢,已收敛神色,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望了眼师宣,虽然神色照旧冷漠,但异于往日的“恋恋不舍”让师宣心间一跳。 当男人再次转身时,师宣叫住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耶狄斯沉默。 “好吧好吧,是我有话对你说。”师宣无奈上前,抱住耶狄斯,玩笑般要给男人来个吻别。 耶狄斯僵了下,师宣凑上嘴巴,以为男人会照常躲开,撅起的两瓣唇却稳稳撞上柔软的东西,师宣愣了一下,目光下移,望着两人稳稳贴合的唇瓣,眼睛骨碌碌又往上转,打量着垂下眼睛与他对视的耶狄斯。 师宣是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男人眼珠子里别说情绪,连点人气都没有。 但师宣最擅长得寸进尺,耶狄斯不躲,他干脆撬开男人的牙齿,想一探究竟。男人却又睫毛一颤,推开师宣。 古古怪怪,矛矛盾盾。 师宣猜不出来,只能说句,“早点回来。” 悠闲度过一日,睡下,等翌日起来,耶狄斯已趁夜离开。一连几日没有消息,直到三日后,一个满身是血的血族跑回古堡通知,一行人中了埋伏,耶狄斯被教廷掳走。师宣压下心慌,让下面去探查教廷动向,同时召集各血族回古堡开会。 结果在血族权贵赶来前,清晨,古堡门前静静躺一个匣子。 打开,一只眼珠子,黑色的瞳仁十分稀罕,师宣心间一跳,瞬间认出它属于谁? 师宣不是冲动行事的人,咬着指甲按捺下情绪,等着先商讨完营救计划,然而,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一个匣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城堡随机的角落,装着耶狄斯身体的一部分,不仅堡中血族们人心惶惶,师宣心中的弦也越绷越紧。 当回到卧室发现床上的盒子时,师宣靠近的脚步很沉重。 匣子中装着一个断掌,分别前还为他梳发的修长的手,如今躺在匣中,每个关节因被掰折而扭曲着,皮肤上遍布烧伤,可以想来之前经受的折磨。 师宣那根弦砰一下断了。 碧眸像滴了墨,闭了闭眼,带着整个暗夜骑士团冲进教廷救人,夕阳如血,师宣原以为会是一场硬仗,不知为何教廷抵御能力极弱,一路畅通无阻。 …… 与此同时,利用强大修复能力的耶狄斯已恢复健康身体,带着大量穿修士袍的人悄悄潜伏到古堡附近,目视一名又一名血族赶来参加营救商讨会。 修士们想到今日就能把这帮阴沟里的老鼠一网打尽,各个脸色涨红,激动异常。但瞄见月光下殿下的脸,一个个又收敛起来。 一年前,修士们带回遭遇山崩的耶狄斯,在半途中,腰侧的铃就起了反应,发现了耶狄斯的异状。几名心腹帮忙隐瞒着,匆匆赶回教廷,获知情况的教皇与主教们震怒,差点没立刻掀了血族古堡。殿下沉默听了许久,只待诸人冷静下来,才神色镇定地站出来,提出了一个潜伏血族、摸清敌方、一网打尽的计划。 随后,他们不断送出投诚礼巩固殿下的地位,召回“死亡”的修士抓捕吸血鬼进行逆转变的实验,刚好于不久前小有成果。 一个吸血鬼只需要反噬“授血之父”即可逆转为人,不过所习得血族能力会全部消失,恍若重新洗牌,曾经的圣光术亦要从头学习。 “耶狄斯殿下,血族们差不多来齐了。” 一个修士上前提醒,耶狄斯垂眸,摸了摸腕部的镯子。他原本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与执行力可以克制转变带来的影响,却低估了修西这个人的威力,唯有用这个手镯时刻提醒着,害母之仇,相反立场,不容忘记。 耶狄斯面上不露情绪,静默许久,摘了手镯,转身吩咐道,“把人带上来,准备行动。” …… 耶狄斯出事,修西离开,古堡众血族正在会议室紧急商讨对策,门外突然响起喧闹,一位混血皱眉出去正要训斥,突然听人喊道,“耶狄斯大人回来了,还俘虏了不少圣光骑士精英回来。” 议会的众血族出来,果然是虚惊一场,耶狄斯平安归来,皆松了口气,上前叙话,顺便问起救人的纯血大人情况。 “一起回来了,不过夜深了,他去休息了,让人不要打扰。”耶狄斯神色如常,血族们都了解纯血古怪的作息,带过话题,纷纷要举行大宴庆贺。 耶狄斯提议分食“俘虏们”。 一个个修士被洗干净带出来,管家带人切割放血,供宴会厅现场饮用,血族们对羞辱教廷喜闻乐见。俘虏人多,与会血族几乎人手一杯鲜血。 月上柳梢。 耶狄斯倚着落地窗,听着华丽舞曲,望着窗外都城方向,眸色同夜幕一样深沉,捏着杯子把玩。 “你怎么不喝?”一个醉醺醺的血族女性红着脸凑过来搭讪。 耶狄斯摇曳着杯中剧毒的血液,充当俘虏的修士们都服用了特质草药,其实鲜血能麻痹血族,他自然不会喝。 “我在等。” “等什么?” 耶狄斯瞄了眼时间,“等……你们全部倒下。” 血族女性瞪大眼睛,脑袋晕晕乎乎,想要伸手抓住男人,手指变得软塌塌没有一点力气,仿佛浑身强悍的能量都悄无声息被抽光,这才察觉出异状。 血族口感敏锐,若是直接下在饮品里必会发现,可谁能想到修士会以身为鼎,血族们情绪高涨饮活血欢庆,自然不会发现异常。 古堡众血族突然一个个倒下,唯有无权享用鲜血的吸血鬼仆人呆立着。 吸血鬼们瞅瞅往日高高在上的血族满地呻|吟,不敢置信盯着耶狄斯走过去放掉俘虏们,纷纷包围上去,而此时古堡外等候已久的修士们听到信号,一拥而上。堡中血族如待宰的家畜,毫无还手之力。 …… 修士们几乎倾巢出动,师宣带人在教廷转了一圈,阴了脸色,似是明白了什么。 一夜的厮杀已经落幕。 清晨的古堡中浓重的血腥弥漫,师宣带人踏进堡中,血流如河,却不见尸体。不远处有轰隆隆的机器运转声,师宣与暗夜骑士潜入暗道,循声过去,通过墙壁上的小洞一看,是屠宰场里的绞肉机。 耶狄斯面色冷淡的站在一边,指挥着修士把不久前还在宴会上推杯置盏的血族一个个扔进机器口,活活搅成肉泥。 暗夜骑士气得眼睛充血,怒骂一声打开门上的机关,冲了过去。 修士瞬间训练有素地围过来,近到一定距离,腰间铃铛大合唱般狂响,一行人藏身位置暴露。 师宣舔了舔干燥无比的唇瓣,从门后走出,金发碧眼甫一亮眼,修士们纷纷惊呼“纯血”“漏网之鱼”等话。 耶狄斯眸色一沉,深深望着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剑,语气辨不出情绪,道,“你不该回来的。” 第67章 圣父忏悔(完 耶狄斯望着少年表情龟裂般,碧眼中有些空旷,那是始料未及又极力压下情绪所导致的空白,少年还没想好要拿出什么表情应对,只能目不转睛死死盯着耶狄斯。男人抿起唇瓣,握剑的手紧了紧。 随着天赋技能精进,记忆追溯越来越早,及至前世。 古早,创教者亚父助开国君主打下一片江山,又因权利争夺渐行渐远。 皇帝发现皇储是皇后私通别人所生,为了保留尊严并未揭发,悄悄藏起私生子们,精心培养。皇储获知真相,想进行暗杀,却无法突破皇帝严密的保护,遂以“扶持神权”利诱教皇。 教皇下药让藏匿点周遭居民生病,散布有恶魔附身、邪气四溢的谣言,称,恶魔会在洗礼中融化成水,常人不会,让所有人接受洗礼。一个私生子发现他们受洗的池子里添加腐蚀性药水,与教皇谈判,立下血契,愿永生永世保圣光教兴衰。 教皇是个狠人,两边都不违约,先杀了人又用咒术让他们死而复生,只是中间出了茬子,当他们半人半尸时,一行皇储的人袭击了挖棺木的修士,鲜血流入棺中,唤醒了他们,凭借本能,他们咬破人类喉咙,用鲜血滋润了血管,获得活的力量。 古早,男女皆可继承皇位,这些人便是十三位初代纯血。皇储继位后,虽恨教皇两面三刀,但又要借他对付血族,而正应了血契,血族与教廷的兴衰息息相关。 耶狄斯在面对亚父的画像时,极其厌恶老人的假仁假义,但还是沾染上亚父骨子里的凉薄与狠辣。 眼都不眨地,耶狄斯让修士们把曾经共事一年的血族们,现在的肉泥们,埋到花田里。 …… 环视一圈,血族覆灭,修士们与暗夜骑士缠斗一团。 师宣并不意外这个局面,只是从未想过会被故友背叛。此时,师宣并不知晓法则不动声色给了耶狄斯一段记忆。但他却知道,当初那个潜入血族的修士流尽身体里每一滴肮脏的血,以血为媒绘制阵法活活耗死“授血之父”,掏空那名血族的能量助他逆转为常人。 “这一局是我输了。” 师宣闭了闭眼,喉头紧涩,口中微苦,“……耶狄斯。” 男人表情纹丝不动。 师宣一个瞬移滑到男人面前,握住他的剑,旁边修士们如临大敌,唯有耶狄斯毫无紧张,师宣突然弯下眼角,“我若说,偏不想如你所愿,你要怎么办?” 耶狄斯还没猜出少年所指,腰间的剑被猛然拔出,在周围惊呼中,猛然给了男人腹部一间,耶狄斯竟没有躲,只垂眸望着少年,“你满意了?” “不满意。” 师宣抽出剑,让男人的血随着伤口汹涌越大,抬手剑锋一转,缠斗中的修士们心里一紧,余光看着,以为少年还要刺给男人第二剑,却见少年反手割破自己的脖子,血液顿时汹涌而出——男人瞳仁猛然一颤,来不及多想已赤手握住长剑,掌心被剑锋划破。 少年紧握剑柄,想施力把脖上伤口割得更深,耶狄斯牢牢握住长剑,往外拉扯,两人争夺间,互相的血混着剑锋汇在一起。 耶狄斯眸色复杂难辨,“你这是何必?” 夺不过剑,少年干脆松了手,耶狄斯紧抿的唇瓣刚松懈几分,眼前的少年突然缓缓扯开笑容,伸出手指插入伤口、拨开,皮肉外翻,血流得更多,映出少年的灿然笑意,让人心惊肉跳。 耶狄斯瞳仁紧缩。 少年道,“我知你想逆转成人,但我偏要你——泥足深陷。” 师宣一步跃开,任由对吸血鬼影响极大的纯血血液落了一地。 吸血鬼血液流失越多渴血越强烈,耶狄斯喉头滚动,捂住伤口,因为先前残身做引勾修西离开,修复身体耗费颇多,现在剑伤恢复极慢,随着大量失血与纯血血味弥漫开,男人喉头滚动越来越快,眼球微微红了。 师宣转身疾走,用一路洒落的血引着男人离开,行了很远,估计修士与暗夜骑士都很难追来打扰时,他停下了步子,是一处花草丛生的山坡。 刚刚坐稳,一个高大的人影压来,把他扑在地上。 师宣翻个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男人表情紧绷,额角青筋暴起,抓住他肩膀的手扣得很紧,像是极力忍耐。眸中的墨色渗出艳红,像是染了血,又像有把火在烧。若换成普通吸血鬼,理智早被*掩盖,男人探出獠牙几次压向师宣脖子,却在将将触及时又险险停下,被血味熏满的鼻子抽动,脸上肌肉扭曲含着挣扎之意。 “你非要这样逼我。”男人声音暗哑,望向少年的眼神透出几分恨意。 师宣抱住男人的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诱哄,“乖,吸吧。” 男人鼻翼一张一缩,眸色时红时黑,青筋一跳一跳,师宣偏偏火上浇油,用带有暗示的声音一遍遍催促被血味蒸晕,理智越来越薄弱的男人。 当獠牙狠狠扎入皮肤之中,师宣满意地闭上眼,心里默默催动术法。血族濒死时可以把满身力量纳入血中,传给同族,师宣不但要让男人永生永世当个吸血鬼,还要让他成为令常人惧怕的威慑教廷的吸血鬼。 随着血液大量流失,生命力渐渐微弱,于此同时,一股比往日稀薄许多的风月之力涌来。 师宣再一睁眼,已回到拟态书库。 …… 他盘坐在地,揉着额角。 这次虽然在最后关头挽救些微,并没有空手而归,但故友给他的背叛让他心情郁郁。他拿起《上帝的刀疤(上部)》,竟然还没锁,他匆匆翻阅,看见耶狄斯追溯到身为亚父的记忆时指尖一顿,怪不得,原来还有这一段内情,法则越来越聪明了。 他往后翻阅,不知小世界里的耶狄斯发生了什么事,书籍锁了。师宣消化完两种力量,打开小说下部,有些疲惫。 一世一世,每一次都与记忆全失的故友重头再来,他终究有些累了。 这一次,若是他再想不起故友,或者,故友再想不起他,便就此终止吧,他一向随心所欲,这种琢磨不清原由亦看不清未来的情爱于他,到底是个负累。 ※ 2017年,夏。 意大利半岛东部,某常年荒凉的临海小镇,一位儒雅的东方男士造访此处,正翻阅地图。 “是这吗?” 随行翻译转达了疑问,杰米瑞道,“是的,先生。” 漫山遍野生长着无人修剪的野花与杂草,其中有一块寸草不生的地盘,像是植物因惧怕避让开般,一处突兀鼓起,简陋的墓碑,碑上寥寥几笔,是古语,翻译译成中文读出: “愿你沉眠于此,某日洗清尘埃,与我再次相遇。” 既未描述死者身份,也没有立碑者的留名。雇佣的外国保镖等待指示,江默言却开始犯难,他没干过挖坟的勾当,扰死者清净缺德又犯法。 不久前听闻“圣光权杖”的消息,心头一热就飘洋过海。本来做好心理建设,可见碑上未挑明墓主身份,想到或许牵连无辜,多年的职业教养冒出,热血稍退。 杰米瑞看穿他不过是良心的垂死挣扎,荒墓多年无人祭拜,根本没有后人追责,煽动道: “您或许不知道,在我祖父从这里迁走前,我幼时曾来过这附近。祖父常常跟我讲述小镇里代代相传的故事……在数百年前,连文献都很少记载的神秘宗教——圣光教‘圣父’耶狄斯曾与邪恶势力血战。噢,那可真是场腥风血雨的厮杀!圣父英勇牺牲,连骨头渣都没剩下……唉,可怜,听说死得时候才三十岁。” 杰米瑞满身肥膘,继续道: “当时教皇悲痛欲绝,在圣父出生地埋下空棺。当时教廷铲除了邪恶势力,被皇帝卸磨杀驴,强行废教。教皇心灰意冷之下,把圣光权杖放入圣父棺中……我幼时好奇,多次在附近踩点,只是每次都意外迷路才最终放弃……虽然不保证这是圣父的坟,但这方圆数里,除了这座再找不着第二座墓了。” 蛊惑的语言被翻译出来,化作最后一根稻草,压倒江默言心中的天平,他对墓碑道了一句“失礼”,祭拜一遍,示意保镖们动手。 保镖挖墓时,江默言翻阅着杰米瑞祖父的日记,翻译在旁解读。 内容多是感慨生活艰辛,描写圣光教的部分很少,江默言不耐烦听,匆匆翻过,某页临摹着不知出自哪里的一轮太阳徽章,下书五个字:行走的圣光。 据闻,在欧洲南部有个古国,都名:赛尔瑟维亚,国教:圣光教。但随圣光教的陨落,古国也如一本书被硬生生撕下一页,淹没在历史。前仆后继的人探寻遗迹,终一无所获,历史学家也只能认为是时人杜撰。 江默言是所教会私立学院的校长,对探索宗教文化有着天生的热情,常年秘密收购各种具有宗教性质的古董。 就在不久前,杰米瑞因公司濒临破产,变卖家产,整理家藏古董时,顺便拍卖了祖父的日记本,卖点就是关于圣光教的真实信息。巧合的是,杰米瑞的儿子是江默言学校的交换生,意外得知情况后,立刻封锁消息,联系上杰米瑞,出资购买线索。 “挖到了!” 保镖们的喜悦声拉回江默言的注意力。 他走上前,棺木埋得很深,一米九的壮汉们在坑中只露出个头。 土坑中,腐朽的棺木和潮湿的土壤融为一体,壮汉撬着棺盖,泥土簌簌抖落。光看腐烂度,江默言的心脏紧张地吊起,制作棺材的木料并不珍贵,让人怀疑死者身份是否高贵?待观察到被泥土遮住的圣十字刻纹,他放下一颗心。 哐当一声! 随烂掉的棺盖掀落,陈年的土灰扑鼻,呛得众人偏开头捂住鼻子连连咳嗽。 等一行人移回视线,霎那呼吸停止,呆若木鸡。铁锹失手掉下,不论是叮铃哐啷声,或倒霉砸到脚,都没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棺内躺着一个“人”? 实在很难跟尸体挂钩,不是花白骨架,也不是丑陋干尸,是一个大概十六岁的美少年。 时隔数百年的光芒射入棺内,眨眼功夫,衣服可惜地在光和氧化作用下化作齑粉。少年安详闭目,双手交握于小腹,腕上带着手镯,手心握着一支稍微萎靡的紫色鸢尾花。 他四肢修长,骨肉均匀的线条如被雕刻而成,曲度迷人。长相更是惊为天人,金发如日辉垂落肩头,五官如画,气质古典。略显张扬而勾起的眼尾上栖息着两扇羽睫,面色透白无垢,唇色嫣红,映衬下如血滴落入雪地般鲜明。 “有点太白了。” 白可透光,似是血管能被阳光烧穿般,让人不由移动脚步,想为他遮阳。 “应该是个高雅的贵族。”微抬下巴透出无法忽视的气场,像教堂壁画上的天使,让人难以亵渎。 “不过,这是谋杀案,还是绑架案?谁忍心把这样一个大美人放进去?” 夏风吹过众人脊背,大家冷静下来,脱离美色的迷障,想到周围的荒凉,棺材埋藏的深度,和变成齑粉的衣物,萌生出诡异感。 颇为毛骨悚然。 江默言在旁人的惊呼中跳下坑,按上棺中人的颈部,没有脉动。指下白肤细腻如瓷,却触手冰冷,虽不知为何保鲜至今,但,是尸体无疑! 收回手时碰到尸体佩戴的精美手镯,取下一看,内侧刻着圣光教徽。果然,是与圣光教有关的人,江默言一瞬间被狂喜击中心脏,目露痴态,亲手擦掉少年脸上的落灰,凝视尸体的表情近似温柔,对保镖说: “拿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 给尸体换上衣服,保镖把棺材翻了个底朝天,没发现传说中的权杖。杰米瑞面露忐忑,江默言却未谴责。 是夜。 意大利东海岸线的安科纳港口,停泊着一艘私人租赁的轮船。 尸体换了新棺,罩上一层木箱,被秘密搬进船舱,甲板上来参加“海外交流”的各校师生并未察觉,雇佣保镖前有签署保密协议,高昂的佣金背后是让人倾家荡产的违约金,江默言并不担心消息走漏。 …… 师宣用干燥的舌头舔过唇瓣,喉咙烧着把火,焦灼、饥渴,连唾液都不曾剩下。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空间狭小而逼仄,如囚牢般。胳膊微微一动,就碰到阻挡的硬壁。 躺在棺材里。 第68章 纯血再临(1 海路颠簸。 海水味与涌动的人血芳香隔着甲板传来,不断挑逗师宣的嗅觉,忍不住冒尖獠牙,却未伸向任何人,一遍遍用唾液湿润喉咙,哪怕体内血液快见底了,他并不急着轻举妄动。 江默言每次对着棺材自言自语,让他弄清小世界已过了数百年,迈入21世纪,他现在正被运往中国。 推开棺盖,隔着船舱的圆窗静望海面的波澜,摸着腕上的手镯……这是耶狄斯母亲的遗物,不知为何会戴在他身上,亦不知为何要把他“葬”在两人幼时朝夕相处的小镇,同样的,听江默言所言,圣光教与邪恶势力已覆灭,世上流传着吸血鬼的传说,但世人并未见过其踪迹,不知此时,耶狄斯身在哪里? …… 一个月余,轮船靠岸。 搬运工人抬着巨箱走进一所豪宅,从大门穿过院子,路过了三个人体雕像,两座喷泉,一个精心修剪的花园迷宫,累得气喘吁吁,“这箱子里是什么,可真tm重啊!现在有钱人就是怪癖多。我看这箱子长度哪像衣柜,说是棺材还差不多。” 前面带路的家庭管家回头轻飘飘看了眼,搬运工人打了个颤,小声嘟囔一句,“连看门狗都不正眼看人了。” 客厅里坐着一个抱着吉他的少年,一头如被大风刮过的亮眼金发,是染的。耳朵佩戴了一串造型吓人的耳钉,骷髅、蜘蛛、蛇、蜈蚣等,从惟妙惟肖的雕工看,应是私人订制。连服装都非常有个性,银灰色亮片背心加黑色裙裤。跟在管家身后进门的搬运工人乍一看到,差点瞪圆了眼。 江夜正低头调弦,听到抽气声抬眼望见工人们夸张的表情,目光霎时变冷,嘴唇掀动却没有爆粗口,把视线落在木箱上,“又是什么东西?” “先生买的,您不必在意。”管家没有解释的打算,指挥工人抬到地下室。 安置好,管家先送工人离开,等转回来锁地下室时,听见里面有砸东西声,探头,是江夜在用榔头敲箱上的锁。 管家叹气,上前拦住江夜。 江夜拧眉,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想要硬来连成年人都要让步,可管家毕竟从小照料他长大,情分不同。他露出几分嫌恶,扫兴离开。 晚上。 江默言从酒会回来,喝了醒酒汤,坐在沙发上扬声叫着儿子,“江夜!江夜!爸爸回来了,出来陪爸爸说说话!” 声音飘荡在大厅,没人回应。 “不在吗?”江默言嘟囔着,管家正要否定,二楼就应声响起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吵得江默言耳朵嗡嗡作响。 管家叹了口气,犹豫劝道:“先生……江夜还小,不懂事。您——” 江默言抬手打断他的话,“都快十八了,小什么小。”似是心灰意冷,又呢喃了句,“算了,随便他吧。”转头询问木箱的事,听管家安置妥当,有了笑意,转身去了地下室。 管家目送江默言离开,决定上楼再劝劝。 …… 拆开木箱,露出里面的棺材,躺着一个尸身不腐的美少年。江默言抚摸着尸体精致的脸,叹道,“……真希望你还活着。” 话音方落,棺中尸体缓缓睁眼,江默言愣住! 那双碧眸实在美丽非凡,动人心魂的神采仿佛穿越了亿万时光。他揉揉眼,以为还没酒醒,棺中人已起身,一张惊艳夺目的脸凑得极近,冰凉的指尖撩过他的脖颈,睫毛微扇,歪头蛊惑般低语,“唤醒我,可是要代价的。” “什、什么代价?”江默言浑身僵硬。 师宣张开嫣红的唇,贴到男人颈部,扎下獠牙吮血。江默言酒醉加上失血,晕晕乎乎抓着少年肩膀站稳,地下室入口突然传来物品落地声。 师宣收起獠牙,用唾液渗透咬痕,江默言浑身一颤,抓着少年的手本能收紧。师宣见咬痕肉眼可见地愈合,才抬起头,越过江默言望向站在地下室入口的,一个盛气凌人的英俊少年。 师宣相貌惊人,江夜不仅不为美色所惑,神色仿佛是看到肮脏东西,瞥过暧昧“相拥”的两人,握紧双拳,阴阳怪气道: “呦,什么时候把你的小情人藏进来的?在黑灯瞎火的地下室,还真是有‘情调’?虽说这男孩长得是娘了点,但好歹是个男的,你也太荤素不忌了吧,更何况,看这长相还没成年呢,我可不想隔天从社会新闻上又看到某某校长猥亵初中男生的新闻,太恶心人。” “……江夜,你误会了。是——” 江默言张嘴想解释,瞥见身侧少年又恍惚了一下,一个尸体活了?摸摸脖子,平滑干净没有任何伤痕,他有点不确信被咬是不是他喝酒懵了产生的幻觉,脑中乱乱的理不清思路,不知从何说起。 江夜失望地看了眼吭哧半天说不出话的父亲,转向陌生的男孩,一步步拾阶而下,走到两人面前。 江夜轻佻地抬起男孩的下巴,“家教不错嘛,这么小年纪就学会勾引人了?” 师宣没说话。 “不如告诉我,你是看上这个老男人什么了?钱?长相?身体?” 江夜勾起唇,不含笑意,声音透着冷气。 “好心告诉你,早在我母亲死时他就把名下财产转给我了,为钱的话你可以省省;论长相,我总比长满笑纹鼻纹鱼尾纹抬头纹的中年男人要好;至于身体,我很怀疑这个恐同的老家伙硬不硬得起来——我说,你与其勾引这个无趣的男人还不如勾引我?即使他已经给了你什么甜头,但你最好不要心存奢望,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可没有多少真心,顶多是被你的样貌一时迷惑罢了!” 江默言额头青筋直跳,“江夜!你在胡说什么?!” 师宣没兴趣搀和别人的家务事,无视年轻气盛的江夜,转头对江默言说,“我去找个客房休息会儿,你好奇的事等我有心情了再说。” 说完便离开,从江夜身边擦肩而过,闻到一股熟悉的属于故友的魂息,只是不知为何,比以往稀薄许多。 师宣顿了一下,再次迈开优雅轻灵步伐,从地下室离开。 …… 隔日,江夜目视父亲与那个来历成谜的外国友人关门商谈许久,出来宣布,名为“修西”的少年是他们远亲,借住一段时间。 江夜不置可否,他可没少撞见两人零距离接触的画面。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显而易见的厌恶,少年开始与江默言保持距离,态度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江默言却反而推掉许多应酬,像热衷研究一样对少年表现出超常的迷恋。 时值暑假,江夜为了避开两人,开始早出晚归,常驻乐队。 一日,去夜店驻唱。 江夜上台时不经意扫向人群,一位背影眼熟穿着白衬衫的金发少年走向一桌女生,不等细看,几束灯光打在舞台,观众席昏暗下来。江夜收敛心神拿起话筒开唱,目光时不时扫向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等到一曲结束,底下重新亮灯,他第一时间望去,金发少年已不知所踪,被搭讪的那桌少了一个小姐姐。 乐队赶场,江夜没有寻人,带着队友去了别的酒吧,唱到黎明,他才回家。 一进门恰好撞见少年从楼梯上下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又视若无物移开,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江夜在旁边坐下,少年头抬也没抬,神色极为淡漠。 江夜瞥了他一眼,少年半倚着沙发扶手,支着下巴斜睨着屏幕,姿态慵懒,敞开的白衬衫衣领露出半片锁骨,不由自主间流露的矜贵倨傲与举手投足的性感,像是老电影里的欧洲贵族,仿佛与别人呼吸着不同空气。 江夜目光一顿,再次落在衬衫上,心里冷笑,“你总是能带给我惊讶,让我时常忘了你的年龄……昨天和那个小姐姐玩得开心吗?” “我觉得你这样跟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说话有点失礼。” “不,我只是给予外国友人‘性早熟’的合理尊重。” 师宣漫不经心摆弄着遥控器,“我想你管得有点宽了。” 江夜扯了扯嘴角,“作为儿子,我总要替我爸爸关心关心他的小情人有没有拿着他的钱给别的小妖精花?” 师宣转头看向江夜。 “别这么看我。”江夜挑眉道,“你以为我真会信什么远亲的鬼说辞?我活这么大可还不知道我家有什么外国亲戚,听说我爸给你办了身份证,下学期还想把你转进我们学校?你到底跟他做了什么交易让他为你亲力亲为?援|交?我说过了,你真想找个人勾搭,不如选——” 师宣滴得一下关了电视,把遥控器塞到少年手中,起身离开前居高临下道,“不用看电视了,光你的脑补就够拍一出脑残剧了。” 少年高不可攀的神态让江夜气不顺,接下来去酒吧驻唱的忙碌日子,都没压下那股耿耿于怀。 临近开学时,江夜于某个酒吧唱最后一场结束时,再次在人群中见到金发少年,队友过来说开了一桌聊聊开学计划再散,江夜回头应了一下,等再转过头望向人群,那个显眼的金色脑袋已经消失无踪,队友拽着愣愣出神的江夜去走廊边的一桌坐下。 其他几人拼酒,江夜点了根烟默默吸着,心不在焉间,听到一伙起哄声,他抬头一看,是一个几日来纠缠不休的妆容精致的女客坐在旁边,表情委屈地问他,“你为什么总躲着我?” 江夜皱眉,“我只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小学园花,中学班花,大学系花,工作单位一枝花的女客瞪大眼睛,“我长得还不够好看吗?” 江夜被缠得满心烦躁,正要发脾气怼回去,余光瞄见一对男女从包厢出来。 …… 师宣牵着一个女人穿梭走廊离开,经过一台桌子时,猛然被人抓住胳膊一拉,措不及防间扑进那人怀里,被淡而熟悉的魂息罩了满怀,他在旁人的惊呼中抬头,江夜一张俊脸压了下来,稳稳贴住他的两瓣唇。 霎时,倒抽气声与起哄声并起。 江夜一个极为敷衍而短暂的吻过后,抬头对爱慕者道,“你的长相还不如他十分之一,性别又不合适,我想不出要委屈自己跟你在一起的理由。” 女人望了望金发碧眼的美少年,气哭奔走。师宣回过神来,看向祸引东水的江夜。英俊少年也在这时转过头来,垂眸看着他。 第69章 纯血再临(2) 接吻于师宣是家常便饭,但利用他驱完虫还摆出高高在上的施恩态度,就让人气笑了。两人对视一瞬,江夜看穿少年眼底的不悦,道,“对你这种‘专业人士’,一个吻应该不重要吧,就当付房费了。” “你的说法还真没法让人感到愉悦。” “能气到你对我倒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四目相对,众人仿佛能看到两人目光中火花劈哩啪啦碰撞。江夜表情极为嫌恶地擦着嘴唇,好像刚碰过什么脏东西,师宣望着他的动作,缓缓起身,弯唇一笑。 “技术这么差劲的吻都能拿来付房费,你家房子也太廉价了。” 师宣捏住江夜的下巴,不等他反应,垂首压了上去,投入一个密不透风的深吻,江夜来不及抵抗就陷落下去,憎恶的神色恍惚一瞬,渐渐被师宣用吻征服,单说吻技,师宣是可以横扫千军的。 被师宣冷落的女伴望着一个美少年与一个英俊少年吻得仿佛画一样合衬动情,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尴尬想走,身一转,一只手猛然拽住她。 女伴回眸,愣了一下,顺着那只手寻到其主脸上——美少年没有看她,而是停下吻抬起头,略含清傲地俯视英俊少年道,“你家豪宅,起码要值这种程度才行。” 女伴没心思听两人打情骂俏,挣了挣手腕,腕部力道一紧,一双碧眼望过来,凝视她,让女伴挣扎一顿,感觉好像自己不懂事一样。 “我送你回家。”美少年道,“不能让一个女士独自走夜路。” 师宣没再管江夜的表情,拉着这名职场女性离开。女伴时不时看眼师宣,目光颤动,似是有些感动。 江夜目送两人离去,说不清为何心里堵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卡在那不吐不快,他抿起唇瓣,仿佛那个充满血气的吻还残留口中,撩拨神经,挑动心跳,让整个人沸腾起来,握紧的拳微微发烫,在沙发上锤了捶,起身跳起。 师宣把被他吸过血而有些贫血的女士安全送回家,一转身出了公寓楼,门口等着一个英俊少年,倚着墙吸烟,脚下一地烟头,不知等了多久。 深黑的夜里,四下都模糊不清,唯有门口那点灯光把江夜映得分明,英俊少年一双黑眸直直望来,师宣突然心中一颤。 过去很多次,师宣曾从耶狄斯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仿佛过分在意他让男人自己都困惑不解,仿佛应该收敛的感情却反而更出格甚至濒临危险边缘的矛盾,交织的情绪让黑眸显得深邃而难测。少年就用这样复杂的眸子望着他,道: “我觉得,你的长相可比她危险多了。” 师宣从他身旁走过,“所以,你要来当护草使者?” 江夜掐灭烟头,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第70章 纯血再临(3) 江默言站在二楼窗前,望着自家儿子别别扭扭护送修西回来,即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他很了解儿子,正值叛逆期,是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视为垃圾的年纪,若真讨厌谁,江夜必不屑一顾,能让他像刺猬一样扎人的除了江默言,只有修西。儿子对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表现出过于尖锐强烈的感情,一开始很令江默言惊讶。 江夜亲母早逝,童年孤独,总是全副武装隐藏起真实感情,口是心非。或许连江夜自己都没看清他对修西超出寻常的关注。在意与好奇往往伴随着欣赏,江默言期待两人化敌为友,期望有人能真正走进儿子心里。 这样想着,他对修西入学的事越发坚定。 …… 转眼到了开学的日子,师宣被安排进高一,其惊人的相貌与独特的气质,一入校就引起讨论的热潮。 周一早在教堂做弥撒时,从高年级到低年级轮换,江夜跟着高三学生第一批排队出来,高二年级进去,远远的,教师们领着高一年级赶来。年轻的少年们穿着金边白底的制服,各个精神十足,队伍整整齐齐走来,英姿飒爽,帅人一脸,而就在一群鲜嫩的学生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金发少年格外显眼,仿佛壁画上掉下的天使。 周围的目光几乎都被少年吸引,万众瞩目的主角却表情浅淡,半垂眼帘,无惊无喜,让人不敢随意打扰。 江夜路过一年级队伍时,女生的目光齐刷刷望来,小声喊道,“江会长,早安。” 师宣闻声望去,正见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黑发男生很有教养地轻轻颔首,态度谦逊地回复别人的问好,江夜。开学前见江夜主动把头发染黑,师宣非常意外,他以为这是一个放荡不羁的摇滚男孩,但江夜在学校却仿佛换了个人,性格与世无争,待人接物有礼貌,成绩优异长得好,简直完美得不像活人。 但也有些许蛛丝马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遮住耳洞,平光眼镜盖住充满锋芒的明亮黑眸,表现像个资优生却从来不去图书馆,温和的表情下或许正满心讽刺。 新学期开学涌进不少新生,相继被才貌双全的江会长俘虏,师宣就见过他和气收下情书,向学妹诚挚感谢,劝导对方以学习为重,把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撩得脸红心跳,转个身离开之后,信封都不拆就转手扔进垃圾桶。 师宣内心啧了一下,收回目光。 江夜似有所觉,视线穿过人群在师宣身上蜻蜓点水般顿了一下,转瞬又飘开。 “听说小天使住在你家。”一个消息灵通的男生小声问江夜,“你们亲戚之间都不打招呼吗?” 江夜先是因为他的昵称露出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再回道:“远亲。” 男生挑挑眉,明白他的意思是两人不熟。但江大会长的冷淡,不能阻止男生对金发少年的探知欲,时时盯着高一年纪的风吹草动。下午太阳炙热,男生主动与靠窗第四排的江夜换了座,正巧小天使他们班有一节体育课,男生时不时从窗户瞄向操场。 隔得太远,乌压压的人头不太看得清脸,但是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的金发十分显眼。 满班的男男女女做完舒展运动,被喊去跑圈,少年走到体育老师身边说了什么,转身走到树荫下呆着。 体育老师上了半堂课,后面学生们自由活动,有不少人去树荫下邀请少年,但全部被回绝,整整一个课时,他都独自一个人呆在树下,旁观别人玩耍。天上阳光明亮,少年始终被笼罩在阴影里,不知作何表情?等到厚厚云朵飘来,遮住阳光,少年才走出树底下。 下课铃响,学生们三三两两回班,唯有少年独自穿梭在人群中,格格不入,拒人千里。 “我说。”男生回头,看向赶来换回座位的江夜,“小天使好像有点不合群,他在家里也这么爱搭不理的吗?” 江夜随口“嗯”了下,踢了踢赖在椅子上的男生。 男生撇撇嘴起身让开,又问,“小天使是不是和你一样,不能暴晒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会晕倒?是家族病?这是什么怪病!” 江夜坐回座位,整理书籍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望了眼窗外,少年已经进了教学楼看不到身影,两人虽然同车上学,但相互很少交流,在学校碰见都不打招呼,他并不知道少年有什么病。 男生一见他表情,露出满脸谴责。 “不过一个借住的亲戚,哪里值得咱们日理万机的江会长费心思。”隔壁班来串门的一个高大黝黑的大男孩推开男生,搭上江夜的肩膀,垂头见江夜镜片下的浓重黑眼圈,目露关切,“几个月没见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天天晚上出去浪?” 江夜掀掉习赐的手,“跟你可没关系。” “青梅竹马的好哥们,你竟然说与我无关。”习赐一脸大受打击,要勒住江夜脖子撒气,却被江夜不动声色躲开,他目光闪了闪,道,“放学打球,去不?” 江夜点头,没再拒绝他。 时间一晃到了下学。 习赐跟软骨头一样靠在江夜身上想勾肩搭背,江夜不喜,两个大男生这样也不好看,眉心堆出一条条褶子,推了推习赐,“好好站,当心摔了。” 习赐不听,继续闹他,两人从二楼走向一楼,推推搡搡,习赐不小心撞到一个下楼的女生,那女生没站稳,惊叫着摔了下去。恰好楼梯拐角的高一班级走出一个男生,被猝及不防扑住,两人滚作一团,砸向地面。 危急时分,被牵连的男生一手环抱女生护在她身下,另一只手还体贴地压在女生裙角防止走光,而男生没有手护着的脑袋重重撞向地板,砸出好大一声。 男生被压在身下看不到脸,散在地上的金发却十分显眼,旁人惊呼道,“是那个新生,修西。” 习赐正要下去看情况,就见眼前一晃,江夜冲了出去。 被救下的女生捂住伤口,忍着疼先向修西道谢,询问他脑袋怎么样的话刚要出口,旁边猛然蹿出一个人把她推开,抱起修西就往医护室跑。 师宣愣了一下,头还有些晕乎乎,摸摸只是有点肿的脑袋,望望磕得满膝盖血还被二次推倒的可怜女生,“……我以为,依照你在学校的伪装,起码会先救伤势看起来比较重的那个。” 抱着他的江夜浑身一僵。 “你该不会一看见我受伤,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了?”师宣调笑,当江夜落下目光盯着他时,师宣的笑意渐渐收敛,那是没法让人玩笑以对的眼神,真心实意的担心。在少年脑袋砸地的一瞬间,江夜脑子里是懵的。 英俊的少年抿起唇瓣,摸摸师宣的头,指尖却只触到缕缕金发,并不敢碰他肿起来的地方,“……疼吗?” 师宣摇了摇头,“酸酸麻麻的,有点晕。” 江夜立刻按住师宣脑袋,师宣愣了一下,听他道,“晕就别晃头。” 师宣觉得没有什么大碍,要下来,江夜愣是把师宣抱到医护室。 习赐也随后带着磕伤膝盖的女孩赶来。 校医想先检查疼得眼泪哗哗明显伤的更重的女生,师宣揉揉鼻子,源源飘来的血味让他喉咙有点干渴,很想离开这里。江夜各盯了两人一眼,一个老老实实坐下,一个硬着头皮扒开师宣的头发,细细检查一遍开了点消肿的药,表示没什么大碍。 江夜点点头,不置可否。 等在一旁的习赐瞥了眼捂着鼻子,像是受不了消毒水味的娇气金发少年,问江夜,“可以走了吧,耽误这么久那边都催了。” “我不去了。”江夜拦住想溜走的师宣,头也不回对习赐道,“我带他去趟大医院。” 校医、师宣、习赐三人同时看向表情坚定的江夜,还是师宣先问,“校医不都说没事,我也觉得没事。” “如果是脑震荡呢?这些光凭眼睛又看不出来。”江夜拉住师宣手腕,不容拒绝道,“走吧。” 习赐目送江夜牵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金发少年离开,目光渐冷。 …… 傍晚,江夜带着师宣从医院回家,盯着少年进屋休息,转身回屋。 白日的喧嚣渐渐散去,天色慢慢昏暗,他坐在窗前写作业,过了一会儿接到习赐的电话。含着细微杂音的电话里,习赐开门见山的一句话炸得江夜手里的自动铅笔都差点折断,那头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喜欢那小子?” 江夜沉默片刻,道,“怎么可能,他可是个男的。” “男的有什么,我见你对他很不一般。” 江夜抿起唇,把作业翻得哗啦作响,心里也像有什么在烧,眉宇间渐渐涌起焦灼,最后把作业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别胡说!与其说喜欢,还不如说我讨厌他更可信。” “你讨厌他?” 江夜垂眸,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真讨厌他?”那边追问,语气有些微妙。 江夜展开新的一页作业纸,“你要只说这些无聊的事,我就挂了。” 那边道,“好好好,那我说点有意思的?既然你讨厌他,不如我帮你教训教训他,怎么样?” 江夜皱眉,正要说什么,目光一顿——窗外楼下,夜色中,一个被他嘱咐好好休息的人大晚上换上一身便服准备出去鬼混,金色脑袋在灯光下尤为显眼。江夜留下一句“有事下次再说”,摔了电话,起身快步跟了出去。 第71章 纯血再临(4) 师宣只是想出去吃点“夜宵”,没走多久就被江夜拦个正着。他无奈瞥了眼少年坚决的表情,明白只能再找机会了。 血族的能力来自鲜血,每日行动所需消耗的也是血液,虽然长时间不饮血也死不了,但身体机能下降会影响灵敏度,师宣自开学起就没早吃过饭了。 两人并排回去,闻着江夜涌动的血液芳香,师宣差点绿了眼睛,紧接着异常浅淡的魂息飘进鼻子里,抑制了他的*。 望着身侧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师宣不愿相信耶狄斯已经不在了,但吸血鬼没有轮回,耶狄斯亦没有借胎重生的天赋技能,照理说不该有第二个故友出现。师宣仔细回想下部内容,讲述一个从圣战中存活下来的吸血鬼“鸢”统治暗夜帝国的故事,思来想去,圣父的记载都自圣战戛然而止。 师宣这一次并不想把精力耽搁于情爱,然,获取风月之力需抢夺“鸢”的风头气运,也就是君临帝国,而他,需要一个重新进入暗夜帝国的契机。 思索间,屋门已在眼前。 江夜抬抬下巴,催促师宣进屋。 “我想你并不是我的监护人。”师宣盯着这个他始终不忍苛责的少年,无奈中透着些微烦郁,道,“下不为例。” 门砰地一下关上,江夜摸摸差点被撞到鼻子,心情窒闷,他也不知道这人给他下了什么药,明明该冷眼旁观的事,偏偏鬼迷心窍无法坐视不管,烦!烦!烦!江夜气得狠狠踢了脚门,木门晃荡一下,屋里的人却毫无响应。 “真晦气。”江夜撸了撸头发,转身走了。 …… 翌日,阳光明媚,师宣安然度过一天,下午放学,学生们撒欢一样四散而去,他慢吞吞收拾文具,不疾不徐离开。 当他打着一把遮阳伞路过操场时,习赐抱着篮球领着一圈人包围上来,黝黑的大男孩笑出一口白牙,“要不要跟哥哥们一起玩球?” 师宣充耳不闻,绕过几人。 习赐又越一步再次挡在师宣面前,明朗的笑容因深邃五官落下的阴影显出几分晦暗,“来,跟哥哥玩会儿嘛?” 师宣这才抬起眼皮,一双碧眼像冬日被冰封的湖泊,启唇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滚开。” 习赐几人被少年气场镇住,齐齐愣住!唯有习赐纠缠不休,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一只手压上少年肩膀,死死捏住,“怎么,这么不给面子,看不起哥哥。” 师宣舔了舔牙,目光一扫,周围学生稀稀落落,似有人发现这边气氛不对,频频回望,众目睽睽之下,并不适合暴露超常的能力。而几日未进食,体能大幅度下滑不能单凭身体硬抗,师宣眯了眯幽幽泛绿光的眼睛,握住习赐的手,瞥了眼他手中篮球,声音中透出几分蛊惑,“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幽静隐蔽的地方‘好好谈谈’。” 两方赶往垃圾投放点,师宣不经意瞄见上次磕到膝盖的女生担忧地看来一眼,匆匆跑回教学楼。 教学楼阴面。 习赐把球拍得咚咚咚响,打算与少年玩“躲避球”。师宣四下打量,没有监控,他缓缓收起伞,举起伞把的样子仿佛举起一把剑,姿态凌然而优雅,像是西方老电影里准备决斗的贵族,看得几个帮凶寒毛都立了起来,唯独习赐恍若未觉。 然而,不等师宣准备做点什么,横插来一个声音让他皱了皱眉。 “你们打算玩什么?” 几人闻声看去,一个背着挎包带着眼镜,优等生打扮的英俊少年不紧不慢走来,目光在师宣与习赐身上打转。不远处,隐约能看见通风报信的女孩探头探脑观望着。 习赐拍得巨响的球停了下来,神色渐凝。江夜走到师宣身边,从少年手中夺过遮阳伞,胳膊一甩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伞尖刚好戳中习赐心口的位置。江夜笔直的目光望向已是满脸阴霾的习赐,掀起唇瓣,“躲避球吗,我来陪你玩玩怎么样?” 第72章 纯血再临(5) “江夜——你是什么意思?” 习赐松开球顺脚踢到一边,垂眼盯着顶着左胸的伞尖,目光透出几分让人心惊的情绪,这些情绪从球撞击墙面,咚!一声重响弹开可知。 但江夜并不在意习赐高不高兴,弹出的球滑过身侧,江夜伸脚一勾,鞋尖上挑,把球垫到空中,用另一只空手接住,转手递向金发少年,目光仍直直望着习赐,坚硬的伞尖朝前顶了顶,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打算玩躲避球吗?玩嘛,他扔,你们来躲。” 习赐脸色难看,瞥了眼江夜身侧直愣愣站着不肯接球的师宣,嗤笑道,“你想帮他出头,也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接受。” 江夜这才看向师宣,耸了耸掌中篮球,“拿着。” 师宣胃里饥肠辘辘,心中再次涌起熟悉的无奈烦郁。江夜把目光从少年垂落身侧的手移到少年脸上,一双碧色眸子在阴暗环境中微微冒光,而那颇为让人毛骨悚然的光芒中,流露出几分见到不速之客的情绪。 好吧,还嫌弃上了,江夜同样再次涌上一片好心被x日的窒闷,砰得一下把球狠狠砸到地上,压低浓眉,对师宣道,“行了,不玩就走吧。” 江夜把目光转向习赐,“他不奉陪,我陪你玩。”英俊的少年摘了眼镜别在口袋里,顶了顶伞尖,刺得习赐身形微微一晃,江夜满含不悦道,“许久没有较量了,咱们来玩击剑怎么样?” 习赐正在气头上,一掌打掉伞尖,“正有此意。” 师宣拧眉望着江夜,记得听谁说过他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过现在正饿得慌,他没心思参合进这场无妄之灾,准备离开。 没有习赐发话放人,师宣脚下一动,附庸者们围了上来,堵住去路。江夜瞥去一眼,没有眼镜遮盖,眸中锋芒刺得几人心头发凉,英俊少年启唇,不轻不重道,“如果你们没把脑子忘在家里,应该还记得校内打架斗殴,欺凌同学要关小黑屋。” 几人想着江夜学生会长的身份,面面相窥,他们今天还想回家吃饭呢。习赐一声冷笑,“放他走呗。” 眼珠子一转,习赐又道,“我们这些人不就是围着江大会长摇尾巴的狗崽子,人家看不顺眼谁,咱们就一窝蜂上去帮他出气,人家想法一变想充英雄,咱们就必须乖乖装孙子。” 这话恶意满满,江夜心中一紧,想起昨晚那段没说完的电话,但他性格骄傲,一向不屑解释,瞥了眼金发少年,见少年神色淡淡并不被挑拨,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心里一沉,人只有对自己不在乎的事才会无所谓。 “没我的事,我就走了。” 师宣走到江夜身前,江夜以为他要就习赐刚才的话说点什么,握着伞把的手都有些紧绷僵硬,然而,金发少年只是伸出手要拿回自己的伞。江夜稳稳握着伞把不松手,垂眸望着师宣,目光在那张毫无异样的脸上梭巡,似乎想找到些蛛丝马迹。 师宣表情纹丝不动,他现在除了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对江夜作何想法一点都不在意。拉了两下没拉动,一根根掰开少年修长而*的手指。 江夜目视金发少年拿回伞就转身离开,抿了抿唇。此时日落西山,太阳一点也不毒辣,习赐见金发少年拐过教学楼阴面就撑开伞遮阳,嘟囔了一声“娘们兮兮”,转头望向神思不属的江夜,讥笑道,“你说你何必呢?为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远亲跟我较真!人家还偏偏不领情。” 江夜瞥向习赐,“击剑室,走吧。” “你玩真的?”习赐坑了江夜一把稍微消气,想起他的身体,皱起眉。 江夜没有说话,直接用实际行动回答,率先带路离开,习赐招来一个附庸者悄悄安排两句就挥散他们,骂骂咧咧跟上江夜。一路上,习赐劝着江夜打消念头,江夜意志坚定,习赐无奈又气闷,不怀好意问道: “你是不是真喜欢他啊?” 习赐了解江夜,如果没说中,江夜自尊心极高必定会对把他随便和别人牵连一起嫌恶非常,往日习赐用这种激将法驱虫,屡试不爽。哪怕不幸说中,江夜一向口是心非也不会承认,甚至会因被戳破心思而从此对给他带来难堪情绪的人敬而远之,习赐想得很透,却完全没料到江夜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从教学楼阴面走出,并不强烈的光照射在两人身上,江夜眯起眼睛,一张俊脸上确实有预料中的难堪,“……我不确定。” 习赐一口气还没松完,江夜回眸,剑一样的目光中锋利渐退,只余钢铁般的郑重,“但我也不否认。” 江夜道,“如果是因为昨天的话没说清楚造成误会,我只说一次——别-动-他!不论我与他有什么恩怨,都与你无关。” 习赐心里憋着口气,一直到了击剑室,换了护具出来,他的气还没消。两人拿着花剑一来一往刺击几个回合。花剑是古时贵族间用于决斗用的,轻而纤细,虽然只能刺不能劈,但于不能剧烈运动的江夜正合适,他动作灵敏,一击又一击剑势凌厉而迅捷,招招戳向习赐身体要害,下手毫不留情。 习赐狼狈躲闪,满腔情绪无法发泄,扔了剑,“没意思,我们加个赌注吧。” 江夜摘掉头盔,擦拭脖子里的汗,“赌什么?” “自然是那个修西。”习赐摘了头盔,一边抹汗一边在剑架上挑选可劈可刺的佩剑,背对江夜道,“我们之间的矛盾都是因他而起,自然从他身上解决。” 江夜断然回绝。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听都不听就拒绝,还是你根本不在乎他,那我想拿他怎样都没关系吧?” 习赐话音刚落,挑剑的动作一顿,喉咙前悬着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他的目光顺着剑尖侧移,望见英俊少年举着剑不含一丝玩笑的表情。 江夜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道,“如果把赌注换成你自己,我不介意跟你切磋一下。” 江夜踱步走向习赐,钢制的剑尖从黝黑少年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上移,滑过脸,冰冷地贴在习赐眼角,太阳穴的位置,顶住! “还有,管好你自己,我不喜欢这种‘失格’的事再次增加,不论是你刚才想玩的‘躲避球’,还是脑子里盘算的赌注。他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赌具。我不论你在想什么,希望你能谨言慎行,不然实在让我看不过眼,单纯的,字面上的意思。” “呵。”习赐听着,怎么都像以后他如果有什么小动作,江夜都不会坐视不管的意思。 江夜腕部一转,剑尖从习赐脸上滑到手部,挑掉习赐准备拿起的佩剑,非常具有技巧性地勾起一柄重剑,让剑柄恰好落在习赐掌中,“继续。” 江夜此举相当傲慢,他选给习赐的重剑可以刺击身体任何方位,但他握在手里的花剑,却只能进攻身体躯干。他虽然身体不能过度运动,但于运动方面却极其具有天赋,别人锻炼一年的成果,他往往几天就达成。甚至像击剑、骑马、射击等贵族式运动,他仿佛早已烙印在骨子里,初初学习就驾轻就熟,短短训练更是如臂指使,随心所欲。 尽管随着活动量渐增,江夜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心跳越来越快,闷而重,仿佛要砸出胸膛,但他手下的突刺不仅没有放缓,反而一次比一次犀利,直打得习赐溃不成军,表情裂开。 江夜知道习赐不服,心里有气,但他没有强行镇压亦没有温和安抚,而是像高高在上的君主,在一次次交锋中践踏、粉碎习赐的情绪。 当黝黑少年力不可支地跪在地上喘着气认输时,江夜终于停了手。 “你还是这么厉害。” 习赐浑身大汗淋漓,望向明明身体孱弱却只有一层薄汗的江夜,心里对强者的叹服与钦慕又激起他对修西的妒恨。但他知道从江夜这里是彻底无从解决,江夜没留给他一丝可以渗透的漏洞,他只能从修西方面下手,但他不会再蠢到去堵人,这一次只是试探出江夜的底限,他会选取更一击必中的方法,铲除修西这只小虫子。 习赐与江夜自击剑室分别,之前驱散附庸者时让他们找人悄悄跟着修西,没想到这会儿就接到消息,那个被江夜放在心上的男孩转个身就进入夜店勾搭女生。 习赐为了让江夜彻底死心,想拍到实际的证据,收买了一个女的去主动勾搭修西,并提前联系上酒吧老板以举报他们让未成年出入酒吧作为威胁,在准备好的包间里安装了隐藏摄像头。 修西领着女孩进包间的时候,习赐就暗搓搓在家里用电脑看着监控。当金发少年亲吻女人脖子时,习赐脸上还有着得意,但当少年抬起满是鲜血的嘴,轻舔獠牙时,毫无准备的习赐整个人从床上吓得跌了下去,“这、这这是……什么鬼?” 第73章 纯血再临(6) 监控里的女人表情迷醉,少年在她脖间舔了舔,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悠悠转醒的女人却仿佛失忆般,完全忘记受害经历,态度亲昵。 习赐微微白了脸,脑中冒出三个字。 恰在这时,准备带着女人离开包间的少年似乎发现了摄像头,弯下腰,一张脸正对屏幕,缓缓扯开一个笑容,吓得刚刚站起身的习赐再次跌了下去,身负怪力的少年徒手捏碎摄像头,电脑屏幕一黑,画面消失。 习赐紧张得汗流直下,突然想到家里的一个藏品,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去阁楼储物间翻出一小罐积灰的金色液体。 传说,有一个瓶底刻着一轮太阳的神秘圣瓶,来自传说中的圣光教。每日白天置于阳光下,晚上里面能盛满散发金光的液体,当初习父慕名参加宗教仪式,花费数十万才从圣瓶中接到几滴据说极为珍贵的液体,引来全家群嘲。习赐此时却像抓紧最后一根稻草,牢牢握住这个听闻可以腐蚀黑暗种族克制他们能力的一小罐液体,放下心躺回床上。 他钻进被窝里。入秋的凉风吹得窗户哐哐响,听着像是有人敲窗。 一声一声敲得习赐心慌,他卷紧被子,不敢出来。 过了片刻,风声减弱,紧闭的窗户没再发出噪音,习赐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吓自己,修西怎么可能仅凭一个摄像头就追到他家。楼底下突然传来吵闹声,似是来了客人,紧接着脚步声上楼,来到门前,习父敲了敲门,“刺儿,有你同学来找你了。” 习赐踢踏着拖鞋开了门,不耐烦道,“谁啊?” 习父啐了口习赐的态度,让开位置。金发碧眸的少年从习父背后走出,冲习赐微微一笑,“是我。” 习赐瞪圆了眼睛,差点失声大叫,师宣捂住他的嘴,转头冲习父礼貌颔首,示意有事与习赐单独谈谈,进屋关了门。 已经引狼入室,习赐浑身僵硬,背部汗毛直竖,冷汗哗哗流满额角,小腿打颤差点没软倒在地,明白瞎叫无济于事,他四下打量着,望见床,想起落在被子里的那罐圣水,勉强打起精神,示意少年松开自己,一边勉强找着话题一边往床靠近。 “你、你坐。”习赐声音艰涩,“你是……吸血鬼?” “不是。”师宣寻地方坐下,然而在他背对习赐时,一小罐未经稀释的金色液体朝他泼来,师宣没有转身,背对习赐很及时躲开。习赐紧张手抖,泼偏了,心正提紧,却见少年由于躲避太及时反而撞上液体,歪打正着。 于常人与清水无异的液体,于吸血鬼仿佛超强硫酸,它渗透完好无损的衣服浇到少年背部,衣服下面的肌肤瞬间溃烂,烧穿皮肉直达骨头。 习赐看不出腐蚀程度,但少年背部转瞬凹陷下去,仿佛硬生生挖掉一大块,血肉融化的血水混着金水从衣角滴滴答答流出,少年整个人因剧痛倒在地上,浑身打颤。习赐试图靠近,这个脸白得不像话的少年拽着一个凳子腿狠狠砸来,接连巨响引起楼下注意,习父高喊一声询问,习赐大声回道,“没事,没打架,是我不小心摔倒了!” 习赐嗓音都在抖,犹豫一瞬是报警还是叫家人上来,最终却率先给江夜拨打了视频通话。 …… 江夜被从床上吵醒,浑身冒着低气压接通来电。视频中,由于握着手机的人发抖而摇摇晃晃的镜头让他心烦地揉了把头发,正要骂人,晃动的镜头对准一个背对他的人,江夜声音卡住,目光定格在那头眼熟的金发上。 他想到什么,黑着脸下床一边去隔壁的隔壁敲门一边观察视频,渐渐发现不对劲,视频中少年的整个脊背都是畸形下凹的,湿漉漉的衣服上像是泡在血水里,透出血红。 江夜扭动修西房门把手的动作一紧,轻易推开没有反锁的门,里面空荡荡的,理应睡着的修西消失无踪。 一瞬间,江夜声音阴得可以滴出水来,对电话那头道,“你做了什么?” 不等江夜继续发问,颤抖的镜头移到金发少年正面,修西痛苦颦眉的样子击中江夜。江夜目光一沉,握紧手机的力度像是想把手机捏爆。他皱着眉,盯着少年发绿光的眼睛与忍不住探出的獠牙,脑中霎那萌发了许多猜想,像是小榔头咚咚咚敲击着江夜,让他心跳如鼓,脑中乱成一团,头皮都要炸开! 似是知道电话另一头的是谁,少年唇瓣一开一合,做出一个口型:救我。 江夜强制让目光从少年脸上移开,试图理出一个思绪,冷静下来,问向习赐,“这是……吸血鬼?那你现在跟他同处一室不是很危险?” “还、还好……”习赐因江夜的关心,恐惧渐退,说了圣水进入吸血鬼的血液循环中会影响他们的自愈能力并抑制他们的行动,短时间内造不成威胁。 江夜垂眸片刻,“他……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了,一想到你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我就毛骨悚然,感到后怕。” 江夜难得冲习赐道了谢,黝黑少年红了脸,听江夜关切道,“这事闹出来会引起社会骚乱,人心惶惶。你小心别让家人发现,我先找我父亲联系专业人士,你现在呆在屋里看着他就行,不要靠近他,等我过去。” 习赐心中还怀疑江夜是不是对少年留有几分善心时,英俊少年抬眼,一双深黑而坚定的眸子立刻让习赐晃神,听他略含沙哑的嗓音道,“放心,交给我吧。” …… 江默言听到江夜使劲敲修西房门时就被吵醒,披了衣服出来一看,江夜正穿着一双拖鞋快速下楼,垂着眼皱着眉,像在思索什么沉重心事。被江默言叫住时,少年恍如从噩梦中醒来,仿佛脱落所有迷障,眼神越发坚定,江默言从儿子神色中发现了一种“决绝”,他心间一跳,问道,“大晚上你去哪儿?” 江夜脚步一顿,神色如常,“修西喝醉了,我去接他回来。” 江默言拦住江夜,“你说在哪儿,我去,你回去睡觉。” 江夜见江父毫不退让,停下,说出一个酒吧。江默言催他上去,江夜也没再反对,转身上楼,还催江言修快点换衣服出去,别让修西等太久。江默言骂了句“死小子,还敢支使老子了”,心里却有些开心他能这么关心另外一个人,然而,当江默言正换衣服时,听见车库里的引擎发动声,瞬间明白被儿子骗了。 …… 半个小时的路程,江夜一刻钟到达,习赐把人引进屋子时还有点感动江夜对他的紧张。 江夜顿在门口,一眼望见蜷缩角落的金发少年,目光仿佛随着他凹陷的脊背陷了下去。习赐反锁上门,转头见背对他的江夜直愣愣的站着,问了句,“怎、怎么了?” 江夜近乎艰难地移开目光,看向习赐,状若无事道,“在家里不太方便处理他,我选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先把人带出来。” “等、等我父母睡下吧。”习赐招呼江夜远离少年坐下,多了一个人分担,他的紧张恐惧得到缓解,与江夜谈起事情经过。 度秒如年。 江夜尽量不去注意不远处的修西,听着习赐喋喋不休的感慨。 “小说里不是都写吸血鬼一见光就会化作灰烬吗?他怎么还能上学?” “听说被吸血会有快感,不知道那个女的爽不爽?” 江夜压抑着情绪,抿着唇表情近乎严肃,把忍不住握紧的拳头藏在身后,听到习赐建议要不要干脆把吸血鬼卖给研究院时,他整个手背青筋暴起。 习赐被猛然站起的江夜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江夜垂眸,居高临下道,“该下去了。” 习赐的注意力立刻从江夜的异常转移到修西身上,为难怎么把人弄下去?一个人抱头,一个人抱腿? “你害怕就不要动他。”江夜瞥了眼习赐紧张到开始发抖的手,在习赐瞪圆眼睛的注视下,走到被痛苦折磨得渐渐失去意识的金发少年身旁,弯腰把少年拦腰抱起。一声声虚弱的呻|吟荡在耳畔,从耳道钻进心里,激得江夜抱住少年的手微微一抖。 习赐以为他也害怕,心惊肉跳地劝他要不先把少年放下,再想想别的办法,江夜闻言收紧臂膀,转身踢开房门,用行动回答。 江夜打头下楼时,感到脖子一痛。走在后面的习赐见江夜整个脊背突然绷紧,忙追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夜过了一会儿才像压抑着什么般挤出三个字,顺手把修西的脑袋往颈窝压了压,竖起风衣衣领,让大量失血意识被*支配的少年继续吮|吸他的血。 寂静的夜晚,两人一前一后的跫音响在楼梯上。 江夜心跳很快,血液被抽离的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快感,那让血管都微微缩紧,酸麻的电流自颈部随着血液流动蔓延全身,他抱着少年的手臂紧了又紧,整个人越来越僵直,生怕一个不小心松懈下来会浑身发软,从楼梯上摔下去。 两人走到车前,江夜无视习赐把人塞进后备箱的建议,把少年放在后座。 习赐目视转身坐上驾驶席的江夜,一边坐上副驾一边嘟囔江夜是不是还对少年——话音未落,江夜突然倾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保护者的姿态让习赐浑身一僵,脸色微红,正要道谢时猛然感到被一个物体电到,渐渐朦胧的视野中,是江夜慢条斯理掏出藏在袖子里的电击道具扔到窗外路边的潇洒动作。 第74章 纯血再临(7) 随着血液的补充,师宣的意识渐渐回笼,听着车轮摩擦地面声,张开眼,窗外是荒凉的郊区夜色,事情发展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他一直在思考着重临帝国的契机。原作中,帝国分为激进派与隐世派,不论是哪一方,对吸血鬼的管理都极其严格,如果能制造出暴露吸血鬼存在的社会新闻,必然会引出他们。当察觉被习赐的附庸者跟踪时,他察觉这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依照习赐的性格,一定会不遗余力挖掘他的秘密,于是,师宣不动声色咬住诱饵。 抬眸,从倒车镜可以看到江夜拧着眉的严肃表情。师宣想弄清耶狄斯的事,唯有从故友身上下手,如今没有太好的对策,只能一点点试探,观其表情,确实对吸血鬼的存在一无所知,仿佛真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学生。 “你要去哪儿,我对杀人灭口可不感兴趣。” 江夜从室内倒后镜看到少年坐起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轮胎却在路面滑行些微才恢复直线。 师宣闻到一股血液的芳香,循着味道倾身探出头,贴着椅背瞅着少年颈脖未愈合的咬痕,“我咬的?” 江夜照旧不搭不理。 师宣看明白了,揉揉眉心,“我说,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江夜声音沉沉,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口不择言的话。师宣盯着他英俊而紧绷的侧脸许久,明白这是气自己的隐瞒,顿时有些好笑,“不论我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必要向你坦诚吧?” 江夜额间乌云堆积,压得眉毛都低了几分。 英俊少年抿起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在黑暗寂静的路上一言不发,途经一段临湖的公路时,他猛转方向盘,脚踩油门——车子大弧度滑行,轮胎摩擦路面迸溅火花发出刺耳噪音,疾驰的车子直直撞向护栏。 砰!砰!砰!车厢微晃! “你干什么?” 江夜一声不吭,表情纹丝不动,朝着护栏凶猛撞击,车子性能此时得到完美提现,当撞断护栏时,车头只是稍微凹下去。师宣瞥了眼左右缓缓打开的车窗,有点猜出江夜的举动,又由于太过惊讶而不敢确信。 “你到底——”话音戛然而止——江夜加速冲出护栏,车子越到空中,直直朝湖面掉下去。 而始作俑者的表现十分淡定。 “照你所说,我做什么也不必告诉你吧。”江夜松开方向盘,没再管坠落的车,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 车子砰得砸进湖里,冰凉湖水灌入车中。江夜闭气,像一条悠闲的鱼从窗口游出,对副驾绑着安全带逐渐被湖水淹没的习赐视若无睹,拽着据说并不需要呼吸的吸血鬼少年,往湖面上游。 师宣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盯着故友,被拖着冒出湖面。 “我觉得,即使这里没有监控,但开着家里的车做坏事并不是妥善的行为。” 江夜把湿漉漉的头发撸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越发俊朗逼人的脸,精致冷漠的似尊蜡像,他终于启唇,声含讽刺,“《同性友人深夜示爱不成抢夺方向盘》这个新闻怎么样,习家出了这样的丑闻大概会忙着遮掩,我最多不过是无照驾驶。” 师宣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 那些封印的情绪从记忆深处涌出,从孝顺正直的星际将军,到愿舍身救世的皇太子,至心怀大义弃恶从善的顾爷,直至慈悲心肠的佛主师父,是什么时候开始,曾令人追逐的美好品质从故友身上逐渐脱落?从楚溪身上,师宣开始感到了累与疲惫,从耶狄斯身上,师宣尝到被背叛的滋味,而从眼前满身带刺的少年身上,他发现故友竟可以心狠如斯,草菅人命。 “没记错,他是你青梅竹马的朋友?” 江夜将目光挪到金发少年脸上,盯着那双用令人心烦的目光打量他的碧眸,满嘴嘲讽转为自嘲,“我大概疯了吧。” 飘在湖面,江夜俯望淹没在湖中越沉越深的车子,黑眸如墨,藏满阴霾,透出一种自我嫌恶的情绪。 他比修西更清楚,车子里那人哪怕偶尔过分亲昵的举动让他厌恶非常,但确实是他十多年的朋友,而眼前的少年只是一个相处不到数月的闯入者,他大概脑子不正常了,深思无数遍都不应该,但被没来由的感情驱使,却义无反顾地决定为了永绝后患必须铲除对少年有威胁的人。 师宣深深望了少年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一跃重新钻进水里,朝沉车游去。 第75章 纯血再临(8) 师宣把缺氧昏迷的习赐从车里捞到岸上,撩开他的头发露出粗黑的脖子,略感嫌弃地俯下身咬去,一只瘦长的手横插|进来,探出的牙齿措不及防刺入掌心,疼得江夜轻嘶一声,英俊少年垂眸问他,“你想干什么?” 语气中隐含不悦。 “催眠。”师宣掀起唇,目色微凉,“难不成还等着你杀人灭口?” 江夜愣了一下,似是才知道还有这种方法,想到刚才所举在少年眼中是个笑话,他因尴尬而沉了脸色,却并未移开手掌。他实在不能想象少年的唾液融于别人血液,感觉像是少年与别人亲吻般,想起刚才颤栗般的快感要与别人共享,让江夜满心暴虐。 “没有别的办法催眠?” 师宣收回牙齿,舌尖不经意擦到江夜掌心的伤口,电得少年指尖一颤。 “催眠的途径有两个,一是通过供到大脑的血液,二是眼睛,他现在昏迷中,只能通过——”师宣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江夜扒开习赐的眼皮,露出底下毫无神采的两颗眼珠子,扬起下巴冲师宣道,“可以了吧?” 换做师宣愣住,他凑近试了下,当然没成功。但师宣本来就等着习赐造新闻,没打算真得催眠习赐,装了一下样子就合起习赐的眼皮,“可以了。” 月光皎洁,洒落波光粼粼的湖面,四下里轻悄寂静。 岸上一人躺尸,两人相对无言。 师宣感到有些头疼,但思来想去,竟无话可说。 他揉了揉额,披着一身湿衣起身,积水在脚下汇了一滩,自上俯视同样湿漉漉的少年。 充满压迫带着冷意的目光让江夜偏开视线,盯着湖面,英俊的侧脸蒙着水光,映着月色有些不真实,滴滴答答的水滴自额头留海垂落,顺着高挺的鼻峰,滑过紧抿的唇角,没入敞开衣领里的胸膛。 江夜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仿佛已预料到将会听到令人并不愉悦的内容,而屏住呼吸般。 师宣闭了闭眼,叹道,“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 师宣已然不需要江夜的回答,他说完,抱起习赐转身一个瞬移离开,消失在夜色中。江夜的目光自湖面移到少年离去的方向,空无一人,唯有深沉的黑夜与影影绰绰的树影,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那股凉意吹过湿沉的衣服,让寒气直往皮肉里钻,消磨着皮肤仅剩的温度。江夜紧了紧衣领,徒然感到很冷,不是来自体温,而是发自内心的寒凉。 …… 江默言通过车辆gps寻到儿子时,高大少年站在岸边低垂着头,面无表情盯着湖面的样子让他突然不敢轻易靠近。儿子这种带着茫然的落寞姿态他曾经只见过一次,是他妻子去世时,此后,江夜一直都是充满反骨的,盛气凌人的,锋芒外露的,仿佛要把世界踩在脚下蔑视一切的高姿态,来自骨子里的傲慢孤高。 “发生什么事了?”江默言走去问道。 “没什么。”江夜收回目光,越过江默言离开。江默言打量着儿子恢复冷漠的俊脸,方才一时泄露的软弱已再次被层层盔甲包裹,让他难免感到可惜。 两人回家的路上,江默言碎碎叨叨让他驾照下来前不许碰车,江夜盯着窗外倒退的景物听得心不在焉,直到江默言说完,才开了口。 “他回去了?” 江默言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修西?路上遇见他刚从习家离开,说是找习赐通宵玩游戏,我说你是去哪鬼混还找他做幌子?” 江默言又开始唠叨,江夜彻底闭口不言。 …… 翌日天亮,习赐犹记得可恶的修西变成吸血鬼,心心念念的江夜暗害他,揉揉头疼欲裂的脑袋,恍惚起身,摸摸掌下柔软的床铺,是在自己屋里。难道是做了场噩梦?他下床走了两步,才发现光着身子,视线一扫,昨天穿过的衣服晒在阳台。他穿着脱鞋下楼,问习母是不是进他房间了?习母否认,催促他快点吃早饭。 习赐边吃边想,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照师宣所想,习赐稍一深查,就能揭露真相。他以为习赐理清头绪后会处心积虑针对他,没想到习赐最先找上的是江夜。 …… 几日来,修西深居简出,习赐也不见人影,江夜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这天放学,他与风纪委员视察完学校分道扬镳,独自返回教学楼,楼梯上哒哒哒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拐过楼梯拐角时,角落班级的后门突然打开,冒出两只手猛然把他拖了进去,砰地关上门。 “是你——”江夜推开习赐站好,皱起眉,“我还有事,想玩闹去找别人。” 江夜背对习赐离开,刚拧开门,身后突然道,“……你是不是故意包庇那个吸血鬼?” 江夜握住门把手的手一紧,催眠失效了?他缓缓合起门,边若无其事转过身边平淡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那天把我电晕是想干什么?为什么又把我送了回去?那个吸血鬼呢,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就让他每天在学校招摇,让其他同学处于危险中?” “那你想怎么办?”江夜目光紧紧盯着黝黑少年。 “当然想办法拍到证据弄出大新闻,揭露给世人,到时候肯定有宗教人士赶来‘除魔卫道’。” 江夜垂下眼帘,“我也觉得斩草除根比较好,之前是我疏忽,你想怎么做?” 习赐以为他说的是一时心软才电晕自己,要不然他怎么会安然无恙回到屋里,肯定是江夜受到那个吸血鬼的迷惑,见他如今想清楚了,顿时放下大半戒心,商量起做局抓捕修西,江夜主动担起引出修西的任务。 师宣仗着天赋技能,并不惧任何伤害,安然入局。 国庆第一日,他赴约赶到郊区一个试胆的废弃工厂的仓库,刚一进去,身后的仓库门就猛然锁上。四面封闭,仓库中没有窗户,四个角落全是摄像头,桌上放置着血袋,很粗陋的办法。 …… 习赐与江夜坐在电脑后,观察着仓库里的情况,少年走到角落里躺下,没有随便挣扎撞击铁门的激烈反应,习赐松了口气,现在只要把少年关到饥肠辘辘拍到证据就行,是场持久战。屏幕里修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习赐伸个拦腰打着哈欠,瞥了眼一动不动盯着屏幕的江夜,“我先去睡了。” “嗯。”江夜目光不离电脑,黑黑的眼珠子猜不出在想什么。 习赐一夜睡醒,翌日从郊区宾馆床上醒来,迷迷糊糊穿梭大厅去洗澡,发现江夜还坐在电脑前,不知是不是熬了一夜。 等习赐洗漱完毕出来,见江夜已经换好衣服,一副要外出的打扮。 “你这是……” 江夜埋头看表,“给你十分钟。”抬眸见习赐不解,解释道,“既然跟父母说‘出来玩’总要做做样子,我订了附近景点的票。跑一趟把画面拍好,每天发一点到朋友圈。” 习赐赞了声江夜细心,赶忙换了衣服出门,一想到这是两人单独约会,他还有点小激动。两人一路玩到山上,习赐喜欢刺激,江夜像是投其所好,选择的活动项目都很惊险,其中有一项蹦极,两人爬到台上,习赐绑好装备就兴冲冲下去,江夜突然拦住他。 “听说有人蹦极绳子断开掉进河里淹死了,还是小心点,等我检查一遍绳子。” 江夜蹲下来,从头到尾摸着弹跳绳,旁边工作人员不耐烦催促,习赐一开始还感动于江夜的贴心瞪了工作人员几眼,可吹着下面的凉风,望着几十米远的湖面,小心肝被吹得有点凉了,突然想起上次江夜借着给他系安全带电晕他,那时江夜冷漠的表情让人无比心惊。 习赐望着因一丝不苟检查绳子而埋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少年,突然道,“算了,我不跳了。” 江夜抬眸,盯着习赐看了一瞬,起身道,“那就下去吧。” 习赐从江夜无所谓的语气与平淡的表情看不出异样,还笑自己多心。 江夜转身往下走,习赐猛然摸向他的袖子,随口开着玩笑,“你这里鼓鼓的该不会又藏着什么东西吧?跟个变魔术——”习赐的话音在真摸到袖子里的工具时哑然无声,他表情空白一瞬,掰开江夜袖子想往里掏,厉声质问,“这是什么?!” “你该不会真想杀了我吧!”习赐与江夜推搡间,袖子里的多功能工具刀掉了出来。 工作人员闻声过来阻止,更是刺激了习赐,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竟把江夜从几十米高的台子上推了下去。 习赐表情一慌,探头去看。 砰!地一下,江夜掉进了水里。 与此同时,仓库里的师宣心跳如鼓。授血之父与承血之子之间有一种源自血脉的心灵感应,每当直系后裔发生意外时,会无意识给初拥者释放出信号,初拥者能在这一瞬察觉到后裔的大概方位,赶去营救。发现耶狄斯存在让师宣猛然睁开眼睛,一个瞬移来到门边,生生一拳砸出一个洞,钻出去,如一道剪影飞速赶向出事地点。 第76章 纯血再临(9) 江夜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时不小心撞到石头,血液自头部疯狂涌出,在水中洇染开,令视野朦胧发红,不远处小船上的救护人员满脸急迫地追赶来,江夜的心情却意外的平静。 仿佛回归母体。 他感到他的生命随着血液流失而渐渐流逝,人在将死时会想到什么?美好的记忆?会有什么情绪?后悔? 确实后悔,他担心修西再次阻挠他的行动而把人关在仓库里,想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让他出来,没想到却因此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大概等修西出来,他的尸体已经泡得浮肿辨认不出本相。江夜以为若是会想起什么陈年往事,可能是幼时与母亲的记忆,然而那些童年记忆依然只是一个隐约温暖的记号,而清晰呈现在脑中的确是修西。 在那个夜晚那个湖边,少年颜色浅淡的羽睫垂落于苍白的皮肤上,从眉宇间散发出的疲惫与失望,叹息声仿佛要把凉意吹进江夜心里,然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去——这个画面让江夜耿耿于怀。 他真像习赐所说喜欢修西吗? 江夜不知道。 但这一刻江夜突然很清楚,只要不让人伤害修西,他愿意为此做尽天下恶事,哪怕为此而死亦在所不惜,这种仿佛种植在灵魂里,在血液里翻滚的执念非常强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在意这个男孩? 濒临死亡时,时间似被无限拉长。 江夜意识越来越模糊,一段遥远的记忆从血脉深处涌上。 …… 那是一种仿佛烈火烹油般的难捱感受,饥渴而焦灼。 饥渴来自身体,他被血气引诱追逐到一片花草丛生的山坡,一个背对他的少年刚刚坐下,头顶灿烂的金发让江夜心中一紧。焦灼来自精神,那个他似乎血管都要爆裂般沸腾着,精神紧绷压抑着那股亢奋,*与理智厮杀。 他从背后扑了过去,金发少年露出正脸,是修西! 仿佛一个锤子重重砸在心中,江夜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暗含痛苦地质问少年,少年抱着他的头蛊惑他吸血。江夜还没来得及理清情况,就被那双直视他的碧眸所吸引,瞳仁里映出他的脸,照常人的视觉应该是看不清的,江夜却清晰辨认出倒映其中的画面,一张陌生的端正秀美而严肃的脸,下意识的,他觉得那也是他。 耶狄斯。 一个名字从脑海冒出。 渐渐地,他越来越清晰体会到耶狄斯的感情。 他原以为很难的事很简单,比如,当那些往日和谐相处建立交情的血族们挨个倒下,他提着剑走到血族身旁,沐浴着他们的愤怒与不可置信,有一瞬犹豫,但属于或许是他前世的亚父的记忆席卷而来,他被亚父的狠辣影响,敛下所有仁慈,把剑插入他们的心脏,对着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瞪大的眼睛,心里再没有波动。屠戮血族全族之后,甚至油然升起一股达成使命的荣耀,这个自亚父手里诞生的种族,再次终结在他手里。 而他以为很简单的事很难,比如,通过反噬修西而变为常人。当修士们为了斩草除根把血族们搅成肉泥时,他在一旁打量夜色,盘算着距离少年从教廷赶回来还剩多少时间。他并不是很希望少年回来。他望着跃出地平线的太阳,天际一片血红,仿佛滴落在他的心尖,随着时间流逝,最终审判一点点逼近,他越来越紧绷的严肃表情下仿佛刮起飓风,几近恐惧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大脑,他害怕选择,怕自己下得了手,更怕自己下不了手,那是一种自虐般的自相矛盾。 看见少年带人从密道出来的一瞬,他的心整个沉了下去。 像坠入无底洞。 霎那间他明白了,即使拿出亚父的狠心与无情,他依然无法伤害眼前的少年,令人羞愧的,他的“使命感”终究败给私欲,让他认清这一点令他对少年几乎萌生恨意。 修西撕开他的皮囊暴露肮脏内脏,揭露他的道貌岸然。他一遍遍提醒,甚至催眠自己到他都深信不疑的程度,这个少年是“弟弟”,然而身体很诚实反映出来,不止如此。对弟弟真切的爱护之情随着十年空隙的发酵,已从两人再相遇起,萌发出另一种隐晦感情。转变把这种埋伏极深的*无限扩大,想占据少年的一切,从生活到衣住至食物,他连流进少年腹中的血液都会妒忌,他驱赶了圈养起来供修西食用的处子们,每日割血替换了原本供奉给少年的食物。 …… 记忆有些错乱,江夜差点理不清,唯记得最后一瞬。 当耶狄斯失去理智被蛊惑咬住少年脖子疯狂吮血时,男人潜意识里的排斥让他一边吸血一边产生作呕的感觉,随着蕴含力量的血液充斥全身,耶狄斯渐渐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臂弯中毫无生命迹象的少年。 原本美妙灼人的金发如枯草般毛毛糙糙失去光泽,消失的时光变成皱纹重回少年脸上,身体逐渐干瘪失去弹性。 席卷而来的情绪网住心脏,耶狄斯整颗心缩紧一团,几近窒息般。然而,激烈的情绪还没释放,他猛然捂住嘴,不愿吸食少年的情绪反应于身体,像是适应不良,大口大口把方才吸入的血尽数呕出,咳得声嘶力竭,仿佛肠肚都要吐出来。 他盯着满手血,突然想笑,可悲恸的情绪堵在嗓中,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仿佛世界的所有光与暗与声色都从眼前消失。 口中发苦,眼角发涩。 心若死灰。 …… 越来越多的水灌入鼻孔耳朵,江夜的意识也仿佛泡涨了般,越来越飘。 …… 后来怎么了呢? 修士们与暗夜骑士们追来小山坡,前者要护卫耶狄斯,后者要抢夺修西的身体。而耶狄斯只是抱着少年离开,不论围上来的是修士还是暗夜骑士于他都与蝼蚁无异,杀!杀!杀!亚父骨子里的无情与狠辣再次体现,他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轻而易举把剑挥向每一个障碍物,依然是毫无所动的表情。 没有人能阻止。 耶狄斯望着怀中的少年。若有来世,他必不会再把刀剑对准修西,他要化作他的盾他的刀他的剑,护佑他为他披荆斩棘扫平所有威胁,不论再发生什么事,他绝不允许有人再伤害少年,包括他自己。为此,在所不惜。 …… 原来如此……江夜似是明白了…… 涌入身体的水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沉,仿佛无数水鬼抓着他的脚向下拖曳…… …… 他要死了……可惜,他还没保护好他的少年,就要死了…… 江夜缓缓闭上眼睛,永久的。 …… 救护人员把江夜捞上船的时候,还来不及给少年做急救,一阵疾风从身边刮过,打捞上来的少年已经从船上消失。 师宣把江夜带到隐蔽的废弃家属楼随便进了一间放下,探了探他的呼吸,停止了。 他根本来不及想为何一个常人身上会传来耶狄斯的血液波动,见着与人类一般无二的英俊少年,浑然忘了一个吸血鬼没法初拥两次,师宣当即咬破手腕,扒开伤口,让汹涌的血流入少年口中,企图救活他。 然而,少年依然毫无动静。 “哎哟,我看到了什么?”破旧的衣柜突然打开,露出躲在里面脸色白如墙灰的外国男人,“新生儿哪能初拥人类啊,真是不自量力。” 外国男人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盯着骤然警惕起来的师宣。 新初拥法中,被初拥人类必须年满十八岁,无精神疾病,拥有独立的思考能力,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吸血鬼,不知是哪个同类做的孽,真该关上一百年的小黑棺材。外国男人把师宣当成无知的新生吸血鬼,道,“只有五百岁以上的吸血鬼才能转变人类,你还太嫩了。” “更何况只能转变濒死的人,这个人已死透了,就是鸢大人亲临都没有办法。”外国男人走向师宣,打量他的样貌。吸血鬼都是颜控,大多喜欢转变五官分明的白人,少有人选择黄种人,中国是吸血鬼荒漠,他来旅行实在想不到居然能遇上同类。 吸血鬼的血都很难喝,这少年的血液比处女都鲜美动人,他喉头滚了滚,目光移到死者身上,瞪圆了眼睛。 死去少年的身体一点点变成粉末消失,一身衣服猛然塌了下去,他三步并两步走去,从衣服底下翻出一个用凝固血液做成的人形,四肢精巧,五官朦胧,头上插着真人的头发,外国吸血鬼眸色一变,“是血偶。” 此时,远在黑暗帝国的地下世界里,位于正殿大厅有一尊年代久远的紫黑色棺材,躺在棺中的鸢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双子夜般深邃漆黑的眸子。 第77章 纯血再临(10) 无“主”认领的师宣被送进新生儿训练营进行一个月的渴血培训。为了进入帝国,他没否认新生儿的身份。 宿舍是汇聚八卦的重要场所。 师宣搬进来垂头整理物品时,背后几位吸血鬼萌新在议论位于帝国金字塔顶端的鸢大人于几日前醒来的事。 一个因为意志不坚屡屡遣返训练营戒除血瘾的老吸血鬼消息十分灵通,他瞥了眼日历,推算了一下时间,道,“这次鸢大人苏醒这么早,看来血偶只活了十八年左右。” “老听你们说血偶血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新生儿说完,老吸血鬼比出“嘘”的手势,招呼几位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血偶是鸢大人的三大天赋技能之一。” “哇~那个传说中的血族才具有的天赋技能?剩下两个是什么?” “不清楚,鸢大人自圣战一役再没使用过另外两个能力,同时代的老古董们有个别猜出的,也都闭口不言。” 老吸血鬼是鸢大人的忠实迷弟,满心崇拜儒慕,说起他就有一筐料的要抖。 什么传说中纯血的直系后裔,嫡系中的嫡系,出身高贵。什么忍辱负重耗死了教廷创建了吸血鬼帝国,成为暗夜帝国无冕之王,什么吸血鬼中唯一具有天赋技能的,最强悍最优雅最高尚最睿智最最最……总之,世间所有最美好的词藻与品格都可以套用,说得新生儿们满脸敬仰,恨不得舔鸢大人的脚趾,想到训练营不远处长期荒置的古堡,萌新们眼睛发亮。 据闻,鸢大人每次沉睡时会被簇拥者搬入帝国行政中枢的地下城严密保护,但鸢大人一旦醒来,则会住进古堡独居。 老吸血鬼啧了声,“你们脑子里的想法还是歇歇吧。” 道,“虽然鸢大人风度极佳,可但凡闯入鸢大人居所的,不论想自荐枕席还是别的什么,无一例外都彻底从世上消失了。再者,古堡前有一片花田知道吧,别以为那些鸢尾花光是看着漂亮,长得茂盛,听说地底下埋得都是冤死的血族肉泥,每一株花都变异得极为凶猛强悍,你要往那踩上一脚,他们能把你们吸成干尸,贸然过去怎么死得都不知道,鸢大人住进那里就是不想被打扰。” 话题跑偏一会儿,又回到血偶。 血偶相当于二重身,每隔百年左右,鸢大人对生活感到腻歪时会用自己的血液制作一个血偶流入灵异物品拍卖市场,进入收藏家的家庭,从女主人身上诞生,经历世间的喜怒哀乐,可以理解为一场轮回。 有萌新不理解,“鸢大人喜静而避世,为什么还总要去喧闹的人世走一趟?” “我听说,鸢大人曾经有位非常珍视的血族,是传说中的纯血,当初圣战时鸢大人曾为了他大开杀戒,当时那位纯血大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鸢大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救回来,不过那位纯血大人因为修复身体一直长眠地下,鸢大人制造血偶就是为了等他苏醒,再续前缘,不过以往血偶都是寿终正寝,徒劳而归,这次死得实在太早了。” 萌新更加糊涂,“直接守在那位纯血大人身边等他苏醒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用人类那么不方便的身份?” 老吸血鬼道,“我听一位曾服侍鸢大人的姐姐说,鸢大人与那位纯血大人可能因圣战产生过矛盾,纯血大人对他恨之入骨,不会愿意见他,鸢大人或许是想以人类的姿态与那位纯血大人再次相遇。”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血族能得到鸢大人的心?” 师宣整理物品的动作突然一顿,然而,不等他多想,老吸血鬼突然捂住还要感叹的萌新的嘴。 管理员不知何时来到宿舍门口,犀利的目光一扫,在老吸血鬼身上定了定,老吸血鬼等他交代完新批吸血鬼去领新生儿手册离开,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 “刚才说的,到外面都不要乱传了,帝国阶级严酷,随便非议上位者是要被罚的。”老吸血鬼刚说完,管理员竟去而复返,冷冷盯着老吸血鬼道,“既然是明知故犯,还不出来领罚,限你三分钟内到刑室报道。” 老吸血鬼哀嚎一声,“我这不是科普新人嘛~” …… 师宣垂眸。 送他进来的吸血鬼自失言提到血偶再没泄露一句,听方才那些话,师宣皱起眉,流言往往有很多夸大与虚构的部分,只是荒诞至此还是令他有些意外,耶狄斯、耶狄斯……在古语中,耶狄斯是鸢尾花的意思。江夜不出意外,就是鸢的分|身。 心不在焉中,师宣同十数位吸血鬼领到新生儿手册。 拂晓时分,一行吸血鬼按照手册所写的惯例,参加新生儿欢迎会。 老批次的吸血鬼早等在场地,一群群嘻嘻闹闹,一行吸血鬼走到包围圈中特意留出来的空地,沐浴着老吸血鬼们不怀好意的目光,纷纷埋起头,像一群待宰的猪猡。 走出来主持活动的不是训练营管理者,而是即将自训练营毕业的吸血鬼代表,目光扫过一行鹌鹑一样的吸血鬼,轻哼一声,道: “这是特地为你们准备的。” 一行吸血鬼眼前放着十几个半人高一米直径的大圆桶,里面盛着分辨不出原材料的液体,赤橙黄绿青蓝紫黑,颜色很是漂亮,但吸血鬼们敏锐的嗅觉闻出了屎尿腐臭等等怪味,想必没有一个好东西。 整蛊新生是一种内涵丰富的文化,这里也不例外。 “你们一个选择一桶,全部喝下去。当然,也可以不喝,但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你们也要尊重我们的仁慈之心。所有选择不喝的,从在场所有吸血鬼的胯|下爬一圈就行!身体折磨与精神折磨二选其一。” 一行吸血鬼全部哗然,猛然抬起头瞪圆眼睛面露抗拒,有些新生儿在生前拥有不低的社会地位,不甘受辱。 围观吸血鬼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嘻嘻哈哈笑起来。 其中有一位呲着牙想反抗,介绍他接受吸血鬼权贵初拥的亲友赶忙从围观人群中悄悄走出,拉着他到一边小声劝道,“你可别犯傻,不是变成吸血鬼获得永生就能享受生命,弱肉强食,在哪儿都一样。” 见他还要固执,亲友苦口婆心再劝,“乖乖听话喝了,以后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知道,那些喝不下去喝吐了被逼着爬胯|下的,都会成为被排挤被欺凌的对象,可别管是喝还是爬都好,一旦反抗才是完了!你知道古堡前那片鸢尾花吧,每个反抗的人都必须从那走一遭去古堡拿一件信物出来,光过那片花田都能去你半条命,闯入古堡更是必死无疑——别忘了鸢大人已经住回来了。” 管理者并不介入欢迎会,帝国要教会这些自平等和谐社会的前人类第一课,就是严苛的阶级,上对下的绝对统治。 那位被劝了下来,离得近听到亲友劝慰的都打消心思不敢出头,可仍有几位站得远的挺身而出,满脸清高自傲。 吸血鬼代表呵呵冷笑,“还有谁不愿喝又不愿爬的,一起站出来。” 剩下不足十位面面相窥,老老实实站在队伍中。 吸血鬼代表让反抗者等在一边,听话的上来选颜色,有的咬牙忍耐,有的肠胃娇贵一靠近桶就捂着嘴哇的一声,干呕不停,受不了只能满脸屈辱跑去爬胯|下。师宣低着头站在角落,轮到他的时候,吸血鬼代表叫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这时吸血鬼代表正不耐烦地叫第三遍,他抬起头。 周围一瞬间静了一下。 连吸血鬼代表想要教训这小子的想法也在面对这张脸时烟消云散,长得实在好,几近雌雄莫辨,在高颜值的吸血鬼群体中都能颜压群众,旁边诸位俊男美女霎那间全沦落成陪衬的绿叶。 少年漫不经心扫视众人,仿佛一把拂尘撩过心间尘埃。 一双碧眸,沉淀时光,携着入骨的绵远悠长,被多看一眼,仿佛世间繁华都从脚底抽离,令人为之倾倒,见之难忘。 周围众人目光落回他一张明显不满十八岁的稚嫩脸庞,怪不得冒着犯法也要初拥他,这就是个让人把持不住的小妖精啊。 原本冷言冷语态度强硬的吸血鬼代表说话都软了几分,“到你选了。”目光滑过几个桶,在其中混合各种毒草但中和毒性仅气味古怪的黑色液体上顿住,完全无视了它已经有主,对少年道,“你觉得黑色这桶怎么样?” 师宣听了听旁边的窃窃私语,弄明白怎么回事,瞥了眼桶的大小,“这么大的份量,我大概喝不下。” 得! 得了便宜还卖乖。 旁边几位吸血鬼嫉妒的脸都绿了,从吸血鬼代表态度中察觉自己选的黑色液体桶还不错的吸血鬼松了口气。 吸血鬼代表皱眉,“不喝你是想爬胯|下吗?” “如果不爬要怎样?” “按照惯例要穿过花田去古堡取来堡中任意一件物品。” 围观吸血鬼闻言窃窃私语起来,旁边几位反抗的吸血鬼听着“干尸”“消失”什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开始动摇。 师宣却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听上去不错,就这样办吧。” 围观吸血鬼顿时肃然起敬。 吸血鬼代表有心想放次水,少年愣是不领情,态度冷了下来。这时,旁边有反抗者反悔,他一甩脸子迁怒了,等乖巧老实的吸血鬼完成活动,亲自送几位吸血鬼赶去花田,围观者纷纷跟上去看好戏,边走边说往年事迹,故意危言耸听。 其他几位吸血鬼越听越面如死灰,一个个含胸驼背垂头丧气,唯有金发碧眼的少年如闲庭漫步,充耳不闻,引人侧目。 花田是一道天然屏障,绕着古堡长了一圈,把这座古老建筑与世隔绝,不论从哪个方向直穿花田,都要徒步百米。 蓝紫色的鸢尾花在秋季里怒放,随着微风,如一群招摇的蝴蝶共舞,魅惑诱人中流露出几分诡异,若美丽大海下藏着汹涌噬人的波涛。 走得近了,会发现鲜花之下,细长的叶子两侧长着排排锯齿,一开一合,像是吸血咬肉的獠牙。 师宣为它们的变异微微讶异。旁边一位吓软腿,跪倒在花田边缘,鸢尾花像嗅到肉星的饿狼纷纷扑了过来。 “活、活活的?!!” 几位吸血鬼惊得失声,瞪着惨叫的那位,见他的膝盖被一点点吞掉,疼得打滚,滚进花田就一下被前仆后继的鸢尾花掩埋,连惨叫都被咯吱咯吱像是啃肉咬骨的声音淹没,一时被它的凶相吓哭,几位吸血鬼浑身僵硬,本就灰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有吸血鬼哭哭啼啼想跑,却被扒掉鞋子,推到花从里,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师宣不等人催促,弯下腰主动脱鞋。 “真能装,等会儿就该哭了。”一个吸血鬼盯着师宣不紧不慢的样子冷哼。 师宣脱掉鞋袜,打量灰蒙蒙的土壤,光着一只脚试了几次都无处下脚。旁边闲言碎语渐多,他又重新穿上鞋袜,议论声顿时更大,吸血鬼代表眉一皱走过来,师宣这时直接穿鞋迈入花田。 吸血鸢尾花被激怒,挥舞着叶子扎向失礼的鞋子,利如钢刀的锯齿穿过皮革,刚一扎入脚面鼓起的血管,被灼伤般疯狂退出,浑身打颤,像受到极大冲击。 师宣暗道,果然。 这些花因血族的肉泥变异。 而纯血荣耀,生而存在的尊卑阶级根植在血族血肉中。 吸血鸢尾花试探般在他脚边转了转,普通吸血鬼们尚不能察觉的,来自纯血的威压,令这些吸食血族血肉长大的鸢尾花臣服。原本张牙舞爪瞬间变得虔诚无比,弯下花茎,血汁丰满的花瓣匍匐在少年脚下,贴着地面撤离,与其他花朵交头接耳传递纯血的气味,一朵接着一朵抖得像个筛子,骚动起来。 围观者看得一愣一愣。 不一会儿,鸢尾花们纷纷小心翼翼收敛叶子,一阵沙沙作响后,摩西分海般让开道路,来不及移开的都拔起根跑到一边跟同类挤成一团。 被眼前景象震撼到失声的吸血鬼众,恍惚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被折磨欲死疯狂痛叫着的反抗者,见机抢在师宣前面,冲入腾出的道路,然而,他刚一落脚就被两旁的鸢尾花围上,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师宣迈入鸢尾花的包围中,当他经过刚才抢路者的丧生位置,路边一株吃得花瓣丰润叶子鼓胀花茎大如瓶罐的鸢尾花突然冲出来。 终于要吃了他?!众吸血鬼刚有点真实感觉,又被眼前画面震愣! 鸢尾花蹭了蹭少年鞋子,尽是亲昵与讨好,举起一片饱含血水的花瓣,仿佛想献给他。 少年似有些意外,曲膝半蹲,抚摸这株花的花瓣。 鸢尾花受宠若惊,呆住了片刻,用自个叶子两侧的锯齿割破花瓣,奉上刚从抢路者身上吸食的血汁。这株花诡异的行为打开同类的思路,突然间,一株株前仆后继跑向少年,把那株鸢尾花越挤越远。 简直像一场争宠的血腥混战。 花瓣漫天飞洒,花叶交战,花汁四溅。小小骚动蔓延,一波又一波吸血鸢尾花涌去,堆成一座小山。 众吸血鬼们一个个瞪圆眼睛。 “天哪,这些吸血鸢尾花都疯了吗?” “我没看错吧,这可是懒得几百年都不肯挪窝,就连吸血也要别人乖乖送上门的老古董花?” “唔——难不成就我一个人觉得这奋不顾身跨越千花万叶的样子,就跟走失儿童见了久未重逢的家人一个样?” “我倒觉得像教徒朝圣,我可没听说吸血鸢尾花还有宗教信仰。” “……我最想知道,那个让鸢尾花祖宗们热血沸腾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 发达的听觉让鸢被古堡外的惨叫声吵得有点烦。 这个时间,略一思索他就猜出大概,是新生儿的惯例惩罚活动。随着时间流逝,天赋能力日积月累更精进,记忆追溯越来越强大,每一件事都能清晰印在脑中——包括很多他想忘记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更清晰。 鸢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些微窗帘。 他并不关心新生儿的状况,漫不经心打量着漫漫蓝紫色花田,一些相隔久远的画面又要滑过脑海,那些所谓的“触景生情”。 阴魂不散的感觉令人有点讨厌。 鸢闭了闭眼,试图想一些其他事,把那股不由自主的情绪按捺下去。 那些属于江夜的情绪不小心涌上,每一个血偶失效,承载的记忆与感情一般会回归到鸢身上,但他实在讨厌各种忘不掉的记忆拥堵脑中,所以每个血偶死亡时会自动封印经历的人世记忆,鸢此时能清晰体验的,只有江夜对某个人的执着感情。 这让鸢有点意外。 不论血偶受环境影响形成何种性格,本性都与鸢一样,前面几遭都是孤独终老、惨淡收尾,这次居然会被牵动感情。 不可思议。 叹着,鸢不经意瞥见一簇簇鸢尾花迫不及待赶往同一个方向,堆积成数米高的花墙,这个异状让鸢的表情渐渐凝住,他想起刚苏醒时给修西扫墓,翻新过的土壤下只剩空棺。 眼见花墙一点点靠近古堡,鸢眼皮一跳。 沉寂了几百年的心脏再次咚、咚、咚敲了起来,这重量有点不堪负担,越跳越沉,越来越沉,沉到他的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种危机与慌乱席卷而来,扰乱他死水般的心湖,他应该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扇危险的窗户——吸血鬼逐年递增的第六感警示他。 不然会很糟糕,那个结果不会是他想见的——然而,他依然站立原地,别说离开,连调整一下站姿的余力都没有。 花墙停在古堡下被结界阻挠,骤然崩塌,埋住花墙后的人。太阳东升,给紫蓝色的花朵们映上血色霞光。 那人簌簌抖落带着根粘着泥土的鸢尾花,渐渐露出真容,灿烂金发沐浴橘红光华,灼人眼球。 少年置身花中,从头顶摘下一朵,又拈下脖颈里的,埋着头慢条斯理整理的动作在鸢目中燃起焦灼,放在身侧的手往前伸了伸,却碰到冰冷的窗玻璃,恰在这时——古堡外的少年终于抬起头,仰视站在窗边的鸢。 少年的目光穿过窗户,仿佛穿越了数百年光阴。 鸢的目光黏在那双碧眸上。 喉咙一紧。 张了张嘴,口中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有只手掏进喉咙,瘙痒难耐的感觉遍布声带,他一次次启唇,喉头干涩发紧,只有好似抓挠喉头的些微气音,始终说不出一个字。自从那场圣战过后,一直如此,一个拥有自喻能力的吸血鬼居然变成哑巴,多么可笑? 置于窗玻璃上的手渐渐收紧,指甲疯长滑下几道深深的刻痕。 鸢的俯视下,金发碧眼的少年弯起唇,含着微凉的笑意一开一合,无声吐出七个字: 我、来、找、你、讨、债、了。 第78章 纯血再临(11) 望之无形触之如波的结界笼罩整个古堡,如果放在以前,师宣定能硬闯,但之前曾利用秘法把力量渡给耶狄斯,别说天赋丧失,他现今比一个普通吸血鬼强不了多少。 师宣望着男人漆黑的眸子,目光滑过他微微开合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的嘴巴,离开那张属于耶狄斯的脸,从他那自能量暴涨而疯长又一瞬苍白的几百年未曾变化的一头银发上,漫不经心收回目光。 “故友相逢,不请我进去吗?” 男人黑眸里晃动让人猜不透的情绪,唇瓣微启,却在良久的沉默中缓缓垂下眼帘,仿佛要把情绪沉淀下来般,转身从窗边离开。 师宣一闷,正要使点什么花招,眼前空气扭曲些微,原是男人一个瞬移到眼前,隔着一张结界,两人对望。 师宣敲了敲结界,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前,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分毫。 “你就那么不想跟我同处一室?” 男人抿紧唇瓣。 “连话都不想跟我说?难不成还怨恨我阻碍了你的圣父梦?让你困在这阴沉的黑暗里。” 男人启唇,唇瓣一开一合,师宣一开始没留心,等男人再次重复无声询问时,他盯着唇形分辨出那句:‘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师宣皱眉,目光飞掠过男人的白发,一瞬间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你该不会……” 男人点头,浴光的端丽脸庞被阳光灼烧,两颊微红,肩披的银发自肩头滑落,发梢开始冒出袅袅白烟。 “别以为你这样的苦肉计能让我心软。”师宣嘴里说着,脚下却移动几步,挡住直射向男人的光,用自身形成的阴影笼罩他。男人唇瓣微开,师宣不等他说什么,望了眼花田外纷纷罩上防晒斗篷准备撤离的吸血鬼们,道,“我的任务还没完成,你先去披件斗篷。” 鸢站着一动不动。 师宣仰头讥讽一笑,“怎么,当了这么久的无冕之王,就不愿意认曾经的主人了吗?” …… 花田另一头,窃窃私语不断。 吸血鬼代表犹不可置信那个名为修西的新生儿怎么就那么被吸血鸢尾花拥戴时,见花田再次分出道路,日光下越发耀眼的金发少年横穿过来,身后领着一位身披厚斗篷的人,兜帽盖住面容,只露出笼罩于阴影中鼻尖与下巴,带着几分肃穆与威严。 此时能从古堡而来的人不作他想,机敏的吸血鬼代表率先躬身朝斗篷男行礼,又向修西斥道,“让你带回信物,你竟然敢扰鸢大人清修!!!” 旁边闻声骤然一静,反应过来纷纷朝斗篷男行礼问好,浑身微颤,是激动又惶恐。 斗篷男掀了掀帽檐,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冲几人颔首。 师宣扯了扯斗篷一角,随意而不含任何尊敬的动作让吸血鬼们眼角直抽,师宣把男人拉向吸血鬼代表,淡然笑道,“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去古堡取来任意一件物品当作信物,这个就是我带回来的信物。” 吸血鬼们一片哗然,代表怒道,“你竟敢侮辱鸢大人!” “有么?”师宣语气玩味,走到耶狄斯正面,打量着他纹丝不动的表情,“我侮辱你了吗?” 耶狄斯自然回答不了。他失声是权贵间的秘密,为避免影响统治阶级的威严,这种事禁止外传,普通吸血鬼极少有机会接触到他,即使不说话,只当他为人高傲冷漠,无人敢随意揣度。少年似是也猜透这点,有恃无恐道: “看,他自己都没意见,你们着什么急?” 师宣表示没什么事就要回去了,拉住耶狄斯袍角,像拉着一架牛车一样随意扯着男人要离开,吸血鬼代表眼皮直跳,怒道,“大胆!你不敬尊长,以下犯上,当去刑室领一个月小黑棺材自省己身。” “我觉得一个月太少,三个月才能体现受罚者的忏悔之心。”师宣的回答说得吸血鬼代表一愣,只见少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没记错新生儿守则上有写,新初拥法保护未成年,但凡未成年吸血鬼犯错皆由其初拥父亲代为负责,唔——” 闻言者微怔,就见少年推了推鸢大人,悠然笑开,“他与我便是初拥父子,初拥未成年与我犯下的错,别忘了数罪并罚。” 信息量太大,吸血鬼代表等人一时齐齐皆愣! 眼前披风一展,黑布摇曳出拉风的弧度,鸢大人卷起屡屡挑衅的少年一个闪身潇洒离开,打旋风吹荡一众吸血鬼的头发。 吸血鬼代表望着已经空荡荡的位置,慢慢回过味了,有破灭有感慨有思索,“……从未有后代的鸢大人竟然触犯他亲自写下的法律初拥了一个未成年?不过那个少年长得是有点让人把持不住。他是鸢大人的后裔?怪不得能不惧吸血莺尾花!他没穿斗篷都能置身阳光下,竟然比鸢大人抗光性都强……” 至于另两人。 师宣被携带在披风里,两具冰凉的身体在布料包裹下相贴,师宣仰头,朦胧黑暗中只看到男人的下巴,鸢似是感到不适,停到临近建筑物阴影笼罩的背面,放下少年,微微拉开距离,垂下一双不含一丝笑意的黑眸,唇瓣开合: ‘玩够没?’ “没玩。”师宣大步走近鸢,过于危险而亲昵的距离,迫得男人都不由再退几步。 师宣长臂一伸,勾住这个比他高出些许的男人的脖子,男人浑身一僵,他扯着男人的长发逼他低头,无法再回避。一双碧眸凝着男人,在男人唇上喷了口不含温度的气,用轻佻的语气道,“毁掉你的名声,拿走你的权势,取回我的力量……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你只想要这些?’ “你觉得呢?”师宣突然抱紧男人的脖子,把獠牙狠狠探入。男人本能抗拒一下,又用自制力克制下来,垂下情绪复杂的黑眸,任由少年吞食他的血液。 饮血上头,师宣情不自禁把重量压在男人身上。 鸢往后一靠,把两个人的重量托付给墙壁。 血液卷着能量一点点抽离,仿佛渐渐掏空身体,鸢越过少年金色的脑袋,望着不远处的一片蓝紫色的花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中有种难言的平静涌上,与此同时,另一种来自身体的焦灼也不甘落后地攀附而来…… 如蚂蚁啃食的瘙痒从心头漫布血管,他揽在少年脊背的手抱着少年一紧,手背青筋鼓起。 少年似乎有所感应,想抬头——鸢垂下头,用下巴扣住少年的脑袋,不让他抬头发现自己狰狞的表情。男人端正秀丽的脸苍白僵硬得仿佛水泥灌注的虚假面具,有些失真,而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仿佛越绷越紧将要断掉的弦,维持着岌岌可危的镇定与冷静。 吸血鬼是感官动物,血液的流失往往能挑动欲念。 而在少年察觉出异样,抽离牙齿转动脑袋吻上他的下巴时,男人垂眸,少年挑起一双勾人的碧眸,亮得灼人。 男人自持镇定的伪装碎成渣渣,那根弦啪得一下,断了。 第79章 纯血再临(12) 男人身形一转,师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压在墙上,迫近的唇猛然压来。 以狂风骤雨之态。 粗暴撞击的唇齿,抵死交缠的舌,当狂风歇骤雨止,些微缠绵的余韵中还蕴藏着难以掩饰的烦躁,仿佛风雨过后的满地泥泞,有些膈应——并不是一个全然愉悦的吻。目光滑过垂落在肩上的银发,路过男人动情时仍克制绷紧的下巴,师宣感到有些无趣,错开唇,故意笑道,“怎么这么不经逗了?” 鸢的眼神有些恍惚。 当师宣注意到时,男人已阖上双眼,好似整理情绪般。 仍牢牢握在师宣肩膀的手,骨节泛白,从额头到脖颈,突起的青筋里仿佛能听到血液沸腾涌动的声音。 吸血鬼的极限感官使其于情爱中往往难以自控,在《人类保护法》出台前,曾发生不少起吸血鬼因粗暴的□□致人类死亡事件。鸢一向清心寡欲,对此没有多大感触,但自少年舌尖品尝到自己的血液,天赋能力失控,属于江夜的记忆不由自主被掏出,江夜的生平记忆走马灯花闪过,与来自江夜的情绪交融,汇入鸢——鸢的眸中波涛变化。 翻涌的血液散发十分诱人的能量波动。师宣忍不住再次埋头,扎入男人颈部,曾经寡淡如水的血被时光酝酿成美酒,他贪婪地大口吮|吸,没留意到男人开合的唇瓣,无声念着很久前的誓言: ‘若有来世……’ ‘要化作他的盾、他的刀、他的剑,护佑他,为他披荆斩棘,扫平所有威胁。’ 鸢流露出几近叹息的情绪。可惜,盾已腐锈,刀剑断柄,横在两人之间,若再想靠近,只会被铁盾阻隔,被锋刃割伤。 少年人总是诚实许多,江夜为了保护他的少年虽死不悔,鸢终究老了,数百年光阴消磨掉他的锐气,使他感到恐惧。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敢多想数百年前少年在他臂弯中瞬间苍老的画面,修西对他造成的巨大影响让他恐惧到隐隐排斥。 一个面目可憎的耶狄斯不是他想要的,也不会令少年欣赏。从决定易名那刻,他就把那些充满杀戮血腥的久远记忆埋葬。 时间一晃临近中午,蒸腾的热浪让鸢哪怕处于建筑物的阴影中,依然被晒得浑身发软,少年终于停止了掠夺。 师宣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满肚子的血,而此时太阳渐渐升到正中,想让大量失血、身体虚弱的鸢穿越花田有点强人所难,师宣想了想,把男人带回自己宿舍。 四人间,另外三个已经睡下。 师宣躺在里侧分了一半床给男人,闭上眼消化力量。 一日过后。 第一只早起的夜猫子一翻身啪得一下摔到地上,他迷迷糊糊坐起,抬眼不经意看到对面床上有一长一少两个鬼。 黑暗中,吸血鬼夜视能力极佳。 睡颜恬静的少年是他室友,另一个年长的男人有点眼熟……看着看着,突然间,夜猫子想起什么,翻箱倒柜找出训练营守则,抖着手翻到讲阶级尊卑的一页,金字塔般一串帝国重量级领导的大头头像,众公爵大人头顶上最高的位置,印着一张端正而严肃的脸。 帝国的精神领袖无冕之王,鸢大人。 与眼前男人一般无二的脸。夜猫子嘴张成鸡蛋大,一个惊嚎刚出个头,男人的目光轻轻转来,长眉一压,有些喝止意味。 夜猫子瞟了眼似乎被他惊扰的少年,瞬间噤声,老老实实合上守则,恭恭敬敬行礼,同手同脚走进卫生间。 夜猫子脑中被各种信息量刷爆了,险些转不动。早上从欢迎会回来,训练营私下传出各种绯闻,类似于《八一八神秘未成年吸血鬼的惊人后台》《鸢大人违法初拥未成年是闹怎样》《初拥父子当众私奔等不得不说的故事》,当时没有亲眼所见的吸血鬼们大部分都保持着“谁信谁傻逼”的态度,包括夜猫子。 原以为谁胆大破天敢污蔑鸢大人脑补了各种阴谋论,结果现实还真就这么跌宕离奇。夜猫子躲在门缝后,瞄着少年的床位。 这个角度看不太清里侧的少年,却直面侧身坐在床边的鸢大人。 窗帘大开,月色射入室内,撒落男人脚边,亦给他满头银发铺满光华。 男人优雅架起修长笔直的腿,倚在床头,垂首静静凝视沉睡的少年,目光如水,几乎让人产生温柔的错觉,然而那张过分端正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月光打在脸上如高光,勾勒额头、颧骨、鼻梁与下巴,让男人五官更显深邃,而这深邃中又有股沉着,几近凝固般的。 男人久久坐在床侧,凝视着少年的睡颜。 一动不动。 陆续又有人醒来,经历着怔愣讶异→惊悟行礼→悄无声息躲进厕所的行为。一二三颗脑袋在门缝排成一列,望着半垂眼帘的男人,陪着鸢大人守着少年,互相用眼神交流着暧昧的信息。 月上柳梢。 快到训练时间,四人宿舍一直没人出来,舍管怒气冲冲赶来,啪得一下推开门按开灯,室内骤然一亮,床上的少年嘤|咛一声缓缓醒来,厕所里的三颗脑袋同床上的男人齐齐望向门口。 舍管盯着男人的脸瞪圆了眼睛,准备出口的训斥咽回嘴里,激动到浑身哆嗦,语无伦次,“您、您怎么来了?对了,听说他是您的后裔,您、您……” “——唔,怎么了?”师宣揉着惺忪睡眼从床上坐起,张望一圈,目光落回被当成熊猫一样观看的男人,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嫌弃男人不识趣的意味跃然而出,四吸血鬼眼皮一跳,怎么跟鸢大人说话的?! 少年看了下时间,“我等会就要训练了,没时间陪你,我先送你回去吧。” 嘴里说着送,其实只有几步路。 少年披着床单打开门,抬抬下巴赶小狗一样“送”鸢大人离开。围观者心惊肉跳,更不提走廊里一个个新吸血鬼骤然望见鸢大人从隔壁宿舍出来的惊慌,一个个猝不及防,惊得人仰马翻,丑态百出。 偏偏师宣像个没事人一样,倚着门边懒洋洋冲男人挥手,睡脸晕红透着薄艳,香肩半露,像极了风俗区送客的职业工作者,然而,少年口中确是嫖客的台词,“乖乖等在古堡,我有空再去找你。” 乖乖! 少年没大没小目无尊卑才是吓死一票吸血鬼,舍管都恨不得一个大嘴巴抽过去时,走远几步的男人折返。 终于要惩治小妖精了?! 众吸血鬼瞪圆眼睛等得心情澎湃,鸢大人携着满身“迫人的威压”走到了小妖精面前!鸢大人垂下眼目光“冷厉”,高高抬起手!要——嗯,男人只是……掀起床单,盖住少年裸|露的肌肤,掖了掖,遮得严严实实。 众吸血鬼望着男人一丝不苟的严肃脸,有些幻灭。 男人收手时指尖撩过少年过耳的金发,丝滑的触感让手指顿了下,垂眸又看了一眼少年,沉默片刻,一个瞬移离开。 自此,训练营里流言更烈,众人望着屡屡撩虎须都安然无恙的师宣,目露敬仰。 师宣常常出入古堡的行为传到地下城。 这日,一位吸血鬼造访古堡,腕部的宝石戒指是能横穿结界的钥匙。他直入古堡,寻找一圈来到书房前,推门进去,瞄见男人坐在书桌后用钢笔写信,非常不时髦的老古董作派,来者不经意瞥了眼内容。 “你用古语写,他看得懂吗?” 男人抬眸见还立在门边的来者,拿起一张空白信笺遮住内容,越厉害的吸血鬼五感越发达,就像他,此时能从来者嘴角微微扬起的肉眼难见的纹路,察觉出这人与平淡语气截然相反的戏谑。 “是写给你的那个后裔吧?新生儿这几日要进行封闭训练,你们就只能通过信件聊表相思了。” 来者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目光瞄过被遮住信笺露出的一角,低声念出:“……好,如常。” 来者啧叹一声,指点道,“不是我说你,讨男孩欢心这样是不行的。他是不是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一般这样问,都是问你有没有想他的意思,你怎么能写‘如常’?你肯定是‘思念成疾’‘日日难寐’,你的遣词造句再考究,内容比公文还枯燥有什么用,要我说你该这样写——” 鸢打断他的聒噪,‘你来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你非法初拥未成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按法律走。’ “好吧,你愿意受罚随你。这事放下不说,现在你有后裔的消息传遍了,大家左等右等,只见你跟你家后裔来来往往打得火热,就是没见你给出消息何时举行‘初夜’仪式,你该不会不想办吧?作为帝国的精神支柱,你的‘初夜’仪式是大事,不仅要办,还要大办特办,大家知道您老喜静,讨厌麻烦,特地让我这个老友来当说客,就是怕你糊弄过去——谁让帝国上下,除了我连个敢跟你大小声的人都没有了!” 鸢愣了下,似是完全没想过这事,静默片刻,‘不办。’ “为什么不办?!他是你初拥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嫡系,你的‘承血之子’。初夜是约定成俗的,哪怕再简陋都必须有。” 来者苦口婆心,“人类结婚也没有光领证不举办婚礼的啊?到你这还连‘证’都不给发了,您老就是再不理俗事,也该知道初夜仪式还有公证关系合法的作用,你这简直是睡了人家还不给人家名分,太埋汰人!耍流氓!不道德!外面要是一传,肯定不会说是您老的问题,只会说你那后裔是不是像人类借孕逼宫那样耍了什么小手段才成了你的后裔,让你认都不肯认他。” 鸢临到嘴边的“不办”俩字再没能吐出,纹丝不动的表情有些松动。 来者看出来,再接再厉。 “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办?一个吸血鬼与嫡系间是挚爱的伴侣,是牢不可分的父子,亦是患难与共的伙伴,是漫长生命中最深的羁绊,所以用与众不同的‘初夜’仪式区分其他后裔——别告诉我,你真像人类一样‘酒后乱性’,一不小心才初拥了一个未成年,现在‘酒醒’了开始后悔了?!” 鸢抿起唇瓣,良久。 ‘我与他的情况,与你想的并不一样。’ “我想错哪儿了?”来者冷哼,“你也不先审视审视自己。你都多少年没给人写信了,还是用最华丽繁复的花体字,再闻闻你那信笺,还熏着香,不是故作严肃、假装正经就能掩藏起感情,光从你一笔一划的笔锋我就能猜出你那荡漾的心情,你敢说他对你不是特别的?” 鸢垂眸,没再说话。 “你不说,我就替你决定了。你执行初拥未成年的处罚前,先把初夜仪式早早办了,就安排在他三期培训毕业后吧。” 鸢沉默。 等到来者离开,房间再次恢复安静。 鸢取开遮挡,再次审视貌似枯燥无味的信笺。 使人心情沉静的幽香扑鼻,鸢眸色微动。往常鸢写字往往力透纸背,笔锋硬朗,不知是不是这次书写时每每都要花大量时间思索,偶尔还会走神,时不时想起少年的脸,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很慢,字里行间潜藏着涓流般的温软情绪。 他提起钢笔,夹在指间的触感刚硬,可当笔尖落于纸上,仿佛有缕缕金色发丝如流沙滑过指间,将倾泻信笺。 鸢放下钢笔,换了一只,萦绕心头的异样卷土重来,无法挥去。 两次三番依然如此后,他搁置钢笔,把原先的内容揉成一团。 望着窗外夜色中的蓝紫色花田,神思不属。 师宣在封闭训练期间,寄去一封几千字的长信,收到厚厚的信封,可笑的是,打开一摞信纸张张空无一字。 他碧眸渐暗,面色微冷,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直接展开空的信纸,在上面又回复满满的字,絮叨着训练营的点点滴滴。 三期训练一个季度。 这期间,帝国至高无上的存在鸢进行了庭审,他初拥未成年的罪,需要在光之屋关十年禁闭,判半年缓刑。 举国震惊! 光之屋是令抗光性极弱的吸血鬼闻风丧胆的地方。 待在光之屋可说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无比,关十年比普通黑棺材百年都惨。后者顶多无聊到发疯,前者却痛苦到发疯。前半截判罚如此严酷,是为了扑灭一些不好的声音,而半年缓期如果没有触法行为,将不再执行原有判罚,这是对鸢非常容情的处理方式,但作为帝国精神领袖,还是引起了史无前例的震荡。 许多忠实迷弟迷妹们认为,哪怕是走形式的处罚,给鸢大人留下如此难看的案底也太说不过去了。 在空前高涨的热烈气氛中,初夜仪式如期到来。 古堡许久没再这么热闹,许多深居简出的老古董都现了身。 黑与红的装饰布满墙与柱。 师宣再次穿上血族黑底金边绣着红色纹路的复古长袍,于万众瞩目中,走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他肌肤如雪,唇色如血,一头金发梳理成大背头,露出饱满的显得气质高洁的额,衬着暗色调的衣服,仿佛堕落的天使,周围惊艳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怪不得鸢大人宁愿犯法也要初拥他,十六岁,多么美妙的年龄,少女般面容中透出少年般的清朗,任由他渐渐被时光埋没实在太可惜了!” 鸢的爱慕者满心妒恨,开始与话者争辩起来。 喧嚣声、私语声、惊艳声、低咒声全部从耳边抽离,师宣眼中只有红毯尽头的男人。 鸢于人群中回眸,望着渐渐走来的少年,恍惚那日他提着血剑回到古堡的画面重现,只是今日颠倒了个,他成了主人,而少年一步步走来,跪在他的脚下。 “我宣誓,自今日起,抛却过往,全心侍奉黑暗之主,侍奉鸢大人,尽我所有,及我所能,无怨无悔。谨遵四大禁律:避世、缄默、求和、自律。” “吾名——修西,以血盟誓。” 少年咬破手指,抬起胳膊。 鸢垂眸,递到眼前的指头涌出鲜红的血珠,一滴滴从指尖滑落,散发出诱人的血香。 男人立于原地,过于久的沉默让场面有些异样,周围私语声渐大。 一个爱慕者又开始提起当初鸢大人不肯主动提初夜仪式,是地下城派了说客,鸢大人才“勉为其难”答应的事,听众半信半疑。 血味越飘越远,香气漫开。 众老资历吸血鬼都经过渴血培训,自然不会一闻到就把持不住,但这远胜处子血液的美味还是令不少吸血鬼心猿意马。 鸢直面扑鼻血香,表情寡淡,目光从少年指尖滑到他腕部的手镯,目色微深。 男人迟迟不肯下口,围观者中舔唇瓣的越来越多,其中一个两个经不住诱惑的开始吞咽口水,咕咚刚咽下一口,身上突然一冷,抬眼发现鸢大人目光扫来,一一掠过心猿意马的众吸血鬼,吓得其中几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等他们拍着胸脯缓过劲来,鸢大人已收回目光,没再犹豫,垂首含住少年涌血的指尖,并没吮|吸,而是用唾液治愈伤口。 男人侧头,抬起下巴给主持仪式的吸血鬼一个略显倨傲的眼神交待,弯腰抱起少年——师宣趴在男人怀里,在男人一个瞬移离开前,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台上几个认出他的身份而瞪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老古董,他轻轻扇动眼睫,眸波流转中透出“稍安勿躁”的意味。 第80章 纯血再临(13) 鸢丢下满殿吸血鬼,抱着少年闪身离开,少见的任性。带起的风经过宾客,犹能听到有吸血鬼赞叹少年受宠的程度,竟让鸢“迫不及待”地屈尊抱回寝室。师宣心下觉得这话并不为男人所喜,抬眸看向鸢,微微愣住。男人的表情并非刚才那样冷硬而琢磨不透,眉目舒展,仿佛这正是男人想要的结果。 走廊里静悄悄的,空气里回荡着两人的呼吸声。 发现少年盯着他走神,鸢垂眸,‘想说什么?’ “你……”师宣张了张口,想问他是否在宣誓主权?但答案其实已经并不重要,转而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你觉不觉得我们刚才走红毯像是在结婚?” 鸢轻飘飘移开视线,左右张望一下,放下少年,迈步走在前面引路,师宣跟上。 回到寝室,鸢示意师宣上床,转身取了本书坐上沙发,似想这样度过一夜。师宣奔向床的脚步拐了个弯,停在鸢面前,“你是不是少干了什么?”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鸢垂首翻开书,师宣啧了声,盯着男人不为外物所动的清心寡欲态,“你不打算动真格,举办仪式是做戏给谁看?” 鸢心脏徒然一紧,以为凭着少年的性格必会做点什么,然而皱眉抬眸,少年却一转身去洗澡换衣,没再纠缠。 细碎水流声隔着门灌进耳道,干扰着鸢阅览书籍,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慢,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变成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晃在眼前,被视觉读取,却在传送到脑中前就被水流冲散,整个心神被悉悉索索的洗澡声撩拨着,不由自主引出浮想,他僵着脸,捏紧书页良久,终究在浴室门再次打开时合上书籍。 少年披着含着湿气的金发走出,冰洁的肌肤染上热气,微微泛红,灼得鸢一瞬间难以直视,偏开视线,卷起一个薄毯扔过去,遮住裸|露的春光。 ‘你睡吧。’ 鸢走向窗户,打开,室外吹来的风刮乱男人满头银发,亦吹乱师宣的金发,他甩掉薄毯,理了理发,瞅着似要跳窗离开的男人,“你去哪儿?” 鸢回眸。 少年的浴衣被风吹得鼓起,敞开胸膛,玉脂般的肌肤烧得男人眼球滚烫,喉咙干涸,他闭了闭眼,抿紧唇瓣,留下一句,‘明日早上我再回来。’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师宣走到窗边,定定站了好一会儿,遍布夜空的阴沉晦暗仿若在心头笼上一层阴霾。 师宣弯唇,很想知道男人是不是真对他避之惟恐不及,一个闪身消失在室内。 夜半三更,大殿喧嚣,几位不适应的老古董们率先离席,穿过寂静走廊,前方拐角的阴影中突然悄无声息走出一个少年,金发碧眼,以一如既往的高贵姿态款款走来。几位齐齐愣住,这个在很久之前他们这些小人物只能瞻仰的尊贵少年此时微微一笑,用悦耳蛊惑的声音道,“好久不见。” 片刻后,一个消息突然传进宴会厅。 “你说那个连姓都没有的新生儿根本没和鸢大人进行初夜?” “不仅如此,听说鸢大人把他扔回房里就从窗户离开了——我就觉得鸢大人这么品格高尚的人怎么会触犯亲手写下的法律,肯定是那小子使了什么狡猾花招成为鸢大人后裔,要不鸢大人怎么要三催四请才肯举办仪式,这会儿连同处一室都受不了,肯定对那个新生儿厌烦至极。” “可我看刚才鸢大人明明对那个新生儿充满独占欲。” “是装样子吧!肯定是那小子拿捏了鸢大人弱点什么的。”一个鸢大人的爱慕者满心愤慨,替偶像糟小人暗算不平。 这时,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吸血鬼撺掇爱慕者,她听着听着,眼睛一亮,既然那小子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让鸢大人受了委屈,而鸢大人品性高洁不愿计较回去,她倒可以制造一个那小子的把柄帮鸢大人脱离苦海。 爱慕者在吸血鬼中搜寻目标,贪慕少年美色且胆大包天、年少轻狂的吸血鬼并不难找。 翌日,宴会落幕,人流散去。 鸢在拂晓时分披着朦胧微光与夜露跳上窗台,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一少的两位吸血鬼浑身光裸并排躺在一起的画面,一瞬间鸢险些掉出窗外。两扇窗户被生生捏碎,玻璃哗啦撒落一地,不轻不重的跫音稳稳落在室内。 咚! 一下仿佛砸在心头,惊得吸血鬼青年猛然起身。脑袋晕晕乎乎,昨天鬼迷心窍闯入寝室想做点什么,可不知怎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他望向身侧貌美的少年,揉着额头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色心又起,然而探向少年的手被靠近的脚步声打断。 吸血鬼青年抬眸,对上一双微微眯起的眼,黑眸中像是卷起了无声的风暴。 “鸢——”吸血鬼青年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细弱的脖子被轻而易举扭断,他不敢置信瞪圆眼——缓刑期间不能触犯法律,而帝国中最大的罪行就是杀害同族,他只不过是帮助鸢大人解决一个麻烦顺便犒劳一下色心,怎么就让他漫长的生命终止于此? 吸血鬼青年死不瞑目软倒在床,鸢一甩手把青年扔在地上,抬脚踩上尸体。他款款踱步,从头骨开始,到肩膀、胸腔、颈椎、腰腿,直至脚骨,一步一步,一点点踩碎。 咯吱、咯吱、咯吱。 用优雅闲散的姿势,做着残忍可怖的事。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平淡得像一张假面,唯有从漆黑眸中的风暴仿佛在这个行为中慢慢消磨、沉淀的情况可以窥知一二。待皮下的骨肉碎成渣泥,他弯下腰,提起皮肤一角,不成人形的一坨皮肉包裹着碎骨烂肉仿佛鼓囊囊的麻袋,他像拂掉最后的灰尘一样,长臂一挥,青年肉袋般一坨的尸体飞出窗外,砸进花田里,瞬间被吸血鸢尾花吞噬干净。 鸢一步步走回床边,看着被窝里金发碧眼睡颜安详的少年,眸色深黑如墨。 第81章 纯血再临(14) 师宣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他能力还没恢复,昨晚催眠吸血鬼青年耗费不少。 睁开眼,一室昏暗,厚重的窗帘全部紧紧拉上,使屋内显得沉闷,一个人影静静坐在床边,垂首凝视着他,一脸若无其事问道,‘睡得好么?’ 师宣随着起身的动作,余光掠过空荡荡的身侧,落到男人端正秀丽的脸上,没有预料中的过激反应,平静得像一滩死水,猜不透其中深浅。师宣侧身坐到床边穿拖鞋,背对男人,状似不经意问道,“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凑上来,是你吗?半夜回来的?” 师宣正准备下床,一个重量压了过来,光裸的脊背撞上一具冰冷的身体,他转头目露询问,眼前一花,男人埋入他坦露的颈部,冰冷的尖牙扣上肌肤。 师宣愣了一下,“怎么了?” 男人用尖利的锋锐在皮肤上轻轻摩挲,许久都未曾扎入,若即若离的触感弄得师宣有点发毛,就见男人抬抬眼皮,一双幽深的黑眸目不转睛盯着他,唇瓣一开一合,‘你觉得,我该不该咬下去?’ “我想,初夜的时效已经过了,我不必再履行义务。” 师宣抽开身子,去换衣间穿上衣服,关上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男人坐在床上静静凝望他,黑眸中不露一丝情绪,依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日过去,师宣再次面见了几位老古董,几人明确掌握了鸢残杀同类的证据,打开视频,师宣盯着画面中轻描淡写把吸血鬼青年碾碎成渣的男人,有些陌生。师宣见过比这更狠辣残忍的事,只是很难相信,这种行为会发生在故友身上。 师宣静默许久,道,“既然他进了套,就尽快把证据散播出去。” …… 鸢大人虐杀同类事件在帝国引起轩然大波,视频刚出现时,大多人怀疑其造假污蔑用心险恶,不少野心勃勃的当权者都被拿出来遛了一圈,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就差没指着鼻子骂野心派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直到鸢大人在接受调查,主动承认一切,还有脑残粉怀疑他被屈打成招,但由于造成恶劣影响,十年光之屋之刑变成五十年。 光之屋位于赤道上某个小岛,师宣与鸢在机场告别时,并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黏腻感情,两人对立而望,陪同吸血鬼鉴于鸢的堪称恐怖的声望并不敢催促。 哪怕鸢已是戴罪之身,但凭他位于帝国巅峰的武力,哪怕抗法不遵、逍遥海外,也没有吸血鬼能拿他怎么样,更何况他若有心,至今仍不愿相信真相,日日在地下城静坐示威的迷弟迷妹们都愿意跟他揭竿而起,造成帝国分裂,对于鸢能这么配合,高层们甚至受宠若惊。 飞机旋螺桨刮起的风吹乱师宣与鸢的发,金银两色在空中交织。 师宣抬首笑道,“一路走好。” 鸢低头,‘然后?’ 师宣想了下,摘下手镯,递给男人,“物归原主。” 鸢没有去接,他盯着少年灿烂到有些虚假的笑容,许久,都没从中再分辨出多少真情实意,终于垂下眼帘,‘我知道了。’ 鸢接过手镯,并没有戴上,而是抬眸望着少年,唇瓣微启,‘……我并不是很希望它再次回到我身边,但不得不面对时,总要寻找一条出路。’鸢说得很快,唇瓣开合的弧度一闪而变,师宣还未分清那字字句句间的意有所指,就见鸢掌中微微一用力,把手镯掰成两半。 “你这是……” ‘破碎的东西,即使重圆也会有裂痕。’鸢扬起的唇角略显轻嘲,他的目光从少年怔愣的表情离开,垂眸盯着掌中的碎镯,五指握拢,一阵咯吱咯吱声终止,再摊开的掌心里只余一捧粉末,被珍而重之包裹起来。 师宣有点不明白鸢的行为。 男人骤然伸手卷住一缕师宣在风中飘扬的发,置于唇边轻吻一下,再挽到少年耳后,说了最后一句,‘半个世纪后再见。’ 半个世纪能成就的太多,譬如,颠覆一个帝国,瓦解鸢对帝国的精神统治。 鸢原是避世派,自他出事,不少激进派背负污名,被吸血鬼们怀疑。师宣以此为契机介入,分裂两派并很快成为激进派的中坚力量。原本,帝国选取几个政权纷争颇大或者无主之地,划分不同区域给各爵位的吸血鬼领主,管理规范区域内的吸血鬼,与人类互不相干。 而师宣却主张让吸血鬼回归社会。 他渗透各国政权,以“永生”为诱饵,不断扩大帝国版图。时至今日,宗教在政治方面的话语权早已不如过去,在当政权贵的介入下,师宣在各教会学院创立夜间部,顶着谁都想不到的□□,让各新生儿安然融入社会生活,这个决策使师宣获得了超高的支持率,来自那些还不适应黑暗世界的新生儿。 师宣曾与江默言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会面。 江默言对儿子国庆旅游丧生,习赐过失杀人,神秘少年一去不归的悲痛与疑点耿耿于怀,商谈学校扩建的章程时心不在焉,直到话题结束,旁的吸血鬼簇拥着师宣离开时,他猛然窜上来,抓住师宣的袖子,“我儿、儿子……江夜,你是不是把他变成,变成……” 师宣瞥见中年男人斑白的两鬓,叹息一声,“他虽然还在,但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 “我想、想见他一面。”江默言眼圈微红。 “如果四十年后你还没改变注意,我会带他回来一趟。” …… 光之屋的时间很漫长,其中痛苦难挨不需要太多赘述。鸢唯一能感到平静的时刻,是收到修西来信时,少年字里行间都是各种温情关切,仿佛不计前嫌般,但真得不计前嫌吗? 五十年的间隔,明明比以往要短暂许多的等待,鸢却前所未有的焦灼,五十年间,修西会做什么呢? 其实大概可以猜到一些。 鸢坐在桌前,抬起被烈光烧得皮开肉绽,腐蚀掉血肉只剩孤零骨架的手,仿佛骷髅一样丑陋。 他捏起一根笔书写回信,笔尖摩擦纸页的莎莎声伴随骨节活动的咯吱声,回响在十步见头的光之屋。曾有人说,当被问好时要回复思念,鸢抿唇,十年未进食几乎烧干他浑身的水分,连血液都快见底,干裂的唇瓣分泌不出任何唾液,唇部干燥的硬皮互相摩擦,笔尖悬停许久,终究又回了两字:如常。 鸢漫长的人生中,能让他反复追忆回想的只有修西,自关入这里,时时刻刻都在翻覆回忆与少年的点点滴滴,他的如常,既是思念。 不过这次,少年大概依旧不会明白。 鸢搁下笔,摸着信笺上千篇一律的问候,上次他满心思绪无处描绘时,寄给少年厚厚一沓空白的信,少年亦是回复了这样一番虚情假意。鸢望着光之屋外面蓝紫色的海面,仿佛见到鸢尾花的花田。 两人重逢前他心跳失控、如临大敌,种种预感糟糕的警示仿如昨日,在这漫长的时光与折磨中被反复翻出,越来越清晰、强烈。 …… 刑满释放当日,师宣乘坐飞机奔赴赤道,打开光之屋,师宣被里面的男人惊到。 鸢一张脸像是枯树皮,往日的端正秀丽全被沟壑般纵横的褶皱覆盖,严重缺水让男人高大的身形薄如纸片,光是开门带进来的热风,就吹得鸢身子一晃,苍白的肌肤上满是晒斑,一头缺失色素的头发若是不注意,大概会被当成枯死的杂草。 “真丑。” 鸢一如既往深邃的眸子望来,卷起桌上的摆件,递到师宣面前。 一个晒干的,颜色古怪泛着暗红却精雕细琢的鸢尾花雕塑。 “这是什么?” ‘手镯。’ 师宣想起那堆被细心装好的粉末,四下打量一圈没见到调和粉末的液体与雕刻的工具。鸢没有说,把雕塑放到师宣手里,冲跟在师宣后面的几个眼熟的吸血鬼颔首,道,‘走吧。’ 师宣在鸢越过他时猛然抓住男人的手,尖长的指甲断裂,指缝中有些微眼熟的粉末,而掀开衣袖,露出的手臂上割出道道因身体虚弱而难以愈合的伤口。师宣突然口中发涩,脸色难看地甩开鸢的胳膊,冷笑道,“又是苦肉计?” ‘不。’鸢回眸,‘是破而后立。’ 师宣捏紧鸢用血液铸就用指甲雕刻的鸢尾花,“你以为你出来就可以获得自由,让我原谅你,重新开始吗?” ‘不,我从没想过这些。’ “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走吧。’鸢收回视线,率先走向等待已久的飞机。 第82章 纯血再临(完) 飞机先在中国着陆,师宣带着男人赶去某医院。 …… 江默言接到病危通知书已有多日,巨额积蓄全部捐赠出去之后,唯一的惦念只剩消失五十年的儿子。 他左等右等,等到油尽灯枯心灰意冷。这日晚上,他入睡前预感到生命将走到尽头,模糊中,一个少年领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来到床前,少年的声音还是那般清越悦耳,江默言目光一亮,试图看清男子长相,抖着手去拿桌上的老花镜,却失手打碎在地。 “江、江夜……”江默言眯起老花眼,握住男人的双手。 男人一发不言。 但江默言已能瞑目。 …… 飞机再次启程,赶回古堡。师宣请来几位精通光晒修复的吸血鬼医生,帮助鸢恢复颜值。对此,几位老古董很不解,“他曾为圣光教圣父耶狄斯,屠杀血族的证据已经搜集完成,您既然想让他威望尽毁,为什么还好心帮他治疗……脸?” 师宣点着下巴,自然是为了离开做准备。 小说下部讲述“鸢”统治暗夜帝国,师宣现已在帝国站稳脚跟,只要彻底把鸢打落尘埃让他无法翻身,就可以获得风月之力。至于风月精华,必须与鸢睡上那么一次,总不能让男人披着一张老树皮脸委屈师宣的眼睛。 只是这些都不能外道,师宣亦不需向几位老古董解释,驱散众吸血鬼,坐车赶往位于市中心的帝国法庭提交诉讼。 路上,师宣静望窗外喧嚣与飞速倒退的人流,心底有一丝疑惑。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上一世险些让他翻船的耶狄斯老糊涂了,才察觉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样想着,师宣看向挡风玻璃前的挂件,一个鸢尾花的小雕塑。 原本是耶狄斯母亲的遗物,辗转于两人间有点类似定情之物。 告别那日鸢等待良久只等他物归原主,一句略显失落的‘我知道了’似已从他浮于表面的笑容有所判定。师宣细细思索当日情形,鸢握碎手镯时说的“破物难圆”是指,耶狄斯曾带来的背叛所造成的伤害怎样弥补都无法消除到了无痕迹。鸢意有所指的镯子指的是他,这样一想,师宣送还镯子前的一句很好理解。鸢其实并愿再面对他,但命运终究把两人再次牵连,鸢亦不能逃避,总要寻求解决隔阂的方法。 鸢尾花雕塑反射出暗红色的不祥光彩。破物难圆,鸢干脆捏成粉末,重塑为别物寻求师宣的接受。 这个“破而后立”是指什么? 思索间,司机提示到达了目的地,师宣收敛心神下了车,呈堂证据震惊帝国法院,随即,圣光教遗址重现,遍传帝国网络。照片被拍到网上,长廊上一排历代教廷首脑的画像,尽头拐角那张与鸢一模一样的《圣父像》引起轩然大波!众吸血鬼难以相信一手重建暗夜帝国的鸢实为欺世盗名的罪魁祸首,哪怕那段历史与他们无关。 破灭感让许多迷妹迷弟们不死心地传递着出阴谋论,尤其是那份公示出来的联名誓言书,老古董们指认鸢与耶狄斯是同一个人。可若早知道真相,为什么隐瞒至今才突然揭发? “……因为纯血再临。”一位老古董当庭作证时双目湿润,“经历过那场血战,大家东躲西藏避着耶狄斯都来不及,早对血族未来不抱期望,而卡帕多西亚大人的回归,让我们看到复兴的希望。” 卡帕多西亚,振聋发聩的纯血姓氏,能被这样称呼的,只有传说中鸢的授血之父,伟大的纯血,血战中唯一的血族幸存者。 满庭哗然,顺着老古董毫不作假的敬仰目光,不可思议看向听审的金发少年。这个鸢大人的儿子,怎么就一颠倒成了父亲?想想他比鸢更厉害的抗光性,想想自他出现鸢大人屡屡失常的表现,观众半信半疑。 “您有什么想说的?”法官是鸢的忠实迷弟,见男人镇定如常的神色,仍抱有一丝期望,语气中带出一丝恭敬。 男人只是坦然点头,缓慢的动作像个闷棍砸在观众心头,鸢大人竟毫不辩解,无话可说。 师宣皱眉瞥了眼鸢,这时,鸢亦回眸,表情冷静而克制,唯有一双黝黑眸子仿佛倾诉什么,剥开些微难解的情愫是几近尘埃落定的情绪,男人对这个局面没有任何不满。 当庭宣布,判决鸢流放之行,三日内执行。 庭审结束,师宣接受吸血鬼记者采访,鸢为了避免冲突与暴动从特殊通道离开,等师宣忙碌完,于黎明时分造访古堡。 男人并没有整理东西,而是立在窗边欣赏鸢尾花花田,朦胧的光铺在恢复秀丽的面容上,有些失真。 听到脚步声靠近,鸢回眸,‘你现在开心吗?’ “当然……愉悦到我都愿意来自荐枕席。” 鸢垂眸,吐出了一个意外时髦的词汇,‘分手炮?’ 师宣愣了一下,笑道,“形容精准。” ‘我拒绝。’ 师宣叹了一声可惜,并没有凑上去强人所难,若不是对故友的感情作祟,他于情爱一事一向潇洒,转身要走,鸢目光滑过窗外,又落回转身离开的少年,一个略显干涩的声音让师宣顿住。 “修西。” 一个重量贴上师宣的脊背,从窗边瞬移来的风扬起鬓角的碎发,冰冷的气息吹拂耳畔,几近叹息的语气,“修西。” “你……会说话了?” 鸢摇头,半个世纪的时光,以万为计数单位的日日夜夜,枯燥的光之屋中他一遍遍翻阅修西的信件消磨时间,唯能吐露这两个在舌尖翻滚了无数遍的字。 “修西。” “修西。” “修西。” “——你到底想说什么?”师宣被叫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会等你的。' “等什么?” ‘等你来找我。’ “若我不来呢?” ‘……等待是我的意愿,来不来是你的权力。’鸢在师宣颈部落下轻轻一吻,一个闪身重新回到窗前,‘再见。’ …… 鸢在外流放期间,踏遍亚洲。他没有等到修西的身影,先等到少年身陨的消息,从帝国官网的讣告上。一个生命恒久的血族在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情况下,在睡眠中离奇辞世,尸体化为齑粉,查无原因,于吸血鬼间引起恐慌。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耶狄斯举着伞穿梭在横穿马路中徒然愣住,手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辆车把他撞倒在地,他听着周围慌乱的惊叫与脚步声,望着从身下流淌出的鲜血,觉得这样长眠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超强的治愈能力还是让他在被宣判心脏停跳死亡时,从推过走廊的病床上醒来。护士人员红着脸询问他的情况,鸢的目光定格在路过的一间病房。 “……先生,您这是——”护士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个像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表情似毫无波动的僵硬面具,眼睛在灯光照射下反着光,似有些湿润,流露出几近脆弱的眼神,盯着一位哥哥给营养不良头发枯黄的病患妹妹扎头的画面,神态中有些恍惚的追忆。 男人张了张嘴,许久,才挤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护士凝神去听,分辨出是“修西”的发音。她不知这个修西与男人是什么关系,但这声呼唤却让护士无端喉咙酸涩,有点想哭。 一个晃神,众目睽睽之下,床上的病患骤然消失,护士惊得四下寻找,楼上楼下,再没见过男人。 …… 鸢赶去修西葬礼前,去了一趟圣光教遗址。 他从长廊的断壁残垣中穿梭,数百年时光给墙面留下斑驳的痕迹,落日的余辉披在男人身上,他从末端的圣父像,立于首端的亚父像前。 从第一望见这副画像时,鸢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厌烦,他一开始并不懂那种情绪,现在再次目睹画卷却清晰许多,那时一股面对宿敌的尖锐情绪。哪怕亚父也许是他的前世,这恶感不减反增。他厌恶极了亚父的狠辣,这个老男人的残忍狠毒却藏在他的血液里,随着记忆追溯打开潘多拉魔盒,蠢蠢欲动,影响着他。 鸢的身体里像是分裂成两半,一个是不愿变得面目可憎而努力克制的鸢,一个是被魔盒释放的野兽。 那个驱使他行恶的野兽,那个在初夜拂晓发现师宣与陌生吸血鬼躺在床上时燃起他暴怒的野兽,当时他理智隐约察觉,修西不会这么简单中招,但仍旧被愤怒与嫉妒尖锐的情绪驱使,只是在尖牙扣住少年脖颈时及时悬崖勒马,那一瞬间,他很想把獠牙扎进少年血管,通过追溯昨晚的记忆来浇灭鸢发酵的胡思乱想。 但鸢不敢赌生物求生的本能。 他不愿拿那只野兽的兽性去赌他对修西的感情,若是连修西盘算的阴谋都全部挖掘,他很怕会激怒那头野兽。他需要很小心翼翼,一点错漏都不能出的等待。等待修西的报复。他很清楚,修西不喜欢吃亏的性格,他的一次背叛,不让修西还回来少年必定会一直介怀。所以,他安然受领少年所有的阴谋诡计,只为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惜,他想过少年要用很久才消气,久到他忍耐不住开始主动出击,可他从未想过,少年会以一种荒诞的形式离开这个世界。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鸢盯着亚父画像里老鹰一般阴鸷的目光,在内心询问,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回响,鸢目光一顿,画像中的老人嘴唇开合,略带嘲讽的声音回荡脑中,【当然是因为你蠢!】 情况略显荒诞,鸢凝神盯着画中倍感厌恶的老人,‘……你到底是谁?’ 【……燕怀山、里欧、蔡继安、殷逢渊、曲鸥、还是这个被尊称的亚父,你指哪个?不过你大概也听不懂,所以名字无关紧要。】 ‘你现身,大概是有什么目的吧?’ 【你猜?】 鸢抬手就要把画像撕碎,老人菊花脸一皱,嘟囔了一声【真无趣】才道,【我是有点烦了,想跟你最后赌一把。】 不等男人说打赌内容,鸢断然回复,‘我拒绝。’ 【你要想再见到他,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已经死了。’ 【只是在这里死了而已。】 ‘……什么意思?’ 【废话真多,我可懒得好心向你解释,你就告诉要不要赌?若是不赌,你大概再也见不着他了。】 鸢垂眸,良久,‘……怎么赌?’ 【呵。】老人轻笑,道了最后一句,【若你赢,我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我赢,我只要你把他还给我,怎么样?】 ‘还……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横刀夺爱的意思,我要你把师宣还给燕怀山,不过你大概并不知道‘师宣’是谁吧?】老人的笑容让鸢倍感刺目,而老人也察觉到自个太讨人嫌,在鸢脑海中留下赌约内容,便消失此间。 《吸血鬼编年史》载,21世纪末,再临帝国的史上最后一位纯血离奇离世,由于其承血之子早已创建“割断”之法,纯血的恐怖统治并未让其因纯血的死亡而消亡,仅仅经历了一段虚弱期,令所有吸血鬼不可思议的是,父子俩按照当时记载的各种闻名于世的争端本该互相仇恨,承血之子却在冒然闯入葬礼归去当夜,跳进一架绞肉机里,埋葬了漫长的生命。 殉父?这个理由有点可笑,抑郁?更是无稽之谈,众吸血鬼不得其因,从承血之子的故友口中得出一个最为荒谬的答案,殉情。 而真实怎样,唯有两个消失在世间的灵魂可知。 第83章 综前男友(1) 师宣坐在赶往学校的巴士上,静望两侧荒凉的风景,阴风阵阵敲打窗户。 古怪。 他从上个世界离开,消化好能量准备下一程旅行,可不论拿起哪本书,都是同样一本《阴世》。师宣从不惧阴谋,姑且纵身一试,一醒来就坐在车上,书包里放着他的录取通知书,学生姓名:师宣,学校:阴世大学。 他眺望的视线落回乘客们身上,热闹非凡,聊天刷手机打牌很是寻常,前提是,如果没有凝神去看的话—— 刷手机那个眼睛是没有眼珠子的俩黑窟窿,屏幕的白光把他的脸映得灰白渗人。打牌的俩位一个脑袋开了瓢露出脑浆,一个把长长的舌头伸到桌子底下出老千。目光一扫,浑身湿漉漉溺死的,全身缝线被分尸的,自杀割脉的。 ——这是一辆运送亡灵的车,阴世大学是面向死者的学校。 师宣眨眨眼,不再查看那些鬼的本相,一个个又恢复到青春靓丽。 …… 《阴世》讲一个热心大男孩訾阳深夜救助“被欺凌”美女阴素素,历经波折而喜结情缘的故事。訾阳是人间富二代,阴素素是阴世大学校董独女,生儿为鬼。訾阳误闯此间便是促进两人感情发展的第一个波折。 而让师宣介意的一点,是阴素素的表兄,燕怀山。 他已许久没想起过这个名字。 师宣生前是个风流浪荡才子,捕获无数女子春心,他唯一沾染的男子,燕怀山,一介落魄贵胄,才学如渊,师从大儒,当年的新科状元。燕怀山性格正经惯爱嘲讽不学无术之人,与师宣结识的一位纨绔便打赌让情场上的常胜将军“师大美人”去诱惑燕怀山,可惜,师宣赢了这局,却输了一条命。 他被爱慕燕怀山的一位公主谋害,死在花魁床上,后来,那位公主被燕怀山设计去和亲,晚景颇为凄凉。 师宣待燕怀山虽无几分真情,却并非全是假意。刚认识时,燕怀山像个无情无欲的机器,情绪寥寥,学识惊人但于人情世俗好似一个呆子,师宣像一个工匠,一点点雕琢改变这个俊美才子,颇富成就感。报仇雪恨了却怨念后,他原有找燕怀山的打算,若不是遇到……嗯,师宣皱眉,若不是遇到谁了呢? 车子到站。 师宣抹除杂念,思想重新落回剧情。他想拿到能量离开,必须拆散訾阳与阴素素。 “訾阳,訾阳……”念着这个名字,总有种分外熟悉与怀念的感觉带着些微难言的悲恸跃然而出,古怪极了。 办理完入校手续,师宣赶往学生宿舍。 宿舍是在a栋别墅,八个学生套间,师宣卡着报道时间入校,是最晚入住的人,隔着门能听到别墅内的些微声音。 咚咚咚,他敲了三下。 门一打开,师宣跨进一步,而后愣住。 开门的人有一张端正秀丽的面容,可惜脸上的烫疤还没被圣水修复,是耶狄斯年轻时候的样貌,见了他表情亦是凝固。旁边一个冷讽着“哥,你发什么傻?”的大男孩越过开门者,探出一张盛气凌人的脸,望向最后一位舍友,表情骤然一变。 师宣越过疑似耶狄斯与江夜的兄弟俩,望向室内。 一个稀有美少年准备出门,穿着精致考究,病弱般削瘦的身材弱不胜衣,眸中显露贵不可攀的倨傲。 当这双眼睛漫不经心抬起,扫过师宣,目光一顿,震惊卷着暴虐跃出,他吊着一双犀利大眼,表情凶残地死死盯着师宣,大片戾气如阴雨在眼底层层汇聚,眼球布满血丝,似恨不得吞他的血肉,是虞人璟。 大厅电视里正播放着偶像剧,坐在沙发认真观剧的少年侧身把手搭在扶手上,嘴角始终勾着笑,若不是笑容尺度精准一成不变,师宣定然误以为他极其欣赏这剧。剧情卡在一个脑残情节进入广告,少年轻“呵”一声,四下寻找饮品解渴,不经意瞄到门口,嘴角的笑容一时定住。 师宣亦认出这张属于顾温的脸。 “找饮料吗?”一个披着浴衣身材极佳的贵气美男用仿佛捏着高脚杯的姿态,拿着一杯可乐走来,撩猫一样揉了一下少年毛绒绒的脑袋,在旁边沙发坐下,优雅架起脚,递出一杯橙汁。 疑似顾温的少年迟迟没有接过,贵气美男抬眸顺着少年古怪的目光望向门口,调台的遥控器砰得落地,寒凉如玉的俊脸上表情裂开,长相像极了楚溪。而他稍稍眯眼,抹掉一滴滑到眼角的水收敛情绪,让人猜不透的样子更像了几分。 桌边听着电话,耐心忍着爷爷絮絮叨叨的孝顺少年闻声抬首,锋锐俊朗的脸,半面若仙半面若鬼,凌厉的目光好像带鞘的宝剑,而剑尖对准师宣的瞬间,就已烟消云散,不苟言笑的脸微微怔住,是鹰枭。 打开的窗边盘腿坐着一位少年,书籍搭在膝头,垂眸时,窗外明媚的阳光均匀铺洒于清俊绝尘的脸,勾勒出少年眉宇间的慈悲,被风吹起的白色纱帘隔绝出与世无争的空间,少年闻声抬头,目光隔着白纱望来,浅淡的表情微变。 仿佛颜料在少年寡淡的表情中晕染开,眉间点着朱砂痣的少年,露出属于清明般的宠溺温柔。 …… 同时面对这么多束高压目光,师宣置于门上的手微紧。 身后,一位锻炼归来的健朗英俊男孩,粗鲁地甩着汗从师宣身侧挤进屋,发现室内气氛古怪,傻白甜地挠挠头,大大咧咧问道:“我说你们都傻站着干嘛?” 师宣瞬间挂起镇定温和的笑容,不动声色退出门外,彬彬有礼地合上门前留下一句,“抱歉,我走错门了。” 第84章 综前男友(2) 訾易愣住,盯着紧闭的门,余光一扫发现诸位舍友的表情更加不对劲了。他打开门,三步并两步拽住还没走远的少年,一瞬间芒刺扎背。回头见室友们齐齐望来,目光皆落于他握着少年的手,带点迫人的威势,令訾易手心冒汗,心里发毛。 不知怎么就犯了众怒?! 少年回眸,清艳逼人的惊人相貌如惊鸿闪过。訾易眼前一花,还来不及看清,少年已低下头,目光凉凉滑过被拽住的手,垂下的丰卷睫毛让訾易心脏跳空一拍。他一慌,赶忙松开少年,扯出少年手里握着的录取通知书,确认刚才没看错。 “师宣是吧,你没走错,是我们宿舍的。”訾易侧身让开,目光炯炯盯着少年,示意他进屋。 师宣目光掠过傻大个傻呵呵的表情,再越过他望向室内诸位惊疑不定表情古怪的室友,细细一想,他每一次在小世界都是附身他人,应许连知道他真名的顾温与见过他真容的师父清明,都并不能确定什么,师宣坦然几分,跨进门内。 宿舍十人,除开舍长不在,剩下九人。 除了訾易,一个个都不是蠢人,自然发现周围舍友的异样,一个个敛下情绪,不动声色,没人先冒尖。 师宣最先自我介绍,照安排好的信息,为祸一方的人间艳鬼。 “师宣。”顾温呢喃着这个名字,表情玩味。少年清明见师宣尴尬站着,眉宇间有些不忍,弹指送去一缕风把一个单人沙发次啦推到师宣身侧,语气温和,“坐。” 除此之外,其他室友们毫无表示,只默默打量师宣。 室友们都刚刚入住,互相不了解无话可说,訾易能理解,但全都紧紧盯着新室友,这叫什么事啊?想起当初入住时这几位大爷一个个都各干各事,爱搭不理的,对比现在风雨欲来的沉默,訾易站出来缓解尴尬为师宣介绍室友。 一个个完全雷同的姓名越发引起师宣的深思。 门前的兄弟俩是西方来的留学生吸血鬼,哥哥耶狄斯,弟弟夜鸢;准备出门去训练小弟的是古代暴君亡灵,拥有众多陪葬的阴兵,听訾易的口气,潜台词似是说这是一个不好惹的势力老大,虽然娘们唧唧的长相颇具欺骗性;沙发上看剧的名为顾温,是笑面兽鬼怪家族的人;旁边的名为楚溪,寄生怪一族的人,楚家与顾家是世交;打电话的叫鹰枭,是一柄绝世宝剑的剑灵,浑身阴煞、染血无数,照样是个不好惹的;窗边那位,地藏菩萨一脉的关系户,态度最和善慈悲,但观訾易介绍时的表情,就差没直说这是最高深莫测的一位,没事少撩。 訾易一通说完,室友们投来一个个别有深意的目光,似是听出他内心的腹诽。这栋住的来头都不小,訾易本就不大的胆子瞬间虚了。偏在这时,师宣抬头,“对了,你叫什么?” “……訾、訾易。” “訾易?”竟然是目标人物。 师宣打量着少年俊朗英气的脸,大多时候目标都是他的故友,刚才完全没察觉到熟悉的魂息,他差点忽略这人。 师宣猛然握住訾易的手,惊得訾易脸一红,没等他挣开,旁边离得最近的顾温突然横插一只手过来,抬起师宣的手,握在自个手里,“说来也巧,我曾有位密不可分的故人也叫师宣,相逢即是有缘——” 不等顾温说完,旁边的楚溪已有了动作,前后不过几秒。 楚大公子弯腰捡起遥控器,把电视节目调回脑残偶像剧,顾温转头正要嫌吵,张开的嘴被塞进一柄遥控器,顾温脸色一黑。楚溪却“得寸进尺”,非常具有技巧地在顾温腕部一捏,顾温神经反射松开手,不及反抗,一杯饮料放于他掌中占据还手的空间,楚大公子再轻飘飘把人一推,驱赶小狗般道,“广告结束了,继续看你的剧去。” 訾易惊得张大嘴,楚溪转头接住师宣闲置的手,握上,“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总觉得你与我的恋人有点相似,我们以后好好相处。” 接连三个,师宣发现察觉不到他们的魂息,正思索间。像打破平衡般,其他人相继有了动作。 清明拂开白纱准备一跃下来,鹰枭跟爷爷告饶一声挂了电话,准备出门的虞人璟双手插兜折返,夜鸢与耶狄斯正打算瞬移。 砰! 别墅门再次被打开,一个眉目温雅润朗却神情冷俊的少年走来,第一眼就望见师宣,眼角眉梢的坚冰融化,几乎可以滴出水来,“燕清,你来了。” 师宣微愣,燕清是他生时的字,熟悉又陌生。随着少年走近,过去为人的记忆如拨开迷雾,渐渐清晰呈现,“……燕怀山?” 燕怀山扫视一圈蠢蠢欲动的众人,定格在师宣被握住的手上,眼珠子机械般转了一下,楚溪手背一烫,竟被燕怀山的目光灼出缕缕白烟。楚溪抬眼间表情一沉,目光寒凉,“想打架?” 燕怀山缓缓走来,执起师宣的手,“对不起,他有主了,非礼勿碰。” 两人双手交握时,一根隐藏的红色姻缘线显现,线条两端缠绕着燕怀山与师宣的无名指。 一时间,诸位室友表情各异,但同样都是没几分愉悦的。 突然刮来一阵风,吹拂红线。柔柔的风卷着线,风刃如剪刀,几乎将线吹得摇摇欲断。燕怀山松开手,红线再次隐藏,他抬眸望向风来处——少年清明轻飘飘落在地上,收回掐诀的指,抬眸,轻启薄唇,“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 第85章 综前男友(3) 师宣摸着指尖残留的余温,燕怀山的魂息是本人没错。 想到两人指间的红线,师宣上前一步握住少年清明的手。清明身体微僵,似是不喜与人太过靠近,却难得并未挣脱。师宣不经意瞟过少年清俊眉目间流泻的纵容,心中一怔,尘封的旧事恍惚翻腾而出,又被他狠狠压下,垂眸盯着两人无名指,并无红线浮出。师宣曾拜过堂的只有燕怀山与清明,前者是笑闹的,后者则出于真情。照理说,前一世界的纠葛不应带到这里,如今只与燕怀山有旧,想必这个世界也是他搞得鬼。 师宣放开清明的手,面上毫无异样,环视一圈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舍友,诸位似是都蠢蠢欲动打算做点什么。他拉了拉背包,笑道,“你们继续,我有点累了,就先进去休息。” 说罢,不管众人作何表情,朝着挂着自个名牌的屋子走去。 大厅的九人面面相窥,一个个坐回去若有所思。 想必,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 …… 夜深人静时,师宣从床上爬起来,敲响清明的房间。 门吱嘎一下自动打开,迎面的风撩乱师宣的发,他理开遮眼的发,床铺上整整齐齐没有人,窗帘大开月光射入,本该睡觉的少年衣着整齐盘坐在地板的蒲团上,沐浴着光,闭目打坐。师宣悄悄走到少年身边,坐下,虽然察觉不到魂息,但那股熟悉的感觉仍然萦绕周身。 清明双目微阖,分毫不受惊扰。 师宣打量他被朦胧微光映得越发圣洁出尘的侧脸,心中一动,像往日般枕在清明腿上,带着一股许久未曾显露的眷恋与依赖。 清明心中的经终于念不下去,睁开眼,眸子里还有些乱起波纹的余韵,他垂首,撩过盖在师宣脸上的发,露出底下清艳的脸,“故我。” 师宣瞳仁一紧,“师父。” 清明的指尖滑过师宣的脸蛋,眸中的笑意如清莲绽开,几近叹息般唤道,“……故我。” 可惜那只抚摸的手与眸中笑意如蜻蜓点水,很快散去,清明瞥了眼门口,一个弹指过去,未合紧的门哐得合紧,门外的黑影消然离去,他这才回眸,盯着坐起身的师宣,“有什么想问的?” “师父怎会出现在这里。” 清明垂眸,静默片刻才道,“……自你病逝,我便随你而去。只是不知为何,会带着记忆转生。”每每忆起两人前世分别,他便百般情愁萦绕心头,难以排遣,“这里与前世截然不同,我在此处重生、长大、学习、适应。不知为何,我一直笃定我们必会再次重遇,如今既已实现,我已了无遗憾。” 师宣察觉到些微异样,自两人相见,少年并未自称为师过,以了无遗憾收尾,“……师父你可是——” 清明握住师宣的手,眉宇间有些压抑,“你想问,我可是不再眷恋与你?” 清明突然闭上眼,“……地藏菩萨那有一湖,名为望君,以湖为镜,能望见心中所向。我总想,我立于此间时,你又身在何处?想着想着,便看见许多。”语气渐显寂寥,“缘起缘灭。我之于你,原来只是你尘世轮回的一遭。” 说到这里,清明便说不下去了。 无数无数的日子,他望着湖中景象,望着前尘与转世,望着故我与旁人朝夕相处的画面排遣思念,无异于饮鸩止渴,见故我仿佛忘却他与别的男子缠绵厮磨,于他是何等难捱?可到底难忘相思,他只能自虐般,从幼时至今,时时造访望君湖,只为了在那一遭遭轮回中,看一看徒弟的脸,看看那曾经熟悉的笑颜。 故我于他,终成魔障。 师宣凝视清明面中苦色,像被掐紧喉咙,艰难说道,“你……全都,看到了?” 清明睁开眼,清清冷冷的视线缠住师宣,“我并非愚笨之人,看了许久,终究看出些端倪。我不知你这次的目标是谁?大概亦难以助你再结良缘,但我必不会让人欺负你,强迫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曾承诺,护你,伴你,尽我所能,不离不弃。至今,不曾变过。” “师父……” 清明松开了手,指尖拂过师宣腕部留下的红痕,终究抑制不住那些可耻的妒意,叹道,“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回去睡吧。” 师宣亦是不拖泥带水,跪在地上,以头顶清明的足,行了一个大礼,“谢师父成全。” 清明自嘲一笑,待少年抬头,已收敛情绪,“回吧。” 师宣转身离开,虽不知其他几人情况,但约莫与清明大同小异,他已打算快刀斩乱麻,哪怕有诸多前任阻挠,亦要破解此局,完成计划离开,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异样情绪,他合起门时,望着每逢里越来越狭长的孤清身影,含在口中的歉意还是咽了下去,清明那般光风霁月的清高之人,实在不应受此侮辱。 回屋的脚步略显沉重。 应声点亮走廊里的声控灯。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以为你最先询问的人是我,没想到你最信任的人是他。” 师宣回眸,黑暗中走出一只浑身乌黑、铜皮铁骨的巨兽,脚步悄无声息。 “顾温?” 巨兽抬起一张人脸笑面,“师宣。” 师宣拧眉,“刚才门外是你?” “进屋谈吧。”巨兽转身领着人要往屋里走。 左右两边的房间相继打开。楚溪披着睡衣倚着门,慵懒的语气中含着危险成分,“大晚上,孤男寡男进一个屋想干什么坏事?” 夜鸢满脸起床气,瞄着准备进顾温房间的师宣,道,“趁我还能好好说话。乖乖回屋睡觉。”顿了下,夜鸢声含讽刺,“不然,你是打算一晚上把所有舍友的房间都逛个遍?如果你有这个兴趣,我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楚溪闻声转眸盯着夜鸢,“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师宣身上,我听得很不顺耳。” 夜鸢转头盯着楚溪,楚溪同样不甘示弱。走廊的骚动渐渐吵醒其他人,除了睡死的訾易与不在宿舍的燕怀山,耶狄斯、虞人璟、鹰枭等人纷纷出来。 不等争端扩大,恰在这时,一扇门再次打开,一阵风卷起师宣带入房内,清明走出房间,解下腕部一串佛珠,啪!啪!啪!啪!啪!弹响房间数个角落,立下一个无人可以闯入的结界。 “你今晚先睡这。” 留下一个“安心”的眼神,掐诀卷起被子飘到师宣身上,清明关上宿舍,背靠房门望向其他六人,“我想,在与他谈之前,我们几个不如先谈一谈?” 第86章 综前男友(4) 清明仿佛具有师宣所有权的决策让几人面色皆微妙起来。楚溪的目光从夜鸢挪向清明, 抱臂而立, 声音越加低沉,“现在才发现, 原来最讨人厌的家伙是你。” 耶狄斯掩下隐晦的抵触,掀起眼帘, 幽深黑眸盯着清风明月般的少年, “谈什么?” 清明启唇, 轻飘飘道, “宿舍卫生打扫。” 夜鸢拢眉, “你在开玩笑吗?!” “我可没闲心陪你们闹。”虞人璟转身要回屋,斜刮来一阵风哐当把房门吹合,虞人璟脸色霎变, 狠踹一下门,转过一张喜怒不定的脸,泛起猩红的眼珠子瞪向清明,抬起手就要召集阴兵。旁边观望局势的鹰枭握住他的手腕,目光如剑扎来, 微露压迫,“不要打扰师同学休息。” 虞人璟想到什么,气势一泄。 “等我换件衣服。”顾温用爪子刨开门,进门化成裸男换衣。 五分钟后,七个人聚在副厅的餐桌上,桌面摆着一沓纸,但并非值日表格,而是心灵试纸,与人类测谎机异曲同工,每当写下无愧于心的答案则显示宁和的颜色,违背本心则是象征危险的颜色,而口是心非时字体会自动修正成内心所想。众人一瞬间明白了清明的打算。 清明道,“谁要第一个倒垃圾。” 顾温取下一张,握住笔,“想问什么?” 鹰枭,“你认识师同学?” 【是。】试纸散发宁和的蓝色。 夜鸢,“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笔落,仿佛被火燎,黑色从笔迹落下的路径蔓延,整张纸一片污黑。楚溪立刻“呵呵”笑出声,冷寒的脸上,嘲讽不言而喻。 清明,“不论何时,你都不会去做于他有害的事?” 顾温重新取下一张,写出【谁知道呢】四字,别别扭扭的话瞬间被戳破,试纸泛起刺目红光,字体如爬虫般开始扭曲,变成一句“毫无疑问,不会”,顾温唇角的笑弧微凝,哗啦起身,把纸揉成一团扔掉,“真没趣!不玩了。” 顾温转身离开,夜鸢紧接着嘟囔一声“无聊”跟着要离去。 清明垂眸,拨弄着另一只手上的佛珠,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老神在在,神情沉静。而不远处,顾温毫无阻碍出了副厅,夜鸢跟在几步远后,砰得一下差点没撞歪鼻子,被门口无形的屏障阻挡,转身盯着清明。 清明抬手拂过桌面,一张试纸飘到夜鸢掌心,道,“坐。” 夜鸢把试纸一撕两半,压低声音,语气不善道,“——你想干什么?” “为了接下来的和谐宿舍生活,在座诸位都应该把心里的垃圾倒空再走。” 夜鸢挑眉,“我要说不呢?” 清明抬眸,依旧无喜无怒,轻飘飘道,“那就打赢我再走。” 夜鸢舔过牙齿,探出獠牙,刚刚蓄力,就被无形的牢笼罩住,别说瞬移,连走路都不成,仿佛四肢灌了水泥钉在地上。 剩下几人不动声色,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猜。 耶狄斯这时站了出来,手搭在夜鸢肩膀,轻轻一握,禁锢夜鸢的力量仿佛砖瓦碎落,消失无形。夜鸢抹了把浸湿脖子的汗,刚要挥开哥哥离开,耶狄斯钳住他肩膀的手一用力,压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夜鸢一愣。 耶狄斯却没有看他,反而面向清明。 “这个屋里,大概没人能打赢你,但也未必会输给你,我们不必为了这点小事一开始就闹崩。”耶狄斯声音一顿,“但是,正好,我也想知道你们同那位新舍友有什么关联——尤其是我的弟弟。” 耶狄斯的目光让夜鸢一瞬间感到陌生。 头顶的灯光映着耶狄斯已显出棱角的脸,秀丽中显露锋利,苍白中勾勒出阴影,让生而俱来、无法治愈的烧疤显出阴霾压抑,更加高深莫测。 耶狄斯半垂眼帘,心思稍微飘远。 他初初诞生于此世时,便有种预感,心里空落落仿佛缺失了必不可少的部分。他一直寻觅,直到弟弟降生,血脉相连的熟悉感远超父母的血缘羁绊,他原以为这就是需要填补的一部分,为此,他容忍弟弟的各种不为外人可知的任性,处处维护。随着年岁渐长,他慢慢察觉出并非如此,心中的空缺像破了洞被风拉扯,越来越大,而他自能力觉醒,第一次开始吸血,便做起奇怪的梦。 梦境残缺不全。 有一个叫耶狄斯又叫鸢的他,还有个与弟弟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江夜,亦有一个模糊不清每每出现都让他各种情绪萦绕心头,几近溢出的少年。在无边的黑暗中,陌生的少年仿佛携带着可以灼伤眼球的亮度出现。 他是谁? 是谁?! 是谁?!! 无数的疑惑纠缠着耶狄斯。太过复杂而厚重的感情让年幼的他几乎难以承受,一度想要忘记那个不知姓名长相的虚幻人物所带来的负累!压在心头的重担每日渐长,挤压心脏,几近病入膏肓。恐惧、排斥如网笼罩而来,他在黑暗中听到一句话。 残缺梦境的最后片段,来自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大概再也见不着他了……师宣……】 隐约察觉,名为师宣的人就是梦中的少年,是牵连他生存的意义。但从幼年迈向少年,依旧一无所获。 他在哪?干着什么?有多大年龄?直到搬入宿舍那天,经过舍友门前,看见名牌上的“师宣”两字,仿佛一个木锤沉沉砸中心脏!同音?同字?或者根本是同一个人?等待舍友报道的时间,他一直待在一楼大厅,每一次门被敲响,他都维持着一脸镇定,带着无人察觉的紧张打开门。 可惜得到的结果是失望、失望、失望,还是失望! 舍友们陆续到齐,除了名为顾温的同学见到“师宣”名牌时有些异样,其他人对此名毫无表露。耶狄斯的迫不及待渐渐沉淀,说不定只是巧合。 报道的最后一天,随着一个富有节奏的脚步声靠近,当所有人都没察觉时,他自出生就沉寂的心跳突然砰!砰!砰!不受控制,前所未有的预感席卷而来,包裹住他,几近昏眩。他起身时微微摇晃,还是夜鸢扶了他一把。 耶狄斯一脚重一脚轻走向玄关,在三声敲门落下时,第一时间打开门。 门后是一张感到陌生的容颜,但一瞬间掐住喉咙的毛骨悚然感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是他。 耶狄斯想打招呼前,身后的夜鸢率先出声,寻常问了一句。那时耶狄斯并未察觉异样。但此时此刻,他很想知道,这个分享了他的梦境,他不为人知的情绪的弟弟,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他,关于那个少年。 耶狄斯捏起一张试纸塞到夜鸢手里,少年手指一僵,向来习惯伪装并擅长隐匿感情的夜鸢,对试纸排斥竟再次不可控制地冒出。 耶狄斯盯着低着头没有正眼看他的夜鸢,盯着夜鸢垂下的睫毛遮掩的与他如出一辙的黑眸,盯着夜鸢无懈可击的面容下一瞬间的裂纹。这层坚冰之下,是坚实的土壤,还是汹涌暗流的深海?这个曾在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时,陪伴他,让他感到脚踏实地,回归真实的亲爱的弟弟。 耶狄斯把笔推到夜鸢面前,“我来问第一问,你认识师宣,在我告诉你这个名字之前,对吗?” 夜鸢接过笔的动作一顿,而后下一瞬,他把笔一掰两半,抬眼直视耶狄斯。 作者有话要说:  我食言了,没有粗长,之前网页、手机、都抽了登录不了,差点没法更新,总算赶上了,我去赶紧睡了,888~ 第87章 更新作者有话说 夜鸢眼中有一瞬掀起波澜, 许是察觉再难蒙混过去, 复又克制般回归平静,重新拾笔写下一句, 推到桌子中央,上面一排【我不可能会伤害师同学】。 “你们关心的问题大概只有这个。”少年英俊的脸沐浴着试纸发出的蔚蓝光华, 瞄向耶狄斯, 道, “我们的事回去再说。” 剩下的人逐个测试。 大家应许有种默契, 对师同学的保护态度高度统一, 但互相交流的视线中,虽已放下猜忌,但因这空前巧合而萌生异样, 偏偏一个个含而不露。等测试结束,其他人纷纷离开,耶狄斯兄弟俩互望一眼,起身一前一后赶回宿舍。 夜鸢沉默。 耶狄斯亦心不在焉,他盯着弟弟突然令他感到的背影, 想从中分辨点别的什么。 整个少年时期,耶狄斯给人的印象是神秘的高岭之花,沉默寡言,不热衷交际,最喜欢端着茶立于窗前静静欣赏漫野的野生鸢尾花。至于夜鸢,对内从未掩藏过恶劣性格,出了家门则会挂上五好学生的面具,品学兼优,交友广泛。耶狄斯从前没觉得这两面派有什么问题,亦未曾怀疑过,弟弟在他面前竟也一直在演戏。 走到门前,夜鸢回眸望了眼,耶狄斯原本总是包容的神色此时有些高深莫测,像展露给外人般的打量揣度。 夜鸢扯了扯唇角,打开门,“进。”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耶狄斯等着夜鸢发言,夜鸢却垂着头静默不语,眉眼间露出些微思量,似在考虑从何说起——夜鸢还记得他的前世。 江夜人生的最终镜头,是蹦极事故从高空落水。 他原以为必死无疑,从回归母体的溺水感中恢复朦胧意识,发现竟浸泡于羊水里。母亲怀胎期间,他整日做着分不清真假的梦境,关于鸢与修西的事。他梦到江言修的死亡,梦到修西的葬礼,梦到鸢在遗址中与画中老人的赌约。 那个不怀好意的赌约。 如有来世,两人再修成正果,那人会助他与修西脱离桎梏,反之,则会斩断两人的缘分,此后再无干系。 夜鸢出生后再没梦见过前世,他满月宴上,抓着字典上的“夜”与“鸢”两字,时刻提醒着这段记忆。直到耶狄斯觉醒时告诉夜鸢被一段残缺的记忆困扰,实属意料之中的意外。他开始锻炼天赋技能,等待赌局开盘的那一刻。 前世死时执着于心的念头一如过往,他再不许有人伤害修西,为此在所不惜。 见到名为燕怀山的少年,夜鸢再次想起老人满怀恶意的笑容。舍友间自我介绍时,夜鸢望着宿舍另外八人,隐隐察觉到像是操纵木偶的丝线般,几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动声色上前逐个与人握手,仅凭这个媒介,瞬间明白燕怀山的险恶之处。除了主魂訾易,他与其他几人都是副属残魂,心性偏颇而缺失完整,别说再续前缘,估计会为了争夺而自相残杀,正中燕怀山下怀。 “看来你是没话跟我说?” 夜鸢闻声抬头,“我说了,你会听么?” 耶狄斯并不提前保证,“说来听听。” “我不论你梦见了什么,都希望从今往后,你务必不要干涉师同学的行为,不论他干什么,选择谁。” “你觉得我的回答是什么?” 夜鸢,“我觉得哥哥并不想看到兄弟决裂的情况,一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话毕,喉咙被一只大掌握紧,一米远的那张带着疤痕的脸骤然逼近,没有多余表情而显得冷酷。耶狄斯压低声音,“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又与他有什么关联。” 夜鸢握住耶狄斯的手腕,掀开眼皮,冷冷启唇,“无可奉告。” …… 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 师宣躺在清明的床上,猜测燕怀山的身份,两人的前世纠葛他记得不是很清,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书中生灵,并未曾察觉出什么异常。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听见卡在墙壁与地板间的佛珠咕噜滚下来,明白清明撤去结界,师宣立刻出了屋。 在别墅绕了一圈,去副厅找到清明。 其他人已经离开,身影清瘦的少年背对师宣坐在餐桌前,捏着一沓试纸。 空气中只有细微沙沙翻阅声,那么一点内容,反复翻阅了一整夜,仿佛不是短短几句话,而是情人出轨的证据,一夜纠结。 师宣从清明背面绕到正面时,脚步突然顿住,清明脸上难以形容的神色让师宣心中一揪,这时,清明抬眸望来,脸上的叹息与倦意已尽数掩下,恢复清风明月般的姿态,淡淡问道,“睡得可好?” 少年的若无其事像是掐紧师宣的喉咙,眉心的一点朱砂痣灼得师宣眼疼,他张了张嘴,干巴巴吐出一句,“一夜无梦。” 清明不置可否地点头,收回视线。 师宣上前,干巴巴找着话题,“那是什么?” “垃圾而已。”清明把试纸揉成一团握在拳中,掌心冒出一波盘旋的风刃,等再次摊开手掌,写着字的试纸已成碎渣,被一团风包着,投入垃圾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掏出死亡|笔记,写下师宣的名字。 师宣亡。 全文终。 …………………… 每天都想这样写←_←,摸摸你们,最近好卡,我慢慢来吧。 …………………… …………………… 不会坑啦,只是卡文鸭梨山大←_←会在这个月内完结,摸摸,表担心(我还没坑过v文,光是卡文我都良心不安好久了呢)